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地一声脆响, 两人同时一愣。
赫连庸神色慌乱,强制镇定下来抬头小心翼翼的看着赫连城,语气再次变得虚弱无力起来,半点都没有刚才对薛瑾安的凶狠恼怒,他道:“义父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是我病糊涂了,我只是……我只是太害怕,所以情绪有些控制不住,我……”
赫连庸语无伦次的解释着, 眼圈慢慢憋红出一片。
赫连城沉默着, 也没说信与不信, 只是让他重新躺回床上,给他掖了掖被角,说了一句:“不要想太多。”
“义父咳咳咳——”赫连庸猛烈的咳嗽起来,撕心裂肺的似乎要将心脏都一起咳出来。
赫连城立刻就起身给他端水, 还给他拍背顺气,眼神中是毫不遮掩的担忧。
薛瑾安对这场单方面真诚的父慈子孝没什么兴趣,他对赫连庸的所作所为也并没有任何要评判的意思,他的表情眼神一直都是平静无波的,赫连庸会认为他在鄙夷, 完全就是自己心虚。
实际上,薛瑾安看穿赫连庸的伪装,并不是他突然开窍懂了人心险恶,实在是赫连庸表现出来的身体状况太过了,薛瑾安是全靠逻辑推演得出的结论。
蛊虫寄生在他的心脏处,确实会消耗他的气血生命,让他日渐消瘦走向死亡,但这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蛊虫相当于是癌细胞,它结茧发育就相当于是癌症恶化,等到蛊虫破茧而出成熟之时,才是宿体身死之时。
这是一个相对缓慢的过程,且蛊虫才寄生多久,赫连庸一个大小伙子得多虚啊才能被吸成这幅鬼样子。
再且说,如今正是冬日,西北更是时常大雪纷飞,蛊虫也是虫,有着虫类差不多的习性,他在寒冷时候活跃度会变低很多,赫连庸的死期自然也会相对延后。
那么就很显然了,赫连城会变成这么一个风吹就倒的病弱瘦削样子,就是一出苦肉计。
原因也正是薛瑾安所想的那样,赫连庸之前同薛瑾安算是撕破了脸,算是非常恶声恶气的拒绝了他的杀毒提议,赫连庸自认彼此是对手,对薛瑾安的敌意颇高,当然拉不下脸来求。
薛瑾安虽然看得出来他做法的缘由,却到底是无法理解他这么做背后的心思想法,他也不想去理解,至多他也就是感慨一句:赫连城还是看走眼了。
原文中赫连城到最后也该是发现赫连庸承担不起西北军,动了另选他人的心思,没料到倾尽心血培养的继承人,不仅能力不足心性上也有着巨大的瑕疵,致使枉送了性命。
按理说赫连城作为一个掌握西北大军同戎狄抗衡多年不败的将军,对怎么统兵调教下属自有一番手段,对人心人性也该是洞察敏锐才是,赫连庸在原文中能在他面前隐藏恶劣的一面那么久,怕是下了好一番苦功夫。
只是如今和原文剧情出现了差别,赫连庸看中收入麾下“手把手”教导的还有一个龙傲天,偏偏这个龙傲天事事都强,仿佛没有弱点一般,让赫连庸危机感空前,心浮气躁之下根本装不下去,将各种问题都提前暴露了出来。
赫连城看得分明,心中已经放弃了赫连庸,却又因为一腔慈父慈师心肠,为赫连庸尽力奔走救他性命。
薛瑾安觉得人类真的很奇怪,总是在做自相矛盾的事情。
这时,他微微侧了侧耳朵,听到了外面靠近的脚步声,原本是快速而急切的,然而等到离得越来越近了,这脚步声反而越来越慢,最后停在了营帐门口,没有进来。
守在营帐门口的士兵大概是被刻意阻止了言语,所以并没有发出什么声音,但薛瑾安稍微一想就知道来人正是常大夫。
赫连庸虽然是赫连城收养的徒弟兼义子,但常大夫同赫连城关系好,自己也没有孩子,再加上赫连庸刚开始拜师的时候身体不好,亏空很是严重,几乎是常大夫一口一口汤药亲手调养好的身体,他将赫连庸看作自己的子侄,上心程度不亚于赫连城。
