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杀了我?”苏兰贞接道。
卿云道:“对!若是治不好,我杀了你!”
苏兰贞心说他只听过对大夫发狠的,对他这病人发狠的,还真是头一遭。
“还有——”
卿云上前夺了他手里的公文,“你现下最要紧的便是养病,还看什么公文,工部的事你便交给外头那个傻大个去做便是,没了你,工部也垮不了!我可警告你,再让我瞧见你带病理政,我就罢了你的官!”
这般如同佞幸般的嚣张之语竟未让苏兰贞生起半分恶感,自从他父母死后,他便投身官场,在官场中几经浮沉,自认不说通达万全,也早已认清世事,什么人也都见过了,只他真的从未见过卿云这样的人。
“云公公……”
“也不许叫我云公公,”卿云打断了他,“我的名字叫卿云,你叫我的名字便是。”
苏兰贞嘴张了张,继续道:“为何如此关心我?”
“谁关心你了,”卿云道,“我是……代皇上来探望,你少多嘴,只管教好你的病就是,你这儿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我会留两个人在此照料监视,你若胡来,小心你的命!”
苏兰贞闭上了嘴,看着卿云从将他手里的帕子抽了出去,将自己脸擦干净了,又丢回他榻上,卿云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打开门,外头倒是没人,一直打开院门,在发觉张平远人在院外,正在同秦少英说话。
“张大人。”
卿云出了院子,又恢复了冷淡之色。
张平远连忙回身行礼,“云公公。”
“你也辛苦了,回去吧,这儿我会派人照料,这几日工部的事,你要多担待。”
“云公公客气了,这都是下官分内的事。”
“怀静、怀安,你们留在这儿照顾苏大人的一应起居,别叫他再操劳了。”
“是。”
两位内侍二话不说便入了院子。
卿云上了马车,对车外的秦少英道:“去张太医府上。”
苏兰贞原本正独自养病,不到半个时辰,内侍进来伺候了,太医也来了,重看了他的伤,将他熬的药全倒了,换上了宫里的药。
苏兰贞眉头微皱,他不明白卿云到底是什么意思,听他语气似乎原是想见他的,只为了别的事却又不见他了,因他受了伤才又来见他……他真的把他搞糊涂了……
“苏大人,可还安好?”
带着调笑意味的声音打断了苏兰贞的思绪,苏兰贞侧过脸,秦少英腰间挎刀就那么大咧咧地站在他屋内,屋子狭小,他一站,便仿佛挡住了整个屋子的光。
“怀安,”秦少英道,“你先出去。”
“是。”
大宦的内侍同样也很听这嚣张的少将军的话,本正在煎药,便停了下来,出了屋子。
秦少英略略向前走了两步,打量了他的腿,“张太医说你运气不错,要是再多埋上半个时辰,这条腿便废了。”
苏兰贞道:“是。”
他对不相熟的人一贯少言,因说得越多,便越容易暴露。
譬如面前这位秦大人,口中似乎就带着一点酸味。
苏兰贞不禁回想起有一日他在竹林散步偶遇秦少英,秦少英说他正在巨石后小解,他鼻尖却分明嗅到了一股熟悉的香气。
“可惜啊,福祸相依,你这条腿……”
秦少英提起佩刀落在苏兰贞的伤腿上,直视了苏兰贞那双清冷的眼睛,“若是真废了,才是你的福气。”
屋内药炉滚沸,二人一站一躺,四目相对,一股难言的紧绷气息正在屋中弥漫。
“秦少英——”
一声低哑的厉喝打破了这种紧张,秦少英刀直接被推走,卿云挡在苏兰贞榻前,恶狠狠道:“你做什么?!”
“这么紧张,”秦少英懒懒地将佩刀重新佩在腰间,“瞧你那样,像只护犊子的母鸡。”
“滚!”
“行,我滚,我滚去旁边厢房,今夜是就在这儿歇息吧?”
