男孩抽抽搭搭的,但问一句答一句,十分乖巧。
“您出门后没多久,昊表哥就来咱们家找爹说话,爹就跟着他出去了。”
“你说谁来了?!”
林万里感到血液在往头上狂涌,刺激得他眼前一阵阵发晕。
“不是您让我喊五殿下昊表哥的吗?您忘啦?”
长孙眼神一如既往的懵懂清澈。
而林万里则是眼前一黑,在男童惊慌地尖叫声中,成功的晕了过去。
第105章 宫变(四)
赵内监小心地捧着个明黄锦缎进来,与徒弟两人合力,慢慢地展开,留出里面工整雅正的字迹来。
林相不愧是万千才俊之中的佼佼者,哪怕是在逼不得已的情况下,一笔馆阁体仍然精雕细琢的犹如艺术品,行文也用词考究,斐然成章。
闻承晏背着手,从头到尾将圣旨通读了一遍,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往一旁书案后坐了,惬意地品上一口香茗,才吩咐道:“后宫那些女人太呱噪,你找几个大力太监把人赶到一处,看严实点儿。”
赵内监应了声是。
怀王又问:“周进仁那老东西怎么说?”
赵内监回道:“还是死活不肯出去传旨,也不肯吃东西,怕是再过上两三天就不中用了。”
这人是兴平帝的铁杆,他不肯配合到也在闻承晏意料之中,因此他也不当回事,转而问起真正关心的话题::“现在京城里怎样了?本王怎么听说三弟还和柔然那个蛮子大闹了一回?”
“这段日子你们也该多上点心,别再让不长眼的玩意儿闹出乱子来。等熬过去了,本王自有道理。”
赵内监目露苦涩,他何尝不知道现在正是紧要时候,半点差错都不能有,可人手不够,他总不能无中生有变出几千号大活人为自己所用吧。
没等他诉完苦,就被怀王蛮横地打断:“本王不想听你们的借口。萧伯言甄进义两个都在宫里杵多久了,你们就不能使使劲儿?”
一说起甄进义,赵内监心里就更苦了。
他这个倒霉上司祖宗八代都死绝了,发达后虽然学着其他阔太监的作派,也置了外宅,娶了女人,认了义子,可那都是面上做做样子,甄进义压根儿就不在乎那些女人和孩子。
因此,赵内监就算想威逼利诱,都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
和甄进义这块滚刀肉相比,靖远侯的软肋就明显多了。
不用怀王问话,底下跪着的许参将主动回奏:“末将已经命人去靖远侯府拿人了,只是侯夫人性子刚烈,说除非见到圣旨,否则绝不出府一步。”
“侯府的护院都是打过仗的老兵,不好强闯。末将恐惊动其他人家,也不敢闹大。”
怀王烦躁地摆摆手:“还当什么稀罕物儿。圣旨算什么东西,本王这就下一百道给他们。”
许参将忙磕头不叠,谢恩道:“那就劳烦殿下了。”
另外,他这次过来,还带回了别的好消息:“末将已经安排好了京郊大营的一应事体,就算萧伯言敢大义灭亲,不把印信吐出来。末将向您保证,只消再过几天,也能将大营完完整整地奉上。”
比起神机营的宋参将,掌管五团营的许参将资格更老,谋算也更多。
当初就是他提醒怀王先假传圣旨让驻军换防,然后他便可趁着换防混乱的功夫,布置好陷阱,趁其不备控制住军中其余将领。
许参将敢这么禀报,只能说明其在军中的部署十有八九是要成了。
闻承晏忍不住笑了一下——
今天究竟是什么好日子,父皇消停。林相投诚、军权(即将)在握……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而那个曾经远在天边遥不可及的位置,在这一刻,却仿佛近在咫尺,他只需要轻轻一伸手,就能纳入囊……
怀王朝太和殿所在的方向看去,经历连续数日的惶恐亢奋之后,他头一次从心底,生出了万丈豪情……
同一时间。
京城,钟灵门外。
守将兢兢业业地值守了个通宵,正在两张椅子搭成的小床上睡觉,等着同僚过来交班。
结果他刚睡下不久,就听到城头传来一阵喧闹。
听出来手下的兵丁在嚷,守将气不打一处来,骂骂咧咧地起身:“爷这次非打你们几十军棍不可。”
不过他的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一个小兵冲过来,抖着嗓子报信:“将、将、将军,有、有人攻城……有人攻城啊将军!”