因为上心,所以对他的情况很关心,在得知赫连城带着龙傲天来给赫连庸看看的时候,第一时间就赶了过来,而停在营帐门口不进去,则是因为伤心。
赫连庸用药放倒他也就罢了,常大夫知道他是中了计,误以为西北军将会生出叛乱,才会出此下策,常大夫可以完全当做他是关心则乱,失去了判断。
但是擅自使用他身上的蛊虫,差点让整个西北军大乱,让无辜将士丧命之事,常大夫没有办法当做没有发生,他午夜梦回时常常会惊惧而醒,一定要出来同巡夜的士兵确定营地很安全没有出事才能安心。
常大夫甚至会忍不住细思,对赫连庸本人的人品也产生了质疑。
到底还是伤了情分。
常大夫就站在外面没有出声,安静的听着营帐内的动静。
赫连城“安抚”好了赫连庸,对薛瑾安露出一个歉疚的表情,语气有些恭谦的拜托薛瑾安不要计较刚才赫连庸的行为,能给他看病。
“知道了。”薛瑾安微微皱了皱眉。
赫连城和赫连庸第一反应都是以为薛瑾安是因为赫连庸态度不喜,前者起身让开位置之后没有走开,站在床头单手控制住赫连庸的肩膀,叫他动弹不起来,显然是在防止他再一次激动暴起,不是怕他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而是怕他惹恼了薛瑾安被直接打死。
赫连庸到底也是真的想活,他偏开头去不看薛瑾安,手倒是很诚实的伸了出来露出一截手腕。
薛瑾安只是看了一眼他的手腕,就收回了视线,并没有将手指搭上去,他打开健康监测软件,将赫连庸全身上下都扫了一遍。
果不其然,赫连庸除了电池健康度大幅度下滑之外,身体各处还出现了各种人为导致的不健康状态,比如说胃部就显示进食量过少,为了表演出食不下咽瘦骨嶙峋,他也确实挺豁得出去。
从某种方面来说,是薛瑾安见识过的对自己下手最狠的一个了——楚文琬和萧姝这两个都是走的伤害孩子成全自己的路线,要真让他们伤害自己,萧姝是绝对做不出来的,楚文琬或许能做,但她会尽量避免。
毕竟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这种事儿做起来不够划算,不是到了万不得已,没人会这么傻真的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蛊虫已经在里面结茧,你的电池只能做报废处理,电池就是你的心脏,确定要进行杀毒吗?”薛瑾安从他电池下滑的状态,能推测出寄生在里面的蛊虫的虫茧长到了什么地步,得出的结论就是这病毒入侵太深,杀毒的话必然会损毁源文件。
“一点办法都没有吗?”赫连城连忙问。
薛瑾安看着他,“你想要什么样的办法?”
赫连城没有半点犹豫道,“我只想要庸儿活着就行。”
“可以换电池。”薛瑾安没有半点犹豫的给出方案。
已知龙傲天口中的电池就是指心脏,那换电池的意思就是——换心?!赫连城蓦然瞪大了眼睛,不等他张口说什么,就被一道熟悉的声音抢白。
“这违反常理,这不可能!”常大夫反驳的声音很是急切,他听到这里终于是在外面站不住了,撩开营帐进来,“换心之法,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即便是华佗圣手,也只是能开腹治伤罢了,心脏挨上一刀不出一息便能气绝生亡,人取出心脏之后焉能活命?”
常大夫急言令色,但凡开口的不是龙傲天,他都要直接说无稽之谈了,不过想到龙傲天不是人,有一手莫测的手段也说不准,一时犹豫就错过了再说那些话的机会。
“区区挖心小伤而已。”小说世界的人多难杀啊,没瞧见三皇子到现在也还没死吗?
