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孜楚倒是乐不可支,“好,难不成以后你做圣裁庭的大法官?”
“你们这母子情深的戏码还要多久,没别的事情的话就别在那煽情了。”此时休息处一个飞扬跋扈的尖刻声音响起,“你们到底还走不走?”
“我还得去趟公司,”钟孜楚一秒就收拾好自己的神态,昂首阔步准备离开之前,又狠狠拧了拧邹若钧的耳朵,“我恨不得马上揍你。”
一旁的时渊序:……
悬浮车疾驰在第三军区外笔直的公路上,无声且高速,旁边是苍茫的戈壁滩。悬浮车内的电台信号渐渐清晰,此时正在放出声音,“……你现在收听的是第三区悠扬下午茶栏目,这一次嘉宾是……”
“哥。”邹若钧忽然说,“哥,你差不多半年都不回家了,究竟做什么去了?该不会……出事了吧?”
“你看我现在能跑能跳还能杠你,好得很。“:
“你当我傻?要没什么事,为什么不跟家里联系。”邹若钧哼道,“虽然那帮长辈吧,不理也罢,但是你多少跟我和妈说声啊。”
时渊序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这半年,他不是成为湛衾墨的狗。
就是一个人躲在出租屋里捱过变身期。
一旦被其他人知道他变身期的秘密,他自诩骄傲磊落的人生,没准再次送进旋涡深处。
更何况。
他的身份特殊,背后有人盯着,万一会牵连到他们,他会后悔一辈子。
“我好不容易回来了,你关注点就这个?”
“不是……我看你你这么不坦诚,结果差点把自己坑了,如果真的是身体问题,你为什么还要硬抗?哥,你要知道你是濒危族群,你本可以……”
“本可以直接离开军队的。”
“我既然回来了,那些不能翻篇吗?”时渊序说道,“我现在还在军区,那这一切就应该画上句号,没必要追究下去。”
他归根结底还是生自己的气。
他没想到能沦落成那么一个小东西,可他要怎么跟他们开口?
问他们……能不能收养自己,照顾自己吗?
那与十年前那个软弱无能的小鬼又有什么区别?
“行。”邹若钧说,“体检报告也不给家里看了,还是把我们当外人?”
“……一切正常。”时渊序说道,“我没那个意思。”
“那体检报告呢?”邹若钧单个手伸出来,“给我看看。”
“在宿舍里。”时渊序脸皮绷紧。
“我发现啊,哥,你每次说假话的时候,语气就开始言不由衷,也不像平时那么理直气壮。”邹若钧说道,“不过不要紧,你知道吗,妈妈已经联系了私人医生,毕竟你是外星血统,身体状况不稳定。”
“私人医生?”时渊序直起身躯,忽然感觉太阳穴有些痛,“我身体没那么脆弱,没必要大费周折。”
“除非你现在就把体检结果给我看,否则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时渊序现在感觉骑虎难下,他咳了咳,话题一转,“那就先回家一趟,哪有穿着军装看病的。”时渊序说道。
“害,你以为我没考虑到吗?你的休闲服我带了,就在后座上,你自己拿。”邹若钧说道。
只是时渊序拿着塑封袋的衣服,视线忽然凝滞了。
“你为什么拿这套?”他声音有几分怪异。
“毕竟你家里衣柜太久没动过,衣服都积灰了。”
“那也不能拿这套。”时渊序说道,“你觉得这像是我平时穿的衣服么?”
“多适合你啊,优雅,大方,自信——”邹若钧说道,“哥,你平时老穿那个摇滚T恤,就像是街边的地痞流氓,我觉得还不如这个。”
他气血上涌,那套衣服正是他很久之前从湛衾墨家里溜出来穿的。
他那个时候才从小绒球变回人,忘记提前准备自己的衣服,只好从对方衣柜里搜出来一件。
那套衣服古典范很浓厚,针织衫有着暗色的格纹,白色的内衬,就差一副金色边眼镜他就能做个书香世家的翩翩公子了。
“我要回家。”时渊序额角青筋暴跳,“给我停车。”
“来不及了,人家医生守时得很,好不容易空出了日程,您就穿着吧,挺好的。”
时渊序额角抽了抽,是他很久没训过弟弟了,导致他现在这么欠教训。
悬浮车先是开到了帝国附属第一医院,时渊序渐渐头皮发麻。
他本来就不喜欢医院这种场所,以前老是看着医生们对他眉目紧锁又语重心长的神态,他时常感觉自己过几天就嗝了。
其次,这家医院的院徽和装修风格怎么……有点眼熟?
