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又说:“我们在地图上标记了他们可能在的地方,首先是罗德斯堡与香格里拉一带,这里有着巨大的血池,其次是朵拉斯,朵拉斯东南方的草原,是斯科特出生的地方。”
说着,他又望向霍伦,解释道:“我们可以在靠近那里的过程里,顺便侦察中央平原的动向。”
“现在就动身吗?”乔伊斯说。
“是的。”修说:“本来我希望下午大家可以先休息。”
修又向夜枫露出了威胁的眼神。
夜枫说:“晚上也可以睡觉的,我负责守夜,走吧。”
夜枫换上了猎裤与长靴,依旧赤裸着上半身,系着绕胸的皮带,背后是长弓与箭囊。
“你穿成这样要勾引谁?”泽说。
“我没有合适的衣服。”夜枫说。
锡林:“你可以穿我的。”
“他只是不想穿。”霍伦道:“就这样吧,小伊,干活儿去了。”
黄昏时,王室图书馆外的平原上,图坦、勒丹与他们告别,大家都知道接下来他们的离开,意味着这一切已经临近结束了。
修清空了他的储物戒指中的魔法书,每个人都带了部分食物储备,小伊化作龙形,承载了乔伊斯与五名骑士。
“能飞起来吗?”夜枫跨坐在龙头上,问道。
“有点……重。”伊斯提尔吃力地答道:“飞起来应该就好了……”
霍伦先是以圣光战甲展翅飞起,数只飞马跟随在后,伊斯提尔几步助跑,伴随着一声龙吟,这下成功地起飞了。
“我不明白为什么每次小伊起飞的时候都要吼一声。”泽说。
“因为他平时吃太多了,起飞就得用力。”锡林解释道:“就像我们推东西,要说『三、二、一,动!』”
乔伊斯:“……”
他发现泽与锡林的对话总会偶尔有点闪亮的成分,似乎他们在人生的某些态度上是共通的,总有种无论在什么境地,都能开个玩笑缓解沉重感的心态。
“我可以上来了吗?”霍伦在小伊旁边飞来飞去。
“你试试看吧。”夜枫说。
霍伦收起翅膀,上了龙背,说:“其实我们也可以分散开骑着天马。”
修答道:“天马的随行只是以防不时之需,我们需要彼此靠近,圣痕的联系才能变得更强,乔,你休息好了吗?”
“嗯。”乔伊斯觉得他们的联系仿佛变得更强了,有时他甚至能直接感受到他们的某些念头。
“让我们开始吧。”乔伊斯说。
他跪坐在龙背上,释放圣光,伊斯提尔纵声长吟,层层厚重的血云奇迹般地散开了,星光再次涌现。
五名骑士的圣痕开始共振,伊斯提尔的龙躯就像黑暗大海中移动的光岛,又像指引未来的灯塔,承载着人与巨龙微弱却永不熄灭的希望。
而在大陆的东方尽头,一道圣痕出现,它在漆黑的海岸前闪烁着,所有骑士同时感觉到了圣痕的存在!
