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胁,简单,粗暴,且极其有效。
程肆脸上的警惕和嫌弃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副狗腿的谄媚笑容。
他三步并作两步凑到办公桌前,姿态放得极低:“哪能啊!”
“队长,您笑得可真好看,英俊潇洒,气宇轩昂!”
“这不您颁布任务,小的立马就去落实了嘛。”
他嘿嘿一笑,搓了搓手,“您看在小的没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就批准了吧。”
龙牙看着程肆这副贱兮兮的样子,眼角抽动,心里那点儿因拉到赞助而生的好心情,瞬间冲淡大半。
他拿起桌上的笔,在桌面一点点敲着,发出“叩、叩、叩”的轻响,仿佛在掂量什么。
半晌,他才懒洋洋地开了口:“也不是不行。”
程肆的眼睛瞬间亮了。
龙牙话锋一转,声音沉了下来,“你小子给我注意影响!”
他的目光变得严肃,紧紧盯着程肆,“还有,不能耽误李离的训练!他底子薄,经不起你那么折腾!”
“要是下次再让我看到他迟到,或者训练不达标……”
龙牙没把话说完,但那眼神里的威胁,比任何话语都更具分量。
程肆立刻收敛嬉皮笑脸,身体笔直,一个标准的立正。
“是!保证完成任务!”
他喜笑颜开,那股得意劲儿,几乎从眼睛里溢出来。
龙牙被他这副德行气得没脾气,挥了挥手,满脸嫌弃。
“你笑得好像值钱似的,赶紧滚,看到你就烦!”
程肆已经达到了目的,心情好得不得了,嘴上不饶人。
“我可太值钱了。”
他转过头,一边往外走,一边小声嘀咕,“要不然您那么多经费哪来的。”
说完,不等龙牙发作,他便一溜烟地跑了,背影透着欢快。
当晚,吃过晚饭。
李离刚洗漱完,准备看一会儿龙牙布置的理论教材,宿舍的门就被敲响了。
他打开门,程肆高大的身影就堵在门口。
他肩上扛着一个简单的迷彩背包,脸上挂着得逞的、毫不掩饰的笑容,像一只终于叼到肉骨头的大型犬。
“我搬过来了。”
他宣布,语气理直气壮。
李离看着他,清冷的眸子,染上不易察觉的笑意。
他侧过身,让出位置。
程肆大摇大摆地走进来,将背包随手往那张窄小的单人床上一扔。
他环顾了一圈这间除了床和书桌外,几乎再无他物的简陋宿舍,然后伸开双臂,心满意足地舒展一下身体。
“从今天起,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
李离靠在门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狭小冰冷的房间,因这个男人的闯入,瞬间变得拥挤,也变得……
三个月的时间,在汗水与硝烟,理论与实践的交织中,转瞬即逝。
这九十天,对李离而言,是一场彻底的淬炼与重塑。
他不再是那个仅仅依靠头脑,身体孱弱的商业巨子。
高强度体能训练,打磨他身上最后那点温室的脆弱,肌肉线条变得紧实流畅。
格斗场上,他从一开始被龙牙摔得七荤八素,到后来已经能沉着拆解招式,甚至偶尔能抓住空隙进行反击。
射击场里,他枪枪十环的成绩,让无数龙焱老兵都为之侧目,那份与生俱来的冷静专注,此刻化作最致命的天赋。
他的眼神,依旧清冷,却不再是疏离与警惕的冰,而是淬炼过后的钢,锋利,沉静,带着让人不敢直视的压迫感。
而程肆,则成了他最坚实的后盾。
白天,他们是训练场上各自挥洒汗水的战士。
程肆的恢复训练强度极大,他几乎以一种疯狂的姿态,将自己重新打磨成那柄国家最锋利的剑。
他看着李离的成长,眼底有欣慰,有骄傲,更有浓得化不开的占有欲。
夜晚,当两人拖着疲惫身躯回到那间小小的宿舍,这里便成了他们唯一的,与世隔绝的温柔乡。
程肆会霸道地占据大半张床,然后将李离捞进怀里,用自己的体温,熨帖他一身的疲惫与伤痛。
他们会聊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从基地的伙食,到秦彻今天又发来了什么新的商业情报。
更多时候,他们只是静静相拥,在彼此熟悉的气息中,沉沉睡去。
这种双向奔赴的成长,让他们的灵魂,前所未有地紧密贴合。
集训结束那天,龙牙亲自将李离送到了基地门口。
“记住,你从这里学到的一切,不是为了让你去逞凶斗狠。”