“你倒是直接带你哥来看病了?”时渊序眉毛一挑。
“父母希望你先过来跟医生做个简单的医学检测,是最新针对外星族群的多指标测试。”邹若钧说道,“这家医院算是濒危族群科系顶尖的几家医院,设备和资源都很好。”
邹若钧说的时候,眼中还有几分憧憬。
“你想以后在这里工作?”时渊序忽然问。
邹若钧一愣。
他哥怎么知道?
时渊序察觉到对方的讶异,这才反应过来,当时他还是个小绒球在旁边偷听湛衾墨和他弟说话,无意间得知弟弟想转到医学专业。却没想到就这么说出来了。
他咳了咳佯装淡定,却发现邹若钧一向拽得二五八万的神色温和了许多。
巧的很,邹若均也在想,自己拽个二五八万的哥向来对自己漠不关心,如今竟然还知道他的宿愿,总有种受宠若惊之感。
“咳,我也就随口一说。”时渊序说道。
他胡说八道想遮掩过去,没想到邹若钧竟然笑了笑。
尽管知道时渊序说不出什么像样的好话,但他心头有些暖。
“你先上去,医生在南区5号大楼,对方还在办公室。”邹若钧说,随即眼神又打了打量时渊序,恍若学院派气质的大男孩,还挺得意,“哥,你以后这么穿挺好的,看起来比我还年轻。”
时渊序对他的评价视而不见,“你们真的不是给我挂了个专家号糊弄我看病?”
“见了他后你会感激的。”
时渊序不想理这活宝,下了悬浮车只好硬着头皮去了。他打算跟医生说自己情况好得很,不至于弱风扶柳孱弱不堪走几步路带喘,不需要劳烦对方大驾做私人医生。
他问了问前台的AI机器人,就走到了南区,一路上嗅着对他来说再熟悉不过的药水味。
随即,他走上走廊,发现一些病人经过,他数着门牌号,然后站定,发现办公室的门已经开了。
时渊序头皮发麻,他最讨厌看病,要是没别的大问题他“意思意思”一下掉头就走,但是再怎么也不能什么招呼都不打。
此时,他轻轻推开门。
只见开的那条缝隙,足以窥见天光。
只见一个男人伏案看着病历,轮廓硬朗,垂眸的神态沉静,桌前面还有另一个医生正在说话,“……星期五临时需要您给学生讲课,那个专家不来了,医学院换了您。”
“好,课件我换了。讲厅04号?”
时渊序听到磁沉的声音,说远不远,说近不近。
那个伏案的男人银发垂泻至肩,全身似乎笼罩在一层清辉,穿着同样一尘不染的白大褂,骨节分明的手放下钢笔,衣领下的脖颈像雕塑般被精心勾勒,面色沉敛,不动声色。
而帝国联盟,再也难找到有这头银发,样貌非凡的人。
眼前的那个清冷,淡漠,从容的医学教授。
是他曾经的“主人”。
也是他曾经的监护人。
湛衾墨。
时渊序脑子腾地一下气血上涌。
他堂而皇之来这看病,那不就是光明正大地送上门来?
他渐渐反应过来,等等,钟孜楚给他找的私人医生莫非也是……
一旦他再踏进一步,就相当于自投罗网,自投罗网自己就是对方手上那个脾气倔得要死的小绒球。
时渊序惊魂未定地靠在墙边,迈开步子决定原路返回。
他打算撒开腿就溜,一切就当他没来过,弟弟问起他就说自己已经绝症了,没救了,别治疗了。
“先生,您快进去吧,湛教授还有十分钟就下班了。”那医生出门便看到他,嗓门响亮得很,“人就在里面呢,您别担心,病人直接问诊就行,这个专家号可难抢了。”
其他几个医学生看见他惊讶地大叫,“我的妈还是第一次见到能活的濒危族群呢!”“好像还是个体育生?”“帅哥你真的有二十一岁吗?”“不是,这是活脱脱的医学奇迹啊!”声音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回响。
已经背过身去的时渊序硬着头皮,咬牙切齿地回过头。
……这是直接卖了他。
作者有话说:感谢评论区的天使,感谢看到这里的宝子,我一定不会辜负你们的期待(后面还有高能)
对了下星期入V了能免费看就赶紧看吧,当然到时候我也会发红包(够看完大半本的钱)咱们就得吃点好的,管他呢
小剧场:
大聪明时渊序认为那天醉酒后只是小绒球形态强吻湛先生,并且在光网上搜索“小动物亲主人是正常现象吗?”
