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雷平哈哈大笑起来,伸长手臂,越过书案拍了拍谭玄的肩膀:“你既这么说,我便记下了!现在来说说吧,你们从官府那都打探了些什么来了?”
这话说起来却就有点伤感了,官府那边其实也没有多少有价值的线索。只不过因为案件频发,也引起了上一级成昌府的注意,知府特意派拨了一批经验丰富的巡捕来彻查此案。这批人快速地整合了几个地方发生的不同案子,试图从中寻找到什么蛛丝马迹,但目前还是不太成功,并不比燕雷平他们多知道多少。
这类案子有一个难处,那就是不是所有受害者都愿意报官。有些女孩,以及她们的家人,为着名节着想,倘若外人没有发现,便宁可打掉牙往肚里咽,不敢声张,这就导致所能收集到的信息不够完备。
不过谭玄说,按现在掌握的情况,最初的发案地是同谷县下的长松镇,地处秀岳山西南边约三百多里,随即一路北上,近两个月前开始出现第一桩少女掳掠案,随即案发地点发生了一点微妙的变化。原本把有案子发生的地方标注起来,会发现几乎呈一条北上的直线,而少女掳掠案发生后,几个地点连起来,却差不多成了大半个圆形。
谭玄把官府捕快们画下的地图展示给燕雷平看,燕雷平俯身审视着,沉吟了片刻道:“这会意味着什么呢?”
谭玄手指向地图上的长松镇:“首先,从行动轨迹看来,这二人很可能是从西边或南边而来,一开始他们或许是打算一路北上,虽不知道他们的目的地是在何处,但很显然,在中途他们的行动发生了变化。他们既掠走了人,又不可能带在身边,那总要有个安置的地方。”
燕雷平浓眉一轩,立刻道:“你的意思是,他们很可能把掳掠走的少女……藏匿在这当中的某个地方。”他张开手掌一比划,沿着那大半个圆形,画出一个拳头大小的范围。
虽只有拳头大小,但放到实地,却是差不多方圆二百多里的范围,里面还有大半属于连绵起伏的秀岳山,要想在短时间里找到几个人,真不啻是大海捞针。就算有足够的人手撒下去,真能找到些眉目的时候,他们说不定早已逃之夭夭了。
“很有这个可能。”谭玄背着手道,“虽不知他们目的为何,但也能大概推测一二。”
“难道真的……”燕雷平皱起眉,谭玄却了然般地摇了摇头:“官府也查了青楼,目前没什么异常。当然不可能一下子全部查到,总有些小门小户的不显眼。只是小门小户也不太可能有胆子做这样肆无忌惮的勾当。”
燕雷平叹了口气道:“我们这几日查了查当地一些不入流的小帮派,看起来顶多也就是地痞无赖的程度,倒不像能勾结到黑白郎君那样的人——这两人应该还是有些本事的,也狂妄的很。”
“对,”谭玄微笑着点点头,“这两人凭什么这么狂妄?还敢放话说报官也不怕,报官也抓不了他们。”
燕雷平迟疑了片刻,问:“凭什么?凭他们相信自己功夫过硬?”
“燕兄,你对自己的功夫有没有自信?”谭玄忽然问。
燕雷平脸上露出一抹疑惑,想了想,还是现出傲岸之色,挺胸道:“自然还是有些信心的,也是勤学苦练了快二十年了。”
谭玄又道:“那你有没有信心即使自己为非作歹,飞扬跋扈,也没人能奈你何呢?”
燕雷平立马摇头:“那倒不至于。且不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人总归是强中更有强中手的,哪就没人能奈何了。”
谭玄笑道:“这就是了,双拳还难敌四手呢,我看这二人如此狂傲,怕不单单是仗着自己有过硬的功夫。”
“……是有过硬的背景?”燕雷平也并不愚钝,立刻反应了过来谭玄的意思。
谭玄点点头:“他们似乎觉得即便官府,也不能把他们怎么样。”
“那他们得是什么来头?”燕雷平紧锁双眉,忽然眼睛一亮,看向谭玄道,“莫不是……跟你一样来自京城?”
