娑婆外传:盂兰古卷by诗无茶

作者:诗无茶  录入:09-18

刺青师微诧,蝣人生意做得多了,让给蝣人刺刺青的主顾也不在少数,主动提及解契的主顾,阮玉山还是头一个。
阮玉山一面问着这话,一面挪眼观察九十四的反应。
果不其然,自打穿好衣裳就再也不见任何波动的蝣人此刻颤了颤眼皮,虽不敢正大光明地掀起视线打探后话,却是一副聚神细听的神态。
主顾问话必须及时回答,这是做生意人的本分。刺青师对阮玉山的问话虽感觉莫名其妙,但还是尽责解释:“要破这契,也简单。只需将主人的血与朱砂一并兑成水,在蝣人身体的刺青上画一道束约符,再由主人亲手执刃,刺破符文和刺青,这血契便解了。”
“束约符?”阮玉山饶有兴趣,抄着手道,“画给我看。”
后方的九十四终于忍不住抬头望过来。
刺青师嫌他表现得太过明显,瞪他一眼,九十四依旧是直挺挺地把目光往阮玉山那边看,颇有一股豁出性命也要把束约符看清楚的架势。
这回不光阮玉山,就连旁边的林烟一干人等也注意到这蝣人的意向了。
刺青师明面上过不去,对着阮玉山欲言又止:“要不老爷随我去隔壁……”
一语未了,听到阮玉山一声哂笑。
众人的注视下,阮玉山大摇大摆地转过身,一步一步朝九十四走过去。
他来到九十四身前,淡然垂眼,同九十四对视。
谁都不明白他想要做什么,九十四望着比他高了近一个头的阮玉山,也猜不透。
忽然,阮玉山抬手掐住九十四后颈,将人朝刺青师桌前的方向一路押过去。
阮玉山手上没个轻重,九十四颈侧被他掐得青筋暴起,因为跟不上他的步子所以走得踉踉跄跄,行走间手中锁链碰撞得叮当响。
他单手捏着九十四回到原位,将九十四的脑袋往桌上一摁,对刺青师道:“就在这儿画——画给他看。”
这意思很明显——步步了然却依旧求之不得才是最痛苦的。他就是要这个蝣人记住这道符文,记住之后,再让对方搞清楚,弄明白,即便自己亲手教会九十四每一步逃生的法子,即便存活的办法就在九十四的眼前,区区一个蝣人,也别想从他阮玉山手里挣脱半分。
一辈子都不可能。
刺青师立即拿了纸笔按令照做。
符文并不繁复,毕竟饕餮谷做事样样都以主顾方便为先,最重要的是画符的落笔顺序,每一笔都得严格按照先后落墨,否则符咒便会失去效力。
这边一提笔,阮玉山就把九十四拎起来凑到纸面上,让他好好看着。
“慢慢画。”他似笑非笑盯着九十四的头顶,五指从九十四后颈移上去,抓紧了再往后轻轻一扯,嘴里同刺青师吩咐,“让他看清楚,一笔也别漏。”
他给了九十四机会,九十四也一点都不浪费。
即便被迫仰起了脸,九十四的视线仍紧紧垂下去盯着纸面,不管阮玉山说什么,他都置若罔闻,一心只管记住那道符文。
这个姿势使他挺起的脖子有些发酸,看了不过片刻,九十四脑后便一片酸痛。纵使痛得脖子发颤,他的双眼也一刻不曾离开纸面。
刺青师拿着笔,面露不忍,当真把画符的速度放到最慢,足以让九十四记住每一个笔画步骤。
等到彻底画完,九十四正在心里将那符文再默想一遍,忽然后脖子一紧,竟是被阮玉山拽到了腰前。
颈后的手劲押得他动弹不得,九十四皱紧眉,恨恨将眼珠子向上抬,瞪着阮玉山。
比起九十四波澜不惊地装死,阮玉山倒更乐意看对方这副样子。
他弯下腰,强迫九十四侧身靠在桌子边,以卑躬之态伏在桌面,又必须把头扭过来面向他。
阮玉山俯身,胸口压迫到九十四的肩,呼吸吹到九十四耳后,凑过去歪头道:“看清楚了吗?”