评论区:
网友1:我家狗天天舔我算不算
网友2:……我老是被我家鹦鹉啄吻,还求偶,哦,它对一个芒果也求偶,小动物做什么都不奇怪
网友3:小动物能有什么坏心思,作为主人当然是让它亲个够,当然小动物也要做好口腔清洁哦
时渊序放心关上光脑,看来他也没做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最后突然网页闪现一条新的网友回复。
网友n:当然不正常[笑]尤其是那种暴躁倔强的小家伙这么做的时候,更想被主人亲。
时渊序垂死病中惊坐起,当机立断选择卸载浏览器。
气氛有几分凝滞。
“只剩下七分钟了。”那医生还抬起手表,“您抓紧着点啊,对了,多问一句,您是罕见病症看诊还是体检出现异常指标?”
他身躯僵硬,要跨出的步子却迟迟挪不动。
时渊序心想,事到如今他为什么要怕他,对方未必知道自己是那个小绒球,作为本人,与对方这么多年没见,说不定对方都把自己忘得一干二净了。
如今也是他时渊序本人与对方多年后第一次见面,他是不是该假装认不出对方才行?
“湛教授您最后一个病人终于来啦!”大嗓门医生还以为自己做了个大好人。
此时时渊序呼吸一僵,就这么被医生推了进去。
他硬着头皮进来,不偏不倚地迎上了对方的视线。湛衾墨那双沉灰的深邃的眼眸,对上了他的眼。
站着的和坐着的,偏偏仿佛在一个水平线上。
那微妙的气氛,就仿佛两人从未见过,却又相识已久。
一瞬间有些恍惚,就像世界也愣神了一秒。
却是时渊序先移开视线。
“……你是我的私人医生?”他佯装镇定。
明明是自己来看病的,他竟然还问对方是不是医生,他是傻子吗?
悬着的心,急促的呼吸,他原以为自己足够镇定,却在对上男人的视线那一刻全军覆灭。
湛衾墨点点头,那面容仍然幽淡自持,然后开口,“你是邹若钧的哥哥?幸会,我是濒危族群系的湛教授。”
时渊序微微一僵。
他倒是压根没有从这家伙冷淡的脸上看出半分“幸会”的意思,分明就是不能再客套的客套话。
……意外的。
对方很淡定。
看到他的时候没有任何起伏。
就仿佛——对方似乎不曾认识过他一样。
此时办公室内摹地安静了,纯白的墙壁,无趣的档案柜,寡淡无味的挂画——时渊序却丝毫不觉得枯燥无聊。
毕竟一个锱铢必较的男人能够选择做医学教授,多少让人忍不住猜测背后的原因是什么。
但是时渊序又回过神。
反正与他无关。
他们两个之间忽然又沉默了,办公桌上叠着厚厚的书籍,而旁边的悬浮面板上跑着数据。
“我还有最后一些数据要处理,你找个地方先坐着。”湛衾墨说道,“等会再跟你谈谈病情。”
时渊序缚起手,倚靠在毛榉木办公桌旁的沙发上。
嗯,他确实是个病人。
时不时就从大活人变成小绒球,可不就是病人?