谭玄顿时笑起来,摆了摆手:“那不至于。我自衡都而来,衡都那些事,我还是比较清楚的,从没听说有这样两个人。”
燕雷平想了想,也挠了挠头道:“也是,要是京城人氏,干嘛要跑几千里路上巴州路这偏远之地来。”
谭玄蓦地把桌上卷宗合了起来,声音略提高了一些:“燕兄,他们的来路,我目前有些猜测,但也没有什么凭据。不过这也不是最要紧的,当务之急还是要找到他们的踪迹,找到被他们掳走的女孩的下落,时间拖久了,只怕他们会察觉出不对,悄悄逃走,再找他们可就更难了。”
燕雷平也赞同地点点头,直起腰杆,环抱双臂道:“确实如此。那你有什么好办法没有?”
谭玄迟疑了一下道:“小弟我……倒有个粗浅的法子,但行与不行,我自己也没什么把握。”
燕雷平顿时急切道:“先说出来听听,咱们一起琢磨琢磨呗。”
谭玄深吸了一口气,左手在桌面上来回摩挲了几下,有些犹豫地开了口:“……我想的是,既敌在暗,我在明,找敌人困难,那不如不要追在他们屁股后头,试试看能不能把他们钓出来。”
“钓出来?”燕雷平皱起眉头重复了一遍,“你的意思是……设个陷阱让他们自投罗网?”
“不仅仅是自投罗网。”谭玄仿佛下定了决心,他抬眼看向燕雷平道,“他们的目标既是美貌少女,我们便给他们美貌少女,最好能借他们把人掳走的机会,追查到那些失踪少女的下落,给他们一锅端了。”
燕雷平疑惑地瞪大了眼睛:“给他们美貌少女……给他们什么美貌少女?”
谭玄道:“烟云派丁姑娘和纪姑娘相貌都很出众,又武艺高强,足以自保。倘若以她们为饵……”
燕雷平霎时间脸色大变,连忙摇手道:“这如何使得!她们……她们虽是习武之人,但终归是女孩子,那两个可是、可是作恶多端的淫贼!怎能止两位姑娘于如此险地?倘若有个万一,可如何是好?”
谭玄苦笑了一下道:“若有别法可想,我当然也不愿两位姑娘涉险。不过燕兄放心,我的想法当然首先要保证两位姑娘的安全。咱们可以做一整套的伪装,你我扮做普通家丁长随,倘若黑白郎君当真上钩,不伤害两位姑娘的话,就姑且顺水推舟,如果对两位姑娘有一丝一毫的不利,咱们便就地擒住那二人。”
燕雷平还是摇头:“既如此为何不干脆就直接擒住那二人?擒住之后再逼问他们便是。要是被他们带走,那也太危险了。”
谭玄叹了口气道:“我也想过倘若能成功引他们上钩便直接擒住。可又不知他们是否还有帮手,或者背后有什么人。倘若他们没能及时返回,或者没能有什么联络,会不会在另一头有什么变故。所以最理想的状况,是让他们把人掳走,我们暗中跟随,也是一路保护。”
燕雷平想了一会儿,还是不赞同:“不行不行,你这个主意虽然不错,但两位姑娘……姑娘家总归名节重要,跟这种宵小牵扯,她们哪里能乐意……太、太委屈她们了。”
“委屈谁啊?”门外忽然传来一声清亮的女声,“哪个在讲什么‘姑娘家名节重要’,姑娘家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你们男子议论来议论去了?”
说话的正是丁露。
她和纪芷薇、谢白城一起从门外走了进来,随即兴致勃勃地看着谭玄和燕雷平道:“你们背着我们,悄悄地商量什么呢?”
