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言之:“小哥儿的好奇心不要这么重。”
简思奇眼睛淬毒,他很想爬起来一拳打歪简言之的脸。可常青就站在旁边,那手臂上的大块肌肉,让他后槽牙咯咯打颤,连话都说不出来。
简言之也懒得再看他,任由沈忆梨牵上手,温声商量等下麦芽糖买哪种口味比较好吃。
从小院出来,过去的那些事对简言之来说就算是画上休止符了。从今伊始,他将和沈忆梨一起开始两个人的新生活。
简言之人在马车里坐着,脑子里却不住思忖之后的打算。他处在一个崇尚士农工商的时代,最有出路的无非是读书科举入朝为官。
眼下新朝更迭不过短短七年,正是朝中缺乏中流砥柱,急需大量招揽人才的时候。而为了鼓励年轻人多去参加科举选拔,各地州府还相继推出慧民政策。
凡是经过书院推选的参考人员应试,哪怕不中,也能领到三钱银子的补助。若要是中了,童生得以鸡鸭各五只、秀才得以良田一亩,利钱十二两,外加一头牛。
如果考秀才这一轮表现优异,中了举人,等来年开春就能参加春闱,进一步参考贡试。
贡试这一项考生也分两种,一种是寒门白衣,就是出身清苦的学子,纯粹靠着自己的能力去参加考试。这种人往往没什么家族背景,即使成绩优秀也不一定能排到榜首。
另一种则是有点小钱或是家里有点关系的,找个做官的当引路人,拜了师给人做门生。这样哪怕考出来的成绩不怎么样,也还有希望受到提携,运气好的能给七品以下的小官补补位。
考到最后一项就是进士,第一甲进士及第,前三名被称为状元、榜眼、探花。
状元授翰林院编撰,榜眼、探花授翰林院编修。
这就算是正式进入朝堂,开启仕途之旅了。
简言之细细想来脑子有点疼,原身对那些四书五经,八股论文背是背的熟。可因为启蒙太晚,加上没有经过专门的夫子教学,所以大多一知半解。
说白了就只会死读书而已,并不能详解语句的意思加以灵活应用。
原身没学到这些,简言之自然也是脑子空空。倘若决定了要走科举这一条路的话,那一切都得自己再重新学一遍。
简言之觉得脑瓜子更疼了。
“夫君醒醒,我们到啦。”
简言之正假寐神游着,沈忆梨先从马车上探出了脸。等他落后几步跟着下车时,小哥儿早已蹿到了麦芽糖摊子前,认真挑选起了口味。
“这个、这个不要,其他的一样来半斤。”
卖糖的小贩少见这么大方的主顾,当即乐呵呵应声,拿起纸袋来包麦芽糖。
简言之莞尔,一边无奈摇头一边从毡袋里摸银子。那小贩刚准备伸手接钱,不想旁边陡然冒出来几个衙役,上来就恶狠狠的驱赶。
“都说了不要在这摆摊,听不懂吗?!你把摊子往路边一放,别人还怎么走啊?!去去去....再让我看见你把摊子摆到这里,当心我押你去衙门!”
为首的那个衙役说着手里的杀威棒就落了下来,一棒子把小贩的整块麦芽糖给扬在地上砸得稀碎。
简言之皱皱眉,想同人理论理论,却被常青不动声色的拉住了。
小贩也是敢怒不敢言,衙门的人他得罪不起,只能一个劲的陪笑脸,手忙脚乱的收拾他的摊子给转移到别处去。
“这些人是县令大人的亲信,平常其实还好,只不过再有两三个月就要过年了,照惯例会有州府的大官前来巡视。所以县令大人严令禁止不许这些摊贩进城,以免拥堵了道路,影响美观。”
眼见那些衙役走的没影了,常青才开口向简言之解释。
“为民的怎能与当官的斗,道理都在他们那边,和衙门的人闹起来总是我们落不到好。”
“就算是为了不影响美观,也不必用这种方式赶人吧,大可以好好说说嘛。而且他也没摆在影响过路的地方,都是挣点小钱养家糊口的,何必刻意为难人呢?”
