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龄公公,卿云小公公,”外头传来太监轻声呼唤,“太子殿下有赏。”
卿云和长龄连忙出去,便见太监们捧了许多东西,还抬了两个箱子,里头吃喝穿戴暂且不提,金银玉皆有,还有好些新鲜有趣的小玩意,摆满了一院子。
“长龄公公,除了往年太子殿下照例赏的,今年又添了卿云小公公的一份,您这里可真是多福多喜气。”
为首太监满口吉利话,长龄心里省得,忙谢恩后拿钱赏他,卿云见状,岂有不跟随的道理。
太监们把东西都放进了屋内,这才退下。
卿云瞧着堆放在屋子里头的赏赐,满心的得意欢喜几乎全散了。
方才那太监说什么?往年太子照例赏的?太子年年都这么赏赐长龄?
卿云心中酸妒警惕,他自以为深得太子宠爱,原来比之长龄实在还是差远了。
“先吃宵夜,”长龄温声道,“你去了一日,一定饿了。”
卿云笑了笑,“是啊,宫里规矩大,我还真是一直饿着。”
两人面对面吃宵夜,长龄忽然道:“其实这些赏赐都不算什么。”
卿云抬起脸。
长龄动了动羹匙,抬眼对卿云微微一笑,“我倒觉着太子赏你的那些柑橘才最珍贵。”长龄眸中光芒内敛,卿云觉着他似有话想说,长龄却是低下头不言语了。
卿云心中微动,“长龄,你是想家了吗?”
长龄手上动作一顿,抬眼又冲卿云笑了笑,“我想什么家呀,东宫便是我的家。”
卿云听他言语中有松口的意思,忙道:“小山子的娘救下来了,病也好了,小山子高兴得很,长龄,恕我说句冒昧的话,你既平素常能出宫,何不去探望家人?我听你说话的口音,你是京城人吧?”
长龄仍是淡淡微笑:“东宫便是我的家。”
卿云见套不出话,也觉无趣,低头自吃自己的夜宵,羹匙在碗中搅动,时不时地将余光轻瞥长龄。
这人身上有秘密,那一条瘸腿,那一手好字,还有他明显比普通太监更显强健的身形,难不成长龄先前不是太监……是太子身边的伴读侍卫之流?后来才成了太监?
卿云一面想一面心说若果真如此,那长龄也真是够倒霉的了,低头轻轻抿嘴一笑,觉得很畅快。
“昨儿赏你的斗篷,今天便披上了,不错,”李照转头望向正解斗篷的卿云,赞道,“红色极衬你,鲜亮喜气,好看。”
卿云将斗篷交给太监,上前行礼,“多谢殿下赏赐。”
李照笑道:“难得你还会谢恩。”
卿云起身,笑盈盈道:“殿下胡说,我哪有那般不懂规矩。”
“都听听,奴才说主子胡说,还说自己懂规矩,可见是个刁奴。”
一旁太监都凑趣地笑了笑,不敢胡乱多嘴。
如今卿云这“没规矩”的得太子宠爱,其余小太监们也不是没思量过效仿争宠,可一来实在没胆,二来也明白卿云年幼貌美,本就讨喜,若没那本钱,硬去效仿,惹了太子不快,他们可就完了。太子仁厚是不假,可也眼里最揉不得沙子,动了怒,来喜便是个例子,在东宫伺候本就是好差事,何苦折腾?