时渊序佯装自己已经将一切尽在掌握的模样,坐在沙发上,懒懒散散地看向周围。
他看着对方仍然伏案工作,神情平静淡漠。
就像是有小爪子在刺挠着内心,他竟然觉得坐立难安。
做小绒球的时候,男人总是显得很高大,他只能仰视男人。
而如今,他变回了人形,身姿也高挺了许多,这才能从头到尾审视对方。
作为一个只会吃喝拉撒的小绒球,主人身上挂满了再多的头衔,最多的体会也不过是“饲主”。
可如今,他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第一次那么真切地感受到对方的存在。
这是曾经做过自己监护人的湛先生。
这是曾经将自己搭在肩头,驮着看节日烟花的湛先生。
这是在第五军区附属小学门口接自己放学的湛先生。
脑海中的回忆忽然回到从前。
某一天,军区的联络部的军官找到了他,说他有一个新的监护人。
曾经小时渊序也有个军官叔叔作为临时监护人,可对方不幸在前线上牺牲,自此以后他很长一段时间封闭了自己的心门。
小时渊序自暴自弃地想过,没有人能永远陪在自己身边,他总觉得,最后他还是孤独一人。
所以每次有家庭来看望他的时候,他要么就是埋头自己跟自己下棋,装作自闭症儿童,对别人的话充耳不闻,要么就是聒噪得很,能跑跑跳跳就不老实坐着说话。时间长了,那些家庭都觉得这个漂亮柔弱的小少年脾气有点古怪,放弃了收养。
可他知道,自己更不喜欢的是别人那接近怜悯的眼神。
可军官说他忽然有了一个新的监护人。一个外星族群必须要有监护人,否则大部分基本的权利都无法享有。甚至在军区附小,军区议员,有了法定监护人的孩子,才能参加许多精彩刺激的活动,去野炊,去游乐园,去户外。而做重大手术的时候,有人陪着。
小时渊序神色莫名地跑到接待室,却发现那里已经有一个修长的身影,倚靠在座位上。
男人身姿高挺,穿着风衣,而那一头银发垂泻在身后,晃眼得很。女接待员脸颊泛红着将手续资料递给那男人,一边多递了一杯热奶茶给对方,眼睛偷偷摸摸打量男人。
“他是你未来的监护人哦,你可以叫他湛先生。”
小时渊序抬起眼帘,刚好对上湛衾墨调笑又淡漠的眼,他站着,跟男人坐着的高度差不多。
接待员姐姐私下给了他一个调查表,“对对方的经济条件满意度”“对对方的品格满意度”“与对方相处舒适程度”……小时渊序信誓旦旦地把对方当成是神仙下凡,把评分的五颗星星全部涂得满满的。
“这是另外的代价,你要给我更多的贡品。”手续办妥后,锱铢必较的男人低下头,轻轻说道,“不过,小东西,以后你的家长会就由我来参加。”
小时渊序愣了愣,把口袋里的小玻璃球给了男人,对方似笑非笑地收下了。
从此,军队少年营举办的家长会上,小时渊序的座位不会是空荡的,有一个高挺的银发男人总是不动声色地坐在那,他很少对老师的话做笔记,堪称是某某军区附属初中最有主见的家长,班主任对小时渊序的国语课表现很不满意,认为小时渊序平时做作业不用心。他会有礼地点点头,可随即说,“老师,我觉得你说的不对。”
最后却是班主任莫名其妙地被对方说服了。
小时渊序在教室外忐忑不安地镀着步,害怕自己丢人,却见男人轻佻地将写了寥寥几字的笔记本给了他。
“这次老师说你有进步。”
他当然当了真,之后上课都挺得腰杆笔直,作业也好好写,班主任有一次找上了他,说发现他其实潜力很大,是他以前妄下论断,还希望不要放在心上。
小时渊序满脸问号,直到多年后,他才知道男人的谎言。
时渊序本以为自己应该尽数忘记,可他只要多跟对方待久一点,那些回忆就会接二连三地滚烫着他的心。
可如今,他们却早已成了陌生人。
小少年成了沉稳的大人,而他与他之间因为这不告而别的七年,终究只剩下了沉默。
此时湛衾墨饶是做着自己的事情,目光甚至没有直视着他。
“你,”时渊序想了想又故意换了个字,“您……当真不认识我?”,
湛衾墨狭长上挑的眸看回了他,跳跃在键盘上的手指顿停。
他紧接着唇角莫名地勾起。
“噢……原来你是军区里那个小可怜虫,现在也已经是个大人了,时间过得真快。”
这句话跟逢年过节长辈冷不防出来膈应你的一句话没什么两样。
因为多年来都没怎么在意过,所以小孩成了大人自然而然会吓一跳。
时渊序剑眉抽动了几分,他之前早就知道这男人把自己忘得一干二净。
可本人亲眼见证对方对自己毫无波澜的反映,更像是一记耳光当场打在脸上。
对方没别的要说的么?