九十四用眼角睨他,很快又敛下眼皮,做顺服模样,默然不语。
“你听得懂中原话。”阮玉山将九十四往自己身前拉了一把,两个人严丝合缝贴着彼此,“别在我面前装蒜。”
他们俩挨得极近,近到彼此的神色只有对方能看见。
阮玉山盯着九十四看似逆来顺受的眉眼,只要颔首,他的鼻尖就能擦过九十四的脸。
突然,九十四在谁都看不到的视角冲他抬头,缓缓地弯眼笑了一下。
那笑凉阴阴的,毫无蛊惑之意,是挑衅,是从刚才的恨里抿出来的一点促狭。
九十四嘴角的血迹尚未擦去,阮玉山如此俯视,恰好看到他清癯的下巴和扬起的一点血红唇角,接着便是九十四挺立的鼻梁上那双更加醒目的英气又多情的眼睛。
这双眼中此时毫不掩饰的促狭使人不由得全然忽视他脸上不值一提的灰尘与鞭痕,九十四看起来像一只俏丽的狐狸,身上的隐忍顺从早已全无,眼神中透露出与阮玉山周身相当的嚣张气焰——阮玉山敢给他看这张符文,他就敢逃。
他一定会逃。
“这就对了。”阮玉山一声冷笑,当即松手,将九十四推开,拿起桌上的锦帕擦手道,“……蝣人。”
果然奸猾狡诈,心存七窍。
九十四生来便是一匹野性难驯的野马,锁链锁不住他的心性,在饕餮谷关了十八年也关不老实,反而将他的脾性越养越烈,就算戴着镣铐,他也会无时无刻不盯着别人手里的钥匙。只要一有机会,他就会抓紧时机进行反扑。
而阮玉山恰好喜欢驯马。
尤其是别人驯不服的马。
他说不清自己跟一个蝣人暗暗地较什么劲,可只要目光一到对方身上,他就忍不住想挑开这个人的皮囊,看看那底下藏着的是个怎样又冷又韧的灵魂。
恰好九十四这种硬骨头,不较劲动真格,便不会让人靠近。
正如现在,被推到一边后,九十四后退两步站定在一侧,便收起眼神不再看他。
挑衅这种事,时间长短不重要,立竿见影才重要。
阮玉山擦完手,将帕子丢在桌上,冲林烟使了个眼色,后者当即移步到九十四身后,做押解上路姿态。
在场的驯监及刺青师见这尊活佛终于要走,恨不得以头抢地快快恭送,哪晓得送人的话还没出口,阮玉山朝楼梯走了两步又回来,径直来到其中一个驯监面前,一言不发地把人瞰着。
那驯监被无缘无故盯着,霎时冷汗直冒,朝左右使眼风,周围也无人敢上前解围,一干人等皆是低头回避,没胆子妄动。哪怕他立时折在阮玉山手下,他们也只有收尸的份。
良久,阮玉山总算开口:“我花钱买的人,你想踹就踹?”
那驯监听闻此话,一滴豆大的汗淌到地上,同时坠到地面的还有他那对突发性软若无骨的膝盖。
“老爷,”驯监对着阮玉山捧靴磕头,“小的一时猪油蒙了心,这才拎不清碰了您的东西。若是换了平时,就是给小的十个胆子也不敢往贵人们的物件上伸一个手指头!若非那蝣人野蛮难缠,小的也不会冲昏了头,忘了那是贵人的物件!还请老爷大人不记小人过——”
没等他说完,阮玉山提脚一蹬,将他仰面踹翻在地,语气仍旧轻慢,不见丝毫起伏:“照你的意思,是我人买得不对?”