李照召了人来议事,卿云在旁伺候,余光一眼便先瞥见了杨沛风,他记得这个人,这人不分青红皂白便命人打了他五杖,打得他皮开肉绽,险些丢了半条命。
因前些时日,太子同他提过丹州之事,故而今日卿云并未听得云里雾里,众人议论之事他大致也都听明白了,太子一番安排,是铁了心要派人去丹州抓住那些人贪腐切实的把柄,与齐王作对。
昨夜立冬宴上,齐王就在太子下首,卿云没敢瞧。
“好了,你们都下去吧,”李照道,“杨沛风,你留下。”
卿云不由多看了杨沛风一眼,他这才发觉这人的相貌和那日在宫外见到的中年男人有几分相似,都是瘦长脸,只不过那中年男人眉宇间比这眼前的杨沛风显得要更刚强几分。
“过了这么些时日,你可想明白了?”李照淡淡道。
杨沛风立即跪下道:“前日是臣糊涂,父亲已教导过臣,臣已知错,万请殿下恕罪。”
“你是糊涂。”
卿云极少听李照语气这般冷冷的,李照虽是金尊玉贵的太子,平素却很温和,无论是同下臣议事,还是吩咐宫人,都是温声慢语,他难得语气一冷,便是在旁不相干的卿云都不由屏住了声息。
“杨沛风,你父亲是个难得的好官,孤希望你也是,”李照道,“孤看重你,非你父亲之故,也非你姓氏之故,别让孤失望。”
杨沛风长拜颤声道:“臣定不负殿下所望。”
“下去吧。”
杨沛风后退出殿,卿云望着他出殿的方向,这才慢慢将那口屏住的气悄悄呼了出去。
“可都听明白了?”
李照冷不丁地发问,卿云先是一愣,转眼发现李照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卿云心下一紧,也并不退缩,反笑道:“有些不明白的地方,还要殿下你再细说给我听才好。”
李照莞尔,偏了偏身子,笑道:“这是不仅要我当你的习字师傅,还要我教导你朝政之事,你可知这是犯了宫中大忌讳?”
卿云也仍笑着:“我一向待在玉荷宫里,宫中的忌讳都不大知道,”他歪了下脸,狡黠道:“如今在东宫,也只知太子贤明,一不会同奴才置气,二殿下不是曾说过,只我们二人时,我什么话都可说吗?”
李照摇头,“这话我可没说过,你这是篡改我话里的意思。”
卿云道:“那便是我刁奴本色了。”
李照被卿云逗得大笑,伸手拉了卿云的手,“别贫嘴了,快坐下写字。”
李照喜欢圈着卿云看他写字,因卿云洁净,身上总散发着淡淡香气,冬日里便是个大号的手炉,虽然殿内也不冷便是了。
卿云正认真写字,忽然肩上一沉,是李照把下巴搁在了他肩头,“我怎么觉着你好似又长高了些。”
“是,”卿云一面专注运笔,一面回道,“内直局的人说我又长高了一寸。”
“不错,长得挺快。”
李照手掌环了下卿云的腰,“怎么腰还是这般细?素日里,我瞧你吃得也不少啊。”
卿云笑了,他腰上怕痒,“殿下你也吃得不少,我瞧你也不胖啊。”
“好啊,敢这般排揎主子。”
李照两手立即挠了卿云,卿云自被李照抓了这怕痒的把柄后,常被李照挠痒,他躲,也不是真躲,陪着李照玩闹罢了。
闹了一阵后,李照又叹气,他抚了卿云的乌发,“杨沛风是个人才,可惜被家中拖累。”
卿云道:“殿下不是很看重杨大人的父亲,要派他去丹州吗?”
李照笑了笑,“你以为这是什么好差事?”
卿云虽不懂朝政之事,也因此李照才随便与他闲谈,就是看他年幼无知的缘故,不过卿云也懂些大概道理,皇帝既都已听了齐王的建议,李照还派杨新荣去丹州彻查贪腐,这不是公然同皇帝唱反调吗?
丹州之行,杨新荣恐怕九死一生。
卿云心中还恨着杨沛风,故而对杨沛风的父亲也无甚好感,只是见李照面上笑容清浅,就这么轻飘飘地将自己的心腹爱将往死路上推,也不禁胆寒。
“所以殿下这是什么意思?”卿云轻声道,“杨大人如何被家中拖累?”
李照心里有些话不能同那些幕僚说明,仔细想来,除了自己心底盘算,竟无人可说,要说长龄,算是深得他的信任,可惜长龄是个极恪守规矩的性子,不敢逾越半步……罢了,李照一面轻抚着卿云的长发,一面道:“杨氏无人,杨沛风已是他们硕果仅存的年轻人才,若他折了,杨氏恐怕也就无望了,正因如此,他年纪轻轻便钻研权术平衡,凡事都想着如何保全自身与氏族利益,眼光如此狭隘,还怎么做大事?”
