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洋往事by康塞日记

作者:康塞日记  录入:06-26

辜镕知道自己吓到了辛实,他自己也吓了一跳,怎么会难舍难分到这个地步,简直不可思议。
可想了想,他心里一阵兴奋,越发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他放不下辛实一个人出门,辛实也放不下他瘸着腿在家里,不如一起去,谁也不用惦记谁。
还没等他高兴片刻,辛实摇头,一板一眼地开口,断然否定了这个馊主意:“大夫说你得多睡觉多休息。坐船特别颠,真的,我刚上船那些日子,觉都睡不下,天天想吐。我都不知道我大哥还在不在信里那个地方,要是他走了,我还得四处去找。你身体还没好,受不了的,我不准你去。”
辜镕的眉毛拧起来,心里不痛快,有种要反驳的架势,辛实明明是高兴的,感动的,他一眼就看出来了。
辛实却不跟他争了,含含糊糊说今天就到这里,然后把他的裤腿放下来,两条腿塞回被子下头,快速地下床,踩了木屐,把灯一关,慌慌乱乱地回了小榻上。
辜镕没来得及留住他,只能在床上喊他,巴巴地喊了好几声,辛实都不应他,大概是怕被他说动。
没多会儿,辜镕脑子冷静下来,想明白自己去也只是去拖后腿,叹了口气,闭眼睡觉了。
第二日是个晴天,用了早饭,辛实就得去坐船了。
辜镕那个叫耿山河的下属一大早就来了辜家,这人年纪并不太大,三十岁上下,长脸,身材很高大,虎背熊腰,气势极威严,却是个笑模样,看得出是个和善的练家子。
辛实经由辜镕介绍和耿山河互相认识,提辛实身份的时候,没说是仆人,也没说是木匠,说的是:“把他当我,仔细跟着。”
这话有些分量,俨然就是宣明辜镕视辛实非常不一般。
辛实一瞬间就发现耿山河的态度变了,刚打照面时耿山河待他只是客气,现在再看向他的时候简直带了些尊敬,还朝他拱了拱手。
辛实站在辜镕的座椅身后,心里一阵惶恐,耿山河刚才进门的时候,朝辜镕是鞠躬问好,对他就只是笑了笑,而此刻这个行礼,显然耿山河是把辜镕的话听进去了,真把他当辜镕对待了。
辛实没觉着自己可以跟辜镕一个待遇,很想朝耿山河鞠个躬,可忍了忍,挺着腰杆没弯下去,只是学着耿山河,不大自在地回了个拱手。
耿山河的这份礼节是辜镕给他的脸面,他要是还像以前那样缩头缩脑点头哈腰,总是表现得低人一等,那是砸辜镕的台。
辜镕和耿山河又谈了起来,这回就不是说去暹罗的事情,是说锡矿。
辛实站在辜镕身边,盯着辜镕的后脑勺看了许久,心里又酸又高兴。又给他钱,又教他挺直腰杆做人,辜镕待他的好,简直像是娘还在的时候给他缝的那些衣裳,针脚又细又密,全不透风,暖得人心头发颤。
要不是有外人在,他真想像昨晚上在利骨泉里似的,主动将脸凑到辜镕手边叫他摸一摸,他愿意匍匐在辜镕脚下。
九点左右,他们坐上辜家的汽车前往码头。辜镕很想送他去码头,叫他拼命拦住了。辜镕也知道自己出行不便,要是真去了,来回都得闹一次人仰马翻,只好作罢,不大高兴地叫了詹伯代自己去送。
辛实提了个皮箱出门,衣裳和钱都在里头。
除了这些,他还在上衣里缝了个口袋,额外放辜镕早上起床以后拿给他的那部分钱,薄薄的几张纸币,都是大额英镑,要让辛实自己去挣,恐怕要没日没夜做上十年的蠡壳窗才能挣得着。
还有条足金的金链,辛实拿了钱就已经有些傻眼,看到金链子都要吓坏了,说什么都不要,辜镕当时就把眉毛皱起来了,骂他傻,说钱币哪有金子硬,金子这玩意,即使落到钱都花不出去的地方,也一定有人肯买单。
辛实被狠狠批评一顿,最后还是老老实实收了下来。
他听话倒不是怕辜镕,他早就知道辜镕在他面前就是只纸老虎,而是他心里突然明白过来,辜镕给他这么多钱,是实在太担心他。他要真想让辜镕高兴,就不该推三阻四,这样辜镕才能安心。