——小剑为了报复三皇子,不惜以命做赌注,他不知道吃了多少毒,寻常人早就已经毒死了,他为了能顺利活到报复成功的那天,又在身体里养虫子,血液里都不知道藏着多少虫卵。
经过太医院起早贪黑的通力研究,很快就发现这血还真是剧毒无比,狗舔上一口,直接七窍流血上吐下泻,到最后呕出内脏,根本连三天时间都撑不到。
然而薛瑾安只是让人用那点度数的酒精给人胡乱消毒了一通,他回去居然只是发了低烧,很快就醒了过来,又跟个没事人一样。
哦,也不是全然无事,三皇子的腿是彻底废了,没有再治好的希望这一点他们还是非常肯定的。
据说三皇子知道这事之后,直接砸了房间中的所有东西,把太医都给打了,要不是娴妃不放心儿子,一直在明德院里陪着,及时叫人拉住,只怕又是一场血案。
太医们步太监宫女们的后尘,成为又一个谈明德院色变的群体,然而他们却也只能苦着脸硬着头皮上,继续给三皇子看病治疗,偏偏后者极度不配合,只要是醒着的看见他们就一脸暴虐要打人的模样,不喝药也不给伤口上药,任它肿胀化脓。
不仅如此,三皇子不顾伤势试图用右脚走路,发现右脚不听使唤就会狂暴的捶打,那条本来就受了伤的腿越加变得惨兮兮。
最后为了顺利治疗,娴妃做主让太医给三皇子下了迷药,直接让他除了一日三餐外就处于昏睡状态——哦,听福禄收到的消息,昨天娴妃的贴身宫女到御膳房要求往后明德院的膳食一律换成汤水,还让太医院开了人参片这种补气吊命的药,疑似三皇子连一日三餐的情形时间都没有了。
“给我递消息的那个太监,说起这事儿还挺眉飞色舞的。”福禄语气很是唏嘘。
太监宫女们不敢表现的太明显,但三皇子的暴虐深入人心,平常对他们也是非打即骂,不知道打伤过多少人,如今三皇子也算是遭了报应,他们心中怎么能不窃喜。
在其他人看来,三皇子没事那是他原本身体就好,然后运气也不错,捡回了一条命,但在薛瑾安的理解来看,就是三皇子作为主线剧情人物,夺嫡的“有力”竞争人选之一,他的生命有保障。
这么一想,挖心对于主线人物只是区区小伤,在炮灰背景板的身上可就不一定了。
赫连庸恰巧就是一个只有名字的小炮灰。
薛瑾安顿了顿道,“他和蛊虫总得死一个。”
原本都已经快要说服自己,神鬼手段莫测,有这样的很正常的常大夫:“……”
所以换心什么的果然就是不靠谱的吧!
常大夫看着一脸云淡风轻,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说了什么恐怖事情的薛瑾安,轻轻叹了口气,又看了看床榻上一脸灰败之相红圈红红泪光闪烁,仿佛已经撑不住要的赫连庸,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常大夫是名医,还曾是太医院医术最好的太医之一,若不是厌倦了宫里勾心斗角捧高踩低的生活,又被当时刚认识从外面而来的友人引诱,起了到外边看看的想法,这才有了后续辞官归隐西北军的事情。
总而言之,常大夫除了不能解蛊虫,在治病救人及看人识人上也是有一些水平的,以前是他从来没多想,现在打碎了那层亲朋滤镜之后,再看他的行为举止,很容易就看出了端倪来。
只是看出来归看出来,到底也还是不忍心,两次都没有拆穿。
常大夫对薛瑾安使了个“出去说话”的眼色。
完全没有点亮看眼色技能的薛瑾安歪了歪头,最后靠着表情分析得出正确结果,慢了一步还是跟了出去。
两人走出了营帐几步远,常大夫在猎猎寒风之中裹紧了身上的衣服,环着胸连同脖子都往围脖缩了缩,似乎这样就能阻挡住身上刺骨的寒意。
“这个冬天比往常冷。”似乎这样就能解释他为何连心底都是一片发凉。
常大夫沉默了片刻,问道,“他之后的日子会变得怎么样?”