龙牙看着眼前这个已经脱胎换骨的年轻人,神情复杂,
“是为了让你,能活下去。”
李离对着他,郑重地行了一个不算标准,却充满敬意的军礼。
熟悉的改装越野车,驶离了地图上不存在的所在。
李离搬回了别墅。
程肆需要继续留在部队。
生活重新回到某种正轨,却又与过去截然不同。
李离休整一日。
第二天,他便换上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重新回到公司。
他坐在属于自己的办公室里,面对着那些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心中平静。
时间,就在这种平静而紧绷的节奏中,缓缓流淌。
别墅的安保系统,秦彻和幽灵联手升级无数次,固若金汤。
正当众人以为能安静一段时间,麻烦却不请自来。
那是一个深秋。
窗外,冷风卷枯叶,发出萧瑟声响。
总裁办公室温暖如春。
李离刚刚结束一个与海外分公司的视频会议,正端起牛奶,准备放松紧绷的神经。
电脑屏幕上,突然弹出一个新邮件提示。
发出提示音的,并非他常用的工作邮箱,而是另一个,几乎遗忘的,加密等级最高的私人邮箱。
他睁眼,那双素来清冷疏离的眸子,死死锁住屏幕右下角弹出的信封图标。
这邮箱,是他最后的壁垒,藏匿所有不见光秘密的深渊。
连秦彻和幽灵都无权访问,独属于他李离的绝对领域。
他曾以为,它将永远沉寂。
鼠标指针在屏幕上挪动,最终,悬停在未读邮件上。
一股极致不祥的预感,刺骨寒意顺脊椎寸寸上爬,瞬间冻结了他四肢血液。
心脏剧烈擂动,一下又一下,沉重撞击胸腔。
肺腑吸入的空气冰冷如刀。
指尖颤抖,他用力点击鼠标左键。
邮件,被打开了。
发件人ID,一个极具讽刺的英文单词:Adam。亚当。
邮件正文,没有寒暄,只有淬毒挑衅。
“尊敬的李离先生。”
“您可能并不了解您的伴侣。”
“我为您精心准备一份见面礼,几张无伤大雅的老照片而已。”
“相信我,看完后,您一定会感激我的慷慨。”
落款,依旧是Adam。
字里行间,尽是猫鼠游戏般的戏谑与傲慢,每个标点都散发着令人作呕的冰冷恶意。
邮件下方,躺着几个附件缩略图。
李离喉结艰涩滚动,不受控制。
他点击第一个附件。
照片瞬间铺满高清显示屏。
像素极高,清晰得残忍。
背景是破败荒凉废墟,焦黑断壁残垣,昭示这里曾历毁灭性灾难,分明是被战火遗忘的村落。
照片中央,几个他刻骨熟悉,此刻却无比陌生的身影。
年轻许多的程肆。
他脸上尚未有那道平添野性魅力的浅疤,下颌线紧绷,眼神冷冽如冰川。
他手中,握着漆黑制式手枪,枪口斜指地面,显然刚结束一场随意射击练习。
他身旁站着魏明。
魏明手肘以宣告所有权的姿态,亲密搭在程肆左肩。
他脸上挂着温文尔雅微笑,金丝眼镜下的双眸,却是两条蛰伏毒蛇,吐着冰冷信子。
另一侧是蛇王。
此刻全副武装。
李离心跳漏了半拍。
视线艰难从三人身上移开,投向对面。
那里跪着一群人。
一群被粗暴反剪双手,牲畜般跪在尘土里的……
妇女和儿童。
她们脸上涂满尘灰与血污,眼神空洞,被极致恐惧与绝望填满,灵魂似已抽离,只剩一具具等待死亡降临的空壳。
这张照片,无声重锤般狠狠砸在李离胸口。
他瞬间无法呼吸。
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感猛地涌上。
他的手,已不属于自己,不受控制地移动鼠标,滚轮向下滑动。
第二张照片,弹了出来。
画面场景没有变化。
程肆、魏明、蛇王,三人站位与神情与上一张照片别无二致,是时间静止的复刻。
跪着的人群里,少了最边上的女人,和一个紧紧抱着她大腿的小女孩。
她们原本所在位置,只剩一片暗红,正浸入干涸土地的新鲜血迹。
李离瞳孔骤缩成针尖。
他继续向下滑动。
每张照片构图惊人相似,冷酷残忍的默剧。
唯一变化的,是跪在地上、绝望的人,一个接一个从画面中消失。
每次消失,都伴随一滩新的、刺眼血污。
直至最后一张。
画面里再没有跪着的人。
只剩程肆、魏明、蛇王。
他们三人沉默站在被鲜血浸透的土地上,站在满地触目惊心的尸体前。
年轻的程肆,依旧站在那里,面无表情。
李离脑中瞬间炸开,一片空白。
一股无法抑制的强烈恶心感,直冲喉咙。
他猛地推开椅子,价值不菲的座椅被巨力撞得向后滑出很远,砰地一声撞在墙上。
他跌跌撞撞冲向办公室自带卫生间。