另外,辜镕给他的恩情,其实他早就还不完了,他在心里想好了,还不尽就算了,大不了回来以后伺候辜镕一辈子。
一辈子都伺候人,那就是得低一世的头。换别人,该觉得耻辱的,可辛实却没觉得多么烦闷,反而觉得安心,辜镕要是真愿意叫他赖上一辈子,那日子倒也真不错。
一行人离开得很平静,辛实在码头和詹伯分手,又被船员恭恭敬敬地带着上了船。辜镕安排得很周到,没人来搜他们的身,他们一人揣了把手枪,直接就抵达了甲板。
一直到进了舱房,辛实都还没有什么真实感,好像做梦一样,梦醒了,一睁眼,他还躺在距离辜镕一墙之隔的地方。
船舱很大,有扇窗,还有个阳台,在屋里就能看到外头深蓝色的海。面积和底舱的一间屋差不多大,却不像底舱那样摆了十几张上下铺,得几十个人挤挤攘攘地过日子。
舱里的床具桌椅一应俱全,像是没人用过的新东西,上头都盖了干净的蕾丝罩布,角落里还有一个单独的洗手间,桌上摆了钢笔书本和电话机。气息也很干净,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辛实把屋里屋外转了一圈,就开始坐在床边茫然地发呆。
不知道过去多久,汽笛拉响,轮船启航了,桌边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辛实一个激灵站起来,紧张地接近电话机。
谁打来的?他伸出手犹犹豫豫地靠近电话机,学着辜镕以前接电话的模样,轻轻拿起听筒,然后慢慢靠近耳边。
“接得这么慢,做什么去了?”话筒里传来一道含笑的男人声音,低沉温柔。
辛实握话筒的手霎时间紧了紧,眼睛也有些发酸,明明才分开不到一个钟头,他真是有点想他:“辜先生!”
辜镕笑道:“还好吗,晕不晕船。”
辛实摇头,又想起辜镕看不到,笑道:“不晕,屋里真漂亮,躺床上就能看到海。”
辜镕听出他很高兴,不自觉也感到高兴,低声说:“有了电话,时时刻刻都可以跟我说话。”
辛实也觉得好,兴奋地说:“这比写信可快多啦。”
辜镕轻笑了一声,温和地说:“你还想过要给我写信?”
辛实听出辜镕在“写”这个字上落音更重,显然是惊讶于他一个不识字的还要写信。他觉得自己被看扁了,有点臊,也有点不服气,马上道:“我不会写字,耿大哥会啊。”
辜镕哼道:“这就称兄道弟起来了。”
辛实嘀咕:“不叫大哥叫什么,他是比我大啊。”
辜镕冷笑一声:“我也大过你,没听你叫我一声哥哥。”
辛实从来都只叫他叫“先生”,原先他没觉得有什么,辛实的声音沙沙的,又带着男孩子气的清亮,叫得真动听,可现在怎么听怎么生分,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辛实一瞬间有些茫然,辜镕总是闹孩子脾气,他都忘了辜镕的年岁确实比他大,还大不少,跟他差上五岁有余。在福州,辜镕这个年纪的男人,但凡兜里能摸出几个钱养得起家的,孩子都可以满地跑啦。
张了张嘴,辛实有些害臊,因为没这么叫过辜镕,支支吾吾半天,轻轻地,不大确定地嘟囔了一句:“哥哥。”
电话那边,辜镕突然不做声了。
辛实低着头,本来还没那么羞赧,听辜镕呼吸得有些急促,越发觉得难为情。
他的脸不自觉红了,喃喃地说:“辜先生,你说话啊。”
辜镕的呼吸声清楚地透过听筒传过来,可依旧没人做声。
辛实憋了半天,换了个问法:“镕哥,你咋不说话。”
辜镕这才开口,声音有些低哑,还带着点古里古怪的兴奋,说:“以后不准这么叫别人。”
不准叫别人叫“哥哥”?这也太霸道了,这事儿不该答应的,可辛实被他的呼吸声搅得心里发慌,竟然顺从了,白皙细长的手指绞弄着电话线,茫然说:“那我要叫耿……叫他叫什么?”