沈忆梨有点郁闷,那整块麦芽糖都在地上碎成沫了,糟蹋东西不算完,害得小贩没挣到钱还要倒贴进去原料费。
“唉....小哥儿好心,这话却别说了,叫那些官差听去不知道又要生出什么事来。”
小贩叹了口气,看着他的麦芽糖也很是心疼。
本来卖糖的生意就不是很好做,春夏气温高,就指着入秋了能多摆会摊。好不容易盼得最近不下雨,每天能挣个几十文添补家用,这一棒子下去前一阵的辛苦全然白费了。
“我这糖没全包上,银子便不收了,敲下来的两块碎糖就当我送给哥儿吃的吧。”
小贩收拾好东西,扁担往肩上一挑就要走。
“等一等。”简言之喊住他,往挑担里放了一小块银锭子:“买了东西怎么能不给钱呢,没零的了,拿这个去。”
小贩回头看了眼挑担里足有五钱的银锭子,心头百感交集:“这......”
“我夫君给的,您就拿着吧。要是下次在城外碰到,再送我一点糖吃就好啦。”
沈忆梨抿唇笑的乖巧,说完往嘴里丢了块糖,扶着简言之一同去上马车。
在回方府的路上,简言之脑子里一直闪着小贩局促赔笑脸的样子。
他起先还冒出过‘不然去经商’的念头,可经此一事,他有点动摇了。
如今这样的世道,话语权都掌握在当官的人手里。往高尚一点想,他希望能多一点正直善良的好官,至少行事上别那么粗暴,无意中坏了许多无辜良民的营生。
若要往自私点想的话,他不希望将来赔笑脸讨好的人沦为自己。
既然有科举这一条路可以走。
那他不妨试试。
第18章
接下来的几天简言之都呆在方府里,方无寻带他去了冶炼厂,还尝试了一次简单的引金入药。
这种把药材融到金块的手艺,对于火候的把握十分重要。
温度高一分药材就会被烫死,即使融进去了也挥发不出药效。温度低一分则会使金块和药粉之间产生气孔,很容易由内而外碎出细痕来。
简言之能用的工具很有限,他只能少而慢的进行试验,一次就融化一点金。
等模具里的金水冷却到微微烫手的程度,再用细如发丝的铜针点上药粉,然后在外边均匀的刷上下一层金水,如此周而复始。
整个过程不算太难,但十分磨人,需要时刻保持着专注,还得随时调整金水的温度。
入了深秋气候变冷,金水冷的快。为了能一次性多点些药粉进去,周围的环境始终要保持和金水的最低冷却温达到一致。
简言之在接近四十度的温室里连续干了两天,才成功融出一颗带药香的小金珠。
他本以为像方无寻这样的少公子会熬不住这种苦,待上片刻就要回屋去接受伺候了。没想到方无寻从头陪到尾,衣裳里外都湿透了,却连眉头也没皱一下。
“闻闻味道,是你要的那种吧?”
简言之把金珠在掌心晃了晃,一股淡雅沁脾的香味就逐渐泛上来。
方无寻激动的眼神都直了,把那颗小金珠看了又看,摸了又摸。
“是,就是这种!简兄,你可真是帮了我大忙了!”
“小事情,记得结账就好。”
简言之这几天在冶炉边嘴皮子都被烤干了,一咧嘴还有点疼,方无寻见状忙亲自奉上茶盏:“简兄为我的事辛苦了,我让下人备好了清火祛燥的茶水,你多喝两杯。”
堂堂方家少爷下堂伺候人,这让简言之还挺受用:“确实辛苦,我得休息两天,体内寒症清着也架不住整天被火烤,五百年的人参都给我烧的只剩三百年了。”
方无寻一听他要停工,心里一紧,却也知道这事不能强逼简言之做,遂忍下心头的急切,道:“应该的,简兄已经给我制了颗金珠出来,万事还是身子要紧。你现如今在方府客居,我提早知会过下人,你是方府的贵客,他们不敢怠慢你和令夫郎。简兄养病时缺什么只管开口,我一定照办不误。”
简言之听罢沉默了须臾。
他最近没空去寻院子,之前托方无寻介绍个靠谱的商行掌柜,先带沈忆梨去看看临近待售的小院。
小哥儿那边目前还没消息传来,融金珠的工钱,也可等有眉目了再找方无寻谈。
“行,你记着有个置办房屋的大头就行了。其他的嘛.....我从村子里带回来了半箱书,闲时得看看,你借我个书架临时用一用吧。”
“简兄这是又要准备考秀才了?”