“是皮埃尔!”霍伦道。
罗杰·皮埃尔从记事起就已生活在香格里拉。
小时候他跟着自由港码头的帮派混点口粮,为他们跑腿传话,监视帮派之间的动向,衣衫褴褛的他常常站在街角,是个不起眼的角色,发现风吹草动,便飞快地穿过好几条街道甚至整个下城区,前去通知头目。
城内一家杂货店的老夫妇有意收养他,但他不想过寄人篱下的生活。他宁愿自食其力,但一个孩子能去哪里?又找得到什么样的工作?他只能加入帮派,勉强为他们办事为生。
那个时候的香格里拉,帮派火拼乃是常事,他们在这个规则混乱的法外之地互相砍杀,过后在教廷与大贵族们的怒火下各自逃亡。海因里希与白兰多两大家族通过这些社会底层的帮派,不停地拉锯,争夺利益。
这些帮派的利益范围,权力纷争就像大陆诸王国的缩影,当然,生命力也比各大王国更短暂,上百年乃至数百年的政权演化犹如在香格里拉被时间加速了,缩短为数年或十年。
罗杰加入的第一个帮派在三年后风流云散,紧接着他加入了第二个,第二个码头帮派又因头目被炼金协会的学徒所毒死,而宣告覆灭。
加入第三个帮派,在参加了一场群殴之后,白兰多家族率领骑兵前来抓人,罗杰与他的伙伴们仓皇逃离现场,他们身上满是鲜血,顺着下城区后巷逃向东面的山麓区,渐渐的,他的同伙都跑散了,剩下罗杰独自一人,气喘吁吁,满头鲜血地在小路走着。
夕阳西下时,山麓一侧的房屋内冒出炊烟,诸多房子里,住着或是欢笑或是争吵的一家人,罗杰却只有他自己。他孤独地走在山路上,心里莫名地升起了复杂的念头,仿佛那些炊烟混合着他从未体会过的滋味,钻进了他的灵魂。
此时此刻,圣塞里兰卡的大教堂,钟声响起。
它屹立于山峦高处,显得如此的圣洁,它俯瞰着整个香格里拉自由港,这座具有六百年历史的城市就像傍晚时诸多炊烟所混杂的气味,黑帮、贵族、贫民、炼金师协会,商人、教廷……等等诸多来自远方的旅人与世居此地的住民,都是它的一部分。
圣光温柔而纯粹,在它的照耀之下,万物被搅进了一张混乱却精彩纷呈的画中。
罗杰怔怔地站在圣塞里兰卡教堂的数公里外,眺望着山腰上的建筑,瑞文大主教的圣言符文从教堂中升起,照耀全城。
在那一刻,他的内心被触动了,他说不清自己当下复杂的心境,但他下了一个迟迟未能明确的决定。
他坐在一场长椅上,遥望着圣塞里兰卡教堂,直到夕阳沉入山下平原的西面,月亮从海上,从圣言符文的背后升起,香格里拉进入喧嚣又美好的夜晚,罗杰才在秋天的风里离开。
翌日,他退出了自己的帮派,前去码头处参加招工,成为了一名货运工。
他有着索因人的血统,身材高大且强壮,一身力量解决了他活下去的迫切问题,唯一的考验就是饥饿。
他混在衣衫褴褛的货运工里,犹如蚁群般为泊港的货船卸货,从早上圣塞里兰卡教堂敲钟开始,到深夜里码头拉动响铃,所有船只安静地停留在避风港中,进入睡眠而结束。他时常坐在码头一侧搬运工聚集的地方,狼吞虎咽地吃着面包,搬运工们时常饮酒,但罗杰只会喝水,他把买酒的钱尽可能地省下来,毕竟他不希望在码头上待一辈子。
做这一行的大多都是有家有口的中年人,他们面上饱经风霜,手上磨出了满满的厚茧,不少还患着慢性病,罗杰时常停下来,帮助他们拖绳或是推货,单手扛着木箱,另一手为工人们加一把力气。
那天过后,他的脾气奇迹般地变得温和起来,不再加入任何冲突,只是迫切地想存点钱,去改变自己的命运。
有时他提前收工,或是在难得的休息日里,就会沿着那条路,走到山上去,远远地看着圣塞里兰卡大教堂。
偶尔在朝拜日里,他也会走进教堂,并不靠近圣水与宣讲的大主教,而是站在人群外,注视符文所散发出的圣光。
香格里拉的诸多贫苦人会把他们的积蓄捐给教会,以祈求病痛得到缓解,生活得到改善,只有罗杰从来不会,他不相信圣光会真正地眷顾他。
初冬的某一天里,阳光灿烂,罗杰再一次来到了圣塞里兰卡大教堂外,今天是个朝拜日,但他来得晚了,因为昨夜实在太冷,他一直忙到深夜,感染了轻微的风寒。
抵达时,朝拜的民众渐渐散去,他在教堂外的长椅上坐了下来,打了两个喷嚏,从怀中摸出一个纸包的夹火腿面包,准备在这里享用他的午餐。
就在拆开纸包时,罗杰注意到有人正在不远处的喷水池前看他。
他们越过喷水池对视,那是一名金色头发的少年,他穿着厚厚的神官袍,似乎是一名神职人员,他的皮肤很白很干净,长得非常漂亮,是的,漂亮,这是罗杰对他的第一印象,他很少用“漂亮”来形容男性,但这个少年完全值得。
对方就像装饰画上的少年般,此情此景,亦犹如一副名家的画作。
唯独罗杰的衣服打满了补丁,皮靴上沾满污泥,与这幅画很不合时宜。
少年坐下了,好奇地看着罗杰,罗杰嘴里咀嚼着食物,眼睛亦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看,他们隔着喷水池就这么对视了一会儿。
“上一次朝拜日我就注意到你了。”少年说:“为什么不进圣厅里去?”