辜镕说:“我怎么叫你就怎么叫。”
辜镕叫耿山河“老耿”。
这太没大没小了,耿山河大了他十几岁,真这么叫人家该觉得他没家教了。
辛实觉得辜镕净出馊主意,嘴上嘀嘀咕咕地答应了,但心底里不打算在此事上听取辜镕的意见。

屋外日头升得很高,洋洋洒洒落在廊下,照得青石板上的青苔有点萎靡的意思。
辜镕坐在饭厅里的椅子里,鎏金色的听筒贴在左耳边,正徐徐地说着话。他的嘴角偶尔牵起笑容,偶尔又抿紧,日光透过百叶竹帘的缝隙落在他的眼角眉梢,映出万分柔和,让他看上去简直像个极幸福的已婚男子。
桌上摆了七八道没怎么动的菜肴,辜镕的规矩严,从不在用餐期间听电话,从前,除了日占时期,即使电话铃响得再凶,也没人敢端着电话来吵他。无论公事私事,非得等他吃完才会去处理。
今日他却自己破了这个规矩,坐下半晌了,觉得屋里静得简直让人窒息,几乎叫他食不下咽。
吃不下,他索性就不再勉强自己,干脆把碗筷推到一边,扬声叫詹伯拿了电话机来。詹伯走抱着电话机过来时脚步十分急促,以为是外头又出了战事,结果辜镕想也没想,拨到了辛实的船舱去。
听到电话听筒里隐隐约约传出辛实快活的笑声,辜镕脸上同时也春风化雨地出现了微笑,詹伯无语一阵,静静地退出了屋里。
辜镕确实是想极了辛实。
打从辛实早上出门他的脸就沉下去,心里不痛快,焦躁地左等右等,听到詹伯回报说辛实已经平安上了船,彼此也通上了话,他七上八下的心里头才稍微好过一点,忍不到半日,他又想听辛实的声音,感觉自己简直像个戒大烟的,下定决心要忍,办不到就是办不到,甘心死了也要先吸完这口。
实则也没什么好聊的,辛实才上船,一直待在船舱里,无法产生什么特殊的见闻。辜镕就把他屋里大大小小的摆设都问了个遍,连船舱号是多少,离甲板多远都问了。
他一样样问,辛实就一样样地仔仔细细答,平日里辛实可没这个耐心,早嫌他烦,冲他嘀嘀咕咕地耍小性子了,今日倒是十分乖巧。
辜镕想了想,觉得辛实大概也是想他想得受不了,意识到这个,他的心里燥热起来,这股甜蜜的火把另一股焦躁的火压下去,这才觉得心里平静一点,认为辛实仍攥在自己手心,没跑远。
他记得辛实是个嘴馋的,船上的餐食一定不会多么好吃,于是忍不住安抚:“船上都是洋人厨子,吃不惯也忍忍,我叫人在曼谷安排了间中国人的饭店,下了船再好好吃一顿。”
辛实没心没肺的,在那头沙沙地笑:“很好吃啊,有鱼有肉,还有午餐肉,你吃过午餐肉吗,装在铝罐子里,真咸。”
一罐午餐肉就能叫他兴奋成这样,换个傲慢的谈话对象,该轻视他这份少见多怪了,辜镕却光是心疼他的无知,微笑着徐徐开了口,没让他这份高兴落到地上:“我去打仗常常就吃这个,放到锅里跟生肉混在一起煮,盐巴都不必放。”
辛实在那头惊讶地笑了笑,又问了些打仗的事情。
辜镕怕吓到他,挑了些不大可怖但具有趣味性的告诉他,有次雨林作战,敌军夜里跑错路,溯溪而上,把他们的大本营当成自己大本营,咧着嘴往他们这边冲,直直冲进来被他们一网打尽。
良久,辜镕恋恋不舍地挂断了电话,詹伯走进来,说林祺贞来访。
辜镕的脸色瞬间又变得不痛快,那就是滩扶不起来的烂泥,他苦口婆心劝了两次都没见他听进去,再挤不出讲第三回的耐心了,他也不是专门给人擦屁股的。
不咸不淡的,他说:“吃饭的点上门算什么事,不见。”
