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格纳茨摇摇头:“我与雪兰是乔庄混入祭典。”
他有些尴尬的笑笑:“为了不至于露馅,我们一直低调行事。”
可不是么……乔庄混入,当然得避人耳目,哪里会主动与荒原部族接触呢。
更何况,若非是贵女殿下,他与雪兰应当一辈子也不会与荒原的部族,或者流浪精灵之类的有什么交集的。
这些念头只是在伊格纳茨脑海中一掠而过,很快,他便收敛了笑容,略带试探的:“祭祀大人,灰锈之城,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他得到了大祭司漠然的目光。
伊格纳茨表情不变:“您对灰锈城似乎十分关心。”
伊格纳茨基本已经猜测出了面前这位祭祀的身份——是比他曾预料的,更为尊贵的……伊格纳茨对权势并无兴趣,但不可否认,身处于不同的阶层,能接触到的信息,便天然的有所区别。
相较于他,或者雪兰,这位祭祀能够知晓、了解的事物,一定是更紧要的。
既然如此,他的询问,就很值得探究了。
魔法师快速的思考了一下。
‘沉睡者’。
他想起祭祀使用的词汇。
灰锈城……不,应该说,裂隙之城的那些城主,难道有所隐情吗。
伊格纳茨对于裂隙十二城了解并不深刻,只是知晓些泛泛的资料,与主大陆上流行的‘主流认知’并无不同——位于荒原的势力,传承较为久远,与其它根本只是野人建立的部落相比,确实有些麻烦。
待再一联想,便是千年前,那场著名的裂隙之战了。
“魔法师。”
伊格纳茨正在思索,便听祭祀再度开口,仍旧是冷冷的:“既然你在魔眼祭典上见过霜骸,那就仔细描述一下,他如今的状况如何?”
这个话题委实有些跳跃。
伊格纳茨回过神。与久远而模糊的‘裂隙’不同,血之君于他而言,也算得上是大名鼎鼎。
“霜骸……您是指血之君?”
他颇有些惊讶的:“您……”
原来血之君名叫霜骸吗,不是……就这么直呼对方的大名啊?
伊格纳茨不由嘴角微抽。
——那可是自旧纪元存活至今的‘贵族’啊。
拥有真正的赦封,即便是在荒原,也令主大陆的每一个具有实力的势力侧目,甚至在一些较为激进的势力之中,认为整个荒原,仅有血之君,是值得高看一眼的。
“……血之君,正如传说中一般的强大。”
犹豫了一会,伊格纳茨终究是没有跟着阿加雷斯直呼血之君的姓名。
阿加雷斯的眉头微蹙。
“只是如此?”
他追问道:“灰锈之城的继任者出现了,霜骸对此无动于衷么。”
“……”
伊格纳茨仔细想了想。
他发现,因为一个过于震骇的事实——由于陆陆十分倒霉的作为拍卖品上了魔眼祭典的拍卖场,本届魔眼祭典可谓万分混乱,别说什么灰锈城继任者了,伊格纳茨还能给霜骸分出一点印象,完全是因为对方的名声,以及霜骸本人确实无可争议的强大。
“……发生了一些变故,”伊格纳茨轻咳一声,没有再提陆陆的经历,“魔眼祭典并没有如期进行下去。”
这消息与阿加雷斯在商队那得到的别无二致。
好一会,阿加雷斯也没有开口说话。
死一般的寂静蔓延在黑暗之中,见祭祀似陷入思考,伊格纳茨也明智的没有继续开口。
良久,他才看到祭祀表情冷漠的颔首。
“我明白了。”
阿加雷斯道:“多谢你的告知。”
说罢,他对着伊格纳茨道:“你的同伴修养的场所就在你前方的宫殿,之后你可以去探望他。”
不待伊格纳茨回答,大祭司便转过身,黑暗之中,他的衣袍随着行进的步伐,翻起略显急促的波浪。
隐约的声音传来,似是凝重的喃语:
‘灰锈……’
“当然——”
簌簌的长草之中,旷野的夜幕之下,昂扬的声音这般无所谓的:
“——是我们灰锈之城最强吧。”
斯坦利双手都搭在膝盖上,颇为不满的睥着对面的白发少年,淅淅沥沥的雨水在他们周围滑下,却又奇迹的没有将他们淋湿哪怕一点——一个破旧的斗篷,支棱在沙丘与长草之间,
斗篷并没有合拢,但在它覆盖的范围内,地面的沙竟是干燥的,而顺流而下的积水,也被无形的力量拂开、隔绝,没有弄湿斯坦利与牛鬼两人正坐着的这一小块区域。
“也就那个老蝙蝠稍微棘手一点,”他似闲谈一般,“其他的家伙,连能不能醒来都是问题呢。”
他的话音飘荡在夜幕里,应和着雨声。
“见鬼,”斯坦利抱怨,“这雨要下到什么时。”
他不安又失落的耸动着鼻子:“我可是已经一点也闻不到……”贵女殿下的气息了呀!