方无寻自觉善解人意:“我那还有启蒙时用的千字文,说不定简兄读起来更得心应手,要不我让下人一同拿给你?”
什么人考五年的秀才都考不中啊,方无寻真的不理解。
他虽然跟着父亲经商,打理家里的连锁点当铺,但幼时也是进过学堂想过走科举道路的。
只因娘亲过世后他心里郁结难解,后来一门心思研究起了药理,便没在八股论策上下功夫。
要是他继续那么读下去的话,区区一个秀才的功名,于他来说又有何难。
简言之深觉自己被嘲讽了,白眼一翻专心喝茶,拒绝跟他深入探讨这个话题。
第一颗金珠初步冶制成功后,简言之的日子就过得规律了起来。
每日白天跟方无寻去冶炼厂,晚饭前请大夫诊脉针灸。等晚饭吃完温上一个多时辰的书,睡前定点和沈忆梨开展今日闲话环节。
小半个月下来已经有了七八颗金珠,随着过程越来越熟练,冶制金珠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今日简言之原本答应了沈忆梨要一同去看间院子,不料那串金珠的项链出了点问题,被绊在了冶炼厂,便还是沈忆梨一个人去的。
小哥儿回来时整个人兴奋到不行,尾巴似的跟着简言之从游廊晃到书桌:“真的,夫君,那间院子好极了!占地虽是不太大,可除了前边挨着的三间屋子外,后面还有个鱼塘呢!”
“听说上一任屋主就是在那里读书冥想,才考了两次就考中了举人。后来全家都随那书生迁到氾京去了,就为明年参加会试,好进朝廷当大官嘞!”
沈忆梨复述着商行老板的介绍说辞,小脸高兴的红扑扑。
简言之垂眸忍笑:“你很希望我去参加科考,然后做官么?阿梨?”
“做官有什么好的?”沈忆梨纳闷摇头,他是真不懂这个:“夫君,掌柜的说这个地方有灵气,咱们要是住进这里,说不定明年夫君就能考上秀才了!”
还行,沈忆梨还知道原身那个读死书的呆脑子有多不好用,考了五年都没有考上。占个风水宝地冲一冲秀才的功名就算了,也没做那中举人做大官的美梦。
简言之失笑:“那就听你的,先考个秀才试试看吧。”
整间院子连带鱼塘一共是一百八十五两,简言之干脆向方无寻要了三百两,剩下的钱打算用来布置内设和更换细软。
回头他要进学堂念书也是一笔花销,总不能让沈忆梨跟着他在这段日子里吃苦。
金珠还有半个月左右才成彻底冶炼完工,沈忆梨让简言之安心忙活,自己先去把院子收拾出来,等到时候简言之从方府一离开就能直接搬进小院去住。
方无寻倒很高兴简言之终于肯向他开口了,觉得区区三百两银子不足以报答简言之的辛劳,还特地安排了几个汉子当帮工。去给他们新买下来的小院更换门窗,修屋顶。
自从小院买了以后沈忆梨就往外跑的更勤了,恰巧今儿赶上下雨院子里停工,他闲来无事,索性到厨房里帮忙去磨辣椒。
小哥儿心细,住在府里时只要不忙都会给伺候他和简言之的下人们帮忙,一来二去的就熟识了。
“我前几日听周管家说你们买了屋子了?这不马上就要搬走?你在厨房里帮忙帮惯了,真要走我还怪不舍得哩!”