詹伯什么也没说,退了下去,心里直同情林司令,此时已经下午一点半,算什么饭点,可谁叫林司令运气差,正撞上头家心情不好。
林祺贞吃了个闭门羹,站在蓝天白云下,脸色阴沉地踹了一脚车轮。
周绽默不作声地伫立在一边,看他因为辜镕的拒不相见而发火,低垂的眉眼划过一丝淡淡的嘲笑。
发泄过后,林祺贞虎着脸钻进车里,周绽亦步亦趋跟上,汽车一路飞驰回了林祺贞的别墅。
汽车直接停在别墅前方的大草坪,林祺贞怒气冲冲进了金碧辉煌的大厅,一路的男女佣仆见他面沉如水,个个吓得噤若寒蝉。
林祺贞把自己摔进了柔软的牛皮大沙发里,闭着眼待了半晌,一双手突然摸上了他的鞋帮,他的眼珠在眼皮下动了动,却没睁眼,任由这个悄无声息的人把自己的军靴脱下来。
沉重的鞋子脱掉了,林祺贞感到轻松了一些。他在沙发上翻了个身,面朝里,缩起笔直修长的两条腿,像个孩子似的抱住自己的肩膀,把自己团成了一团。
“司令,吃些东西吧。”周绽半跪在林祺贞身后,语气温柔,视线直直盯着林祺贞近在咫尺的臀部和腰身,心里有些百思不得其解,这个男人的脾气比石头还硬,屁股怎么看上去又翘又软。
林祺贞气都气饱了,怒喝道:“你怎么这么烦,给老子滚。”
周绽面不改色地站起身,继续和声细语:“今夜册达将军有宴请,不能迟到,司令,你先休息,到时间了我来叫你。”
什么宴请,还不是来逼他妥协,鸿门宴还差不多。
林祺贞又是一阵烦闷。
他舍不得做司令的威风,可如果想做这个司令,他就得把港口吐出去。
这个他也舍不得,尽管也是一笔烂账,可好歹算笔进项,林家现在不比以前,以前他姑姑是王妃,随着老苏丹的下台,林家自然而然又变回了冷灶,如今能自给自足已经了不起,一向是他有好东西往家里送,一车一车地送,家里却无法给予他多少的资助。
他要是就为了做这个司令而把港口交出去,等于是自断生路,假如军饷紧缩,还得回去跟兄弟姐妹们争夺家产来养军队,他做惯了家里的顶梁柱,没脸去做这样的事。
假如两样都不交,倒也不是不行,可真这样做,那就是明摆着跟当局作对。上头自然会感到头疼,但也不会头疼太久,不日找个名目把他打成叛徒,马上就可以敲锣打鼓地前来武装收回他的兵权。
不服气,那就把你打服,虽然颇费周折,需要消耗大笔军费,可也不失为一项一劳永逸的办法。
林祺贞心里十分地忿忿不平,这群当官的简直是过河拆桥!但他没有那个底气掀起战火。
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什么章程,迷迷糊糊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被一双有力的手托着后背扶着坐了起来,那人细致地给他擦了脸和手,又是梳头刮胡子又是给他穿鞋换衣裳,等他惺忪睁开眼睛时,已经被收拾得十分光鲜亮丽,可以立刻出门觥筹交错了。
吃了一顿没滋没味的饭,林祺贞醉了酒,步态不稳,双眼含水,面颊微红,死狗一般被周绽背回了车里。
一开始,林祺贞还只是木着脸倚在椅背上发呆,繁华街头的路灯明明灭灭,照得他一张柔和的面孔阴晴不定。
半晌,林祺贞突然挣扎着坐了起来,猛地拍了拍驾驶座的椅背,嚷嚷道:“去辜家,去辜家!”他要去问辜镕为什么今天要把他关在门外边,他再怎么说也是辜镕的大外甥,当舅舅的怎么就这么狠心。
驾驶座的司机被他拍打椅背的动作震得眼冒金星,只能边控制方向边忙喊:“周副官!”