扑到冰冷汉白玉洗手台前,死死撑住边缘,剧烈干呕。
什么都吐不出,只有酸涩胆汁,火烧火燎灼烧食道和喉管。
视野阵阵发黑,天旋地转。
耳边只剩粗重、痛苦,破旧风箱般的喘息。
他被溺在深海里,拼命挣扎,却抓不到任何救命浮木。
他颤抖的手拧开水龙头。冰冷刺骨的水哗哗冲刷惨白的脸。
水珠顺着精致下颌线滑落,滴在衬衫上,晕开一片深色水渍。
分不清是水,还是冷汗。
他抬起头,直视镜中的自己。
镜中人面色惨白,嘴唇毫无血色,平日里为他平添几分破碎感的泪痣,此刻却似血红烙印,充满讽刺。
眼神里,是未褪尽的震惊、骇然,与翻江倒海的痛苦。
李离心里,用尽全身力气,对自己嘶吼。
这是他驰骋商场多年,早已垃圾般丢弃的东西。
弱肉强食,成王败寇。
他比谁都懂。
可在此刻,面对照片里无辜逝去的生命,那一张张绝望的脸,这颗被他鄙夷无数次的心,却在疯狂痛苦地尖叫。
他的程肆……
那个深夜里,背着累到散架的自己,一步步稳稳走回宿舍的程肆。
那个会因自己一句无心话,就跑去跟龙牙打报告,申请同住,大型犬般黏人的程肆。
那个外表吊儿郎当、没个正形,实则比任何人都有原则和底线的程肆……
他怎么会……
他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对那些手无寸铁、甚至没有他枪管高的孩子,下那样的毒手?!
李离呼吸陡然急促混乱。
他不愿意相信!
从心底,他每个细胞都在疯狂歇斯底里抗拒这个可能性!
这不是真的。
是那个叫“亚当”的杂种,用来离间、分化他们的卑劣手段!
这个念头,一道撕裂黑夜的闪电,狠狠劈开他脑中混沌浓雾。
冷静。分析。
龙牙那张冰块脸,训练场上他说过的话,一遍遍在脑海回响。
“在战场上,情绪是第一大忌。它会让你死得比谁都快。”
李离强迫自己,一遍遍回想照片中每个细节。
他逼着自己,将那些血腥画面,当成一道需要拆解的谜题,一个需要分析的案例。
程肆的表情。
他一遍遍放大照片,仔细观察。
从始至终,那张年轻英俊的脸上,只有冰冷、近乎死寂的麻木。
没有残忍,或者快意。
那是一种……
更接近被抽空灵魂,只剩执行命令躯壳的绝对服从。
那个搭在程肆肩上,亲密的动作。
此刻,在李离经过特训的眼中回想,却更像无形掌控、施压与炫耀。
他以这个姿态,向某个看不见的镜头,宣告着他对程肆这柄最锋利凶器的……所有权。
以及,蛇王那狂热、毫无理智的眼神。
这是一个局。
一个可能很多年前就已布下,针对程肆的阴毒至极的局。
而现在,这个叫“亚当”的敌人,将这局血淋淋掀开一角,精准摆在他面前。
目的不言而喻:击溃他的心理防线,摧毁他和程肆之间那好不容易建立的、唯一脆弱的羁绊。
想通这一点,李离眼中慌乱、痛苦与挣扎,潮水般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淬火成钢后的冰冷清明。
他直起身,用毛巾用力一下下擦干脸上水渍。
镜中自己,眼神已恢复往日沉静。
甚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锐利,更坚定。
他信任自己的爱人。
他的程肆,他豁出性命也要守护的男人,绝不是那样滥杀无辜的屠夫。
过去不是,现在不是,未来,也永远不会是。
李离迈开修长双腿,重新走回办公桌前。
目光再次落在电脑屏幕上那最后一张,血色弥漫的照片上。
这一次,他眼神里没有闪躲。
然后,他移动鼠标,将光标移到右上角红色“删除”按钮上。
指尖用力点击。确认删除。
那封来自地狱的邮件,连同那些足以摧毁任何脆弱感情的“铁证”,被彻底清除,从他的世界消失。
可是,李离心里比谁都清楚。
有些画面,一旦看过,就再也无法真正抹去。
它们是最恶毒的藤蔓,盘踞记忆深处,在某个不经意瞬间,疯狂滋长,提醒着他,那段属于程肆、被黑暗笼罩的过去。
而他不知道的是。
这封血色回信,仅仅是个开始。
一扇通往地狱的大门,已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再次开启。
他照常上班,开会,处理堆积如山的公务。
甚至能冷静地与秦彻、幽灵远程连线,分析最新的财务报表。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但只有他自己清楚,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变了。