厨娘钟婶儿是个老寡妇,自己没生养就格外喜欢孩子,沈忆梨又乖巧机灵,来了这些日子与她最是亲厚。
提起这个话,钟婶儿一边叹气一边往沈忆梨嘴里塞蜜枣,大大的一块,把小哥儿脸颊都给撑鼓囊起来了。
“没事儿.....还得再待上一段时间呢。得了空我就回来看您,到时候晒点豆干和菜根,我知道您喜欢吃这个。”
“那多谢你了,你有男人要照料怕腾不开手,回头给我留个地址,我外出时上家瞧你去!”
“哎!”沈忆梨一笑眉眼弯弯,总算逗得钟婶儿不皱眉了,也跟着笑起来。
“梨哥儿,你可别怪婶子瞎操心,你家那个读书的身子一看就不好,你要没事得多给他补一补。小哥儿本来就不容易有孕,再不趁年轻的时候多来上两回,万一有个什么变故.....你瞧瞧婶子现在,多苦啊!”
钟婶儿是直接拿自己举例子了,苦口婆心的劝。就怕简言之一病呜呼,留下沈忆梨守寡,连个孩子都没有。
沈忆梨脸皮薄,抓了把辣椒放到小磨上转圈推,含含糊糊应了声:“我知道的.....我夫君还好,补一补应该没甚问题。”
“你年轻,不懂这些个。想当初我那男人还不是一点小病,谁想病了半年竟就去了。照我说有个闺女还不顶用,回头养大了一嫁人,谁还顾得上谁!最好能再有个儿子,外出干点活儿,照管着你吃上口热饭。”
“生儿生女都是命,我怕是也做不了主吧.....”
“要不怎么说你年轻不懂呢!”钟婶压低了声音,歪头左右看了看。发现厨房里其他人正在专心干自己的活没人注意到这边,这才兴冲冲的摸出张纸笺塞给沈忆梨:“拿着!”
“这、这是什么?”沈忆梨疑惑不已,看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有点像大夫开的药方。
“自然是好东西了,这生孩子啊不光靠天意,还得靠人为。你对着上边的药去抓了吃,听人说灵得很,喝上一个月,保管第一胎就能生儿子!”
“真的?”
“嗐!钟婶儿还能糊弄你?要不是这方子得的晚,我家男人坟头草都一人高了,我哪能过这些年无儿无女的苦日子!”
小哥儿没念过书,单纯好骗。
想着简言之对他不薄,要是真能如钟婶所说,给人生个大胖小子,没准简言之也会很欢喜呢。
“那、那谢谢钟婶儿,我先拿回家试试看。”
沈忆梨把纸笺折好,郑重其事的贴身存放。
钟婶闲不住,打开了话匣子,一会儿打听简言之在那事儿上中不中用,一会儿又神秘兮兮传授怀儿子的姿势和技巧。
沈忆梨听得脸比辣椒还红,幸亏做饭的时辰到了,不然只怕钟婶儿还要手舞足蹈的再讲上好一会儿。
吃过午饭,外边的雨也停了。
沈忆梨怕钟婶儿继续拉着他进行颜色教学,干脆挂上背篓,溜到小院那边去看看进展情况。
方无寻遣来的几个汉子手脚麻利,修屋顶门窗都很有一手,短短两天过去,院子看上去比先前新了一大圈。
沈忆梨来回转了转,看着崭新的篱笆和院墙心里满意的不得了。取出才将过来时买的几竹罐甜汤分给各个汉子,而后支起下颌在木头敦子上发了会儿呆。
他们买的院子离集市不太近,甚至可以说有些偏远,不过胜在清净,就算回头简言之在院子里读书也不怕受打扰。
说到读书,沈忆梨凝神想了片刻。家里的陈设细软还没开始布置,简言之从之前住的地方带了不少书出来,别的倒无所谓,可总得有个结实耐用的书柜才好。
外边买的书柜价格高昂不说,还不一定肯用好木头,没准用个一年半载就松动了。要想书册放在里面不受潮,用青竹篾成片了做柜子是最好的。
恰巧院子两边都有大片竹林,沈忆梨望之心里一喜,这不正好可以就地取材么?
