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斯西尔的客人比里奥想象中来得要快,在一个连海风也被镀上柔软金黄的傍晚,一艘船安静地驶在了艾斯西尔的蔚蓝海面上。“里奥。”路过的人鱼被靠在窗边的伊莱一把拉住,他正在为晚餐做准备,就像一只忙碌又快乐的小蜜蜂。“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伊莱微微笑着,但是里奥觉得他此时严肃极了,他重重地点点头,突如其来的委托让人鱼有些紧张。“别担心,这很简单,看到那艘船了吗?”伊莱将里奥圈在怀里,伸手向窗外指去,“船很快就要靠岸,你一定要记住,不能告诉船上的任何人,你是这里的人鱼。”
里奥楞住了,他抬眼看向伊莱,有些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我的弟弟在去年冬天刚结束他惨痛的初恋,对方是个人鱼姑娘。”人类给出了一个出乎意料的解释。里奥“噢”了一声,露出了然的神情:“所以看到人鱼会让他想起他的姑娘。”伊莱揉揉里奥的脑袋,笑着“嗯”了一声。“放心吧伊莱,这是我们俩之间的秘密。”里奥扭过身抱住他的人类,身体轻轻晃悠起来,落日尚有余温的光在他柔软的发丝上勾出一道朦胧的影,看上去很温暖。伊莱低头亲亲那头温暖的赤发,在光与影的间隙中泄出一丝微不可闻的叹息。
里奥很快又开始忙碌,当一位棕发少年大叫着“惊喜突袭”闯进屋中时,他正准备将一颗鸡蛋敲进盆里。人鱼在巨大的开门声中吓了一跳,可怜的鸡蛋瞬间破碎在他手中。“瞧瞧我发现了什么?”少年的目光很快锁定里奥,他快步朝厨房走去:“一个小美人!”
伊莱似乎早已习惯少年这副闹腾的模样,他轻轻揽过里奥的腰,低头替人鱼处理起手中黏糊糊的蛋液:“这是里奥,我的恋人,以及我说过很多次,你应该改改那副冒冒失失的脾性。”
“恋人?”惊讶在少年脸上一闪而过,他神态自然地忽略来自兄长的告诫,扭头向身后喊道:“听见了吗嘉拉,伊莱说这是他的恋人。”
“真是令人震惊的消息。”一位少女紧随着走进屋中,语气却并不那么震惊:“我以为诺其顿帝国的二王子会同他的魔法事业结婚。”少女有一头闪耀如星辰的银发,精致的脸庞泛着玫瑰般红润的光,在她身后,一对巨大而雪白的翅膀正安静地垂着,只有力量最接近神明的翼族才能拥有这样美丽的羽翅。她先朝伊莱点点头,然后才向里奥打招呼:“你好,我是嘉拉,伊莱的老朋友,但愿我和弗里安的突然拜访没有打扰到你们。”
“你们好。”里奥抿嘴露出笑来,琥珀般清澈的眼中欢快地闪着光,缺乏社交经验的人鱼有些害羞,但是他很喜欢这两位新客人。“听说我们的大殿下之前截了帕顿船长的货?”弗里安一只胳膊搭在伊莱肩上,将整个人的重量慷慨地匀给了自己久别重逢的哥哥,脸上笑嘻嘻的:“他对你真是一如既往乱来。”“你的消息倒是灵通。”伊莱手中动作没停,他垂着眼,一副冷淡的模样:“如果可以的话,请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关于你公然逃课这件事。”
“我们有多久没见面了,五个月,还是半年?”弗里安不满地抱怨着,胳膊却还是乖顺地放了下去:“面对亲爱的弟弟,你就只有这些话要说吗,伊莱?”“当然不,我还有好些事想要问你。”伊莱配合地抬起眼,弗里安在那道冰蓝色的视线中不由自主打了个颤,“罗瑟琳教授在信里还跟我说了一些有趣的事,比如你在中级魔咒课上的传奇事迹。”他微微笑了笑,“不过我更愿意听当事人再向我说一遍,你觉得呢,弗里安?”
