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人类囚徒睡醒了,披着件军装外套,坐在帐篷口,又在埋头鼓捣那个无线电。
这会儿的海风往岸上吹,国王在上风口甩了甩尾巴,海水就被风带过去,有些水花落到人类的脸上。
祁纠放下手里的东西,抬起头,看见一条恶作剧成功、相当得意的人鱼。
祁纠起身过去,接手国王带来的食材:“有好消息?”
国王也不知道算不算好消息,人鱼只不过是讨论出了初步的部署,准备再诱使人类军舰来一次,直接和人类军方对话。
接下来还要进一步讨论,因为诱敌不是简单的事,要有合适的埋伏、足够稳妥的战斗方式,连洋流方向和潮汐都要考虑到。
到现在为止,海底还在针对“怎么让损失最小”这件事,争分夺秒地讨论。
这样的争分夺秒,让国王觉得,自己像是在和这个人类囚徒抢时间。
看是祁纠先把无线电修好,为了这个把力气耗干……还是他先找到一个能用的时机,去海面上飘着装死。
但不论是哪个结果,他们都默契地不提这件事,只是在傍晚来海边吃饭。
国王盯着这个人类囚徒,觉得祁纠的气色比昨天好,感到满意:“今天想喝鱼汤,吃烤鱼。”
老人鱼说人类非常会做鱼,有很多种海鱼,在人类手中烹饪,味道都比生吃好得不是一星半点。
国王扛上来一条两米长的鳕鱼,带上来不少比目鱼和带鱼,尾巴尖上还卷着一段大王乌贼的腕足。
系统:“……”
系统举起望远镜,探望遥远的大王乌贼:“啊。”
“这东西,是不是有用?”国王把食材乱七八糟扔在海滩上,在里面翻了翻,又翻出一块黑晶石,“给,不够还有。”
昨天给了祁纠一块,今天人类囚徒的气色就变好了。
国王认为这两件事有关,决定再多弄点回来……黑石头不难抢,就是对手的意识攻击很添乱。
今晚的国王明明想表现得沉稳,偏偏又因为打了第二场架,身不由己变回献宝的小鱼崽,怎么都按不住自己晃来晃去的的尾巴。
人类囚徒当然也看见了,摸摸他的头发,琥珀色的宝石里就又有了很暖和的笑:“有用。”
囚徒从军装口袋里取出昨天那块晶石,交给国王:“这一块给你,弄好了。”
国王愣了愣,看着被还给自己的黑石头。
他还以为祁纠说这东西有用,是要用来吃的……还以为只要吃下去这个,祁纠的身体就能变好。
国王忍不住皱眉,盯着完全看不出变化的黑晶石:“你要把它还给我?”
“不完全是。”祁纠蹲下来,认真回答他,“我加工过,里面有很重要的内容,想请你帮我保存。”
国王仍皱着眉,原本的兴奋慢慢淡了,尾巴慢慢拨动海水,接过这块据说很重要的黑晶石。
祁纠信任他,把重要的东西拜托他保存……当然也是件很不错的事,也很叫鱼高兴。
但国王想要的不是这个。
打架打得又变回小鱼崽,兴高采烈拍着尾巴,带着满身战利品跑来找人类的国王……想要的,就更不是这个。
国王怏怏低着头,看着这块黑晶石,还是把它仔细收好,自己撑着礁石上了岸。
他已经找到打架的诀窍,今天就没受什么伤,一路游回来就好得差不多了,用不着特地上药。
国王抱着尾巴,没精打采看着祁纠收拾那些鱼,看着热腾腾的鱼汤在夜色里飘出香气,用树枝穿起来的带鱼烤得金黄焦脆,油脂被火焰烤得喷香,滋滋作响。
国王没什么胃口,只喝了半锅鱼汤、吃了十几串烤带鱼和一段烤腕足,就又回了礁石旁,盯着海面发呆。
人类囚徒从他身后走近,陪他一起坐下来,往他尾巴上放了个棕榈叶折的小水母。
国王闷闷不乐动了动尾巴尖:“我生你的气了,我不要你的‘重要东西’。”
“这个不重要。”祁纠摸摸他的头发,“是小礼物。”
国王被哄好了一点,尾巴一卷,就把小水母收进怀里:“我给你的东西,你为什么不要?”