霎时间,守将的怒火好似冰雪消融,整个人箭一般冲向城头,夺过下属手中的千里镜拼命朝远处看。
只是看着看着,他发现了不对。
“我怎么瞧着,像是十二团营的人……”
可不就是十二团营的人。
林二骑着匹温顺的母马,老老实实地跟在好友屁股后头,看上去简直比马儿还要温顺。
而他的前方,除了岑参将,还有神情严肃、闷头赶路的萧世子。
回想起他们和老岑勾兑上的经历,林彦生一脸痛苦,只觉得要么是这个世界疯了,要么是他疯了。
时光回溯到昨晚。
萧世子领着他们一大群人站在京郊大营外面,只是粗略地看了几眼,就绘出了一张粗糙却又精准得可怕的地图,并且飞速指出十余条路线,分别指向岑参将可能的位置。
萧扶光类似开天眼的行为,林彦生当然没办法相信,偏生不管是麒麟卫和大相国寺的武僧,都对他有种莫名其妙的信服。
少数服从多数,林彦生这个绝对少数,只好硬着头皮跟着靖远侯世子往大营里摸去。
然后,他就见到了对着月亮长吁短叹,纵歌一曲,还未入睡的好友。
林彦生:……
岑参将:……
总之,正义的小伙伴们终于接上了头,并在清晨第一缕阳光到来之际,一起浩浩荡荡地向邪恶杀去。
十二团营足足有五万人,大部队还在营地整装,但跟着萧扶光他们打头阵的一万兵将,远远看去,也是乌压压的一大群,在护城河对面一站,自有一股无言的威慑力。
岑参将在队伍最前方,骑在马上朝城墙上大喊:“胡修成!你个狗杂种躲什么躲!现在弃暗投明,开门放爷进去,还能保你一条小命!”
除非迫不得已,岑参将并不想真的动手,毕竟任谁也担当不起攻打京师这样的重罪。
胡修成就是那个倒霉守将的名字,一看到岑参将,他就躲在了小兵身后,没想到还是被那个眼尖的家伙发现了。
胡修成无法,只能站了出来,朝下面大喊:“卑职是奉命行事!圣上有令,京城戒严,各路人马非诏不得出入!”
没想到他这么轴,岑参将眼睛一瞪,还想再骂,却被靖远侯世子拍了拍肩膀:“将军稍安勿躁,让我试试。”
蓄力被打断,一肚子骂娘的话堵在了喉咙里,岑参将憋屈地退了一步,示意萧扶光请便。
朝岑参将歉意地笑笑,萧扶光从胸口掏出一枚尚带余温的印信,高高举起:
“此乃太子金印,见此印信,即如太子亲临。”
“尔等诸人,还不速速跪迎太子金驾!”
举着太子印,萧扶光头一个从吊桥上进了城。
其余人跟在他身后,有条不紊地从跪伏在路两边的城门守军中间快速通过,只有最后一支小队留了下来收拾残局。
进了外城,有太子印的加持,萧扶光如法炮制一番,内城的城门也悄然洞开,此处的守军也乖乖地任由岑参将的人将他们如数控制起来。
这一处守将被捆住双手的时候,还丝毫不见外地向萧扶光打听:“大人,末将可是主动弃暗投明的,之后能不能给我算个将功折罪啊。”
萧扶光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无赖的,有点好笑:“你既贪生怕死,为何又要从贼,行此大逆之事?”