“……”弗里安闭上嘴向后退了几步,顺手揽过一旁安静的里奥,人鱼刚刚围观了兄弟俩亲切交流的全过程。“告诉我,里奥,他平时对你也这么严厉吗?”里奥又被突然间勾上自己脖子的胳膊吓了一跳,他定住神认真回答道:“没,没有,伊莱很温柔。”弗里安的表情瞬间变得极精彩,“温柔……”他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古怪的笑来。
“松手,弗里安,你快把他勒坏了。”弗里安听话地松开手,但他似乎突然对里奥产生了极大的兴趣,“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的红发很特别?”里奥眨眨眼,他有些答不上话。“你应该去大陆北部看看。”伊莱适时接下话来:“北方的阿伊里斯人都是红发。”弗里安了然地应下,冲里奥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很漂亮的红色。”他随后又在不大的厨房中转悠了一圈,对自己的晚餐提出几点小小的要求,在伊莱用火球将他轰出去之前,弗里安自觉地退了出来。
“你看起来很兴奋。”嘉拉坐在窗前长长的藤条椅上朝海中眺望,这位翼族少女手中端着茶杯,里奥刚刚送来的,透着柠檬草与浆果干的清爽香气,非常适合疲倦的旅人们。“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事。”弗里安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懒洋洋在嘉拉身旁坐下。“把翅膀收一收,嘉拉,它快戳到我的鼻孔里去了。”“你应该学会在恰当的时候闭嘴。”嘉拉抿了一口茶,“为了你的安全考虑。”
尽管看上去对自己弟弟的突然造访非常有意见,伊莱依旧将晚餐准备得颇为丰盛,按照弗里安的说法,船上厨子的手艺相当一言难尽。“你们刚来的时候我就想问,卷心菜为什么没有跟着你?”伊莱问。卷心菜就是弗里安的守护兽,一只酷爱卷心菜的黑色长毛猫,在魔法教育界向来以严厉著称,伊莱不相信这位前辈会放任自己的监护对象独自出行。“他晕船。”弗里安耸耸肩,“船刚开出去十分钟就吐满三个木桶,我们只好又把他送回去。”嘉拉优雅地叉起一块熏肉,并不打算拆穿他在船上使用了眩晕咒这样的小把戏。
晚餐过后嘉拉将伊莱请进了缮写室,她对人类上个月发表的关于大陆中部沙卡那人生活方式与热能量魔石开采间关系的研究非常感兴趣,这也是她同弗里安结伴来探望老朋友的主要目的。
“相信我里奥,嘉拉不到睡觉时间是不会放人的。”弗里安趴在起居室的木桌上对里奥说:“我们俩得自己找点乐子,比如聊聊天。”他皱皱鼻子,脸上可爱的小雀斑像在跳舞:“这地方可真荒凉,你和伊莱是怎么待下来的?”“我觉得很好呀。”里奥坐在椅子上晃着双腿,“这里有很多花,很漂亮。”“你是说山坡上那些长个没完的野草?”弗里安难以置信,尊贵的三王子见惯了精心培育的名贵花朵,对自由生长的植物有些适应不良。“不是野草,它们都有名字。”里奥认真纠正,他从百科全书上学到不少东西。
“我很好奇,你和伊莱是怎么在一块的?”弗里安决定跳过这个话题,他笑容真挚地望着自己哥哥的小恋人,“这一定是个不错的故事。”里奥脸红了,他又开始害羞起来:“我……我第一眼见到伊莱,就觉得他长得好看极了,而且很温柔。”人鱼眼神亮晶晶的。“于是你就主动追求他?”弗里安吹了声口哨:“知道吗里奥,你可真是个勇者,很多人都试图这么做,但没人成功过。”他笑眯眯望着里奥的脸越来越红,又问道:“你们是在哪认识的?”里奥张张嘴,对这个问题有些无措,“就在离这不远的地方。”人鱼含糊地说。
“噢……” 弗里安懒洋洋应下,似乎并没有深究的打算。“你有什么问题想问他的弟弟吗?”他友好建议道:“我保证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里奥想了想,犹豫地问:“伊莱……他的病真的没法治好吗?”
“病?”弗里安疑惑地眨眨眼,很快又了然道:“你该不会是在说……他的心脏?”