昨天的黑石头,今天就被祁纠还给他了,昨天的血……国王还记得,祁纠其实也不想要。
第一滴血祁纠就不想要,第二滴他没让祁纠拒绝,但如果这个人类囚徒当时没那么不舒服……多半也不想要。
人鱼敌视人类,最憎恶人类的贪婪,憎恶人类掠夺的天性。
在遇到这个囚徒之前,国王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相信……有一天,他会因为人类不要他的东西,在这里一个鱼生闷气。
不要他的东西,不要他的血,祁纠的身体怎么能好呢?
国王甚至已经盘算给他磨鳞片了……反正和大王乌贼打架,每次都要掀掉几枚鳞片,不用白不用。
用尾巴磨鳞片,多少可能是会有些疼,但这个人类不是会上药、会包扎绷带吗?给他差不多弄一下就行了。
国王盯着祁纠手里那个无线电——人鱼现在也要开始学会后悔了,他就不该把这东西交给祁纠:“你不要和我说,它也修好了,也要还给我。”
这个的确还没有,祁纠还在调试,目前只是初步接通了电源,能让屏幕亮起来。
一条小鱼崽国王摆了摆尾巴,总算稍微舒服了一点,慢慢钻回祁纠怀里,掀起尾巴想要裹住祁纠。
他没留意尾巴上带的海水,一不小心就弄洒了些,落在没装外壳的无线电上。
国王吓了一跳,连忙把人类囚徒这些天的心血举起来,用力晃晃晃:“要不要紧?”
“没关系。”祁纠摸了摸他的脑袋,“说不定——”
——说不定还能起点作用,毕竟海水是导电的。
祁纠暂时没有足够的精神力,排查几万个焊点哪个松了……本来也是想直接带着无线电来洒点水。
这话还没说完,无线电真响起来,浑浊的滋啦电流声响了一阵,变成断断续续、极不真切的说话声。
“……阿列克歇?”无线电里的人声断续,“……任务进度……进展……”
说话的人大概是查过了这台无线电的发信坐标,猜出是他在使用无线电汇报。
但就算整个人类政权加在一起,大概也想不出这台无线电在人鱼国王手里,刚被国王晃了半天……这太离谱了,没人会考虑这种可能。
最合理的情况,也无非是作为俘虏潜入这颗星球的将军,在这里找到了一台还能勉强使用的无线电,在尝试和总部联络。
所以另一边说话也很直白:“……进展怎么样了?”
“不要对人鱼心软……你自己的情况,你应该知道。”
沙沙的底噪里,人声渐渐清晰:“至少放干一条人鱼的血,扒干净那东西的所有鳞片。”
“……不这么做,你是活不下来的。”
无线电设备只是短暂连通, 那一点海水很快就淌到不知什么地方去。
不清楚哪个焊点虚接,无线电的屏幕闪了闪,很快就再次失灵。
至于失灵之前,剩下的那些零碎话语……除了负责记录的系统, 也并没什么人再细听。
“怎么这么寸?”
系统恨铁不成钢:“多好的月亮, 偏得说这个。”
这颗星球的卫星旋转, 即将正面恒星, 半面都会被恒星的光芒照亮。
这里的“月亮”马上就该圆了。
祁纠在内线回它:“我的芯片也在震,他们很着急。”
——无线电只要接通, 就会立即说这个, 其实一点也不奇怪。
毕竟这具身体来的首要任务,就是收集人鱼血和鳞片。
按照系统去查的原本的剧情, 在这个时间节点,国王的血都被放干净一半了……要不是怕人鱼血放干了也会死,剩下一半也留不下。
换了祁纠接手,这么多天不知道在忙什么,居然只收集了一滴人鱼血。这种拖拖拉拉的进度, 背后的人不着急、不严厉催促警告, 那才是不合理。
系统更着急:“你跟我聊天干什么?快跟国王聊啊!”