卿云听得似懂非懂,“杨氏,是先皇后的杨氏?”
李照又是淡淡一笑,“你倒敢说。”
卿云道:“此处只有殿下和我,我心知殿下因无人排遣才同我说,殿下既然开口,我何不让殿下说个尽兴呢?”
李照双目凝视卿云,先前他只觉着卿云好玩有趣,这一番话倒让他感到了贴心,可怜他小小一个人,在冷宫里待了这么些年,不过稍加点拨,便能如此灵慧,他不由将卿云揽到身边,“若人人都像你这么懂事,那便好了。”
卿云背对着李照靠在他胸膛里,面上作了个冷冷的鄙夷神情,只是不叫李照看见,他柔声道:“殿下既爱惜杨大人,何不换了别人去丹州。”
“此去丹州,非杨新荣不可,”李照未同卿云解释其中道理,只说,“你以为我是因他姓杨的缘故,才格外看重他吗?”
卿云道:“难道不是?”
李照捏了卿云的脸,“你这话便是觉着方才我同杨沛风说那些话是故意哄他了?”
卿云未料李照如此敏锐,心中一紧,也不急着辩解,缓了片刻后才慢悠悠道:“反正殿下一贯爱哄人玩。”
李照哈哈一笑,胸膛起伏,又捏了下卿云的脸,“你呀,杨沛风是什么人,孤还要哄他?”李照调侃道:“你以为人人都像你,气性大又好争高低,当奴才还要主子哄。”
卿云心说分明是他在哄着他,却也只笑了笑,撒娇道:“偏如此,殿下不喜欢,就把我扔了。”
李照笑笑,又抓了卿云的手把玩,在东宫养了半年,卿云的手掌比先前细嫩了许多,他道:“杨氏也好,陈氏也罢,人才是要看他有没有用,而非姓什么。”
卿云还是不懂,“可杨氏是先皇后的母家,殿下也不帮衬吗?”
李照反问道:“你主子我姓什么?”
卿云无言,心中忽又涌上几分凉意,说为杨氏,也断不能,可便是觉着身上凉浸浸的。
“你这小脑袋瓜里不许装这些,”李照点了下卿云的后脑勺,“记住了吗?”
卿云随着李照的动作点了下脑袋,故作不明,“殿下到底是要我忘了,还是记着?还请殿下明示。”
李照失笑,“再贫嘴,罚你不许吃晚膳。”
卿云“啊”了一声,连忙双手捂住嘴,回头用乌溜溜的眼睛含笑望向李照,李照望了他的笑眼,心里那一点烦闷总算排遣干净,又见卿云实在可怜可爱,一时忘情,低头在卿云额亲了一下,卿云立时愣住,却见李照笑意盈盈,正是朗月清风,满目怜意,便也愈弯了眼。
第24章
李照特许杨沛风休沐一日去送行,杨沛风也未敢真的在外头耗一天的功夫,只在城门口送了杨新荣,杨新荣对他道:“此行乃我早已恳求殿下恩准的,我儿,勿念。”
杨沛风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能目送老父远去,待回到东宫要去拜见李照时,在殿外遇见了卿云,卿云手捧着不知什么方要入殿,见杨沛风便躬身道:“杨大人安好。”
杨沛风认得卿云,如今东宫上下有谁不认得卿云?算起来,他倒也算是东宫里早认识卿云的,当初太子命他审问卿云,他担忧卿云咬死夹带之事会连累太子,故而先打了卿云几杖威慑,盼这小太监能改口,哪料他倒是个性烈的,竟硬挺住了,后来才闹出那些事,如今都余波未平。
因这事,杨沛风对卿云观感便不佳,在内侍省救下卿云时便觉不好,后又查了这小太监的身份,也没查出什么来,却是一个普通杂役太监,如今碍于太子宠爱,不得不敷衍几句,于是也回道:“公公好。”
“小杨大人方才是去送杨大人了吧。”卿云道。
杨沛风‘唔’了一声,心说这小太监实在也太没规矩,也不知太子缘何如此宠爱,昨日议事时,这小太监便在一旁,杨沛风以为太子容他在旁,这小太监应当也是有分寸之人,未料他会张口说这些不该说的。
卿云已瞧出了杨沛风的敷衍神色,他越是敷衍不耐,卿云越是笑意盈盈,“杨大人辛苦,小杨大人也别太忧心。”