“嗐——!”那守将长长地叹了口气,看向对面不食人间烟火的尊贵公子,“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您是人上人,哪里知道我们这种小人物的苦楚。”
见他语气冲撞,一旁的麒麟卫立时喝道:“不得无礼!”
守将耸耸肩:“末将上有老下有小,全家就指着我一个人吃喝。要敢不从贼,恐怕当时就死了。”
萧扶光笑了:“所以你现在开门投降,也是觉得不值得为此事拼上一条命咯?”
守将没再答话,但神情不闪不避,算是默认了这句话。
他这幅毫无家国大义的模样,连林二公子都被气得勃然色变,指着他怒骂“无耻之尤”。
不管别人怎么想,萧扶光却是十分理解他的心情。
士大夫口中总是说着忠君爱国,爱国的确是放之天下而皆准的朴素情怀,但是“忠君”,却是这个年代不折不扣的奢侈品。
在绝大多数终其一生都见不到皇帝的小老百姓的世界里,君王始终都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意象,他们只知道在君王隆重的御驾路过时需要俯首跪拜,但对于让自己俯首的究竟是谁、是个怎样的人,其实却漠不关心。
换言之,对于一起眼前一个普普通通,靠俸禄养家糊口的小武官来说,保住自己的安稳日子才是最紧要的,至于一辈子都见不到面的顶头老板换成谁,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只是萧扶光理解归理解,作为既得利益者阶级的一员,他也不能在这种时候公然拆自己人的台,只能换了个大家都能接受的角度:“念在尔等是为贼人所胁,并非主动作乱,本官愿意通融,给你们一次戴罪立功的机会。”
又交代岑参将:“让人带着他们去内城各处劝降,至少内城要尽快掌握在咱们手里。”
岑参将应诺,利索地点齐人马离开。
萧扶光则是继续带着剩下的人朝着宫城的方向进发。
没了岑参将,林彦生就成了离萧扶光最近的人,他连忙凑上来:“世子是准备去皇宫?在下斗胆,能不能请世子拨三五护卫,容我先回家里看看。”
这一晚上他光顾着提心吊胆了,现在才感觉到两条大腿都酸疼得厉害,正在不受控制地发颤。但林彦生也顾不得自身有多狼狈,只想着赶紧回去看看母亲,他阿娘是个没见过什么世面、一心念佛的小妇人,这会儿不知道被吓成什么样儿了呢。
萧扶光意外地打量了下忧心忡忡的林二公子,没想到他看着吊儿郎当的,竟还有这份孝心。
只是情况大概率没有林二想得那般乐观,萧扶光考虑了下,还是拒绝了:“时间过去这么久,贵府只怕早就被叛兵控制住了,您现在回去,就是自投罗网。”
“不如还是与我一道入宫,先解救陛下和林相大人,稳定局面后再做打算。”
林二低头想了想,也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只好按捺住满心的担忧,跟着队伍继续走,没话找话:“咱们是准备从哪道门进宫?”