汽车在宽阔的马路上划了个大字,坐在副驾驶的周绽也是吓了一跳,忙回身捉住林祺贞作乱的手,“司令,你冷静一点。”
“你聋了吗!老子说了去辜家!”林祺贞发怒了,脖颈血管暴起,整个人简直冒着一股血腥气。
“我听到了,现在就去,好不好,你看外面,我们正往辜家去。”
林祺贞果然往外看了一眼,此时车已经开到近郊,天太黑,路灯隔老远才有一盏,并看不大清具体的街道,但周绽笃定地保证了,他就信了,神色缓和许多。
两个人隔着座椅四手交缠,林祺贞喘着粗气,灼灼如火的双目同周绽对视,周绽的眼神幽深又镇定,不多会儿,林祺贞感觉浑身上下像被一潭凉水湃过,慢慢冷静下来。
他把手抽回来,缩着肩膀靠回了椅背。
到别墅的时候,林祺贞已经睡熟了,面颊红扑扑的,眉毛皱着,很不舒坦的样子。周绽认命地把这个酒量极差的大个子扛出来,进屋以后,熟练地口头指挥仆人拿醒酒药放热水开冷气。
林祺贞是向来不管庶务的,因此周绽除了任职他的副官,额外还要兼顾司令府的管家一职,他是个和善的人,林家的佣仆都唯他马首是瞻,有他坐镇,很快屋里就井然有序地动了起来。
周绽亲自给林祺贞洗澡,林祺贞仰着脖子无知无觉地躺在浴缸里,他有个强健漂亮的身躯,腿长手长,肌肉均衡,肩膀和腰侧各有几道伤疤,是战场遗留下来的烙印。
周绽专注地给他把全身每一处都洗过,洗完以后,手指慢慢滑到林祺贞的脖颈处。
那只殷勤伺候过林祺贞无数回的手环住了林祺贞的脖子,摩挲片刻后,五指缓缓收紧。
周绽似乎浑然不觉自己正在谋杀林祺贞,他迷恋又痛恨地盯着林祺贞的面孔,直到林祺贞在他的压迫下不舒服地喘了两声,才如梦初醒地收回了手。
幸好林祺贞的脖子上没有留下什么深刻的痕迹,否则明天等着他的估计又是一顿毒打。周绽面无表情地叹了口气,凑到林祺贞湿润的脖颈处,轻轻在自己的指印上愧疚地亲了一下。
宿醉比挨一枪还叫人难受,林祺贞第二日中午醒来,头痛欲裂,几乎无法下床。他结结实实地痛苦了一整日,身边只一个周绽,于是周副官就成了出气筒,被林司令辱骂了一整日,还要体贴地递上茶水。
等到林祺贞稍微好些了,挑了个好日子,硬着头皮去了军部。
正要出门,周绽破天荒朝他告了假,态度十分自然,理由是家里的墙被邻居装潢时凿穿了,要回家处理。
早不坏晚不坏,他这座靠山倒了,他家的墙也跟着倒了?林祺贞盯着他看了片刻,云淡风轻地放他走了。
随便拎了个士兵给自己开车,从军部再一出来,林祺贞的头衔从握有实权的司令变成了名誉称号“丹斯里”。
港口自然是牢牢地攥在了手里,他还是那个富贵闲人,可是往后出门,再也不会有士兵前呼后拥,只能凭“护国将军”这样一个荣誉封号,每年领一份不高不低的津贴。
大热天里,林祺贞感到十分萧索,颇有种被扒掉衣服的窘迫。他匆匆钻进车里,赶去驻军地安抚士兵。今日过后,这些兵就要被全部打散,该退伍的退伍,还年轻的就化整为零,编入其他的军队,总之,从此以后再也不是他林祺贞的属下了。
林祺贞在宣布改弦易辙的命令后,军队自然冒出许多愤怒的声音,大多来自大龄士兵或者伤兵,新的队伍一定不会接收他们,等着他们的一定是被迫退伍。退伍金每人只能领取一笔,用完就没了,等于就此断了生计。
林祺贞早就有此预料,立即又发表一次演讲,保证退伍士兵如果无处可去,可以来找他,他会安排一份工作,即使没有军饷那么优渥,至少能养家糊口。
光是统计名单就统计了两三日,为了安抚人心,林祺贞吃住全在驻地。驻地偏远,没有什么娱乐活动,他无聊得受不了,就日日地在靶场打靶,靶子都被他打烂了四五个。
期间,周绽没有出现。
没有他在,林祺贞的生活变得十分不便,随便抓来做事的卫兵完全不清楚他的喜好同习惯,喝水不会给他提前准备好冰块,夜里也不会提前拿香去熏屋子,他是个极招蚊虫钟爱的人,睡在驻地的第一夜,第二日全身就起了十几个红色大包,痒得他直上火,牙龈都肿了起来。
闲暇时,林祺贞多次想起周绽,没忍住磨了磨后槽牙。
从前狗一样趴在他脚边寸步不离的人突然跟在不再跟在屁股后头打转了,能是什么原因?是不是这条狗突然发现跟着他或许不再吃得起肉,动了心思想要寻找下一个靠山?