秦少英目光环视,“不过这屋子,墙壁似乎挺薄的?”说完,便看向卿云,眼中光芒闪动,似有所指。
卿云身上发紧,只道:“快滚!”
秦少英抱着刀出去了,卿云回头看向苏兰贞,“苏兰贞,你是哑巴啊你?你素日里不是挺能气人的吗?方才一句话都不说!”
苏兰贞仍是不语,沉默片刻后才道:“云……也是这般用三品官职压住了秦大人吗?”
卿云面色微红,他便是管不住自己这张脸,“这不是你该问的,”卿云很快便将脸转了过去,大喊道:“怀安,谁叫你听他的话了,进来煎药,再有下回,小心你的狗头!”
小内侍连忙踮着脚进来。
苏兰贞看着卿云从侧脸一直红到脖子,默不作声,将脸轻轻垂了下去。
第134章
苏兰贞被勒令不许翻看公文,只能躺在床上,卿云命人买来些京中时兴的话本子给他解闷,苏兰贞翻了一页便放在了手边不看,之后实在无聊又拿起来有一页没一页地翻着,穷书生配高门贵女的故事看得他直摇头。
内侍们搬着软榻进来,苏兰贞还未反应过来,等他们搬了冰鉴,又开始铺被子时,他才道:“这是在做什么?”
不仅是他,正在院子里头晒太阳的秦少英也拦了人询问。
“是云公公吩咐的。”
内侍们才被卿云教训过,不敢多言。
秦少英转身走向院中树下正在喝茶的卿云,“他们这是做什么?”
“你没长眼睛,不会自己看?”卿云冷冷道。
秦少英手压在石桌上,弯腰垂脸看向卿云,“你该不会今夜真的要睡在他屋里?”
“哦,原来你长眼睛了。”
秦少英笑了,“你的意思是,我带着我的人护卫你,然后你睡在他屋子里?”
“你可以不护卫,”卿云头也不抬道,“滚回你的将军府。”
秦少英手掌慢慢握成拳,他低声道:“你信不信,你睡在他屋子里,我照样干你?”
卿云抬手便将茶泼在了他脸上,双眼冰冷地看向秦少英,秦少英却是纹丝不动,“正好他腿断了,我就在他病榻旁干你,他若想救你,也只能爬下床来救了,他长得又像长龄,到时岂不更刺激?”
“秦少英,”卿云冷道,“你死了爹以后,脑子里那些阴谋算计就全被精虫给吃了吗?”
“说得不错,我觉着这般很好,专注在一件事上,也少了许多烦恼,我每天睁开眼不必再想那么些事,只需想你便好。”
秦少英脸凑近,“谁叫你那日非来招我?”
卿云冷笑,“你少倒打一耙,我现下要你滚回府,你又不肯。”
秦少英道:“这叫请神容易送神难。”
卿云干脆不理,又倒了杯茶。
“今夜同我睡。”
秦少英一手撑在石桌上,一手环着卿云的腰,鼻间气息若有似无地在卿云面上游移,“就睡在他隔壁的厢房,我想在那儿干你……”
卿云身上微微泛起热意,他和秦少英同床之后才发觉二人在床上竟是异常合拍,秦少英那不顾一切的狂烈很对卿云如今身子的胃口,况且卿云也实在没别的选择。
李照是君子,他不愿为一时的欢愉叫卿云受罪,卿云也不愿再轻佻地去坑害李照。
旁人,无论是谁,只要上了他的榻,恐怕便只有死路一条。
他厌恶皇帝对他那不公平的管束和日渐多疑的性子,他喜欢同秦少英在床上最简单也最极致的欢愉。
秦少英像个畜生,他也好不到哪去。
他们二人只能算是媾合,只不过权且忘记那些他们无法面对也无法解决的难题。
卿云手端着茶,杯沿顿在唇边,他神色若有所思,甚至有几分忧郁。
秦少英想若是没上过这妖精身的人,恐怕怎么也想不到生了这一张清泠楚楚面孔的人在床上有多要人命。
秦少英忽地抬手扣住卿云的下巴,在他唇角轻轻亲了一下。
“别装模作样了,他算什么东西也值得你花那么多心思,连个赝品都算不上,便是长龄复生,你难道会舍得抛下你如今有的一切,同长龄私奔吗?”