杨沛风听到此处已是烦了,连回也不回,径自向殿内迈步,卿云在他背后无声冷笑了一下,心道:杨沛风,有你折在我手上的时候。
卿云在杨沛风之后入殿,默默地放下东西,立到太子身后,听着杨沛风向太子报呈事宜,最后太子指了卿云放下的东西,“这些你全带回去,没事多琢磨琢磨。”
“是。”
杨沛风这才去捧那被绸布罩着的东西,沉甸甸的,散着淡淡潮湿的墨味,应当是卷宗。
此次丹州之行危险重重,杨新荣虽未说,可父子二人都明白杨新荣是抱着死志的,如今太子又肯着意点拨,杨沛风不觉受重用而欣喜,反生出了些许苍凉之意,抱了卷宗便躬身退下。
“小杨大人不高兴呢。”
李照抬眼看向卿云。
卿云神色坦荡,“方才在外头,我便见他神色不好,同他说话,他也爱答不理。”
李照道:“他的身份,本不该同你说话。”
卿云道:“原来如此,那是我莽撞了,我还想着能够安慰小杨大人一二,宽宽他的心。”
李照淡淡一笑,“他如今怕是谁的安慰也听不进,你就别招他了。”
卿云笑着躬了下身,“是。”
李照奇道:“今日怎么这般听话老实?”
卿云笑道:“殿下正烦心,我可不得老实些。”
李照“嗯?”了一声,也不知是褒是贬地说道:“你倒学会看我的脸色了。”
“殿下从来喜怒不形于色,哪是能够窥探的呢,”卿云微笑道,“只不过是我心系殿下,以殿下之喜而喜,为殿下之忧而忧,自然便知道了。”
李照不是没听过这样的话,他是太子之前,也是出身世家大族的子弟,身边总不缺阿谀奉承之人,见得多了听得多了,便自然也能够分辨,也着实烦了,这几年他身边之人皆明白了他的性情,倒少说那些话。
只卿云总令他觉着真,恼了便哭,高兴便笑,想要便讨赏,这么个人,在人人都恨不得戴上几副假面的宫里实在难得。
李照心头微软,朝卿云伸出了手,卿云便将自己的手放在李照掌心,李照握住了,“我如今倒很庆幸那日恰巧去了听凤池。”
卿云面上神情一顿,又立即面露感激之色,“殿下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李照摇头,“若是宫中风气清正,你又怎会落入那般险境,到底也是我从前未曾明察的缘故。”
卿云倒没想到李照会这般说,却叫他不自在起来,明知不该,也忍不住顶嘴道:“内侍省的事,殿下你也插不进手。”
这话戳心窝子,卿云说出口便悔了,好在李照神色如常,并未动怒,“你果真也这么想?觉着我不该插手内侍省的事?”
卿云正要反口,忙道:“不,太子你并未做错!”
对错与否,李照自然不需要一个奴才来支持或是反对,便是他手底下那些幕僚也左右不了他的心思,李照面上淡淡地看着卿云,卿云因心里紧张,手便紧紧地抓着李照的手,李照察觉出他那力道,怕逗得过了,等会儿又将人逗哭了反而不好,面上便流露出些许笑意,“知道了,既是小卿云说的,那便没错吧。”
如此一直到过年,杨新荣都未从丹州返回。
卿云时常见到杨沛风那张神色难掩忧虑的脸,盼着丹州能传来杨新荣的死讯,到时杨沛风的脸色一定精彩。
过年那几日,李照都要留在宫中,他没带卿云,因时时要在皇帝跟前,怕卿云惹祸。
卿云上回立冬入宫,只不过得了一碟柑橘和些虚荣体面,宫里头还不如东宫自在,本也不怎么想入宫,只面上不悦撒娇,向李照又讨了许多恩典赏赐。
“这下可好,”长龄无奈地望着院内堆都堆不下的赏赐,“下回你可去求太子再赏个别院给你住,才放得下这么些好东西。”
卿云穿着狐皮斗篷,抱着手炉站在檐下,淡笑道:“放不下,那便赏人玩。”
长龄道:“太子赏赐,怎可如此?”