里奥点头。
“没办法,家族遗传。”弗里安遗憾地耸耸肩说:“现在的诺其顿国王有三个孩子,伊莱是唯一的那个倒霉蛋。不过你别太担心。”他又补充道:“作为一名出色的法师,他控制得很好,病情稳定。”少年压着声音强调。他正想开口再说些什么,就见嘉拉和伊莱从楼梯上走下来。
“看来我们只能明天再聊了。”弗里安对着里奥摊手道:“我敢打赌嘉拉一开口就会催我回船上去。”“走吧弗里安,我累了。”嘉拉一把拽过自己的同伴。弗里安冲里奥眨眨眼,告别了这座刚刚殷勤款待过自己的灯塔。
“聊得开心吗?”伊莱将门关上,纵容地任由一颗毛茸茸的脑袋拱进自己怀里。里奥点点头,细软的赤发无声划过人类洁白的衣襟。“弗里安问我们是怎么在一块的。”他笑嘻嘻抬头亲亲人类的唇,“我说我对伊莱一见钟情。”
在送走客人之后,人鱼和他一见钟情的人类一起度过了一个有些放纵的夜晚。伊莱将他压在狭小浴室的瓷白地板上,从后面贯穿那个湿软的甬道。里奥细白的胳膊颤抖着撑在墙上,咽喉中泻出一声无助的呜咽。人鱼的身体在深而炽热的顶撞中由内摩擦出强烈的痒,他难耐地摆起腰来,声音里带着细细的啜泣。
“呜……”里奥的胳膊在快感的无力中滑落,他用尽力气将臀翘得更高,好获取更极致的快感。纤细的椎骨被迫弯出一个美丽的弧度,在热气的熏染下,一片粉蔓延在细腻的肌理上,顺着尾椎流进隐秘的肉穴。当他第三次咬唇抑住尖叫泻出来时,人类捞起他软绵绵的身体,从后面分享了一个温柔的安慰吻。
寒凉在一个不具名的夜晚悄然而至,无声笼罩这片蔚蓝海域。白昼正在缩短,早晚的风开始换上凄凉的哀调。然而同往常的宁静相比,艾斯西尔最近正因客人们的到来而染上不少热闹气息。伊莱逐渐放松了对弗里安的警惕,在他第二十八次向自己的哥哥保证,自己绝对不会错过下个月的魔法考试后。根据他的说法,这位三王子用十袋通用金币包下了一艘商船,然而船长只答应在这里停靠十天。
若不是看在金币的份上,没人愿意将船开到艾斯西尔来。
弗里安很快适应了艾斯西尔的荒岛生活,就在他抱怨满山野草的第三天。比起一个皇子,他更像平民家里活力充沛的小儿子。“我建议你给自己找点有意义的事情。”嘉拉抱着胳膊提议,他刚刚再一次打断了她和伊莱的讨论。“别这么无趣,嘉拉,快把你满脑子的魔咒清一清。”弗里安拍拍自己同伴的肩,“享受假期。”
“假期?”嘉拉笑了笑:“需要聊聊你在上一次魔药测试中的成绩吗?”弗里安张张嘴,在伊莱一脸感兴趣的目光中向门口退去,“请继续。”他行了个标准的鞠躬礼。
弗里安无聊地在起居室晃了一圈,最终决定出门转转。当他发现里奥的时候,人鱼正在给奶牛莉莉刷毛。
“这可真是见鬼。”弗里安的表情活像看见魔法院尊敬的校长先生从他的法师袍下抽出一打女士吊袜带,“艾斯西尔居然有一头高级山地奶牛?”莉莉用她温和的眼看了看这个陌生的人类,并没有理会他的大惊小怪。“她叫莉莉,是一艘大船带她来的。”里奥解释道,他又快乐地补充:“莉莉是个好姑娘,会给我们提供好喝的牛奶。”
“看来你们打算常住艾斯西尔。”弗里安眯起眼,他的哥哥可从不会在同一个地方停留超过三个月。“这里曾经是人鱼的地盘,据说从前很繁华。”他懒洋洋靠在小栅栏上,那语气仿佛在说今天天气真好。“这让我想起我的初恋,噢,你大概还不知道,她是个漂亮的人鱼姑娘。”
里奥有些紧张,手中的小毛刷停了下来。在伊莱的描述中这是一场以悲剧告终的恋爱,人鱼不确定自己是否应该出言安慰这个小少年。“人鱼可都是美人。”弗里安一脸感叹,并没有流露出里奥设想的悲痛神情,“就和你一样。”他戏谑地眨眨眼。“谢谢。”里奥抿嘴露出一个红扑扑的笑,他还不太习惯这样的夸奖。