罗杰没有回答,低头将纸再撕掉点,继续吃。
少年又说:“我看到你向募捐箱里扔了一枚铜芬,寒季病的募捐箱,你是做什么的?”
罗杰还是没有回答,他本以为这名漂亮的少年会驱赶他,或是像某些贵族小爷般,甚至不屑于自己动嘴,只吩咐守卫把他赶开。
他有点渴了,便起身,绕过那少年所坐的区域,到喷水池的另一侧去,躬身在池里喝水。
“这里的水不能喝!”少年马上制止了他:“不干净,我去给你舀水。”
罗杰直起身,注视他离开的背影,但很快,少年又回来了,带来了一个水罐,递到他手里。
“谢谢。”罗杰终于答道:“这是圣水吗?”
“嗯,是的。”少年答道。
“喝了圣水,身上会发出圣光吗?”罗杰问。
少年笑了起来,他端详罗杰,一时不知道这家伙是在逗他还是认真的。
罗杰喝完了少年带来的水,将空罐还给他,少年还想说几句,罗杰却将废纸收进怀里,准备走了。
“我叫罗杰,罗杰·皮埃尔。”罗杰向他随意地说。
“我叫乔伊斯。”那少年答道。
“那么,乔伊斯,回头见。”罗杰向他告别,双手揣在外套的兜里,一阵冷风吹来,他顺着路,又慢慢地下了山。
离开大教堂范围时,罗杰忍不住回了头,突然发现那名小神官还站在高处看他。
此刻他的心情相当复杂,他回到下层区,穿过污水横流的小巷,进入货运工们聚集的区域,这里有他临时的住所,他与招揽客人的妓女,玩杂耍的艺人,以及一名送货员、一个照顾病危孩子的母亲住在一处。
房子以木板隔出了隔间,充斥着汗味与刺鼻的药水汽味,罗杰的房间正对着一个小小的窗户,这个窗户要额外付钱,价值十四个铜芬。
他觉得自己应该洗个澡,今天身上的气味,一定让那个神官有点难受了。
他坐在床上,闻嗅了自己的胳膊,手臂,并未感觉到什么,但冬季洗澡,很容易让他的风寒变得更严重,万一今夜发热,明早就无法工作了。
他喝了不少冷水,裹着被子,躺在床上,就这样睡下,傍晚时他睁着双眼,看见窗外投入一点夕阳的光——
乔伊斯……他心里想着这个名字,乔伊斯。他为什么会给我拿水,他是如何看我的?是同情,抑或好奇?他知道有些神官在获得资格前,会有游历的任务,他们从一个封省到另一个封省,从一个教堂到另一个教堂……通常身边会跟随着忠诚的守护骑士,他们细心体贴,无微不至地照顾着这些神职人员。
自己说不定也是这名神官的“善举任务”之一,说明他积累分数,完成了考核……罗杰漫无边际地幻想着,在这些奇怪的念头中睡着了。
翌日,他昏昏沉沉的,病得更严重了。
但他依旧选择去上工,否则他不仅拿不到薪水,还会被监工痛骂,继而也许会丢工作。
今天来了大量的货船,他流着鼻涕,脚下犹如踩着棉花,到处都在喊他。
“罗杰!罗杰!你他妈的在干什么!没吃饭吗?”