“主人的伟力,当然深不可测。”
在斯坦利的对面,以一种颇为扭曲的姿势‘盘坐’的牛鬼,眨着眼睛:“但是,大人,这不能被当成您自满的原因,毕竟现在妄想……”成为附庸的可是你。
“你说了‘妄想’,对吧。我听到了!”
斯坦利颇为狼狈的打断了牛鬼的话。
不等牛鬼开口,他便有些自暴自弃的:“啊啊,我知道,我是个蠢货!但是我也没那么不堪吧。我只是暂时……暂时有些虚弱而已。”
“毕竟,现在的灰锈城,也还没有完全复苏嘛。”
呱噪的人声持续的嘟嘟囔囔着。
呱噪·斯坦利:“我可是‘基石’啊,呃,当然,只是很小很小的……”
他抓耳挠腮,使劲想了半天,也没找出什么贴切的形容,只得不太情愿的:“……一块基石,是的……一块很小的基石。”
把自己完全形容成石头后,他沮丧的神情便平复了,又支棱了起来:“虽然跟老爷是没办法相提并论的,但我也算是在支撑着咱们灰绣城吧?”
他竖起拇指,指向自己,终于理直气壮起来:“所以我现在弱了一点点……也是正常的!”
坐在篝火的对面,被斯坦利一通输出的白发少年,睁着他鲜红的双眼,神情纯净地:“……”
斯坦利:“……”
“啧!”
他烦躁的抓了抓头发,终究是没再说什么了。
四野寂静。
天幕好似成了一个罩子,雨便是笼罩这方小小天地的帘。
斯坦利坐在这雨帘之中,终于安静下来,眺望着远方。
寂静有助于思考,于是,斯坦利的脑海之中,也开始不停重复“播放”……陆陆的音容笑貌。
斯坦利:贵女殿下。
贵女殿下在*(此处的精灵们已被斯坦利记忆滤镜忽略)的拱卫之中凛然而立。
这次魔眼祭奠,其他的裂隙城倒是来了不少人啊……可惜都太弱,被老蝙蝠吓惨了。
啊,贵女殿下现在——
斯坦利:“。”
斯坦利:“……”
空旷的原野上,于是又回响起了一声巨大的:“啧!”
篝火边,白发的少年抬起了头——在斯坦利难得安静的时间里,他正在借着火光,仔细的磨着他的指甲。
白得近乎透明的肌肤,与漆黑的、尖锐得如兽类的利甲,成了鲜明的对比。
——自从他在黄昏时显露了魔族的特性,准确说是使用了明显不属于他本身的力量之后,十个指甲便全变得漆黑。
就像是原本无属性的“器具”,染上了其中所盛放之物的“色彩”。
见斯坦利又开始哼唧,牛鬼停下动作,隔着篝火,静静的投去视线,看着斯坦利“砰”地倒地,又“啪”地翻身。
“该死的!”男人(?)健壮的身躯滚动着,把沙子旋转得乱飞。
“为什么要在我怀念贵女殿下的时候冒出来扰乱我的思绪啊!谁要想起男人(!)的脸,来了那么多人,一个能打的都没有,都是来观光的吗!”