说干就干,小哥儿摸出背篓里随身带着的短柄锄刀,衣袖往上一卷就哼哧哼哧砍了几大根青竹下来。
这些竹子得分段劈开,刨去边缘的毛刺,再刮掉外边那层青色的油皮。
沈忆梨干得专心,快要临近冬月的时节,给他忙活的后背都快汗湿了。
弄了一个多时辰,几根青竹已经被劈成几份,从粗到细均匀排放。沈忆梨打来两桶凉水,把其中一部分放到桶里浸泡着,浸泡过的竹片更有韧劲,轻易不会折断。
泡好这些他又坐回木头墩子上,拿起剩下细些的竹筒用锄刀一点点刮上面的油皮。
旁边有个做工的汉子也带了家里人来烧茶做饭,那夫郎看见了不禁笑道:“哥儿这是打家具呢?要不要我叫我家那口子帮你多砍点竹子来,打张床了夏日好睡?”
镇上不少人家会用竹子做成凉床,用来夏天乘凉时睡觉。材质不难得,工艺也不十分复杂,倒是比一般的木床更凉爽。
沈忆梨闻言腼腆笑笑:“不辛苦田大哥了,我自己还应付得来。”
那夫郎瞧他婉拒也不再坚持,递过碗晾好的茶让他歇一歇再干。
沈忆梨想着简言之说还有半个多月金珠就能冶制完成,得抓紧时间把书柜给打起来,喝了两口润了下喉就又继续忙活了。
一进入十月份秋风就陡然寒了起来,天气一日比一日冷。好在简言之大多数时候都在冶炼炉子旁边烤着,体内的寒症好了许多,不着风吹也极少发哮喘了。
沈忆梨还是每日都去院子,即使碰到阴雨天,也会砍了竹子搬到屋里去篾成片。
他的手很巧,几根一人高的粗竹筒做轮廓固定,篾成片的竹条用了编织法,紧紧围出三面隔挡。
内里用竹结做成楔子,在上面钉了两层可以分开摆放书册的地方。下面单独用篾条和麻绳绞成粗线,挂上竹片当门帘就是一个能放置画卷的宽敞小柜。
整个书柜都由竹子制成,竹筒里还被灌了香樟木混花椒树皮烧成的草木灰。这两种树植的皮都带有天然香味,能减少潮湿腐烂跟虫蛀。
沈忆梨连日赶工,终于赶在简言之冶炼出最后一颗金珠的时候,把书柜给制作完成了。
“东西我交了差,今儿上午就准备搬走了。听阿梨说院子修的很好,也多谢你差人去帮衬。”
简言之把串好的金珠串递到方无寻手里,婉拒了这少爷想留人多住两天的好意。
“简兄客气了,真不再上待几日?我叫人从浔镇带了块上好的砚石回来,还得等几天才能送到府里。”
“算了,都有了自己的小院,怎好老在你这里当居客。既然那砚石是上好的,不如你留下收藏吧,我一秀才考五年都考不上的书呆子,哪好意思收你这个礼。”
简言之跟方无寻相处这些天,知道这少爷其实是个难得的性情中人,全然不似奸商薄情寡义,偶尔嘴皮子痒时还挺乐意跟他开上几句自嘲玩笑。
方无寻自然听得出他是在为上次要送千字文的事报复,凉凉哼了声:“六六大顺,这次一定能考上。说起来你就收了我三百两银子,这谢礼太薄,你不若再想个什么别的,省得叫我觉得多欠了你人情。”
可这节骨眼上简言之真想不到别的了。
如今固定住处也有了,手里还有点余钱,他和沈忆梨一起过过日子说不来的舒坦自在,的确用不着多加添补。
方无寻等了半晌见简言之没应声,便从怀里摸出块双鱼玉佩递去:“也罢,你现下一时没有缺的,强求终究帮不到点子上。这是我另一件贴身物什,你且拿去,日后若有需要,只管拿着玉佩到方府来寻我。”
一个永不过期的承诺倒比唾手可得的利益更诚心,简言之掂了掂那块玉佩,放入袖囊中收好了。
“多谢啦,改天方少爷得空,记得到寒舍来坐坐。”
“一定。”
方无寻颔首,目送简言之和沈忆梨上了马车。
这边府里的少爷在亲自送客,那边几个下人躲在廊下观望,瞧着方无寻似是和人说完了话才敢凑上前来。
“梨哥儿,这枣给你,里头去了核的,香得很哩!”