不用萧扶光回答,麒麟卫的小头领就忍不住解答了他这个堪称无脑的问题:“当然是从东宫进去。”
小头领一开始带回来的消息果然不假,一行人距离东宫还有数百米,就已经遥遥看到一群披甲执刀的龙威卫将东宫围成了个铁桶似的,他们攻不进去,却也不允许里面任何人出来。
林彦生一见这个阵仗,赶紧撺掇萧扶光:“太子印呢?赶紧拿出来啊。”
这人还真以为太子印能无往不利啊。
人家都敢围攻东宫了,显然是心腹精兵,和守城门的小喽啰可完全不能比。
萧扶光跟看白痴似的扫了他一眼,转头看向小头领,对方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于是,萧扶光从马上站起,搭弓开箭,三根白羽箭带着摄人的寒芒,流星般划过天际,无声无息收割走一条人命。
一箭既出,万箭瞬至。
麒麟卫与十二团营中的好手雁翅般排成两列,轮换着上前,直到各自都用光了携带的羽箭,才发出一声呼哨,骑在马上朝着前方杀去。
林彦生被小头领护在一边,没有掺和进去,只能眼睁睁看着萧世子领着人冲锋,刀兵相接的画面属实让第一次真正见血的丞相公子吓得不轻。
万幸这场交锋并没有持续多久。
萧扶光一方本来就有人数优势,又提前用弓箭偷袭收割了一波人头,再骑马冲乱对方的阵营后,打起来就如砍瓜切菜无异。
他们杀声震天,里面固守的麒麟卫也听到了动静,有人大胆的从墙里探出头来,结果正对上同僚杀红了的眼。
探出头的麒麟卫:……
沉默了一瞬,他缩回去大声嚷嚷了些什么,东宫沉重的大门很快被人从内部打开,憋了许久的麒麟卫举着太刀,嗷嗷喊着冲了出来。
内外夹攻之下,收拾起剩下的那点儿龙威卫简直小菜一碟。
中间也不乏有人主动放下兵刃,想求一条活路的,可先前还很好说话的萧世子,这一回却超乎寻常的冷硬:“此等助纣为虐、妄行篡逆之辈,定斩不容!”
他说这话的时候,薄唇紧抿,神情冷肃,透露出一股不近人情的淡漠,跟在后面的林彦生一进门就看见这一出,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萧扶光没空搭理他,他从袖中取出靖远侯常佩戴的玉珏,小美默契地启动万里寻踪,立马就看到一条蜿蜒的光线直通向一处偏僻的宫殿。
对皇宫有个大致概念,萧扶光看明白老爹被困在哪里之后,就先收起了技能。毕竟从昨晚到现在,他可是花了不少生命值,现在得省着点儿用。
尽管如此,看了眼林彦生,萧扶光还是问了句:“你身上有没有林相用过的东西?”
这问题怪怪的,林彦生有些莫名其妙,不过还是在身上翻了翻,从荷包里翻出个金元宝来:“我爹前不久用这玩意儿砸我脑袋来着,应该也算他用过的东西吧?”
好家伙……
萧扶光嘴角抽抽,接过了那锭沉甸甸的金子。
林彦生只见他将那元宝捏在手里,不消片刻,便道:“林相正在女贞门外的值房里,我让人先带你过去。”
经过前面一整个晚上的震撼后,林二对萧世子表现出的任何神异之处都不会再感到惊奇了,他真心实意地道了谢,便在一小队护军的簇拥下从东宫后门处先行入了宫。
至于萧扶光,他在救驾和救父之间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选择了先救靖远侯。
没办法,兴平帝性命肯定是无忧的,他老爹可说不好,指不定去晚了一步就没命了。
思及此,萧扶光点了几个靠谱的将领,让麒麟卫副统领带着他们先行救驾,自己则是领了几十号人奔向萧伯言所处的偏僻宫殿。
见到儿子,萧伯言是又惊又喜。
喜当然是欣喜于社稷有救、危局得解,惊则是因为不知孩子这一路冒了多少风险而心有余悸。
见父亲精气神都还行,萧扶光心里也高兴,更让他高兴的是,御马监掌印太监甄进义竟然也和靖远侯关在一处。
一边给两人卸下禁锢行动的沉重镣铐,萧扶光一边将外面的情形尽数告知。
得知龙威卫并没有全部就范,仍有数千人见不到他本人就不肯听令,甄进义念佛不叠,天知道这两天他心里有多难受,万一怀王成事了,他这个统领禁卫的内臣岂不就是天字第一号祸首。
万幸龙威卫里面还是明白人多,不然他真的只有以身殉主才能勉强保住一丝清名了。
萧伯言没他戏多,一得了自由,就打断了仍在滔滔不绝的萧扶光:“现在不是说这些事的时候,救驾才是头一件要紧事。”
萧扶光忙道:“麒麟卫和十二团营的兄弟们已经先过去了,圣上洪福齐天,定会安然无恙的。”
自从张淑妃跑了出去,后宫众位嫔妃们便被怀王派人从各自的宫殿里赶了出来,挤在延禧宫逼仄的偏殿里,被统一看管了起来。
看管她们的都是赵内监特意从底下搜罗的粗使太监,这些苦瓤子一朝得势,见以前云端之上高不可攀的娘娘们都被自己捏到了手心里,更是得意,个个卯足了劲儿要大逞威风。
别说饮食供给、火盆被褥之类的了,就连官房痰盂等物件,都被那些粗使太监们恶意收走,誓要好好看看这群人上人的笑话。
都是些娇滴滴的后妃,平日里养尊处优惯了,哪里受过这样的苦楚?