在斯坦利滚了三圈,把他那块地的沙子盘出一个坑后,牛鬼:“大人——”
他静静的、柔顺的:“裂隙之城的其他大人们,是以各自城池的‘裂隙’之名,奉上祭奠的从仪。并不是来观——”光。
牛鬼的话没能说完。
“牛鬼。”
下一瞬,斯坦利蓦然坐起身。
一贯看着像丢了脑子傻得飞起的斯坦利眉头微簇,表情罕见的凝重了些许。
他像是被什么蓦然点醒,先是下意识的:“你刚才说什么?他们是以‘裂隙’之名……”
而后他住嘴,一些汗珠隐秘的凝聚于额角。
几秒之后,斯坦利皱着眉问到:“你还记得这次魔眼祭奠,裂隙城来了几个?”
不等牛鬼回答,斯坦利啪地一声拍住半脸,自我纠正:“不是,我是问……你对他们还有印象吗?其余十二城——十二城,都来了人……?”
“一共有九城派出了使者,大人。”
牛鬼的声音响起,是如一贯的顺从。
斯坦利瞳孔在瞬间缩了缩。
“九个……”他喃喃道,“算上一直没睡过的老蝙蝠,还有咱们灰锈,就是十一个了。”
这已超过了半数!
这个“半数”,所计量的标准,当然不是指如今现存的裂隙之城,那十二个——
“糟了。”
斯坦利一下子捂住头:“我怎么没注意……原来已经到了苏醒期了吗,都怪那些家伙太弱了,完全没有引起我的注意。”
“伟大的复苏就在不久远的将来,大人。”牛鬼柔顺的话语轻轻飘来,“您忘了吗,这是主人的箴言。”
斯坦利的喉结滑动了一下。
“我……当然没忘。”他的表情分别透出了清晰的凝重和,心虚。
“这么说,”虽然一贯在嘴上贬低血之君,但这一刻,斯坦利的声音虚弱了下去,“以后咱们就要面对,九……十个老蝙蝠了?”
“九城城主,”牛鬼轻柔的声音滑过雨幕,“仍在虚弱期呀,大人。”
“每一个千年之中,苏醒的时机总是悄然而至,有时候多,有时候少……但终究,上一个千年之中,并没有哪一城,真正积蓄了足够的‘活跃’的力量。”
“虽然蒂亚斯依然流出着裂隙之战的威名,但那之后的千年里,裂隙之名,已然暗淡。”
“暗淡到耀月之主,不屑投来祂的目光。”
“耀月之主?”
斯坦利发出了带着疑惑的呢声。
白发的少年轻轻将手按在心脏的位置,垂下眼眸,如一个虔诚侍奉神明的信徒:“那是一位伟大帝主所缔造的国境,祂的威名,依然在蒂亚斯回响。”
斯坦利屏息静气。
虽然他一贯对牛鬼呼来喝去,但这一刻,他近乎本能的缄默。
“所以。”
于是,斯坦利得以清晰的听见:“这是一个多么好的时机呀,大人。”
牛鬼蹲坐在篝火后的沙地上,他明明有着清秀的面容与全无一丝错出的、完美的人形。
此刻却依然如野兽一般,盘伏于地。
篝火将他的影子拉扯成飘摇而漆黑的巨兽,这一刻,他仿佛并不是以自己的意志,说出——
“只要将这些已经苏醒,但还虚弱的城主们一一吞噬。”白发少年透亮的红色眼眸,弯曲起笑的弧度。
那是没有一丝情绪的笑意。
他用如奴隶般柔顺的口吻,将“吞噬”这样森冷的二字,轻轻松松的吐出。
说着:“这样一来,主人就能取得更多的‘权能’了。甚至——”
至高的存在,不可亵渎的禁区,贵女们所持有的——
“如血之君那样,可以使用——‘规则’。”
“的、的确啊,是这样……”
他低声底气的附和着牛鬼的话,此刻,或许连斯坦利自己都不知道,他口中在敷衍着什么。
原来……老爷一直在谋划着……与规则有关的大事吗。
斯坦利震惊,又稍感挫败。
与老爷对比,他连贵女都没有认出(含混)……是何等的愚蠢和失败啊。
这样挫败了大约有一分钟,斯坦利就又复活了,他兴奋地:“这么说,接下来老爷会一个一个的找到那些老东西的巢穴,把他们都杀死吗。”
“我该怎么做?”