罗杰做了个稍等的动作,掏出破布擦拭了鼻涕,堵得他昏昏沉沉的,不辨方位,阳光照着,令他十分难受,不停地流眼泪,风吹在身上,让他直打寒颤。
“不能做就滚回家!”
“知道了!”罗杰怒吼一声,监工终于不发话了。
他把绳子缠上轮轴,要把一个巨大的箱子卸货,监工又在下面喊道:“给我当心点!蠢狗!碰坏了你做一辈子也赔不起!”
罗杰很想一拳揍在他的脸上,但他忍住了,在他的生活里,有许多个这样的瞬间,但讨生活的人大抵如此。
他气喘吁吁,脚下有点打滑,身体也变得沉重起来,他好不容易把箱子放上轮车,开始缓慢地推下斜板并控制放绳的速度。
突然间底下的另一名工人失力了,绳索开始飞快抽离,罗杰马上缠住绳索,跑向箱子的另一边,所有人开始呼喊,大家要上前帮忙,罗杰吃力地以肩膀抵挡那个沉重的巨箱。
随着周围的大喊声,罗杰眼前一黑,最后的念头是:麻烦来了。
巨响声,罗杰被碾来的箱子拖到了码头上,耳畔响起狂叫,杂乱的物件摔碎声及惊慌声,他的后脑撞在石砖上,双眼充血,眼前一片血色。
他尝试着起身,却觉得半边身体软绵绵的,连手也抬不起来了,身上不知道何处在出血,湿了一大片。
“快救人——”
罗杰的左腿被箱子压在了下面,它碾着他,拖过了大半个斜板,里面的一尊石像摔了出来,并砸得四分五裂。
突然间,他听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
“罗杰?罗杰·皮埃尔!”
那是乔伊斯,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出现在码头上。
“你没事吧?”乔伊斯焦急地说:“你能说话吗?”
罗杰怔怔看着他,乔伊斯让他的上半身稍起来些,把他抱在自己的怀里,工人们合力把箱子推开,罗杰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在乔伊斯的怀中昏了过去。
疼痛让他猛地再次醒来,醒转时,他发现自己正躺在厚实而柔软的床上,身上盖着毯子,壁炉里燃烧着柴火,将温暖的光芒散发到整个华丽的房间内。
乔伊斯正在一个银碟里配药,听到响动,转头看了眼罗杰。
“幸好你没有骨折。”乔伊斯说:“今天真是吓死我了。”
罗杰怔怔地看着他,乔伊斯又说:“你在发热,感染了风寒。”
“嗯。”罗杰没有再盯着他看,发现自己的衣服已经被脱掉了,全身赤裸地躺在被窝里,胸膛前出血的地方已经止住了。
“来。”乔伊斯调好药,喂到他的嘴边:“把这个吃了,能让你的病快点好。”
罗杰:“这是教廷?”
“是的。”乔伊斯说。
罗杰:“你的房间?”
“对。”乔伊斯说:“今天我去码头,看圣像卸货,你病得这么严重,不该去勉强工作。”
罗杰却笑了起来,乔伊斯说:“笑什么?”
“有意思。”罗杰说:“没什么……我该走了。”
他脏污的衣服搭在椅上,乔伊斯却道:“在这儿再睡会儿。”
“我要赔偿多少?”罗杰问:“为了赔偿教廷的货物,我已经成为奴隶了吧?”