那几张被他亲手删除的照片,盘踞在记忆最深处。
他会在某个签名的间隙,眼前毫无征兆地闪过那片被鲜血浸染的焦土。
他会在深夜惊醒,耳边似乎还回响着无声的哭嚎。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
每晚,程肆的电话雷打不动地打来。
电话那头的声音,一如既往带着几分不正经的痞气和独属于他的温柔。
他会抱怨龙牙那个老狐狸又想出了什么新花样折腾他们。
他会炫耀自己在最新的模拟对抗中,又拿了第一。
他会用低沉沙哑,带着浓浓思念的声音,问他:“想我了没?”
每一次,李离都会用最平稳的语气回答:“想了。”
然后,他会像从前一样,叮嘱他注意安全,等他回来。
他将那份足以撕裂灵魂的黑暗,独自吞咽,用最完美的伪装,隔绝所有窥探。
他相信程肆。
这份信任,是他如今行走于世,唯一的铠甲。
可他同样明白,信任,并不能抹去那些已经发生的事实。
这天下午,他刚结束一场冗长的董事会议,回到办公室。
太阳穴突突跳动,他端起助理刚送来的温牛奶。
就在这时,电脑屏幕上,那个熟悉的,带着不祥气息的邮件图标,再次无声地弹了出来。
发件人:启示者。
李离握着杯子的手骤然收紧。
温热的牛奶从杯沿漫出,烫上他的手背,却激不起丝毫痛觉。
上次是Adam,这次是启示者。
他明白,这是同一个人。
那个藏在暗处,以戏弄人心为乐的,彻头彻尾的疯子。
带着他的第二份“礼物”。
李离放下杯子,指尖悬停,未敢落下。
这一次,他没有犹豫,也没有挣扎。
只有一片深入骨髓的,蚀骨的死寂。
他知道,自己逃不掉。
他点击了鼠标。
邮件内容很简单,没有一个多余的字。
只有一个附件。
一个视频文件。
李离屏住呼吸,点开了它。
视频画面晃动。
像是有人用手持设备,随意拍摄的记录。
画面亮起的瞬间,声音狠狠扎进了李离的耳膜。
是女人绝望的,带着哭腔的哀求,和孩子们被极致恐惧撕裂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哭嚎。
“求你们,放过我的孩子,求求你们。”
一个穿着破旧长袍的女人,跪在满是尘土的地上,双手合十,用带着浓重口音的阿拉伯语,一遍遍地重复着。
她的身边,几个年幼的孩子,死死扯着她的衣袖,小小的身体,因为恐惧而剧烈地颤抖,跪伏在地。
镜头晃动,对准她们的对面。
一群全副武装的雇佣兵,脸上带着戏谑而残忍的笑容,像在欣赏一出有趣的戏剧。
李离的瞳孔,骤然缩紧。
那个站在人群最前方,面无表情的,年轻的程肆。
他的身边,是笑得温文尔雅,镜片后却闪着毒蛇般光芒的魏明。
还有那个眼神狂热,仿佛已经陷入某种癫狂仪式的蛇王。
这段视频,将三天前那些静止的照片,残忍地缝合在一起。
让那场无声的屠杀,变得有声,有色,有血,有肉。
视频里,魏明侧过头,对着程肆,用一种近乎催促的,平静的语气,说了些什么。
蛇王那双充血的眼睛,灼热的目光,也死死钉在他身上。
程肆没有任何反应。
他的脸,是一张空白的,被抽离了所有情绪的面具。
然后,在魏明的催促和蛇王的逼视下。
他缓缓地,抬起了手中的枪。
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那个仍在苦苦哀求的母亲,和她怀中那个吓得已经哭不出声的孩子。
李离的呼吸,在这一刻,彻底停滞了。
整个世界的声音,都仿佛被抽离。
他听不到窗外的车水马龙,听不到中央空调细微的运作声。
他只能听到自己心脏被一只无形大手狠狠攥住,即将爆裂的声音。
视频里,枪声,和女人的尖叫,孩子的哭喊,混杂在一起,振聋发聩。
那声音,狠狠捅进他的大脑,疯狂地搅动着。
剧烈的疼痛撕扯着他的头颅。
他猛地闭上眼。
可那血色的画面,却更加清晰地,烙印在他的视网膜上。
正在这时,手边的电话,尖锐地响了起来。
那声音,将他从地狱般的幻境中,猛地拽回。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
他颤抖着手,按下了接听键。
“启示者的视频,看到了吗?”
电话那头,龙牙的声音,一如既往地低沉,冷静,却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