这个他,双方都心知肚明是在问赫连庸。
“你是最清楚的那个,我没见过这个蛊虫,我不知道。”薛瑾安如实回答。
常大夫一愣,“我以为竹筒和碎玉是你捡去了。”
在演练结束之后重新回到大本营,常大夫是回去找过掉落的玉佩的,那玉佩材质倒也不是多贵重,只是到底是在腰间佩戴了很久的东西,代表着他的一个阶段,常大夫是个念旧的人,想要找回来也无可厚非。
不过他去查看之后却竟然没有找到,而营帐被拆是龙傲天做的,也正巧有人看到,他以为龙傲天特意带走那些东西是发现了什么,而且刚才说起赫连庸的情况也头头是道的……总不会都是瞎说的吧?
常大夫一脸复杂的看着薛瑾安,后者分析不出来他的表情,只能根据他情绪变化的点回顾他的提问,想了想回答:“再过一段时间,他能清楚地感觉到血肉被吸食殆尽,生命的流逝,死亡的临近。”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濒临死亡,这一定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常大夫沉默良久,不忍心道,“不管如何,他到底只是个尚未及冠的少年。”
“概率是五十五十。”换心的结果只有两个,要么成功存活,要么失败。薛瑾安那双黑沉的透不进光的眼睛总是能看穿一切,“你们不会给他换。”
薛瑾安想要换电池,是嫌弃电池的治愈能力太差,就算真的成功换给四皇子,四皇子也只是虚弱一段时间,电池能慢慢养回来,赫连庸的情况和他截然不同,他的电池已经注定报废了,不管换给谁都养不回来,只会带着宿体一起去死。
虽然薛瑾安总是把人类的心脏类比成手机电池,可到底还是不一样的,手机的电池可以独立存在,但人类的心脏不可以。
赫连庸想活,就必须得有个人替他去死,这触及到了赫连城和常大夫的底线,他们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是。”赫连城的应答声从身后传来,薛瑾安早已经注意到他的靠近,并没有惊讶。
“最后的日子里,我会尽量让庸儿过得舒心。”他的声音听起来依旧四平八稳,似乎并没有受到多少影响。
薛瑾安却能从他比往常沉重凌乱的脚步听得出来,他的情绪起伏很大,只是全都被他克制了下来,与此同时,薛瑾安的视线看向不远处的营帐,他还听到了里面细微的声响。
往常赫连城早就该注意到了,可他现在情绪激荡太厉害,让他精神不济没能注意到。
所谓人之将死,赫连城和常大夫都没有要再追究赫连庸犯过错,他们商量着之后有限的时间里要带赫连庸去“快乐”,诸如“他说过喜欢热闹,过段时日便是元宵灯会,带他一起去畅快游玩一番”“百花楼的菜他最爱吃”之类的。
他们商量的很好,薛瑾安却知道赫连庸并不会高兴,因为这些都不是他现在想要的。
哐当!彭!——果然,营帐里传来一阵乱七八糟噼里啪啦的乱响。
“庸儿!”赫连城立刻反应过来,和常大夫一起冲了进去。
薛瑾安慢一步,他踏进去就见赫连庸狼狈的跌坐在一地狼藉之中,他哭丧着脸道,“对不起,我只是想要喝一杯水,义父,我太没用了……”
他眼泪“刷”地一下流了下来。
“没事的,没事的。”赫连庸拍着他的背脊安抚他。
赫连庸拽着他的衣角,崩溃地哭道,“义父,我不想死,我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干,我什么都不想要的,只想好好陪在义父身边,给您尽孝……不可以吗?义父,不可以吗?”