钟婶儿从马车窗里丢两包吃食进去,引得沈忆梨探头:“钟婶儿,这我.....”
“哎呀,婶儿给你的你就拿着嘛,收了你钟婶的,可不能不收周叔的啊。”
周管家满面慈爱,他的小孙女天生患有哑疾,多亏沈忆梨这阵子在府里常跟她玩耍,让成天缩在厨房角落里的小丫头有了点笑容。
周紫菱生得清秀白净,半大的丫头已经能做些女红,得知沈忆梨要搬走,便亲手缝了双棉手套给他。
周管家把手套和一对泥塑娃娃一并塞给沈忆梨。
最后凑上来的是伙夫盛哥,他这人嘴笨,说不来场面话谢谢沈忆梨总给他刷锅碗瓢盆,在车边上放了一大包晒好的豆角跟姜片,就挠挠头沉默着走远了。
这些举动都被简言之看在了眼里,他由着沈忆梨跟这些人闲聊唠嗑,听小哥儿磕磕巴巴的道谢,也听钟婶儿挤眉弄眼的叮嘱。
这般家长里短的画面鲜少出现在方府,等方无寻觉得腿站的有点发酸,以及送客的马车如愿驶离府门时,秋末冬初的和煦暖阳已然在晌午高照半空。
马车一路行进,绕过热闹的集市、穿过繁华的街巷,转过清净的古街,最后停在了一间篱笆围成的院子外。
简言之微微眯眼,适应着马车外的光线。而沈忆梨早已抱着他的包袱跑过去打开院门,咧着嘴招呼简言之快来参观新房。
“这里是主屋,屋子左边两间并排挨着的是厨房和澡室。右边还有一间小点的屋子,我打算用来房留给你读书习字,夫君,你觉得怎么样?”
“好啊。”
简言之挨个看了这几间房屋,屋顶都用灰瓦重新加固过,门窗也换成了崭新的雕花木料。院子地面被人清扫的十分干净,哪怕篱笆旁边挨着两颗大桑树,那枯黄的叶片也没落一点在院里。
“辛苦你了,阿梨,这些日子我忙着冶炼金珠,都没顾得上打理我们的家。”
“哪、哪有。”
沈忆梨听闻这话脸蓦然一红,暗自咬嚼着简言之话末那四个字。
简言之轻轻勾唇,自然的牵起他的手:“不是说有鱼塘么?带我去看看吧?”
“嗯...好。”
沈忆梨掌心微热,却是紧了紧牵手的力度,领着简言之从书房侧边的小石板路绕进后院。
后院的空间比前院还大,一片不规则的椭圆形鱼塘处在当中,岸边还有个小小的木栈桥可供人垂钓。
原先这里的住户想来是个很有情致的人,藤蔓搭成圆弧形的架子,既可挡骄阳遮风雨,又不阻碍读书冥想的光线视野。藤曼底下摆了个折叠躺椅,若是架上花开,临塘垂钓,一定是个最好打发闲暇的惬意去处。
沈忆梨原本还有点忐忑,怕选的鱼塘不合简言之的意。可看着他夫君唇畔笑意越来越清晰,那悬着的心也渐渐放了下来。
简言之当真对这一切都喜欢极了,在躺椅上坐坐,又到栈桥边上望望,意犹未尽到连前院主屋都不愿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