其实今日燕雷平和丁露她们是商量好的,找准机会由丁露和纪芷薇绊住谢白城,他来找谭玄问个究竟。然而没想到他们俩之后干脆讨论起了案子,时间久了,谢白城既对丁露和纪芷薇总跟他没话找话感到疑惑,丁露和纪芷薇也担心他们这边别出了什么岔子,三人一路走过来,正好在外面听见了燕雷平说女子重名节的话。
燕雷平摸着脑筋巴子,看了谭玄一眼,“咝”地吸了一口凉气没有说话,谭玄则低头看着桌面,好像突然发现了桌子上的花纹很值得研究。
“说啊!你们俩刚才不聊得挺热闹吗?这会儿怎么变哑巴了?”丁露是个火爆性子,已经不耐烦地提高了嗓门,“不是说什么‘和宵小牵连’,谁啊,谁和什么宵小牵连了?”
眼看保持沉默下去是不可能的,燕雷平飞快地瞥了丁露和纪芷薇一眼,然后用大拇指往谭玄那边一指:“让他说吧,不过我得先声明,我是不赞同的。”
那三个人的目光顿时都聚集到了谭玄身上,谭玄没有办法,只好先态度良好地笑了笑,然后硬着头皮,把他刚才的计划又说了一遍。
别看他跟燕雷平说的时候一副振振有词、势在必得的样子,真当了丁露和纪芷薇的面,他也难免觉得有些心虚:倘若她们不乐意,甚至生气,他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哪有姑娘会愿意跟黑白郎君那样的无耻之徒有关联呢?
然而没想到,听他说完,丁露的眼睛蓦地亮了起来,握着拳,一脸兴奋之色道:“这办法好!这可比到处跟在后头追,还追不着好多了!”她说着又转头看向纪芷薇,一把挽起纪芷薇的手笑起来,“咱们联手,肯定手到擒来!”
燕雷平在一旁看着纪芷薇,稍微向前伸了一下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但纪芷薇却似乎并没察觉到,她眨着一双小鹿般的眼睛,看了看丁露,想了想,又看了看丁露。
丁露给她看得心里疑惑,不由道:“怎么?你不愿意?嗨,芷薇,你放心,师姐会保护你的!”她大喇喇地拍拍纪芷薇的肩膀,又凑近了,苦口婆心似的,“咱们是习武之人,可不是一般闺阁女子。师父不是也教导我们,习武一是为强身,二是为行侠仗义,惩奸除恶吗?咱们如果不能尽快把那两个淫贼抓住,弄不好又要有无辜女子受害了,如何能忍?”
纪芷薇对她笑道:“师姐,你误会了,我没有不愿意,只是……”
她抿起嘴唇,微微沉吟了一下,忽然转头看向谭玄:“谭少侠,能借一步说话吗?”
谭玄面露讶色,点了点头:“当然。”
纪芷薇便舍下丁露,向他走去,二人往旁边走了几步,离其他人远了些,纪芷薇凑近了谭玄嘀嘀咕咕不知说了些什么。
燕雷平眼巴巴地望着他们,但纪芷薇既说了是“借一步说话”,那便是不想让其他人听到的意思,如果此时故意凝起耳力去偷听,那实在不够磊落,所以他强自忍住了。
好在他们也就说了片刻,谭玄扭过头看了看丁露,丁露刚刚就给自己师妹的反应弄得一头雾水,此刻这般发展,她更是摸不着头脑。她性子急,一摸不着头脑就更急,于是她“哎”了一声,跺了一下脚,大声道:“你们到底搞什么啊!有什么话就说呗!”
纪芷薇终于抬头看向了她,语气中满含歉疚:“师姐,你可千万不要生气,你要相信,我是全心全意希望早些擒住坏人的。”
丁露道:“你说就是了,唉,我就怕你这不干不脆的劲儿,急死人了!你再吞吞吐吐的,我才要生气呢!”