“……”祁纠暂时关掉内线通讯, 靠在礁石上,迎上人鱼黑漆漆的眼睛。
国王手里还攥着那个无线电。
人鱼盯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单手撑着尾巴下面的礁石, 光滑的脊背无声绷紧。
“别扔。”祁纠说, “还没修完, 能修好。”
国王的手紧了下,马上快要碰到水面、即将被丢进海里的无线电, 被祁纠俯身伸手接过。
国王不想松手,死死攥着这堆破烂:“这是坏东西。”
“是有用的工具。”祁纠温声说,“可以听到很多情报,对人鱼很有用,无线电没有好坏,人类用它说话。”
“它说谎。”国王沉声说,“你用不了这么多。”
祁纠不向他隐瞒:“用得了。”
不只是一条鱼的血,这具身体的任务,是收集五十条以上的优质人鱼血和全部鳞片。
人鱼繁衍相当困难,加上人类的捕捞囚禁,数量本来就不多,要完成任务,相当于毁掉这个种群一半的战斗力。
“你不能完成任务,我不会允许。”国王视线冰冷,咬了咬牙,“我最多只能救你一个,明天——”
“不能救我。”祁纠说,“至少现在不行。”
对人鱼的操控掠夺,不可能只交给一个将军,不可能只有一套计划——原剧情只是其中一种发展倾向。
在原剧情的发展中,国王被反派将军控制,收集人鱼血和鳞片的进度十分顺利。
所以,在前期的剧情里,也没有其他备用计划被启用。
但如今的情况变化,祁纠接手这具身体后,没有执行任务,那就一定会引发其他变数……而最有可能的备用计划,甚至不需要系统特地去打探,就显而易见。
人类很快就会重启对这颗星球的攻击。
针对这颗星球的人鱼,人类还会发动更强悍、更猛烈的攻击。
很可能就在月圆之夜。
人鱼不是没有胜算,但要保证胜算的前提是,这个族群必须保持全盛状态,保证巅峰的战斗力。
不能分出多余的血和鳞片,国王的不行,其他人鱼的也不行。
……这些道理,不需要详细解释,开了一天作战会议的国王本来就很清楚。
海底正在发布命令,从明天起,所有人鱼都不准跑出去乱打架、不准乱游去危险的地方,蛰伏静待时机。就连自然脱落的鳞片,也要统一收集,以备不时之需。
人鱼们想要等待的“合适时机”,又何尝不是这个。
国王焦躁至极,神色不受控地阴沉下来,尾巴用力拍了下海面。
人类囚徒俯身伸手,取走了那台该死的无线电。
那只手的力道很温和。
温和,却不容拒绝。
祁纠摸了摸他的头发,接过无线电,放到不会被海浪卷走的礁石高处。
国王森森盯着那个该死的无线电。
他后悔让祁纠修它了。
他后悔来找祁纠玩、来找祁纠吃饭……这个意志力极端脆弱的人类,是被他招惹和诱惑了。
人类的将军,本来就不该修无线电、不该替人鱼着想、不该在这里等他吃晚饭。
他们是敌人。
他们应当一直是敌人。