堂堂一个城主,按理不会在一个小小驯监面前挑刺,今天阮玉山这么没话找话,纯粹是来坐了一圈,对饕餮谷举办斗场之类的行径实在看不上眼,好好的心情都给破坏了,于是干脆闲得没事,故意找茬。
九十四虽是要走的人了,但也还是头一回见到自己的驯监遭此羞辱,顿时大为新奇,遂侧过脸,对这场面津津有味地看起来。
驯监遭了一窝心脚,捂着胸口痛得冷汗只冒,不知道身上骨头断了几根,正眼冒金星时,偏对上不远处刺青师使眼神,意识到面前一尊财神还没哄好,又赶忙翻过身,爬到阮玉山脚下,正正磕了几个响头,闭着眼左一巴掌右一巴掌往自己脸上扇得啪啪作响:“小的万死!小的不会说话!小的万死……”
直到把自己扇成了一个猪头,脸上五指印纵横交错,皮肉早已麻木到不知疼痛,口鼻鲜血长流,才敢睁眼,发现阮玉山已带着林烟并九十四大步流星地下楼,只剩一片随风翩然的衣角残留在视野末端。
驯监正要松一口气,眼前忽地飞来一把快刀,发刀之人的力度把控极准,刀尖顺风直下,不偏不倚插中驯监踹九十四的那只脚。
正是刚才阮玉山用来放血的那把匕首。
一切只在一个眨眼,驯监眼睛看完了,脑子还没转过来,先觉得脚背凉丝丝的,低头一瞧,发现自己靴面上正汩汩冒出热血,钻头的痛感这才从脚底直冲天灵感,正要抱腿哀嚎时,又被刺青师一个眼神喝止了。
当即便听见阶下传来阮玉山的声音:“下不为例。”
按照往常习惯,红州阮家每年打发人北上采买祭品,饕餮谷不仅要全程陪着那年来的主顾挑选好品质上乘的蝣人,还得另外拨一批护卫和驯监陪同阮家派来的人一并南回,看守蝣人的驯监把阮家选中的蝣人用那个自小囚禁他们的铁笼子装好,再押送到阮家门口才算完事。
今年阮玉山亲自北上操办此事,一进饕餮谷就打招呼免了往年要走的那些过场,只吩咐他们把自己的马喂饱些,顺便走的时候让谷里再多牵一匹马过来——他骑马赶路,林烟也是,唯独买走的那个蝣人没有马骑,若是让其步行或是拖行,一来拉慢了南回的速度,二来西北黄沙漫天,气候恶劣,加上道路崎岖,让蝣人跟着马跑,只怕阮玉山还没到家举行祭祀,就先把蝣人给走死了。
即便没走死,蝣人一路拖行,被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拿去祭祀看着也不好看,更不吉利。
谷主并一众侍卫在斗场大门送他们出谷,阮玉山和林烟上了各自的马,九十四站在一旁,看到自己身边一匹多出来的白马,才知道这是给自己准备的。
他这辈子哪里骑过马?不给别人当马骑都不错了。
九十四和自己面前这匹油光水滑的马面面相觑,马眨眨眼睛,他也眨眨眼睛。
若换了平日,他多磨蹭一刻,驯监的鞭子立马就抽过去。今儿阮玉山才在楼上来了一场下马威,众人谨记着那一记飞刀,此刻面对九十四的愣神,念着打狗也得看主人,倒是不敢吱声了。
林烟等着九十四上马,瞧人不动,心里着急,想要出声提醒,先探了探阮玉山的脸色,后者只是作壁上观,没有准许他帮忙的意思。不知是特地等九十四出丑,还是非要看看九十四究竟会不会独自上马。
林烟无奈,也只好把头转回去安静等着。
岂知九十四只是低头沉思了一会子,便扬起那双还挂着几十斤锁链的手,先攀住马背的辔绳,再提脚踩住踏扣,动作虽生疏却不胆怯,一个借力便扫腿上了马鞍。
只是初次上马,绳子力道拉得不对,拽得马儿连连仰头,踢踏嘶鸣,害得他自己也在马上左右摇晃,险些跌落下去。
“林烟,”这下阮玉山又开口吩咐了,“拿根绳子牵他的马,免得跑了。”
要九十四原地学会骑马是不能的,他们也没那么多功夫等人学会了再上路,最利落的法子,就是林烟的马带九十四的马,让九十四在后头跟着。