纪芷薇这才温温柔柔地笑了一下道:“我刚才是想着,那些被掳走的女孩儿,年纪最大的也不过十七岁,师姐……师姐已经十九了,只怕不在黑白郎君选人的范畴里……”
丁露怔了一下,脸色变了几变,最后涨成了绯红,瞪了纪芷薇一眼:“你、你什么意思?我老姑娘了?那也不要紧,你不是十七吗?能盯上你也行,正好我还能专心保护你。”
纪芷薇忙道:“师姐,我叫你不要生气嘛!你才不是老姑娘,你是我最好的师姐!”她声音甜美,语调婉转,像个乖巧的小妹妹,丁露给她弄得晕头转向,哪里能猜得到,其实刚才纪芷薇找谭玄私下商议,重点压根不在她的年纪上,而是说她性如烈火,只怕到时怒气上头,不管不顾便打将起来,会坏了计划。
谭玄想想初见时丁露那寒光闪闪的剑尖,对纪芷薇的担忧深以为然。
于是他赶紧出来再补一句:“丁姑娘,你说的虽然不错,但倘若黑白郎君只盯上纪姑娘,只掳走纪姑娘的话,那纪姑娘独自一人,就太危险了。最好还是两个人一并被带走,可以相互有个照应。”
丁露愣了愣,心里总隐隐觉得哪里还有些不对,但一时又想不透彻,还觉得谭玄的话听起来也很有道理。
“那……该如何是好呢?”她皱起眉头,“让雪灵或者小曼上?可她们俩年纪太小了,我可不放心……”
雪灵和小曼是她们另两个师妹,一个十五,一个十四,让她们去做饵,确实不合适。
谭玄也有些为难,他当初设想的时候就是觉得有丁露和纪芷薇可用,才有了整个计划,但纪芷薇提出的担心也确实很有道理……让纪芷薇单独一人是不可能的,且不说有没有风险,燕雷平便是万万不会答应的——他可不会漏看燕雷平平日里和纪芷薇说话时的神情。又想看又躲躲闪闪,又想同她说话又结结巴巴,亏得他那样高大一个漠北汉子,在纪芷薇面前好像一只笨手笨脚的大狗。
燕雷平此刻也确实看着纪芷薇,脸色实在不大好看,他有些瓮声瓮气地问:“纪姑娘,你当真要去?”
纪芷薇轻轻“嗯”了一声,温声细气地道:“只要有成功的可能性,便值得一试。那些被掳走的女孩子多可怜啊,一定日夜盼望能有人救她们回家的。而且,”她冲着燕雷平甜甜一笑,“还有你们在嘛,我不担心的。”
燕雷平脸上一红,干咳了一声,转向了谭玄:“那谁来顶替丁姑娘呢?一个人定然是不行的。”
谭玄语塞,他看看燕雷平,又看看纪芷薇,再看看眼巴巴的丁露……此时此刻除了丁露还能有谁呢?哪怕她是个急性子,跟她千叮咛万嘱咐就是了……
“其实还有一点,”燕雷平突然又道,一脸严肃,“我们一直在追踪黑白郎君,所以也存在他们在暗中见过我们的可能性。倘若真的见过我们,那无论是丁姑娘还是纪姑娘都不大行得通。”
……这话说的还真有道理。谭玄脸色顿时一暗,看来理想中的状况还是没那么容易搬到现实中来。
“所以,”燕雷平语气一转,略微提高了些声音,“我也有个法子,不知行不行得通。”
所有人的目光立刻转到了他身上来,还是丁露最先开口:“要讲便讲啊,哎呀,怎么连你这么一个男子汉讲话也要如此吞吞吐吐啊!”
谭玄也微笑道:“燕兄请讲。”
燕雷平深吸一口气,看着谭玄道:“我看,不如请谢公子乔装改扮,妆做女子。他负责出去抛头露面,撒下饵去,内里呢,可以和纪姑娘相互照应,也更稳妥。”
他一语毕,屋子里顿时安静极了。
他看着谭玄,谭玄看着他。丁露惊讶地瞪大眼睛,纪芷薇转着眼珠,一会儿瞧瞧他们,一会儿看看谢白城。
而谢白城,一直在旁边安心旁听,听得津津有味、却突然听到自己大名被点的谢白城,一脸茫然地看了看所有人,良久才后知后觉地说了一句:“啊?”