“以长龄的本事,要还敢偷上你的榻,便只有死,你们俩根本注定就不能在一起,何必老是想着他,你气恼,也不过是气恼你的东西被人毁了,若是你自己毁去,你便无谓了,想想若是长龄真的还在,对你该是个多大的隐患,我恐怕你会亲手除了他……”
卿云甩了下脸,躲开了秦少英的手指,胸膛微微起伏,“说得不错,你父亲只要在世一日,皇上便永远猜忌你们秦家,看来你父亲死了,对你们秦家也是好事,”卿云眼中闪烁着微妙的笑意,“还有你也是,你继续废物下去,皇上会厌弃你,你若振作,便是步你父亲的后尘。”
“秦少英,我的长龄死了,再不会受苦了,你呢?”
卿云抬起手,也捏了秦少英的下巴,低哑道:“你还活着待在炼狱里呢。”手指一甩,起身便走。
步入那充满了药香的屋内,卿云径直走向软榻躺倒下去。
卿云胸膛前后起伏,方才秦少英那番诛心之语的确让他心头大乱,他脑海中却是浮现了李照同说他的话——别去想,未发生的事,就别去想了。
苏兰贞看着趴在软榻上单薄如叶片般颤抖的人,放下手中书卷,迟疑片刻,道:“你没事吧?”
卿云充耳不闻,只满面赤红地平复气息,然他本便是暴烈性子,心中郁气上来,一时怎能消解,心中又痛又闷,想要大哭一场,心中却另有一股气撑着不愿哭。
苏兰贞瞥了一眼床边手杖,抬手过去,拄了杖拖着断腿下了榻,他虽是书生,到底也常在河堤漕渠这些地方奔波,并非全然文弱,勉力撑着走了两步,方才要靠近,门便被推开,秦少英沉着脸进来,二话不说便将榻上的人打横抱了起来。
“放开我——”
卿云想也不想便甩了秦少英一巴掌,秦少英头都没偏一下,“不是把我挤兑得都没话说了?怎么自个还气成这样?”
秦少英一面说一面抱着人往外走,卿云不愿意,在他怀里挣扎起来,秦少英自是不管。
“秦大人,请你放开他。”
秦少英原是看也没看苏兰贞一眼,听了苏兰贞的话,双手仍旧紧紧地抱着卿云,头微微一偏,躲过卿云拍打的手,回头对苏兰贞微笑,“我不放,你又能怎样?”
他说罢,故意将人在怀里颠了颠。
卿云也不挣扎了,不想看苏兰贞再被秦少英欺负。
“我是不能怎么样,”苏兰贞拄着拐,淡淡道,“我只知吏部里有个申屠牙,不知秦大人认不认识。”
秦少英双眼微眯,他盯着苏兰贞这张和长龄有几分相似,细看却又完全不同的脸,缓声道:“苏大人耳聪目明,人在工部,连吏部的人都相熟啊?”
“相熟倒也谈不上,”苏兰贞语气还是如常平缓,“只略见过几回,对他有些印象。”
“秦大人,我一心只想做好工部的事,修好漕渠,造好战舰,希望你别逼我。”
秦少英对上苏兰贞平静无波的眼睛,蓦了,轻轻一笑,“苏兰贞,你够胆。”
“放下他吧,”苏兰贞拄着双拐道,“君子不该强人所难。”
秦少英笑道:“原来我在苏大人眼里是君子?”
苏兰贞道:“不,所以请秦大人君子些,将人放下。”
秦少英看向怀中面色显然是被气红的卿云,淡笑道:“你挑男人的眼光不错,比之前那个强。”
“秦少英!”