立时有人奉了牵引绳过来,把九十四的马挂上,绳子另一头交给林烟,栓也好,牵也罢,都随他决定。
林烟年纪小,今年不过十六,既不是阮府的家生子,也不是从外头买来的,而是阮玉山六七年前的冬天从狼嘴里救下来的孤儿。
那年阮玉山救了林烟一命,林烟记挂他的恩,从林子一路悄悄跟着他的马跟到阮府才被他察觉。
他瞧林烟忠心老实,手脚伶俐,便带在身边让做了亲随,教过几年工夫,也带着上过不大不小的几次战场,只是没让人打过仗。
林烟手上干净,没杀过人,心性也淳朴,唯一的毛病就是怕狼,除此之外做事都很周全,日子久了,阮玉山待他便如弟弟一般。
红州多年禁食蝣人,林烟又是个半大孩子,本就是从畜生嘴下捡回来的一条命,没有拜高踩低的脾性,看九十四便不觉得与寻常百姓或府中奴仆有任何区别,若告诉他对待蝣人只需像对待鸡鸭猪狗一般,他是万万做不到的。
因此九十四上马时,林烟见他两手空空不知该干什么,便小声提醒道:“抓住绳子,要走了。”
九十四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自己刚放开的辔绳,懂了林烟的意思,刚重新抓住,就听那边阮玉山“驾”的一声,骑马开走。
阮玉山一走,林烟自是顾不上九十四,也跟着两腿一夹马肚子准备出发。
这边九十四堪堪坐好,林烟手里的牵引绳一拽,他来不及稳住下盘,险些一个俯身扑在马背上。
好在抓住了辔绳,不至于把脸撞下去,隐约中感到有目光投射到自己身上,九十四下意识朝阮玉山的方向抬头,果不其然,恰好抓住阮玉山眼角扫过他的一瞥。
还有侧脸一抹毫不遮掩嘲讽意味的笑。
阮玉山的嘴皮子似乎动了动,特意挑他看过来的这一刻吐出两个字:“蠢货。”
九十四视若无睹,直起身坐好,习惯了马背的颠簸后,学着前方林烟和阮玉山的动作,试着驾驭腰部和双腿的力量,竟也稳稳当当地骑行起来。
他没空同阮玉山这种人的偏见置气。
控制好了下盘,九十四开始转移注意,忙着打量起马背上的风景。
这是他第一次坐在那么高的地方以俯视的姿态观摩这条大道。
自打十三岁起,九十四每年六月被送往天子城进行斗兽表演,每一次他都坐在那个把自己从小关到大的笼子里,被装在巨大的安了车轱辘的铁板上,和自己的族人一起,像饕餮谷的钱串子,一个笼子接一个笼子地连接着,队伍前后都是他们的驯监。
驯监骑在饕餮谷养出来的高大健壮的马匹上,三五成群拖着他们,九十四在队首的笼子里时抬头就看见马尾,在队尾时扭头就看见马头,他见过马头马尾,唯独没有见过马背。
今天终于坐在马背上,九十四往前扫视到诸多城民的头顶,回头是站在斗场大门前毕恭毕敬目送他们离去的驯监和谷主,再低头,九十四几乎能在尘沙飞扬的大路上找到自己这些年数次在饕餮谷和天子城之间往返而留下的车痕。
他看着那一道道早就被尘沙遮掩的却仿佛历历在目的车痕,随后看见车痕上自己踩在马镫上的足尖。
九十四穿着破旧不堪的最廉价的草鞋,像阮玉山和林烟一样夹紧了马肚子,随着马背颠簸的频率缓慢骑行,再也没有低过头。
他的囚笼生活结束了,来日将去的是属于自己的屠宰场。

回到阮玉山下榻的客栈时,九十四和三匹坐骑一起关在后院的马厩里。
他的双手并在一起先被绳子捆了数圈,然后绑在马棚的栅栏上。
林烟虽然不会杀人,但跟在阮玉山身边这么多年,光是绑俘虏也绑出了庖丁解牛的水平,因此九十四尝试着把手指伸到卷起的裤腰边里拿到那根常年携带的铁丝时,还是费了好一番功夫。
饕餮谷的铁锁分为两种,一是多年前的老式锁链,锁扣中没有磁石,只靠钥匙就能打开,第二种则是如今谷里普遍用的磁石锁,开锁时既要钥匙,又要解磁,相当于两重防护。