乔伊斯笑道:“你在担心这个啊。”
他又认真地答道:“不用你赔,我已经向教廷报告过了。”
罗杰的眼神变得相当复杂,圣像也许值五千金币,八千?或是两千?任何数目都不是他赔得起的,这名小神官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救了他的性命。
罗杰还想说几句,乔伊斯却按着他,让他再次躺下,为他整理被子,罗杰的裸体因发热而显得滚烫,乔伊斯略显冰凉的手触碰到他的肌肤时,罗杰的心底涌出了奇异的感受,乔伊斯的手让他的灵魂颤抖着。
“睡吧。”乔伊斯抚摸他的额头,说:“睡醒就好了。”
这让罗杰朦朦胧胧,想起了许多年前那些模糊的记忆,父母还在时,他们住在一艘船上,晚上的入梦总伴随着母亲温柔的歌曲,与摇曳的海浪。
但索因人的生活并不总是风平浪静,也伴随着惊涛骇浪与海洋深处的巨大阴影,他再一次梦见了蝠鲼之王的阴影浮现,他们的船只破碎,父亲投身大海之中,形单影只,与那吞噬了他的生活的恶魔搏斗。
一切都沉入海底,唯独罗杰在无尽的黑暗大海上漂流。
他猛然大喊,从梦中醒来,但乔伊斯已快步走来,口中轻轻念诵神言,将一手按在他的额上。
罗杰的身体被汗水浸湿,逐渐平静下来。
“你退烧了。”乔伊斯说:“梦见了什么?小时候的事吗?”
罗杰长叹一声,坐起,像个小孩般坐在床上,乔伊斯拿来毛巾,轻轻地擦拭着他有力的肩背与胳膊。
“谢谢你。”罗杰说。
“吃点东西吧。”乔伊斯说:“我准备了一点流食。”
“我要回去了。”罗杰无法在教廷里再待下去,他欠乔伊斯的实在太多了,但他一丝不挂,总不能赤身裸体地从教廷里走出去。
“我给你找了干净的衣服。”乔伊斯取来叠好的衬衫与军裤,说:“是骑士们平时穿的。”
“不。”罗杰拒绝了他,说:“我还是穿我自己的衣服,我不是骑士老爷,没资格这么穿。”
两人对视片刻,乔伊斯点头道:“好。”
于是他又找回了罗杰打满补丁的外套与长裤,罗杰迅速穿上,离开教廷,分开前,他向乔伊斯看了眼,眼神里充满了莫名的滋味。
“你什么时候走?”罗杰说。
“走?”乔伊斯笑道:“什么意思?去哪儿?”
罗杰:“我说,你什么时候动身离开香格里拉?你是实习的神官,不是吗?”
“啊。”乔伊斯明白了,说:“还没想好,你不忙的时候可以随时来大教堂。”
“好的。”罗杰最后说:“回头见,乔伊斯。”
这一次罗杰没有回头,一瘸一拐地离开教廷,回到了下层区自己的生活里。
他的腿伤十分严重,但乔伊斯的医术相当高明,不仅止血,还为他做了进一步的伤口感染预防,只是身体的损伤总要通过时间来恢复。
罗杰依旧努力地去工作,奈何他只能做一点稍轻的工作。
每天工作完成后,回到家里时,罗杰便开始着手做一件手工,他想打一件银制的饰品,送给乔伊斯权当谢礼,他的服饰看似朴素,实则十分昂贵,但他没有佩戴饰品,也许遵循着教廷的戒律。
罗杰认为无论自己送给他什么,对乔伊斯这等地位的人,都只代表了心意,所以他决定亲手制作。
于是他在许多个夜晚里,透过那个小小的窗户,望见远方圣塞里兰卡教堂的柔和符文之光,手里锤锤打打,弯曲银片,剪成鳞状,却终究不满意,又把碎屑放在坩埚里再次融化,重新设计。
“皮埃尔住在这里吗?”一个声音在楼下问。
罗杰听到时就像被雷电击中了,飞快跳起,将所有的东西全部收起,烧红的坩埚还把他的手烫了一下,登时手忙脚乱。
“皮埃尔?是谁?不认识?”楼下的妓女开始调侃乔伊斯,说:“姐姐这里有许多好玩的?上来看看吗?”