刚被关起来没多久,便陆续有人生病,可怜的是偏殿里面连张囫囵床都没有,只能随便扯点儿布幔纱帘之类的东西铺在地上,让病人好歹能躺下休息。
林贵人位份虽低,资历却最老,加之管理后宫多年,犹存,此时不少妃嫔仍然唯她马首是瞻,安心任其调度。
于是,林贵人先是好生安抚了一番诸姐妹,又吩咐大家将病人放在中间,其他人团团围坐取暖,保存体力。
她自己则是走到门口,与看守的太监交涉:“这里都是怀王的妃母,他虽不孝,却也未必真敢行弑父杀母的恶事。尔等几个小奴才,想狐假虎威磋磨我们,也要先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配不配!”
林贵人说话文绉绉的,几个粗使太监压根儿听不懂,但他们听得明白语气啊,见她还敢硬顶,登时就怒了,摩拳擦掌地想给这妇人一点颜色看看。
幸而就在他们要动手的时候,赵内监的人到了,那青衣小公公一见到这架势,三魂先飞了两魂,几步冲过来将人拦住:“住手!贤妃娘娘当面,乞容你们放肆!”
粗使太监们别的人不认识,却是认识这位总是跟在赵爷爷身后的小爷爷的,慌忙住了手,老实地在旁边跪下了。
青衣小公公一脚一个,嫌弃地让他们滚远点儿,自己则是笑眯眯地凑到林贵人前面打了个千儿:“娘娘,殿下特意吩咐了,说延禧宫年久失修,不是您该住的地方,交代小的将启祥宫收拾了,伺候您过去先住着呢。”
林贵人心里一突,不清楚这突如其来的优待从何而来,仍然冷着面孔:“姐妹们都在这儿待着,本宫也当同甘共苦。怀王的好意,本宫心领了。”
青衣小公公忙劝道:“此处连个熏笼都没有,娘娘何必与自个儿身子骨过不去。”
又道:“五殿下和相爷这回都立了大功,娘娘却还在后宫受苦,若是让那两位知道了,怀王殿下面上也说不过去啊。”
“你说什么?!”林贵人脸色大变,顾不上端庄仪态,走上来抓住对方的衣领,厉声斥问,“怀王大逆不道,与本宫父亲和五殿下何干?!”