谷里的蝣人几乎每一个都会用铁丝打开他们手腕的铁锁,这对天生头脑灵活的蝣族而言毫不费力,甚至闲暇时坐在笼子里,开锁就是他们解闷的游戏。
也正是这个缘故,才导致饕餮谷几乎弃用了束缚他们玄力的普通锁扣,大量改换磁石锁。
每把磁石锁都配以专门的解磁石,九十四这把锁的解磁石在阮玉山那里。
方才出谷前有小厮送过来,本意是想递到林烟手上,谁知阮玉山又不知哪根筋搭错,说要自己拿着。
于是九十四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解磁石从好骗的林烟身上换到了不那么好骗的阮玉山身上。
铁丝插进锁孔,九十四屏息凝神,将其在孔里慢慢转动,听到轻微的“咔哒”一声,他便停下,随后快速将铁丝收起来,放回原位。
锁孔开了。
接下来就是阮玉山身上的解磁石。
九十四并不急于一时,他知道阮玉山在等着他去抢,也在提防着他去抢。
阮玉山对他就像猫逮了耗子,在一刀杀死前要千方百计玩个尽兴才肯罢休。从束约符咒到解磁石,阮玉山在九十四面前放了一道又一道诱饵,目的就是等着他上钩再狠狠捉弄。
身后交谈声渐近,是阮玉山和林烟下楼过来了。
林烟先是去牵马,待阮玉山上了马,再去解开九十四捆在木桩上的绳头。
木桩和九十四手腕上数圈绳子都打了结,木桩的绳头解完,他还要去解九十四手上那一端。
九十四靠着木柱,维持那副一言不发的神色,杂乱的头发遮住大半张脸,这个姿势明明已经挡完了阮玉山的全部视线,在林烟要给他手腕解绑那一刹,他还是听见阮玉山说:“别解了。”
林烟看向阮玉山。
阮玉山那双俊逸凛冽的丹凤眼从九十四的头顶悠悠转到他手腕处,顺便看了一眼他的裤腰,意有所指道:“防不住,就捆着走。”
九十四终于转过脸,朝阮玉山望过去。
得到的回应仍是一抹冷笑。
阮玉山盯着他——阮玉山总是喜欢盯着他,居高临下地,尤其喜欢盯他的脸。
眼下刚上过一趟楼,这人脱去了饕餮谷粗糙厚重的平民服饰,换上一身墨色锦缎竹叶纹的中原常服,配一根绛紫金丝牡丹腰带,身后系一件赤色绒面团蟒纹的披风,衬得他此刻在马上倒是更英姿朗朗,虎背蜂腰。
与之对望的九十四却是连上马都艰难。
他的双手由于麻绳的捆绑紧紧并在一起,好不容易抓住马辔,却无法找到着力点支撑自己上去,林烟看不过,想要伸手帮扶,却被阮玉山吩咐道:“让他自己上。”
九十四躲开林烟的手,两条胳膊放到马脖子另一侧张开手掌紧紧贴住,掌心仿佛能感受到马皮下独属于动物的粗壮经脉和沉重呼吸。
饕餮谷不敢怠慢阮玉山,给九十四的马也是一匹好马,矫健温顺,身强体壮。
他拍了拍它,用蝣语小声道:“忍一下。”
说罢攀住马脖子往自己这边狠狠一别,借着反力一脚踩上马镫,倾身向前,另一条腿从后扫去,几乎腾空上了马背。
他能感觉到阮玉山的目光还在自己身上。
九十四一心低头抚摸马脊,视若无物。
阮玉山何尝不知九十四知道他在看他,对此倒更觉得有意思了,挑眉轻笑一声后,扭头驭马而去。
林烟见此,便赶紧上了自己的马,牵好九十四,跟着阮玉山从后门出发了。
从最西北的饕餮谷南下,到富饶的鱼米之乡采备,一路途径天子城,无镛城和奉祥湾三大地界,其间大大小小的关口城池更是数不胜数,最后回到红州,那简直是把大祁按照地图逛了一圈。
这也是阮家祖上留下来的传统。
若论物资,除了江南一带的特产,他们年关时节南下采备的物品在红州都能买到,之所以如此大费周折,是由于当年红州位置偏僻,因而土地贫瘠资源匮乏,阮家先祖还是土匪时,每逢年关就为一山头人的口粮发愁,后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一入秋就收拾收拾出山做起了游匪。