林祺贞在此刻不由得想起辜镕当初的警告:“数典忘祖之人的背叛不会只有一次。”
这事不能细琢磨,一琢磨就容易觉得脸疼。林祺贞不动声色地招来另一个姓李的副官,吩咐他找人去盯一盯周绽的行踪。
他手下这一万多号兵,基本全是他半路捡来的,除了周绽。
周绽从十三岁被他买来就跟在他屁股后头,任何人想要另谋生路他都可以放,唯独周绽,这是他的家奴,谁走他都不能走,就算他林祺贞穷得饭都吃不起了,周绽也得跟着他喝西北风,否则他林祺贞的威信何在!
一想到周绽的古怪行为,林祺贞就心里憋得慌,心想要是这小子真的打算偷偷摸摸地背叛他,他一定亲手结果了他。
又过了两日,自愿退伍的人数终于的统计完毕,士兵们也算和平地接受了这次撤番,林祺贞大功告成,总算可以拍拍屁股走人。
林家只有那么几座油棕和橡胶种植园,哪里来那么多的岗位可以接纳几千号人,他叹口气,头疼地打算一番,预备厚着脸皮再去辜家一趟。

林祺贞风尘仆仆地回到家中。
汽车驶近高耸的铁艺大门,从车窗里,他眯着眼瞧见门口站了个高大清瘦的身影,是周绽。林祺贞的眉头轻跳两下,不由得想起昨日李副官汇报的事宜。
周绽消失的这几日,并没有回家灰头土脸地修葺院墙,反而衣香鬓影地出入了几次参政司秘书的别墅,并且和英国人相谈甚欢。
李副官刚说完,林祺贞当时便勃然大怒,踢翻了一张藤椅。
真操蛋,这小子到底隐瞒了他多少,怎么会和英国人有交集?他从来不知道他居然还会讲洋文。
昨日的怒火本来早已平息,可此刻看到周绽又忍不住冒了出来,林祺贞咬牙切齿的,心里一阵阵地发冷,简直想叫司机将油门轰到底,直接把这个该死的叛徒活活压扁以消解心头之恨。
心里恨得简直快死了,下了车,他却还撑着面子,像个没事人一样,昂首挺胸大步踏入庭院。周绽早早地就迎上来,想来接他拎在手里的军帽。林祺贞扫都没扫他一眼,冷着脸越过他回了屋。
洗了个舒坦澡,换了身舒适的短褂纱裤,他打算去辜家。房门拉开,赫然发现周绽正伫立在门口,低眉顺眼的。
林祺贞没有言语,光是若有所思地扫了他一眼。
周绽缓缓地站直身体,望着林祺贞静静地叫了一声:“司令。”
推书 20234-06-26 : 我靠种田建农家乐》:[穿越重生] 《我靠种田建农家乐救全球》作者:宫槐知玉【完结】晋江VIP2025.06.25完结总书评数:39126当前被收藏数:87697营养液数:155616文章积分:1,268,277,504文案:童湛言是农科院大五的学生,因为大四那年他的毕业作品被别人的毕业作品吃了。临近毕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