卿云笑道:“玩笑两句罢了,莫当真。”
长龄边笑边摇头,“这玩笑,也只有你敢说了。”
东宫里上下宫人能放的都放了,太子仁厚,让奴才们有家的好回家团圆过个年,也一并都赏赐了,留宫的则是额外赏赐,整个东宫一片宁和欢喜,卿云与长龄在这独院都能感受到那欣悦的气氛。
前几日下了好几场大雪,地上的雪都扫净了,只廊檐上还残留着白雪痕迹,宫灯映照,银银似月,卿云仰头望着天上的那一轮弯月,只觉这一年过得好快,从春到冬,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过年了。
过年是玉荷宫岁月里卿云唯一盼着的时候,只有过年时,瑞春会跑来玉荷宫,多给他带些饭食,也陪他一夜。惠妃照样是疯疯癫癫,对着瑞春颐指气使,要他跪下磕头,瑞春也不反抗,磕头便称娘娘吉祥,惠妃狂笑两声,尖着嗓子大喊要赏赐瑞春些什么什么好东西。卿云冷眼瞧着磕头谢恩的瑞春,觉着这两人都是疯子。
如今想想在玉荷宫里的日子,简直恍如隔世。
卿云低垂下脸,眼角竟微微湿了。
长龄原正站在院子里,见卿云低头默然,面上也浮现出一丝哀戚,阖家团圆的日子,却是他们这些人心上最痛的时节。
“今儿膳房也都早歇了,既是太子的恩典,咱们也不好恃宠而骄,索性咱们吃个锅子,东西都是现成的,热腾腾地吃上一口,如何?”长龄温声道。
卿云抬脸,面上已无凄色,淡笑道:“可正中我的意了。”
长龄正要去膳房,卿云便上前道:“咱们住这一年,都是你事事照料,算来我也真是不知承了你多少情,趁这好日子,也让我尽一份心,你待在屋里别动,一切全交给我。”
“这怎么能行,”长龄道,“我照料你是应当应分的,原算不上什么情,”他顿了顿,道:“既是过年,自然我们二人在一处热闹最好,不若一块儿去?”
卿云笑道:“那太好了,走,咱们一块儿去。”
膳房里还有值守的小太监,两个小太监正在喝酒抽牌划拳,见卿云和长龄来了,吓了一跳,忙赶紧藏牌,长龄见他们手忙脚乱的,忙道:“你们玩你们的,我们弄个锅子吃。”
“长龄公公想吃锅子吩咐一声便是,怎么还亲自来了。”
小太监起身要动,又被卿云抬手制止,“过年呢,都别忙,我们说好了自个儿来,便是这样才有趣味。”他说罢,从袖子里掏出两个装了钱的小荷包给他们,“拿着玩吧。”
两个小太监见状,立即上前接了,一嘴的吉利话不要钱地洒,卿云和长龄在膳房里头取了要用的便回去了。
屋内炭盆温暖,卿云和长龄都脱了斗篷,架锅子,摆吃食,卿云还拎了两壶酒回来,一壶热着,一壶放着,吃锅子吃得热时,吃些冷酒才舒服。
长龄手脚麻利地调酱,问卿云是要吃辣的,酸的,还是甜的,卿云笑着说没吃过,他每个都要尝尝,长龄低头浅笑,应了声好。
锅子里切了半只鸡,又放了几根大肉骨头,再添上红枣、菊花、枸杞……香气渐渐飘洒出来,卿云端着碗站在一旁,笑道:“好香啊。”
“今儿不用伺候主子,咱们可吃个尽兴了。”长龄笑道。
素日里卿云常去伺候太子,自然不能吃得太饱,也不能吃味过重的东西,他才来东宫养伤那段时日,长龄是见过卿云的饭量的,知他平日也不过就吃个六七分罢了。
两人就着热气腾腾的锅子,下了许多羊肉、鹿肉、鱼脍,一面吃肉一面饮酒,谈天说地,将这一年的时光都付之一笑。
后头实在热起来,两人都解了外衣,只留了一件内衫,长龄倒了那壶冷酒,又切了两个冰柿,两人手捧着开了口化了一半的冰柿吮吸,屋子里头全是吸溜声,长龄从来稳重,听得这声,也不由噗嗤笑出了声,卿云面上因饮酒而绯红,嘴上涂抹了红柿,更是艳红一片,也笑了起来。
“真该让别人也瞧瞧长龄你如今这模样。”卿云笑嘻嘻道。
长龄笑得咳嗽,泪都涌出了两滴,一面用手背擦去,一面笑道:“你这模样可敢让太子瞧?”