纪芷薇抬起纤纤素手掩住口,轻笑了一声,小声道:“这主意倒是不错。”
谭玄和燕雷平还在你瞪着我,我瞪着你,过了片刻,谭玄才咬着后槽牙挤出干巴巴的声音来:“这……这问我也不顶事,得问谢公子的意思了。”
八道目光“唰”地都投向了还没找到方向的谢白城。谢白城沐浴在大家的注视下,晕头晕脑了一阵才好不容易抓住了重点,指着自己的鼻尖道:“我?我扮做女孩子?这能行吗?”
“当然能行啦!”纪芷薇第一个抢答,她眼睛亮晶晶,嘴角笑嘻嘻,“你长得这样好,扮成女孩子一点问题都不会有,保准很好看的。”
丁露“啧”了一下嘴,环抱双臂打量着他:“哎,你别说,你还真别说……”
燕雷平则微微一笑道:“有谢公子在的话,那就让人放心多了。谢公子家学渊源,身手不凡,真有什么变故,想来那两个小贼也不会是谢公子的对手。”
谢白城把依然有些迷惑的目光投向谭玄,犹犹豫豫道:“……我行吗?”
谭玄看了他一会儿,蓦地叹了口气,把目光移开了:“……你要是不介意的话。”
谢白城歪着头想了想:“我倒没什么好介意的。要是这样能顺利解决这个案子,那我出些力也是应该的。不过……我真的能扮成女孩子吗?”他不太确定地低头看了看。
纪芷薇却抢着道:“能的能的,肯定能!化妆打扮就交给我们好啦!”她说着抓起丁露的手,两只眼睛却盯着谢白城噌噌放光。
丁露看她一眼,转头看向谢白城,也点点头:“你要是乐意,那就放心吧!我们准保把你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事情就这样,奇怪但愉快地决定了。
既然决定了,那行动就迅速展开了。
为了完成把谢白城扮做女孩子的任务,丁露师姐妹四人都忙了起来,买来了合身的衣裙,凑出了穿戴的头面,改好了能穿的鞋子,纪芷薇更是拿出了浑身的本事,替他细细妆扮,连眉毛都不顾他的抵抗给他精心修了,再用黛笔画了娟秀的柳眉。
谢白城一时心如死灰。他本觉得扮一下女孩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都是为了捉住坏人嘛。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当个女孩子那么不容易。梳头不容易,穿衣不容易,描眉画黛、涂脂抹粉更不容易。纪芷薇给他涂了浓浓的口脂,他顿觉嘴唇上重重的,连话都不晓得该怎么讲了。还有那些繁繁复复的衣裙——因着他们是要扮做普通女子,也不可能做江湖打扮,必须穿上描花绣朵的长裙子,走路还得讲究在裙摆底下轻移莲步,差点没把他给绊死。
不过经过丁露和纪芷薇的紧急训练,他总算是稍微学得像了点样子,反正依照他的总结就是半步半步在地上蹭就得了。
终于丁露和纪芷薇觉得她们竣工了,可以让谢白城出去接受最后的审查了。
接到通知等在外面的两个始作俑者,加上年纪小的两个女孩子,一开始心里还有些忐忑,听到屋里一阵叮叮咣咣、叽哩哇啦、甚至还有一声压低的悲戚惨叫和一段含糊不清只能听到“婀娜”“娇羞”“低头”“温柔点”等词语的、宛若念咒般的絮语,他们的心里顿时更忐忑了——这办法真的靠谱吗?会不会是他们太想当然了一点?
谭玄双臂环抱,暗暗地看向燕雷平,燕雷平双手叉腰,如渊渟岳峙般只露给他看一张刚硬冷酷的侧脸。
然后房门终于打开了。
率先走出来的是丁露,她昂首挺胸,面带微笑,已经是一副大功告成、胜利在握的姿态了。她出门后便往侧边一闪身,跟在后头出来的是纪芷薇。纪芷薇半侧着身子,手还在身后拉扯着,口中小声的催促:“哎呀,出来吧,没事的啦!”