在弗里安的礼貌示意下,人鱼开始继续他手中的工作。此时太阳已完全升起,正尽责地照亮海平面,然而艾斯西尔的海依旧随着夏日的没落变得冰冷。海风将这丝凉飕飕的温度传到山坡上,在依旧茂盛的草丛中掀起一阵窃窃私语。一阵漫长的沉默,空气中只剩下风盘旋而过的余音,以及里奥替奶牛刷毛的声音。弗里安垂着眼,一张少年的脸上罕见地没什么表情。“里奥,你听说过艾斯西尔的传说吗?”半晌,少年开口,声音有些滞涩,似乎下了一番决心。“关于红色祭司潘狄娅。”他补充道。
里奥点点头,作为一只人鱼,他对此很有发言权。“她是最后一任人鱼祭司,盗走了海神之眼。”人鱼想了想又说:“伊莱说她将海神之眼交给了她的恋人。”弗里安的脸上瞬间浮出惊讶的表情:“伊莱居然和你说了这个,这事可没几个人知道。”他随后低低笑起来,神色又重新变得活泼:“但是我敢打赌,伊莱一定没告诉过你,那个女人在献祭自己之前还干了件了不起的事。”他压着声音问:“想知道是什么事吗?”
里奥直起身,他有些疑惑,弗里安此时看上去奇怪极了。然而弗里安并不在意他的回应,他接着用低沉的声音讲起故事来:“她拿着海神之眼闯到了那个人类的婚礼上,当然,这并不是和她的婚礼,那个无耻的人类背着她娶了一个城主的女儿,就在人鱼帝国覆灭之际。”弗里安耸耸肩,又露出那副不正经的模样:“为自己的爱人献上一切,却落得这样的下场,这很令人心碎,也很值得愤怒,不是吗?”
他的语气充满同情,脸上却挂着笑,这不过是一个古老的传说。“潘狄娅当着婚礼上所有人的面催动了海神之眼,没人比她更清楚如何操控这份力量。”弗里安直直盯着里奥,声音压得更低了,他很清楚如何讲一个故事。
“她在自己曾经的爱人身上放下一个诅咒,这并不会要了他的命,但会让他无比心碎。”他顿了顿,又对故事做出一点贴心的补充:“知道吗,传说潘狄娅的爱人十分英俊,他有金子一般的头发,以及海一样蓝的眼睛,我猜潘狄娅一定爱极了他那副漂亮的模样。”
里奥抬起眼,隐隐有些不安,然而还不待他细想,弗里安又笑眯眯地说了下去:“所以她才会施下这样的诅咒,她祝愿这对夫妇在婚后不久便能拥有自己的孩子,然而这份祝愿需要一点小小的代价。”
代价令人心碎,他们很快迎来一个和他父亲一样金发蓝眼的漂亮孩子,然而诅咒攥住了他的心脏。这个可怜的孩子并没有立即死去,诅咒的压迫是随着年龄增加的,等到成年之日,便是那孩子心脏爆裂而亡的时候。
里奥在弗里安的讲述中慢慢睁大双眼。
“故事并没有到此结束。”弗里安慢慢补充道:“诅咒在人鱼的怒火中延续,那个家族一直试图用和外族通婚来稀释这份受到诅咒的血统,然而很不幸,无论他们怎么努力,每一代都会有金发蓝颜的孩子诞生,当那个孩子在成年之日死去后,新的诅咒又会继续延续下去。”
“对了,你还不知道那个男人的名字。”弗里安望着里奥,吐出几个字:“他叫威廉·拉威尔。”
“在大陆,我们更愿意称他为诺其顿的开拓者。”
里奥手中的小毛刷掉在地上,莉莉闻声扭过脑袋,用额头温柔地顶着人鱼。他直愣愣看向弗里安,脸上写满猝不及防的错愕。
“很意外?”弗里安挑挑眉,他接着安慰道:“不过你别担心,就像我之前说的,伊莱是个出色的法师,他知道该如何抑制这该死的诅咒。”
“故事就先讲到这儿。”少年朝里奥挥挥手,“祝你拥有美好的一天,明天见。”
道别后的弗里安一整天都没在灯塔露面,嘉拉也在晚饭前提出离开,这位翼族少女体贴地将时间还给了年轻的恋人们。然而伊莱发现今天的人鱼安静得出奇,似乎心事重重,晚餐时候也恹恹地发着呆,在里奥第三次将汤送上鼻子前,伊莱捉住了他举着勺子的手。里奥转头望向伊莱,神色有些茫然,于是伊莱轻轻摸了摸他的头:“今天怎么了?”