他们本来就是不死不休的敌人——要么他利用祁纠做人质换同族,要么祁纠把他当猎物,不需要有任何犹豫,抓住他放血揭鳞,想用多少取多少。
敌人杀死敌人,不需要心软,也不需要有任何心理负担,不是一件需要有负罪感的事。
人鱼在海洋里没有天敌,但偶尔也会有敌人……敌鱼,比如结伴侵略的抹香鲸,或者阴险埋伏的一群大王乌贼。
这没什么大不了,这颗星球本来就是这样,捕猎、战斗,强的一方活下来。
有生灵存活,就有生灵死亡,这不是耻辱,只不过是法则。
就像日升月落,就像恒星照常升起,月亮吸引潮汐。
人鱼视战斗为荣耀,堂堂正正地被敌人杀死,只不过是实力不济,没有不甘和遗憾。
“我要和你做回敌人。”
国王说:“我不找你吃饭,也不要你的礼物了。”
那个棕榈叶的小水母被还给祁纠,还有小船、小蚂蚱、小海马——国王翻开自己在礁石下的藏宝库,把那些东西一股脑全还给祁纠。
还有一半意识是小鱼崽的国王,黑眼睛里又蓄起水汽,在泛红的眼眶里转了一圈,硬憋着暂时没掉。
憋不太住,国王气急地用力拍尾巴,被棉质衬衫的布料温温一靠,涌出来的眼泪就被擦干净。
在这种时候……这样力道温柔的碰触,不啻于怀抱。
连小鱼崽也没经历过的,揽着背和尾巴,圈在有温度的怀里,轻缓拍抚的怀抱。
国王面无表情,冷冰冰盯着这个意志力脆弱至极的人类,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祁纠伸出手,手腕就被一口叼住。
人鱼喉咙里嘶嘶低吼,很威胁的姿势,气势残暴、凶狠十足。
锋利的尖牙压上那条脆弱的血管。
“咬一口吧。”祁纠帮他把眼泪擦干净,摸摸小鱼崽通红的眼眶,“咬一口再走。”
国王屏住呼吸,脊背不受控地悸颤。
敌人的手实在很温暖。
碰在发烫生疼的眼眶上,柔和的力道让人鱼生出晕眩的错觉。
国王不咬了,推着礁石后退,滑进冰冷的海水里。
国王盯着这个留在岸上的敌人:“你还有事瞒我吗?”
“有。”他的敌人简直坦诚到可恨,“我还有种能力,你目前不知道,比我的任务更有威胁。”
国王:“……”
国王恨不得去弄点墨鱼汁,把这个人类囚徒的喉咙毒哑算了。
人鱼重重钻回海里,尾巴掀起咸涩海水,拍在敌人的脸上身上。
比起和大王乌贼的战斗,这些海水根本没法被算作攻击,力道不过刚好呛进不堪一击的人类囚徒脆弱的喉咙,把要说的烦鱼的话呛回去。
海水里的影子一晃,匿进白色的浪花泡沫下,转眼消失不见。
“吵得这么厉害?”
系统刚回来,就看见冷酷深潜的国王,忍不住紧张:“国王大发雷霆了吗?”
祁纠回忆刚才的情形,小鱼崽噼里啪啦掉着眼泪钻进海底,很难被总结成“大发雷霆”:“没有。”
他坐回礁石上:“我们没有吵架,只是重新做敌人。”
祁纠说:“他认为我是被诱惑了。”
系统:“啊?”