到底是亲手教养过的孩子,赫连城对上他充满希冀的眸子,也禁不住红了眼眶,直说可以,在赫连庸骤然发亮的眼神中,他保证道,“庸儿,义父一定会寻遍世间名医来为你治疗,一定能治好你的。”
“……好,谢谢义父。”赫连庸在赫连城的安抚下情绪逐渐平复下来。
薛瑾安和常大夫一起退出了营帐,薛瑾安开健身软件开太久了,通知栏弹出了耗电提示,他也正巧准备下线了。
在离开之前,他还是提醒了一句,“他想要活。”
常大夫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却到底不愿意将亲手养好的孩子想象的那样坏,勉强笑着说:“谁也不想要死。”
薛瑾安没有再说什么。
营帐内,赫连庸闭上眼睛似乎是睡了过去,赫连城将他放到床榻上,给他掖好被角,这才轻手轻脚的出去,给门口的常大夫比了个手势,两人走远了说话。
常大夫虽然不愿意相信,还是将薛瑾安的警告诉了赫连城,后者疲惫的捏了捏眉心,千回百转的心思都压在了心头,只化作一句,“我会注意的。”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在赫连城离开营帐没多久,榻上睡着的人就睁开了一片清明的眼睛,哪里有半分睡意,而他清明的双眼一眨不眨地望着营帐的帐顶,化不开的晦涩积蓄在眼底越来越浓厚。
忽而,他像是自嘲又像是疯癫的轻笑了一声。
薛瑾安是猜到了赫连庸是不甘心就这样去死的,但他也确实没想到,这个人这么沉不住气,竟然当天晚上就动了手。
次日,薛瑾安照例打开频道跟着军训,却发现将士们的气氛极为不对,等练完之后,他再次被赫连城叫住,直到这时候他才知道,昨晚上赫连庸诱骗守夜的小士兵陪他吃宵夜,在饭菜里面下了药,药晕了小士兵,打算活剖了他取他的心脏。
要不是赫连城想着薛瑾安的提醒睡不着,决定过来守着赫连庸,那个小兵大概就这么死了。
“赫连庸知道我反应过来一定会亲自来严加看管他,他就没有了下手的机会,索性先下手为强。”赫连城即便是个再心胸宽阔的人,到这时候也不得不自嘲一声,“我教他的东西,没想到最后用到了我自己的身上。”
“幸好你教得很烂,他学得也很烂。”薛瑾安安慰他。
赫连城:“……”谢谢,并没有被安慰到。
第84章
赫连城说起赫连庸, 眼中除了失望之外还有愤怒,声音发沉:“他该知道的,就算他真的杀了人掏了心, 我们也绝对不会让他如愿以偿。”
“他知道。”当局者迷, 旁观者清, 薛瑾安不在局内看得分明, 他也向来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赫连庸。
赫连庸杀人取心或许还保留着一点侥幸心理,觉得已经死去的人总不能白死,不如用他的心脏来救自己一命,但是更多的,却是一种自己活不了了,就无差别攻击无辜弱势群体的报复行为。
是的, 他心中明明有恨有怨,却不敢对赫连城、薛瑾安、常大夫他们下手,而是挑了一个不起眼的小兵。
人类对此有过一套总结词,薛瑾安从记忆里扒拉出来:“勇者愤怒, 抽刃向更强者;怯者愤怒, 却抽刃向更弱者。”
赫连城微微一愣, 颓唐的脸上露出一个短暂微小的笑容,夸赞道:“这话说得很不错。”
“这不是我说的。”薛瑾安吐出了这话的原作者,某个民国大文豪的名字。
赫连城昔年被父亲压着脑袋学得文学知识早已经还给夫子了,他在边关又待了太久, 对大启的文人骚客都不怎么了解,听到陌生的名字也不觉得奇怪,还真心实意地夸赞了两句,这才接着说起正事。