所谓土匪,是靠山吃山,就在一处山头打转,而游匪呢,顾名思义,则是四处游荡,类似强盗一般见富则劫。也就是马贼。
既然都做强盗了,那指定是奔着有钱的地方去。江南物产丰饶,富商也多,老时年间又是乱世——虽然几百年后的现世也不见比当年多几分安稳。
那时偷盗横行,越是大户的人对自己的财产就越是看得紧,野生野长的土匪哪比得过舞刀弄枪的暗卫?那些意图跑到富庶之地烧杀抢夺的马贼,十个有八个都会被就地正法。
不过富贵险中求么,阮家先祖脑袋灵光,硬的行不通,就给自己捯饬捯饬,或伪装成武馆出师的,或扮作镖局走镖的,总之走到哪儿就因地制宜变换身份,举凡能靠坑蒙拐骗接到生意,假装替人护送钱财,找准机会就一勾子掳走。
再到后边高祖安邦,中原平定,阮家在红州积累了数不尽的万代家财,却被半路收编,成了一州之主,土匪也讲起世家礼节来,守着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金山银山,为了一州政通人和,不再做打家劫舍的营生。
只是每年年底,看够了边关风月,还是要揣着钱票子去江南游玩一圈。
阮家一代代传承下来,经过数代人丁繁衍,族中势力交错复杂,就南下这一桩事,便触及多少人的利益,是族里多少人年年盯着想要捞油水的活计,光因为每年打发去采买的人选都能让一堆孝子贤孙不顾面子地在祠堂吵个十天半月,更别说将此取缔。于是乎这事儿竟也成了阮家无法作废的习俗。
不过阮家好歹是钟鸣鼎食的大族,为这点小事闹得死去活来的也就是些不远不近的堂亲,正儿八经与阮玉山这一脉相近的宗亲叔伯们,还犯不着为这点利益拉下脸来胡闹——千八百金的,谁都看不上。
因此这次阮玉山决定亲自出门,族中众人震惊之余心思各异,又想到阮玉山这人本就不按常理出牌,便没一个胆敢多嘴。
他带着林烟采买这一趟,从出门起,打的就是“急行北上,徐行南下”的主意。
阮玉山北上,是为了买蝣人,有目的地行事,自然图快,便不在乎沿途风景,可南下采买为的就是一路风土人情,四处散心打转。
他专挑小路,穿行在各处山脉,或沿河脉、江脉而走,缓缓游行,生怕外出时间短了,提前到家一刻。
除此之外,还有一桩正事。
这里要说到阮玉山的曾祖母,也就是阮家现在住在北园的老太太。
老太太姓佘,闺名瑶英,今年芳龄九十六,跟短命的阮家人比起来那是长生种里的长生种。
论起出身,她可不是什么大家闺秀,恰恰相反,往前数个几辈子说不定跟阮家先祖还是道上的朋友——都是土匪。
当年先太上皇微服私访,路过东方幽北城,见日出方向有一座奇山,形同巨蟒,高耸入云,好似大蛇即将冲破桎梏腾飞成龙,又看见旁边一座山头上岩石走势奇诡,草木异常繁茂,打定主意山下埋着巨矿。
既然无人采矿,说明幽北城主势必还不知晓此处矿山。
大祈各城城主与天子之间并非单纯的从属关系,名义上天子有权调令天下全城,实际各城自主权利很大,比起天子,城主更俯首听命于上一级的州主,州主往上才是天子。
推书 20234-09-17 : 弄假成真by一盒雨》:[近代现代] 《弄假成真》作者:一盒雨【CP完结】长佩VIP2025.9.3完结2.03万字1,515人阅读20.90万人气156海星 简介:  一个关于吃过几口就欲罢不能的故事……  岛屿副cp:陈嘉映x王奕文  科创公司CEOx策展人萌新  全文免费,福利小短篇,奖励自己爽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