“没事呀,就是有点累了。”里奥低着头小声嘟囔,脑袋在伊莱的手掌下不自觉地蹭蹭,依旧没什么精神。伊莱将里奥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收在眼底,冰蓝的眸眨了眨,看不出情绪。他又揉揉人鱼的脑袋:“那我们早点休息。”
里奥看起来似乎真的很想睡觉,在解决完晚餐后便一头扎进浴室。伊莱稍微放下心来,有些惊讶向来活力充沛的人鱼原来也会感到疲倦。然而在他整理好餐具,又处理完两封前日收到的信件后,他开始意识到事情果然不对劲,里奥在浴室里待得太久了。
“里奥,你在里面吗?”伊莱扣了扣浴室的门,他其实并不担心人鱼会因为泡澡时间过长而晕倒。“在,在的!稍微等一下……哎哟!”浴室里听起来混乱极了,里奥在手忙脚乱中似乎把什么东西打翻了,伊莱的手在门把手上按了按,很显然,他有必要问清楚究竟出了什么事。
“我可以进来吗?”询问间门已经从里面打开了,里奥身上湿漉漉地套着睡衣,慌乱中连扣子都没有扣好,领口大片肌肤敞着,也许是被水汽蒸了太久,显出一片不自然的红。“我好像占用浴室太久了,你要用吗?”里奥仰着那张无辜的小脸望向伊莱,他的眼红红的,像一只受欺负的小动物。
伊莱凝视人鱼,湿润的头发卷曲着,在水汽的润泽下红得愈发艳丽,不断有水珠从发梢渗出,顺着里奥纤细的颈流下,然后是锁骨,直至消失在睡衣的遮掩中。他没有答话,越过里奥进入浴室拿了条毛巾盖在里奥的脑袋上,“你今天不太对劲。”在替小人鱼打理头发的过程中伊莱问:“可以告诉我原因吗?”他的声音一如即往平静,却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里奥温顺地低着脑袋,闻言眼睫轻轻颤抖起来。“你的心脏……不是生病,对吗?”他的声音很小,带着沉闷的哽咽,但伊莱听清了。他停住擦拭的手按着里奥的脑袋,迫使他仰头望向自己:“为什么这么问?”
“不是生病,是因为诅咒,对吗?”里奥抬起头,他的眼越来越红,灿金的瞳中逐渐聚起委屈的水光,“所以你才能用魔法抑制住。”
伊莱沉默,他放下手中的毛巾,将里奥牵回卧室。“是弗里安告诉你的?”伊莱单膝跪在人鱼面前,他揉揉人鱼仍旧泛着湿意的红发,有些无措。里奥被安顿在干净柔软的床垫上,他点点头,双手紧紧抓住人类的手,细瘦的肩膀止不住微微颤抖。“诅咒……真的没有办法解除吗?”