充满了杀意的语句接连从男子的口中吐出,斯坦利的神情是兴致勃勃的:“需要我做什么吗,砍下那些弱得连一根手指都能碾死的家伙们的头颅吗。”
斯坦利口中的‘那些家伙’,指的是魔眼祭典上曾经出席的裂隙十二城的使者。
那可真是太弱了,弱得挡不住老蝙蝠的一个眼神。
篝火摇曳的光芒之中,白发的少年竖起了他漆黑指甲的手指。
无需多言。
斯坦利那喋喋不休的、活泼的发言,瞬间被掐断。
“无需做什么。”
少年摇晃着他细长的尾巴,那声音仿佛是穿过了时空,是另一个人,另一个意志,在此时此刻,借用了他的躯体,所发出:
“按照你原本的计划,一路追随着贵女的脚步。”
“去追逐她。”
“去跟随她。”
“既然是降临在荒原的贵女,”牛鬼的声音渐低,渐渐显露出一丝诡异的扭曲,“那么,就算她已走出荒原,就算外界无数人蜂拥而来……她也应当与荒原,产生不可割断的牵连。”
斯坦利大声:“没错!”
“呼。”
一、两秒后,牛鬼放下手指,仿佛有些疲惫一般,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他用手背贴住额头,神情温和:“大人,我们得加快速度了。”
斯坦利:“好!加快……嗯?”
“我闻到了很多不好的气味。”
牛鬼担忧的:“是非常令人厌恶的……”
他眯起眼睛,牛鬼的红色的眼瞳,一贯是清澈的、透亮的;
但此刻,他将那眼瞳稍稍的折起,于是一种类似兽类的、毫无理性的光,便悄然取代了清澈:“一些讨厌的虫子已经闻风而来了……是海水和,森林的,臭味。”
天将破晓。
无论怎样漫长的夜晚,终究也会破晓。
而一直在倾泻的雨,也在接近这个黎明时分,逐渐变得柔和起来,细小的雨丝,如蒙蒙的雾气。温润着气候,滋养着生机,令被它所笼罩的沙土,即将发生天翻地覆般的变化。
水被搅动、翻涌的声音,与沉闷的拍打声混合在一起。
片刻之后,这沉闷而黏稠的气氛被打破——
格兰用力掀开了毡帐的那块布‘门’。
他用的力气很大,令这块可怜的布晃动着,发出沉闷的、击碎空气产生的震响。
“团长!”
金发的年轻骑士,那俊秀的面容上,浮现着怒意。
“为什么?”
他踏入这个显然是临时搭建的帐篷之中,脚还有一半在门帘外,疑问已经一连串的吐出:“在这种时候,竟然要我们扎营、原地不动!”
“……”
被他所质问的,正是被阿加雷斯一道雷光击中,以至于手臂都被折断的狮鹫骑士团长,罗列。
此刻他正坐在临时用行囊堆叠而成、铺了一块布的‘座位’上,用纱布缠绕着自己受伤的手臂;他的狮鹫伙伴躺坐在他身后,听见了格兰那不甚礼貌的质问,狮鹫喷出一道气流,将年轻骑士的一缕金发灼焦。
“喂!”