秦少英将人放回榻上,双手举起,对苏兰贞道:“行,那你来哄。”说罢,便退出了屋子,从背后将屋门重重甩上。
卿云衣裳微微有些凌乱,他顾不得整理,连忙起身去扶苏兰贞,“谁让你下榻的!快回去!”
苏兰贞道:“我自己可以。”他一面说一面移动了手杖,卿云仍是搀着他,到了床边,拿开了手杖,扶着苏兰贞坐下,自己也坐在了榻沿,“申屠牙是谁?为什么他一听这话,便不再发疯?”
“申屠牙是吏部先前的侍郎,只后来调出京城了,因工部的人罢官闹到吏部,我也去吏部打了不少招呼,所以常往吏部,我习惯多多留心,便发觉了这个人的调令有些奇怪。”
“奇怪?哪里奇怪?”
“只是一种直觉,”苏兰贞挪了挪,将压在身下的话本子拿了出来,“申屠牙是平调出京,以他的家世背景和为官生平,这不该。”
“此人和秦少英有关系?”
“我也只是猜测,申屠牙的调令原是压在后头的,是有人打了招呼才挪到了前头,那个打招呼的人是谁吏部的人没有透露,只是有一回我见秦大人来了,似是随手翻了下那些调令,调笑几句后便又离开了。”
苏兰贞在底层官场混迹过,对周围一点异常,哪怕是与自己不相干的也会留心一二,自然就记在了心里。
若秦少英今日不这般对卿云,他也不会将此事说出,原可以留待来日,兴许会有效用,只见卿云那般被欺负,便不由自主地将这事说了出来,秦少英的反应倒是更坐实了申屠牙调令的奇怪之处。
卿云定定地看着苏兰贞若有所思的脸,“喂,”他小声道,“你方才为何出头?你腿都断着呢,真不怕他打你?”
“殴打朝廷命官可是重罪,”苏兰贞道,“秦大人没那么鲁莽。”
“他鲁莽起来根本不是人,下回不许这般强出头了,你的腿若因此落下什么病根……”
卿云心下想起长龄的瘸腿,不由伸手在素纱上头轻轻摸了一下。
苏兰贞腿动不了,只道:“可否别摸?有些痒。”
卿云抬眼,方才苏兰贞拄着拐却不肯退让的模样,他在秦少英臂弯里瞧了个一清二楚,他有长龄的表,里却同长龄不一样,不,也还是有相同之处的,他也会为他出头。
卿云道:“你还未说,方才为何替我出头?”
苏兰贞垂了下眼,道:“我听你不愿,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原来你真是个好人。”
卿云温柔地注视着苏兰贞,长龄也是个好人,是他所知道的最好的人。
苏兰贞抬眼看向卿云,卿云的眼神果然如他所想的那般,仿若含了一汪春水,忧愁中带着柔情。
苏兰贞不是个傻子,相反,他极其敏锐,对人与人之间那些细微的异常变化有着超乎常人的观察力,他便是颜归璞所说的那种天生适合混迹官场之人。
卿云和秦少英之间怪异的气氛,还有卿云看他的眼神……苏兰贞手指微微一蜷,却是刺啦一声。
卿云探险,“嗯?你将那话本子的书衣扯坏了。”
“抱歉。”
苏兰贞将手挪开,把那话本子塞到榻里头。
“抱歉什么,本便是拿来给你解闷的,你看也好,撕也好,只要你高兴。”
苏兰贞不说话了。
卿云心下平复,过了一会儿,便叫内侍进来伺候用膳。
苏兰贞婉拒了内侍的伺候,他是腿断了,不是手断了,至于用完膳沐浴擦洗,他更是推拒,“我自己可以,多谢。”
卿云坐在一旁榻上,道:“你们都别动他,去打水来便是。”
内侍们退了出去,苏兰贞低着头,道:“我真的可以,……也出去吧。”
卿云察觉到了,“苏兰贞,你不肯叫我的名字?”