赫连城会专门喊住薛瑾安说昨夜的事情,主要是想让薛瑾安当此次案件的裁决者。
赫连庸的行为已经触及赫连城的底线, 赫连城是不可能包庇他的,甚至还会因为他们之间的情分更加从重处罚,赫连庸注定了只有死路一条。
不仅如此,赫连城还将对整个西北军公开案件的详情,这也就意味着,整个案件从审讯到判决的所有流程都必须合理合法公开透明。
当然,赫连城是个对别人严厉对自己更严厉的人,他在事情发生之后连夜写了请罪的折子,不出五天就会出现在皇帝的桌案上,也将会成为朝堂政党攻讦他的证据——赫连城虽然远在西北,但是盯着他的人只多不少,都等着他犯错,好分拨他手中西北军的权利。
可想而知五天之后的朝堂会有多热闹。薛瑾安记下这个时间,还定了一个闹钟,就等着到时候看早朝的风起云涌。
皇帝那边的回信还有的时间等,然而赫连城却并没有就此放过自己,给自己下了一个三十军棍的刑罚,谁劝都没有用,且迅速的将任务进度完成了一半。
之所以只是一半,还是因为二月份就是万寿节,各方使臣不日就要入京为天子贺寿,而祁州作为大启的门户,是戎狄、西域诸国乃至沙漠之后的沙俄大帝国通往京城的必经之地。
戎狄和西域诸国也就罢了,前者基本就是敌人,后者都是些附属小国,大启不必要对他们太客气,但是沙俄大帝国是北边霸主,是和大启平起平坐的国家,双方之间还有五十年和平条约,是真正的友邻盟国,他们的使臣入京的话,赫连城是一定要派人护送的,必要的话他甚至可以跟着一起入京。
总之,在这种使臣要入关的紧要关头,赫连城必须得全力保障使臣和礼品的安全,这才让军棍分批次挨了。
赫连城会对自己这么狠,一个原因就是他和赫连庸的关系,所谓子不教父之过,他必须得承担起自己没有教好孩子的责任;二则是他在收到薛瑾安的警示之后,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加强对赫连庸的看管,尽管他到的及时阻止了赫连庸动手,但残害同袍的罪行不会因为结果是失败的就能得到谅解。
赫连城从事情发生之后就一直在反思,他知道自己到底还是顾念了同赫连庸的情谊,这才险些造成悲剧。
“难怪你身上有淡淡的血腥味。”薛瑾安还以为这是从赫连庸那里沾的,却原来是挨军棍受了伤。
廷仗还有作假做戏的,军棍却不一样,尤其是西北军的军棍,都是碗口大的棍子实打实的打,几棍下去就直接皮开肉绽了,十五这个数听着没什么,真这么打下来,饶是赫连城也得缓一会儿。
“你是西北军最好统帅,你有权全权处理这件事。”薛瑾安相信赫连城不会徇私,能够处理好这件事。
赫连城却摇了摇头,“我到底是他的师父义父,拜过祖宗上了族谱的,按照律法规定,我应当主动避开参与案件的审理。”
薛瑾安“哦”了一声表示了解,法律上的亲属回避原则,自西汉时期就有了,发展到如今应用方面还挺广的,比如说三月份的会试,若是有家中子侄、徒弟参考,该官员就不能担任出题、判卷等重要职位。
今年的会试,学子们可以松一口气了,崔家有崔酌参加,崔鹏飞作为亲属必须回避,不然礼部那帮子人出题,必然会参考京中传的沸沸扬扬的十全公子试题了。
“我看得出来,你对赫连庸并没有什么恶感也没有什么好感,就是将他当一个陌生人,一直是他单方面敌视你,我相信你的能力。”
还有一点,赫连城没有说的是,无论是谁都不能激起赫连庸的情绪,他就抿紧了唇装聋作哑,根本撬不开嘴。
思来想去,赫连城最激烈的情绪,还是昨天见到薛瑾安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