格兰当即跳脚。
“现在我的脸和形象可是很重要的!”
虽然没什么可能成为附庸,但作为亲眼见过陆陆的一员,格兰自豪不已;对自身的形象,也前所未有的重视了起来。
万一……能再见到那位贵女殿下呢。
温柔、高贵、仁慈的贵女殿下……无数赞美发自格兰的内心,他盼望着,期待着,雀跃无比。
也因此,对于团长罗列叫停狮鹫团,就地扎营的做法,格外的不解与气愤。
“团长,您为什么要下这样的命令?”
格兰抓着自己被灼焦的发丝,心疼得直吹气,他瞪了一眼狮鹫,但到底没再继续喊叫,只不解质问:“现在,我们可是要赶去迎接贵女殿下啊,岂能让殿下久等!”
作为被他质问的对象,罗列一言不发。
撕啦——
他扯开纱布,紧紧勒住手臂,而后才平淡的:“格兰,既然知道是我的命令,作为骑士,你应该服从。”
“什么——”
格兰震惊,不由自主的迈步上前。
然后格兰就倒退着飞了出去。
罗列:“……”
摇晃的布帘啪嗒出响动,罗列低头看向起刚吐出一记风击、正洋洋得意,邀功似的看向他的狮鹫伙伴,用没受伤的那只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它的头顶。
“谢谢你,伙伴,”他平静的说,“不要责备格兰,他并没有恶意,我也没有感到被冒犯。”
“更何况,正因为格兰和其他的小伙子们,都是合格的骑士,是被你的同族认可的伙伴,所以他们才会不满。”
罗列轻轻叹息。
整个蒂亚斯,又有哪个骑士,肯在亲眼见证了贵女殿下降临后,愿意像个病兽似的,趴在泥沙里,一动不动呢。
但他,别无选择。
这是他的和狮鹫骑士团的不幸,也是庞塞公国的不幸——
阴霾在罗列的眼中旋转着。
他翻开手掌,一枚并未被格兰所在意的胸针,此刻正静静的躺在罗列的掌心。
特质的加密魔纹,将隐秘的信息,隔着空间,遥远的传递。
‘已将信息传达于大王子’。
‘已增援一支狮鹫骑士’。
这是两条稍早之前通过密纹传过来的消息。
而在这之下,最新的一条,正是令罗列不得不暂时停下脚步的原因。
‘神殿大祭司已抵达边境’。
‘人数:三人’。
缀在叶尖的、一颗饱满的水珠,无声的落下。
一只修长的手伸出,在绵绵如雾的细雨中,接住了这滴水珠。
长草谦卑的倒伏,倒伏于从这手臂逶迤垂坠而下的衣袖。
衣袖摇摆着,洁白如雪的布料,覆盖着的金色刺绣,如有生命般涌动,最中央所簇拥的,那是被生命树枝所缠绕的魔纹。
那手感受着如雾细雨,直到托举在掌心的、那滴水珠,彻底晕开,才缓慢的,收回半开的车窗内。
沙帘垂下。
这是一个显然被空间魔法层层拓展过的马车内部。
以魔源和纯净度极高的宝石所制成的明珠,镶嵌在沙帘顶端,为车厢的内部,提供柔和而舒适的、近似自然照明的光线;
摆放在车窗旁的桌椅,铺着闪烁着月色的纱缎。
一簇盛放的鲜花仰卧在翻开的旧书册上,仔细看那“鲜花”,那并不是天然的花卉,而是晶体——那是以纯粹的魔力所凝聚的魔晶,雕琢而成了鲜花的形状。
“花瓣”压在泛黄的书页上,而后一只手——带着绵绵的湿气、刚刚从雨幕中收回的那只手,轻轻的将书页合拢了。
“#*%——……”
一串极其轻灵的、仿若歌唱的低吟,从抵着“花瓣”的双唇间溢出。
“虽然并不是特别重要的事,”一道声音在车厢内响起,使用的语言,是堪称教科书般标准的通用语:“但还请您使用神殿的同僚们能够听懂的语言。毕竟此刻,我不得不与您同处于一室内。”