“为什么?我的名字便那么难以启齿?”
“我只是觉着不敬。”
内侍们打了热水进来放在榻前小案上。
卿云道:“都下去。”
内侍们纷纷退出,卿云起身从榻上下来,走到低着头的苏兰贞面前,也垂下了脸,“你现在自己擦洗给我瞧瞧。”
第135章
苏兰贞自是不动,前几日他的确也是自己擦洗的,自然张平远也搭了把手,二人本是好友,这点小事不算什么。
苏兰贞低着头,卿云衣裳上的莲花暗纹在烛光下若隐若现。
“洗啊,”卿云道,“怎么不洗?”
苏兰贞只是不言,卿云瞧他这锯嘴葫芦的模样,心下却是更觉着熟悉,毕竟是兄弟俩,哪怕自幼分离,也都是一棵树上结的果子,滋味总有相同之处。
卿云抬手,将手放在苏兰贞腰间系带上,苏兰贞也抬了手,一下便攥住了卿云的手腕,他的力气比卿云想得竟还要大些。
卿云也不恼,低声道:“要么你自己脱,要么我帮你脱,要么我叫外头人来帮你脱,你自己选吧。”
苏兰贞抓着卿云的手沉默良久,对付秦少英,他都有法子,卿云这般把柄就露在外头的便更不用说了,只他一开口,恐怕他便又要掉眼泪了。
只是掉眼泪又如何呢?他从前在地方可没少见过眼泪。
苏兰贞手里攥着细腻如玉的腕子,他的腕子又薄又细,薄瓷瓶一般,怕是轻轻一捏便要碎了。
“我自己来吧。”
苏兰贞放开了手,卿云便也放开了,他瞧着苏兰贞利落地解了内衫系带,兴许是这些天一直在漕渠的缘故,苏兰贞面上有些晒黑了,身上却仍是白皙,肌肉匀称,虽比不得秦少英那般武将,瞧着也不是文弱书生的模样,这便同长龄也不像了,长龄是太监,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像普通男人那般结实。
卿云心下又浮现出酸楚,他先前一直也替长龄恨他那亲母幼弟,如今得知他们离京后过得也不比长龄好多少,心下却更替长龄难过。
苏兰贞解开外衫,他原腿上受了伤,便只穿了长衫,长衫脱下堆在腰上,卿云拧了帕子递给他。
苏兰贞自去擦身,在他擦后背时,卿云道:“我来。”他也不管苏兰贞肯不肯,自抢了他手里的帕子,探过身替他擦背,苏兰贞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只觉卿云在他面前晃动的腰肢纤细,身上也很香。
卿云替他擦完了背,又过去重拧帕子,苏兰贞见他那双素白玉手在水中搅拧,心下不由大颤了一下,“我自己来。”手伸入水中,却又不敢去抓卿云的手,卿云不理他,自拧好了帕子,在他心里他不是在伺候苏兰贞,而是在伺候长龄。
从前他们在一起时,一向都是长龄伺候他……
卿云心下又是一阵酸楚,他知道苏兰贞不是长龄,他忽然想起从前他对长龄说的一番话,他说长龄休想从他身上去补偿自己,如今竟是在他自己身上也一语成谶。
他终于理解了长龄,却是在他已逝之时,才发觉当时自己的那些劝说有多么不近人情。
卿云嘴角扬起一丝苦笑,“你别动,”他抬眼,眸中果然又是潋滟含光,“我不许你动。”
苏兰贞定定地看着卿云,他生得很美,只是红颜枯骨,美貌不过眨眼间便逝于人世,可他眼中那般万千愁绪柔情,若是瞧进了心里,便一生一世都不会褪色。
他又哭了。
苏兰贞都不知自己到底是哪里惹他哭了。
卿云也察觉到泪珠从眼下渗出,便低头眨了下眼,让那泪落下。
泪水“啪”的一声打在苏兰贞大腿上,热热的,渗入夏日薄薄的内衫,一直沁到了他的肌肤。
苏兰贞手边没有干净帕子,便抬起手,用手指替卿云揩了揩眼角的泪痕,“为何总在我面前落泪?”