也是,如今他应该比对方更漠然,更从容才是,不告而别的是对方而不是他,他更不应该把对方当回事。
此时,两个人之间只剩下沉默。
这淡漠的男人不会因为他的到来而有稍许的波澜,他似乎在忙手上的卷宗,眼神又专注回了案头的工作,沉静,专注。
时渊序听着对方翻动纸张的声音,微微睨着对方手头工作,企图瞥清楚对方在做什么,对方不吭声,对他不在意,反而让他没那么警惕。
他寻思就几分钟下班了,这男人还忙成这个样。
可自己竟莫名地有耐心,就在旁边静静等待着。
他第一次见到湛衾墨有这么一面,在偌大的办公室内,穿着一尘不染的白大褂,银发微微束在脖颈后,光逆着他的椅子倾洒至他的肩头。
对方没有半点人情味,却偏偏做着能救死扶伤的工作,还在这个领域有所成就。
然而,对方又对患者没有一丝多余的怜悯。
一个人究竟有多少面,时渊序原来觉得自己清楚得很,最多两面,军区的时渊序是一面,湛衾墨面前的小绒球是第二面。
但在这个男人面前,他发现对方一层又一层地抽丝剥茧,他却怎么也看不透。
“湛教授,你现在还在忙的话,我不打扰你。”他忽然开口,“或者说,我这人去谁那里看病都行,唯独不能被当成医学案例,您要是别有所求,倒是可以去珍稀动物园里拎几只大猩猩做实验,它们跟我基因序列百分之九十的重合。”
“不用,你就待在这。”湛衾墨神色莫名,“时先生倒是清楚我的目的。”
时渊序眉毛一挑,呵,他怎么不清楚他的目的,一只小绒球都可以拿来做医学案例,他这一个现成的大活人难道就能逃过了?
“医学案例只是我顺带的目的。主要还是要为时先生亲自订制医疗方案,还是说,时先生连这个机会也不愿给我?”
湛衾墨那双凤眼就直直地看向他,声音一扬。
“还是时先生,有别的请求?”
这男人最擅长用三言两语撩拨你的情绪,让你总是搞不清对方究竟是真情实意地发问,还是在试探你。
时渊序此时目光骤然冷了几分,可随即他满不在乎地坐在办公桌前的沙发上,还翘起了个二郎腿。
“刚才我进来你就一直在忙,湛教授不像是真情实意想给我治疗的样子。”
他怀疑对方才是禁欲贫僧修道。他平时淡漠肃冷是装的,这男人却像是实打实的石头心肠,对外界风吹雨打那是油盐不进,岿然不动。
“医学院要我确定濒危族群的名目。”湛衾墨依旧不慌不忙,淡淡道,“一些记载的卷宗已经是很久前的。”
“濒危族群名目?”时渊序声音一扬,“……每年都消失的族群都收录在里面吗?”
“嗯,没消失的时候,它们就在上面了——医学院的博物馆有针对不同濒危族群的数字沙漏,我在预估他们的灭绝时间。”
时渊序联想起自己的同族人,想起那天审判官的话。
“时先生,你本来就不该存在。”
心中有种微妙的痛意,可随即他却笑着问。
“人们已经知道他们要灭绝了,却只是预判时间,没办法阻止灭绝吗?”
湛衾墨不动声色地睨着他,却又不留痕迹地收回视线。
“人们一方面会想尽办法拯救这些濒危族群,但一方面会做好最差的准备。或者说,这世上的任何一件事情没有绝对。”
时渊序缚起手,有些沉思。
“那目送着眼睁睁要发生却无法改变的悲剧,是一件令人难过的事情。”他忽然说,“就像是你看到一朵花,可你知道它不久于世间,也知道它也可能是同类当中的最后一朵,它甚至不知道能不能熬到盛放的时刻,这一切都不由你来决定,它唯一的错误,只是出生在了错误的地点和时间。”
湛衾墨怔了怔,他抬眼直视时渊序那双下垂的眼眸。
时渊序一顿。
他也不知道脑子怎么抽了要跟湛衾墨讲这些。
对方又怎么会懂他的想法?
可湛衾墨忽然笑了笑。
“时先生,还真是别有心得。不过,这朵花它没有错,也有可能地点和时间都错了。”
“对于一朵花而言,它要做的就是按照自己的本能生存,汲取所有的阳光和雨露好好地生长。既然是努力地活着,那它如何夭折,如何灭绝,只会是这个世界的错。”
时渊序扬了扬眉,没料到他这么想。
他以为对方会让他认命。
“……湛教授倒是个理想主义者。”
“那么时先生,你还有什么别的话想跟我说么?”湛衾墨合上卷宗,忽然抬眸问道。
时渊序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差点被这男人带跑了。
“我这次是想跟你说,我身体没什么问题……所以我不需要私人医生。”他平静地说道,“你也不必费这个心思给我看病。”
“噢。”湛衾墨不动声色地打量,“但看病是你的家人要求的,我说了不算。”
时渊序轻哼。
他知道钟孜楚对医学教授相当敬重,换而言之,湛衾墨只要一句话敷衍了事,她甚至不会追究下去。
“我会跟他们说好,我不需要私人医生。”时渊序说道,“我还不需要一个医学教授这么费心,你的精力和时间应该花在更值得的地方。”
他暗暗压下心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