卿云面上笑容不着痕迹地一顿,他歪了脸,单手撑着下巴,一手端起酒杯,道:“长龄,我敬你,多谢你这一年的照顾。”
长龄面上笑容也微微淡了,“说这些见外话。”他说完,便将杯中冷酒一饮而尽,面庞缓缓转向了窗外,今夜无雪亦无风,好个清净天地。
“我知你从来恪守恭谨,今夜你我都不必伺候人,也算是脱了奴才的皮,不如今夜……”
长龄听着卿云说话,已将脸又转向了卿云,卿云面上正笑着,他那双眼睛总是澄澈明亮,却又欲语还休,似有万千心事不予人说,“……我便叫你一声哥哥,如何?”
屋内炭盆里噼里啪啦,火星子正闷在里头溅着,锅子咕嘟咕嘟翻滚,长龄望着含笑的卿云,心头如沸水滚过,“好。”
第25章
年节宫中事务繁琐,难得天家父子可以团圆的日子,倒是被宫里那些规矩礼节给约束住了,父子二人也并未多相处,李照本已惯了,深夜躺在殿内,忽觉周遭太安静,他轻咳了一声,值夜的太监连忙恭敬上前,“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李照静了片刻,道:“无事。”
翌日宴上,皇帝便问他昨夜怎么咳嗽了两声,李照笑说只是夜里吃了甜腻的东西,一颗心早飞回了东宫,年节一过,便立刻回了东宫,轿辇方入东宫,李照便先吩咐,“叫卿云过来。”
于是李照入寝殿时,卿云便早已等候,笑着迎上前,“殿下,你可算回来了。”
李照面上浮现笑容,如今他一见卿云便觉浑身松快,上前先拉了卿云的手,仔细地瞧了瞧,“不错,这两日似乎胖了些。”
卿云道:“殿下看着倒像是瘦了。”
李照轻轻一笑,拉着他往殿内走,“怎么说这话,不过几日的功夫,哪就痩了?”
“不过几日的功夫,哪就胖了?”卿云先顶嘴,逗得李照笑起来,才道:“我也算陪着殿下入过一回宫,从前只是不知道,实则宫里也实在没什么好,殿下你上回立冬宴上便吃得少,这几日在宫里想必也累坏了。”
卿云一面说,一面踮脚替李照解斗篷,“说不准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怎能不瘦?”他低头又笑了笑,仰头望向李照,“殿下想我了吗?”
李照双手穿过他的臂下将他微微提抱起来,朗声笑道:“想,怎么不想?”
午膳,李照与卿云同食,卿云坐在一旁小案后,吃相秀气,小口小口吃着很香甜,李照素来对待宫人宽厚,对膳房也不挑剔,吃得腻味了也不过少吃几筷子,自从有了卿云在身旁,原本觉着已腻了的菜式也品出了几分新鲜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