苏兰贞直接问了,脸微微向下,想瞧见卿云此时面上神情。
卿云却只是摇头,“谁叫你不保重自己,害人担心。”
“我们相识也不过短短几日,何苦担心?”
“亏你还是个读书人,难道不知……”卿云心下也不知自己怎么了,他是在同长龄说,还是在同苏兰贞说,他只喃喃念道,“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苏兰贞替他拭泪的手微微一颤,卿云这话实则已是差不多将话都挑明了。
苏兰贞一向心思敏捷,当下却说了一句说出口便觉着不该说的话,“那秦大人呢?”
“别提他,”卿云口气一下冷了,“他怎么配同你相提并论。”
苏兰贞望着卿云的侧脸,他心下又是不解,他看得出卿云说的是真心话,可既然如此,为何二人……难道是他误会?可即便竹林之事是他错想了,下午秦少英同卿云的那般情形,他若看不明白,他便是傻子了。
“是他强迫你?”苏兰贞语气微沉。
卿云不想谈这个,他垂下脸拿了帕子去撩苏兰贞的内衫下摆,却又被苏兰贞抓住了腕子,“他欺负你?”苏兰贞眼直直地看向卿云,“是吗?”
卿云心下一阵缭乱,他自然可以说是,反正骗骗苏兰贞便是,可是他偏在苏兰贞面前说不出那样的话。
当初同太子在一块儿,卿云便叫长龄觉着他如何受尽委屈,心不甘情不愿,只字不提实则他那向上攀爬的野心也做了附庸。
如今苏兰贞这般问他,卿云真觉着恍惚,苏兰贞真的只是长龄的弟弟,不是长龄派来拷问他的吗?
卿云轻吸了口气,他猛地抬起脸,同苏兰贞那双冰雪眸子对上,幸好,他的眼睛不像,否则,叫他怎说得出口。
“不是。”
卿云胸膛微微起伏,“我是自愿的。”
苏兰贞定定地看着他,仍未放手,“那你为何方才要同我说那番话?”
“那是我心里的话。”
苏兰贞微微眯了眼,“我不明白。”
“你不明白?这世上难道不是有太多事身不由己吗?”
苏兰贞思索片刻,“我还是不明白,你既是自愿,又为何说是身不由己?”
“这话真是糊涂,这世上有许多的自愿便都是身不由己。”
卿云无法向苏兰贞解释他的处境,只道:“你只需知道,他在我心里,什么也不是,你在我心里,却是珍宝。”
苏兰贞一怔,道:“为何?”
“呆子,这还有什么为何,我说你是珍宝你便是珍宝,这便是我的道理。”
卿云道:“先放开我的手,我替你擦洗干净好早些休息。”
苏兰贞仍是有几分迷思,手上力道却是松了,卿云撩开他的内衫下摆,一眼瞧见,面色便一下红了。
苏兰贞那儿长得……更不似书生,长龄没有的地方,倘若长龄有,也会是这样吗?
苏兰贞察觉到卿云面颊绯红,立即收拢衣摆,“我自己来。”
卿云默默地将帕子递给他,背过了身。
苏兰贞看着他的背影,心下也是五味杂陈,草草擦洗了,便系上内衫,“好了。”
卿云回转过身,见他重新穿好了内衫,便又笑了笑,“说你是呆子,你还真是呆子,衣裳也得换哪。”
卿云走到衣柜前打开,取了干净内衫出来,“快脱了。”
苏兰贞这回没再多忸怩,便将内衫脱了,卿云过去替他将袖子套上,又俯身替他系腰带,苏兰贞看他弯腰躬身,动作细致,却不像是内侍伺候人,面上那虔诚的神情简直像是个新婚的小妻子在侍奉夫君。
苏兰贞情不自禁地第三次抓住了卿云的手,卿云抬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