系统举起望远镜,看着一个鱼钻进海底团成小球,抱着尾巴撕鳞片、自己咬自己的国王。
这当然不是伤心过度的自虐……严格来说,这算是资敌。
国王不可能放下责任,但看起来也不是很能放得下祁纠,撕下的鳞片和流的血,都被不甘心地储存起来。
带头资敌的国王,正大口往嘴里塞人鱼用来恢复的药……攥着那点杯水车薪的血和鳞片,不耐烦地盯着尾巴的伤口恢复。
“你说得对,根据无线电的频率,真可以追踪到人类政权那边的总指挥……他们是有再次进攻的打算。”
系统放下望远镜,先跟祁纠说正事:“照你说的试了,确实能破解他的芯片,就是得要点时间。”
祁纠所在的星系,人人都植入芯片,用于定位和身份识别。只不过不需要执行这种高危任务的人,那道自毁程序没有被开启。
开启的自毁程序,就意味着可以读写和解码——这件事给了祁纠点小灵感。
根据祁纠的小灵感,系统去试了试,按照同样的代码,居然真能修改别的芯片程序。
只不过,这具身体能榨走的能量实在不多,系统精打细算,也只够破解一块芯片的:“确定要我破解总指挥的芯片?那你这块就只能自己扛了。”
“这样收益最高。”祁纠已经做过了衡量,“人鱼可以用这个当筹码,和人类总指挥谈判。”
比国王飘在海上诱敌,一群人鱼追着星舰啃有效多了。
“……”系统不太敢想这个画面,导入了破解进程,把望远镜给祁纠:“你家小鱼崽可有点伤心。”
人鱼伤心还真会掉鳞片,国王的鳞片这会儿都掉了一大把了。
虽说有药和人鱼自身的恢复能力,长出来也很快,但毕竟是一块鳞片一块鳞片地往下揭,到底还是疼的。
祁纠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只是举着望远镜看了一会儿,就还给系统,把那些棕榈叶折的小东西摆好。
国王都不舍得带它们下海,怕碰坏了,在礁石后面挖了个藏宝库,铺了漂漂亮亮的珍珠宝石做内衬。
系统立刻被吸引,飘过去看了看。
月光底下,珍珠柔和光润、宝石流光溢彩,非常漂亮……很难想象这么个微型藏宝库的作用,居然是用来装棕榈叶。
祁纠把它们放回微型藏宝库,列队摆整齐,小蚂蚱骑着小海马,后面跟着棕榈叶船队。
系统变成微型野营灯,跟着帮忙照亮,看他摆了一会儿,犹豫着建议:“有点费能量,要不回帐篷吧。”
祁纠也知道浪费能量,点了点头,关掉系统变成的野营灯。
系统:“……”
系统干脆变成破石头,躺在礁石岸上摆烂,看着祁纠继续修那个无线电。
这一夜就这么过去。
第二天,祁纠并没做早饭,也没有做午饭和晚饭。
那两箱空投的物资里,有相当难吃、完全难以下咽的能量棒,可以提供日常所需的基础营养。
国王有几次忍不住浮出水面,藏在礁石后面,紧紧皱着眉,看依然在修无线电的人类囚徒。
本来答应了会睡觉、答应了想让身体好一点的人类囚徒,现在完全不遵守这些约定了。
就算不遵守,国王也没办法,什么也不能说。
因为他们现在是敌人。
哪有敌人关心敌人的身体,强迫敌人去睡觉的。
国王想去岸上,强行抢走那个见鬼的无线电,可这也不合理——因为他们是敌人。
人鱼需要无线电来监听人类,而被囚禁的人类不得不忍辱负重、每天修理无线电,这是很标准的敌对关系。
国王暗中滚过去的一桶淡水,祁纠喝了,暗中扔过去的药,祁纠吃了。
人类囚徒喝了水、吃了药,咬着能量棒,靠在帐篷口,修那个仿佛永远修不完的无线电。
国王咬着路过的海龟磨牙。
他看到人类囚徒垂着头,修着修着,手里的螺丝刀就那么滚落下去。
那段时间简直漫长到极点,国王快要急得攥碎礁石,垂落的额发才会稍微动一动,囚徒才会慢慢伸手,捡起那个螺丝刀。
他把螃蟹和龙虾暗中全赶上岛,可人类囚徒像是看不见,不烹饪它们,甚至连红螃蟹也不蒸。