“……”
抵着“花瓣”的唇沉默不语。
光芒流转,被晶体折射,映照于正持着“花”的人的脸庞。
那是几乎无可挑剔的面容。
淡蓝色的长发,被珍珠与金属细线编织的发饰缠绕着;碧绿的瞳孔,则如映照着日光的浅海,盈满了温柔的波光。
白纱斜斜的自他的手臂处垂下,覆盖着他的身躯,直到最低处,一条形状极美的鱼尾,在纱下若隐若现。
这马车中、身着神殿符纹的人,显然是一位海族。
而坐在他的斜对面,正低着头翻开又一本旧书册的,亦是一名男子,与海族不同,一个几乎没有任何装饰的白色斗篷,将他包裹在内。
除了同样的生命树纹饰,这件斗篷显然还施加了隐匿的魔法,令即便同为大祭司的莱拉尼·沃尔洛德,也无法窥探。
人鱼无声的微笑,充满了蔑视的意味。
“我的歌声,”极为动听、但显然更换为通用语的声音,自莱拉尼的口中,“也并不是为你而歌的。阿比尔。”
被海族称为阿比尔的男人低头看着书,没有任何回应。
莱拉尼将他因为激动而溢出魔力、又被他在头脑一片混乱时捏出的魔晶鲜花放下。
这是一种名为金色光颂的藤本花卉,代表着永恒的爱与信念,只不过因为莱拉尼的魔力属性,他捏出来的魔晶花是红色的。
莱拉尼欣喜的将花束保存着,携带着,期盼着能将它奉献在,他即将去引接的那位伟大尊贵的殿下——
“已经进入了白沙平原,您还是不肯摘下您那条斗篷,”莱拉尼微笑着,厌恶的看着被他称呼为阿比尔的人,“若您认为您没有迎接贵女殿下的殊荣,请尽早下车。”
即将迎回殿下的时刻,与他一同被派遣而来的,为什么会是阿比尔!
在陆陆一无所知的情况下,神殿“迎接”她的队伍,已经以飞一般的速度,赶到白沙平原了。
即便是狮鹫军团,即便是从距离白沙平原最近的主大陆城池出发,也要飞行至少两天一夜。
位于中央大陆的神殿,能以这样快的速度赶来,确实是因为他们的确是靠“飞”的——
空间跳跃的那种“飞”。
神殿派遣,不,准确来说,是当时恰好在中央神殿里的,三位好运的大祭司之中,有一位空间系大魔导。
于是在片刻不停的带着两个累赘跳跃了几乎整片大陆后,瑟瑞·希克里安,成功的在激动的心情跟累赘同僚的拖累下,暂时魔力不稳,需要休息片刻。
然后他就立刻被莱拉尼两人丢了。
含恨留在了白沙平原跟主大陆交界处。
圣主在上,莱拉尼的耳鳍轻微的张动着。
为什么阿比尔没有借口被一并丢下呢!
能成为神殿大祭司,无论是阿比安,还是瑟瑞,显然都是极其出众的。
莱拉尼对于同僚们,往日也并无意见。
但此刻,他忽然觉得,阿比安那个袍子,真是怎么看都不顺眼。
难道会有人在即将迎接贵女殿下之时,也戴着他的破兜帽吗!
难道会有人在迎接贵女殿下之时,还得特意摘下那个兜帽,岂不是失礼至极吗!
莱拉尼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那混乱的思考,已经毫无逻辑了。
“……”
被指责没有迎接贵女殿下的殊荣,阿比尔终于开口了:“莱拉尼。”
斗篷下传出了冷漠的声音:“或许你知道,无论是因为过于激动而魔力失控,还是因魔力失控而无法收回形体,都是一种无能的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