“我以为你会生气。”人类的蓝眼睛映着光,安静地笼在柔软长睫下。“你大概知道了,是我的先祖导致艾斯西尔覆灭,我向你隐瞒了一切。”
“这不是伊莱的错。”里奥急急地说,他的表情有些严肃,孩子气的脸开始显出大人的模样,上岸后的人鱼一直在以惊人的速度成长着。“你得知道,伊莱,我永远不会生你的气。”里奥认真望着他的人类,眼中闪着坚定的光。人鱼的震惊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他只是觉得难过,难过人类背负着先祖的罪孽,在他不知道的漫长年岁中独自忍受诅咒带来的苦痛。若是没有那位巫妖前辈的帮助,他将早早死去。
“我很难受。”他的眼泪最终安静地落下,在暖黄的光影中似一串莹亮的珠,“这明明不是伊莱的错。”伊莱却笑了起来,他起身将里奥紧紧揽在怀里,“小傻瓜。”他叹息道:“你可真是个小傻瓜。”
“……”里奥鼓鼓脸,双手缠上伊莱的腰,决定无声抗议人类给出的无理评价。半晌,他又抬头问:“潘狄娅没有留下解咒的办法吗?”“没有。”伊莱擦擦里奥泪汪汪的眼角,他敛着睫,嘴角勾出一个浅淡的笑,“别想这些了,我不会有事。”
心思简单的人鱼非常好哄,他缩在人类怀里,很快便在对方的保证和安抚中昏昏睡去,他这一天累极了。伊莱将里奥轻轻放在床上,他仔细捏好被角,又静静凝视片刻,接着便向外走去。
晚风带着透凉的潮意向人类袭来,荒莽的山坡在夜的遮掩下显出几分凄凉,他一路朝海岸边走去,远远便望见了嘉拉,翼族少女巨大而洁白的羽翅在月色中显眼极了。“来找弗里安?”她光脚踩在水中,起落的浪在她纤细的小腿处堆起莹白的泡沫。“看来他又惹了麻烦,去吧,他在甲板上。”嘉拉抬脚踩下一片浪花,主动供出自己的同伴。
伊莱点点头,朝船上走去,果不其然在甲板上找到了弗里安,这个小少年正独自靠着桅杆看星星。“你和里奥说了诅咒的事?”伊莱并不打算和自己的弟弟寒暄。“你比我想象得还要沉不住气。”弗里安依旧一副懒洋洋的模样,他出言提醒道:“这可不像你,伊莱。”
“你知道的也比我想象中还要多。”伊莱重新审视自己的弟弟:“我原本不想怀疑你来这的目的。”
“我的荣幸。”弗里安摊开手笑了,他从前可没少偷偷跟着伊莱乱跑:“亲爱的大殿下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才会派我来这。不过你的想法没错,我的确是刚知道。”他的笑容中多了些嘲讽的意味:“毕竟国王和婢女的私生子可没资格知道这些。”
“弗恩……”伊莱有些无奈,他轻轻叫起弟弟幼时的昵称:“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莱斯特猜得没错,你果然在艾斯西尔隐瞒了什么。”弗里安打断伊莱的话,“关于里奥,我说得对吗?”伊莱垂眼不语,他并不打算回应弗里安的质疑。“知道吗伊莱,你完全没有骗人的天赋。”弗里安直起身拍拍兄长的肩,摇头道:“只有那只傻乎乎的人鱼才会完全相信你。”
“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我便不得不提醒你。”伊莱掀起眼,那双好看的冰蓝色眼睛里充满警告的意味:“别打里奥的主意,你知道该怎么做。”
弗里安抿着唇,眼中瞬时燃起沉默的怒火。“看来要让你失望了,哥哥。”少年扯出一个冷冰冰的笑,“这就是我来艾斯西尔的目的。”
人鱼敏锐地感知到今天的气氛有些不对劲,在弗里安消失一天后再次来到灯塔,并且板着一张向来笑嘻嘻的脸时,里奥发誓他能看到浓郁的黑烟正盘踞在这个少年的头顶。“弗里安怎么了?”里奥悄悄问伊莱,他看上去就像一只愤怒的海胆。“也许是没睡好。”人类接过里奥手中的餐盘,客人们的到来让他和里奥的清洗工作翻了一倍。
午餐过后弗里安将伊莱叫到了屋外,以请教学业的名义。他们站在灯塔背后,唯一的目击者是一只山地奶牛。“真不敢相信,我的哥哥竟会对我下咒。”弗里安看上去非常生气,脸上的小雀斑涨得通红,莉莉抖抖耳朵,并没有抬头,对于一只健康的成年奶牛来说,低头吃草显然要比掺和人类们的杂事重要多了。“只是一个小小的禁言咒,对你而言没有任何影响。”相比自己的弟弟,伊莱显然要冷静许多,他又贴心地补充道:“别忘了,我以前也这么干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