明明蒸几个红螃蟹又根本用不了多少时间。
这些时间被人类囚徒用来短暂休息,偶尔散步,偶尔摆弄那块黑石头。
偶尔他的敌人也会来海边吹风,会在被砸成石头粉的那块礁石旁站一站,看火燎出的痕迹。
那是国王试图乱帮忙的结果……人鱼不太会用酒精炉,差一点就烧掉眉毛跟睫毛,被人类囚徒眼疾手快地连尾巴抱起来。
当时还有一半是小鱼崽状态的国王,吓到抱着人类不撒手,尾巴都缠在人类囚徒的身上,是相当丢人、绝不能外传的失误。
人类囚徒揽着他,答应不外传,笑得稍微有点站不稳,身体向后仰靠住礁石。
夜里的海风有时候也不冷,他的囚徒很放松、很舒服,琥珀色的眼睛里笑意很明显,向后靠着那块礁石,让他趴在自己身上。
他的囚徒轻轻摸他的头发,揽着他的背,无视他“人鱼根本就不怕冷”的再三申明,把军装外套披在他身上。
他的囚徒给他的尾巴上药,看到那块陈旧的丑陋疤痕,把手焐上去。
那是他过去从不准人碰的伤,他把它视作耻辱、当做绝不准触碰的逆鳞,但那只很温暖的手覆上去,掌心的温度就把竖起来的坚硬鳞片融化。
国王开始想念琥珀色的宝石。
他和祁纠重新做了两天的敌人,就觉得好像很久没有好好看过它们了。
他很想念祁纠的手、祁纠的军装外套和衬衫、祁纠做的饭和祁纠的气垫床。
他想念和祁纠一起看的海上的月亮,比他自己看的时候亮。
这些想念见缝插针地出现。
他在礁石背后偷看祁纠的时候会有,他回去开作战会议的时候会有……他路过一个巨大水母的时候都会有。
国王盯着那个透明的巨大水母,在心里想,等他以后和祁纠不是敌人了,就可以弄一个这么大的水母。
他现在要和祁纠做敌人,是因为把彼此当敌人,他们就都不会不忍心——他会一直把祁纠当成人质,祁纠也不用对他手软。
这样很简单,至于这种敌对关系会怎么结束,国王也不知道。
但国王想,总会结束的,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等打完了仗——等和人类打完仗,把所有人类都赶走,人鱼就用不着保持全盛状态了。
每天都放点血、每天都揭点鳞片,说不定到时候就攒够了。
万一实在不够,去找别的人鱼均摊一点,国王一定会付出丰厚的报酬,不会让他的子民吃亏。
等到那个时候,他就用一个透明大水母装着祁纠,推着祁纠到处游,和祁纠讲说不完的话。
这是国王能想出最好的计划,还有些不太好的计划,只能听天由命。
国王在“听天由命”的念头里多想了一会儿,察觉到人类囚徒靠近海滩,立刻隐去最深的阴影里,连海面都没被鱼尾拨出涟漪。
人类囚徒走到海边,把无线电放在离海最近的礁石上。
这个举动的意义很明显——无线电被修好了。
它已经可以使用,可以拿走,祁纠在外面加了防水材料,可以带去海下。
和无线电一起被带过来的,还有很多废弃元件做的小东西……大概无线电坏得很彻底、淘汰下来了不少彻底报废的元件。
在人类的手里,它们神奇地变成了会张嘴咬人的小人鱼,鱼尾巴会动,胳膊还会打弯和伸直。
这些小东西被放在国王的微型藏宝库里,还有一块黑晶石,国王盯着那块黑石头,想起被自己藏在海底蚌壳里的另一块。
他偷藏了人类的纪念品……趁这个囚徒没想起来,国王私自藏起了第一块黑石头,每天都去看一看。
国王向更深的阴影里退进去,盯着这个终于完成了修理工作的人类,紧紧攥着礁石,几乎是急迫地等着他的敌人回去睡觉。
他的囚徒的确慢慢向回走,掀开帘子,回了那顶帐篷。
国王终于松了口气。
一条很打蔫的人鱼国王,慢吞吞游到礁石旁,打开那个藏宝库,摸了摸里面的机械小人鱼。
他必须忍住……必须狠下心,才能帮他的囚徒清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