她看着瘦瘦小小的,手劲儿却出乎意料得大,青衣小公公很是花费了番力气才将衣领从她手底下拯救出来,满脸委屈:“原来娘娘还不知道呢。五殿下劝相爷替陛下写了传位王爷的圣旨,现在只等着用印呢。”
外界的声音忽然变得模糊不清,脑海中反复回荡着几个几乎将她击溃的字眼。
“五殿下劝相爷……”
“写了传位的圣旨……”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在众人惊呼声中,林贵人狠狠地晕了过去。
似乎所有人都在同一天内忘记了宫廷不能纵马的规矩,宫墙内外,到处都有在马上飞驰的身影,伴随着厮杀与惨叫,俨然一派人间炼狱的惨相,哪里还有半点昔日“玉楼巢翡翠,金殿锁鸳鸯”的富贵堂皇。
林贵人再醒过来时,人已经躺在了启祥宫柔软温暖的床榻上,身边还是熟悉的婢子,见她醒了,便端过一盏汤药:“娘娘,太医刚才来瞧过了,为您开了压惊的药。”
她哪有心情喝药,挣扎着坐了起来,刚想开口问话,便听到了远方遥遥传来的动静。
婢子拿过大氅替她披上,小声问她要不要用膳,林贵人忙“嘘”了一声,让她别说话。自己则是起身下床,站在窗户下静静地听了半天外面的声响。
屋子里一安静下来,婢子也听到了远处传来的厮杀声,吓得以手捂嘴,站在原地瑟瑟发抖,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一见她的模样,林贵人就知道这几天对方定然是吓坏了,心下一软,走近过去,将婢子搂在怀里,压低声音:“别怕,外面打起来了是好事呢,说明有人来救我们了。”
婢子还是哭得厉害,在她耳边抽噎道:“给您煎药的时候,奴婢、奴婢听见有两个军爷在说、说要是怀王败了,他们就一把火把皇宫烧了,还要抢几个女人,快、快活了再说。”
那俩军汉说话的时候,眼神还直勾勾地朝她身上瞧,里面浓重的恶意,她就算想忽视都做不到。
林贵人叹了口气,她就是早就想到会有这种情况,才坚持要和其他嫔妃关在一起。毕竟两个成年皇子生母的身份搬出来,无论在哪里都能震住一点场子,多多少少可以护住那些后宫的可怜人。
可是现在,她自身都已难保,又谈什么庇护她人。
拍了拍婢子的脑袋,林贵人温声劝慰:“有本宫在呢,他们动不了你,且安心吧。”
怀中的哭声渐渐停息,林贵人方才将人松开,吩咐道:“去给本宫寻些笔墨过来。”
承乾宫。
潜进来的敌人太多,赵内监与许参将两个且战且退,终于护着怀王和陈瑛到了承乾宫,里面的人一见这动静,连忙过来将宫门关上。
作为帝王的寝宫,承乾宫大门用的都是最结实的木料,拿结实的精铁门栓栓好,外面的人除非用攻城器,一时半会儿是进不来的。
终于能暂时松口气,怀王一路上积攒的情绪瞬间爆发,近似癫狂地质问许参将:“你不是说再过几天就能掌握京郊大营吗?!现在外面那些人又是怎么回事?!”
他就算再怎么不通兵事,也不至于连十二团营的衣服都认不出来。
怀王怒发冲冠,许参将又何尝不是处在震惊和愤怒之中。
他自诩安排得天衣无缝——
先用换防的名义将各个将领调换到不熟悉的驻地,趁夜让亲兵将人控制起来,不听话的就立时弄死,听话的就让他们驯服好人手后再领兵进城,大家有功一起挣,有钱一起赚,和和气气体体面面的多好。
谁知他还没来得及动手,对面就跟开了天眼似的,竟然先跑到皇宫里开片来了。
许参将很委屈:“末将手下都是过命的兄弟,绝不可能干出背信弃义的事。实在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
他一边说,一边不住地拿眼瞟赵内监,拼命向怀王暗示可能是别处有鬼。
赵内监气得头发都立起来了,站起来对许参将怒目而视:“姓许的,你什么意思!”
“我可没什么意思,就怕有些人做贼心虚,以为我有什么意思。”
“你——!”
两人你来我往,一时间竟似孩童般斗起嘴来。
直到陈瑛一声怒喝:“够了!”
两人这才消停下来,仍像是乌眼鸡似的,你不搭理我,我也不搭理你。
陈瑛懒得理会这两个只知道内讧的废物,兀自和怀王商量:“殿下,外面叛军来势汹汹,老夫以为,凭咱们的人手,想要稳住局势,恐怕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