乔伊斯显然从未碰过这场面,笑道:“好啊!我在找一个叫罗杰·皮埃尔的……”
“玛丽斯。”罗杰认真而严肃地说:“不要逗他。”
罗杰匆忙下楼,乔伊斯看见罗杰时,眼里便充满了笑意,整个世界仿佛都随之亮了起来。
“我来看看你。”乔伊斯提前回答了罗杰的疑问:“你好点了吗?”
罗杰简直自卑得无法形容,他完全没想到,乔伊斯居然会找到下层区,而他根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好多了。”罗杰努力保持着镇定,说:“我……我们……”
“不请我上去喝杯茶吗?”乔伊斯说。
罗杰沉默片刻,而后说:“好吧。”
是你要来的,罗杰已经有点自暴自弃的想法了,他把乔伊斯带上楼,进入自己的房间,房间虽小且破旧,却收拾得很干净。
“只有水。”罗杰说:“我没有准备茶叶与咖啡,抱歉。”
罗杰从床下找出一个罐子,又翻来翻去,一个小匣子被碰倒,发出与它的个头不相称的巨响,他找到一个杯子,向里面倒了水。
乔伊斯说:“我看看你受伤的地方,方便吗?”
罗杰脱下亚麻衫,露出自己健硕的胸膛,那里被货箱压过的地方,留下了一道伤口。
“已经结痂了。”乔伊斯用手指轻轻地碰了下,在那触碰之下,罗杰的身体连着灵魂都在一起颤抖。
乔伊斯又问:“这几天都在工作吗?”
“是的。”罗杰答道:“但都在做简单的活,没有再搬重物了,不要担心。”
乔伊斯点了点头,握着杯子看罗杰。
罗杰突然说了句:“为什么?”
乔伊斯:“?”
他们注视着彼此,罗杰的眼眶红了,他强忍着不流泪,但声音已经明显地哽咽了,从未有人像这样关心与询问他的生活,尤其在他最脆弱的时候。
“为什么。”罗杰努力地平复情绪:“我说,为什么这么对我?”
乔伊斯怔怔看着罗杰,没有回答。
“因为你是神官?”罗杰的心里有太多滋味交织在一处,说:“所以必须善待世上的每一个人?因为教廷告诉你,圣光之下,我们无分彼此……因为你需要取得主教的资格,所以你决心遵守教廷教导你的守则而行动……”
“……又或者你从小就衣食无忧,立志要拯救一切受苦的人……”罗杰语无伦次地说:“乔伊斯,不管是哪一种,我只想告诉你,不是这样的……其实不是你想的这样,乔伊斯,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你为我带来了更多的痛苦!”
“你还好吗,皮埃尔?”乔伊斯只是问:“你很激动,我们……我们要不要出去走走?”
罗杰沉默了很久,继而点了点头,起身穿上外套,末了,他向乔伊斯说:“稍等我一会儿。”
乔伊斯只等待了短短的片刻,罗杰回到房里,抱着床底下那个带锁的小匣子,又出来了。
冬夜里,他们离开了下层区的小巷,罗杰平复了心情,说:“我送你回教堂吧,乔伊斯。”
“好的。”乔伊斯有点不安。
他们安静地往山上走着,始终没有对话,乔伊斯终于鼓起勇气开口:“皮埃尔,对不起……如果我给你带来了什么困扰……”
“不。”罗杰在圣光前,再一次平复了心情,答道:“是我的问题,全是我自己的问题。”
乔伊斯侧头看他,罗杰说:“但以后别再来找我了,乔伊斯。”
乔伊斯没有问为什么,只是答道:“好的。”
“我想把这个捐给教廷。”罗杰来到圣塞里兰卡教堂前,拿出了匣子,说:“这是我的一点积蓄,里面有一千四百枚银币,我本打算攒到两千银币时,就不再做搬运工了。”
乔伊斯无奈地说:“教廷并不缺钱,皮埃尔,留着它吧,我相信它对你而言更有用。”
“不。”罗杰认真地说:“乔伊斯,我确实想过,攒着这笔钱,去做点别的事,但现在我突然想把它全捐了,做为一个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