李离张了张嘴,喉咙里像堵了一团棉花。
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正在看。”
他的声音,嘶哑得不像人声。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龙牙心口一沉,暗叹一口气。
他清楚,这东西对李离的冲击,有多大。
“别看了。”
龙牙的声音,带上了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叫上秦彻和幽灵,来我这一趟。”
车在高速公路上平稳行驶。
车内,气氛压抑得近乎凝固。
秦彻坐在副驾驶,透过后视镜,看着后座那个从上车起,便如被抽去灵魂的木偶般,一言不发的男人。
李离靠在车窗上,脸色是毫无血色的惨白。
他微垂着眼,长而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
他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冰冷的破碎感。
幽灵坐在他旁边,浓重的烟熏妆下,眸光烦躁又担忧。
她几次想开口,都被秦彻用眼神制止了。
车,最终停在了龙炎驻地的门口。
他们四个人。
龙牙没有废话,直接将视频,投到了巨大的幕布上。
高清的画质,环绕的音响。
将那场发生在异国他乡的,血腥的屠杀,以一种身临其境的方式,再次呈现在所有人面前。
这一次,没人说话。
压抑的沉默中,只有视频里传出的,女人的哀求,孩子的哭嚎,和那一声声,干脆利落的枪响。
龙牙的脸,在忽明忽暗的光线下,冷硬如铁。
他的目光,却时不时地,飘向李离。
看着李离那张已经失去所有血色的脸,看着他那双死死盯着屏幕,却空洞得没有任何焦点的眼睛。
龙牙的心,沉了下去。
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这个叫“启示者”的敌人,太阴险,也太精准。
他知道,程肆最大的弱点,不是他自己。
终于,视频播放完毕。
画面定格在最后,那片被鲜血浸透的,狼藉的土地上。
会议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幽灵缓缓抬起头。
她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李离身上。她看到了他脸上那副失魂落魄的表情。
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从幽灵的心底,轰然炸开。
她“噌”地一下站了起来,椅子与地面刺耳的摩擦声,撕裂空气。
“你有病吧!”
她的声音,尖锐如刀,愤怒如火,狠狠划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她指着李离,破口大骂。
“整这个死出给谁看呢!”
“这就是挑拨我们呢,你脑子呢!”
“上厕所的时候拉出去了吗!”
幽灵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她那双画着浓重眼线的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就你悲天悯人!就你有同情心!”
“你知不知道,程肆那时候要是不动手,他早就死了!”
“死得比那些人还惨!”
“上次就因为你那点可笑的圣母心,差点带着我们所有人一起陪葬!”
“你要是还这样,就趁早给老娘滚远点!”
“别他妈在这里连累我们!”
字字句句,狠狠砸在李离身上。
秦彻眉头紧锁。
李离依旧低着头,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仿佛没有听到幽灵的辱骂,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只是静静地坐着。
龙牙的目光,再次落在李离身上。
启示者的目的达到了,但他们,没有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