终于第三个人走出来了。
众人先看到的是一条海棠红描金花的褶裙在门槛上方一漾,旋即映入眼帘的是玉色的上袄,镶着姜黄的压边,上面绣着精细的朱色花鸟纹,乌发如云,梳成了盘龙髻,左边戴了两朵珠花,右边插了一支金色的步摇,垂下的坠子是个蝴蝶的样子,随着步子一闪一闪着翅膀,底下的流苏更是晃晃悠悠、仿佛垂到水面的柳枝稍儿,漾起的一点亮影,正映在细白如雪的肌肤上——
只是那张细白如雪的脸一直深深的低垂着,恨不得埋进胸口里去似的。
纪芷薇拉了拉衣袖,俯身过去低声道:“把头抬起来呀!你总不能一直这样嘛!”
海棠红裙子的玉美人终于自暴自弃地把头抬起来了。
一时间屋子里安静极了。
只见皎白如瓷的肌肤上,两道秀眉斜斜延展,美目娟长,睫羽掩映,微微躲闪着众人的注视,就有了一种含羞带怯、如垂丝海棠般柔婉的风情。那涂了鲜艳口脂的嘴唇,稍稍张开了一下,仿佛想说什么,但随即又抿了起来,好就似一朵开在素雪上的娇艳红梅。
过了一小会儿,才听到岑雪灵“咝”地吸了一口凉气,低低地道:“这也太好看了吧!简直像美人画儿活过来了似的!”
燕雷平跟着笑了一声,对着纪芷薇道:“纪姑娘,你手可真巧啊!”
纪芷薇浅浅一笑:“哪里呀,当然首先是人长得好才行的。”
但当事人却一直没说话,只拿眼睛直直盯着谭玄。
“你什么意思啊?行不行?你说句话呗!”玉美人一开口,却是一把清洌洌的少年嗓音,听起来就意见很大的样子。
谭玄还是呆呆地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嗯”了一声,却又抬起手捂着嘴,把脸给转开了。
“‘嗯’是什么意思啊?”谢白城气得跺了一下脚,顿时头上的步摇发出一阵细碎叮当,这陌生的声音又让他一下子僵住了。他抬起眼皮看了一眼那还兀自晃悠的蝴蝶坠子,又转头看向谭玄:他做了这样大的牺牲,这么的不容易,这个人怎么还就“嗯”一声啊!有没有把别人的努力放在眼里啊?
谭玄只好又把头转回来了,他鼓起勇气再把目光投过去,却正对上瞪得溜圆的那双盈盈美目。
……谢白城就看着他又把脸转回去了。
“……‘嗯’的意思就是很好,没有问题。”谭玄说。
这家伙的反应太不自然了,怎么突然这么扭扭捏捏起来了?照这个样子,让他来扮这个姑娘才合适呢。
“好看吗?”谢白城还是没什么信心,他现在只觉得满脸涂的不像脂粉,而是像被糊了一脸泥巴似的,浑身都不自在。
“好看的。”谭玄好像终于恢复了一点正常,还认真地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又道,“不如说,有点过于好看了……可能会太惹眼了点。”
他俩这一来一回的,实在突出了一个旁若无人,待谢白城回过神来,就发现其余五人都在盯着他们看,纪芷薇还在一旁歪着头瞧着他,笑得眉眼弯弯的。
他顿时脸上一热,后知后觉地发现刚才的对话好像有点……诡异,连忙又把头一低,脑子飞快地转起来,想要赶紧转移话题。
“那、那你们那边准备的怎样了?”
要做这样的一个局,当然要做得缜密,不能让人轻易看出瑕疵来。所以这一边女孩子们在帮白城做乔装改扮,那一边谭玄和燕雷平忙着安排别的事:首先是找了州府里派下来的捕头扮做富商,再去临镇赁下了一套宅院。他和燕雷平扮成替主人家办事的长随,对外宣称主人家早年背井离乡出去讨生活,十分不易,现在年过半百,想要回来寻亲,同时还要做一场法事。
秀岳山是佛教胜地,山上山下大小寺庙不下百座,所以找这么一个由头很合情理,丝毫不会引人怀疑。
在谢白城他们为了乔装改扮而努力的时候,他们也非常高效地把这些琐事都基本处理妥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