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望》是萧镶月前些年根据杜甫诗作改编的歌曲。已经入选了小学音乐课本,几乎每个孩子都会唱:
国土破碎,山河犹在。
春色漫城,草木深深。
感时伤怀,飞花溅泪。
恨别难离,鸟鸣惊心。
烽烟四起,连绵三月。
泣血家书,万金难换。
白发凋零,不胜钗簪。
响亮的歌声传进耳朵。骆孤云探头一看,几个孩子围在月儿身旁,那本宋代的乐谱已掉到铺满银杏树叶的草地上......暗道不好,飞奔下楼。就见萧镶月靠在藤椅上,一只手扶着头,脸色苍白,眼神迷惘。慌忙扳着他的肩:“月儿怎么样?又
头疼了么?”
孩子们唱完歌,兴高采烈地道:“我们唱完了,轮到月儿叔叔吹笛了!”萧镶月勉强一笑:“这曲......适合用箫,把爹爹的玉箫取来......”身子摇摇欲坠,几乎坐不稳。骆孤云大急,赶忙扶住他,阻止道:“月儿别劳神了,哥哥抱你回房歇息去......”萧镶月轻声道:“云哥哥坐下,让月儿靠着......靠着就不疼了......”骆孤云无法,也于藤椅上坐下,从后面将人揽住,挺直身子,尽量让他靠得舒服些。
琼花取来玉箫,院内其他人也聚拢过来。萧镶月倚着骆孤云,眼睛微闭,将箫竖于唇边,沉郁顿挫的箫声响起,仿佛瞬间就将人拉回到了那些战火纷飞,百姓流离失所的岁月。悲怆的旋律传递着对国破家亡的深忧剧痛,但又有一种铿然作响的气度,在离乱伤痛中眷念着远方的家人,憧憬着美好和幸福......
孩子们拍手叫好,喜梅嚷着:“太好听啦!月儿叔叔好厉害!喜梅还想听!”见梅竖眉呵斥道:“叔叔累了!一边玩去!”
玉箫滑落在草地上。萧镶月再也支撑不住,软软地靠在骆孤云怀里,眼中淌下泪来:“月儿......定是忘掉了很重要的东西......”骆孤云心痛难耐,搂住人道:“月儿莫要伤怀......有哥哥在......”一摸他后背,冷汗已湿透了里衣。赶忙将人抱到二楼卧室。又让侍卫打电话通知在医院的孙牧尽快赶回。一时没有更好的法子,便坐在床沿,将萧镶月的头枕在自己腿上,用孙牧教的按摩法给他轻揉着头部。
医院离得很近,孙牧与科比很快就赶了过来。孙牧取出银针,急道:“这个按摩手法对一般的头晕头痛尚有效果,象这样的剧痛,怕月儿熬不住,还是扎几针,令他昏睡好些......”
萧镶月撑起来些身体,艰难道:“不......不要昏睡......月儿可以肯定,今日这曲子是我所做,可是却想不起来为何要做这样的曲子......”骆孤云倚在床头让他斜靠着,哄道:“想不起来就别想了,这有什么要紧......”萧镶月垂泪:“......虽想不起来,感觉却不会骗人......云哥哥......月儿好害怕,好恐惧......”反手紧紧箍住骆孤云,浑身颤抖。
孙牧在一旁也是心疼得不行,不住口地安慰:“月儿莫怕......大哥定会治好你......”科比思忖道:“本来医生不应该在病人面前议论病情,只是我观镶月先生意志力非比常人。有些话想说与先生,兴许能帮助到您。”孙牧刚想阻止,萧镶月抬起伏在骆孤云胸前的头,声音微弱,语气却坚定:“先生请讲,镶月受得住。”
科比道:“根据我过往研究的案例,大凡失忆,皆因有着难以承受的痛苦经历,大脑将那些记忆排斥在意识之外,选择性遗忘。这其实是人体的一种自我保护。今日你吹曲之举,从心理学角度来讲,是想要直面自己的恐惧,打破它,进行自我疗愈。镶月先生坚强的意志力科比很佩服。只是痛苦和恐惧的力量太过强大,一旦去触及,或癫狂,或忍受不了自残、自杀,都有可能......所以,镶月以后还是不要轻易去尝试,以免身受其害......”
骆孤云疑惑道:“原来月儿坚持要吹箫,是在自我疗愈?”
科比道:“是的,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镶月先生勇气可嘉。只是这些旋律于你而言无异于洪水猛兽,避之犹恐不及。切莫再以身犯险,用自己的身体去做实验!......我的朋友杰弗逊博士,是全世界脑神经方面最权威的专家,我已将镶月的病历,整理成详细的资料寄过去,请他给出一些专业的意见。在没有研究出治疗方案之前,唯一的办法,就是远离那些足以刺激脑神经的因素。”
孙牧也道:“那年我陪月儿访美时,曾专门造访杰弗逊博士的实验室,许多先进的医疗设备,脑神经方面最尖端的科技,都是他率先发明并使用。月儿这个病症,或许杰弗逊博士能找到治疗办法也说不定......”
至傍晚,萧镶月头疼稍缓,但精神状况还是很差。孙牧吩咐厨房煮了镇惊安神的药浴汤送来。骆孤云给他褪去汗湿的衣衫,将他抱进放满热水的浴桶。他也只是呆呆的,象失了魂一般。
水雾蒸腾,骆孤云用木瓢舀起药汤,细心地从肩上缓缓浇下,指尖温柔细致,寸寸划过他微微泛红的肌肤。萧镶月盯着镜子里映出的背上的海棠花出神。忽道:“云哥哥,海棠这样美丽,为何月儿却有害怕的感觉......”骆孤云赶忙拿块大毛巾将他后背罩住,笑道:“这海棠花是月儿硬求着孙大哥给刺的,可能是刺得时候太疼,所以才会有如此感觉......”
萧镶月又盯着他手臂的一块纹身,看了半晌,反复抚摸着有些凹凸不平之处,嘴唇轻轻吻上,眼中已是蓄满水雾:“云哥哥受伤了么?疼么?受伤的时候月儿在身边么......”当年骆孤云的手臂被弹片所伤,留下一个大大的疤痕,后来他在那伤疤处纹了一弯新月,新月上卧着祥云的图案。
整晚萧镶月都闷闷的,晚饭也没吃。勉强喝了口厨子阿福送来的天麻乳鸽汤,便推拒说没有胃口,恹恹地躺着不再言语。
骆孤云忧心忡忡,一晚上辗转反侧,翻来覆去睡不着。至半夜,干脆轻手轻脚地起身,到隔壁书房点燃一支烟,眉头紧锁地抽着。抽了两口又不放心萧镶月独自一人在卧室,蹑手蹑脚地回房上床躺着。折腾到天亮才勉强迷糊了一阵。本应六点起床练拳脚的,也错过了时辰。
天已大明,骆孤云翻了个身,习惯性地一摸身侧,空空如也,吓得一个激灵,立马坐起,大叫:“月儿!”揉揉眼一瞧,萧镶月就坐在床沿,穿着件雅致的月白色短袍,目光柔和地看着他:“云哥哥醒了?一宿没睡好,喝口参茶提提神罢......”端起温热的茶盏递到他面前。
骆孤云有些懵懂:“月儿......这是?头还疼么?”萧镶月俏皮地道:“云哥哥先喝了参茶再和月儿说话。”骆孤云接过茶盏一饮而尽。见他下身只着条居家薄裤,忙掀开被子:“早上还凉,快进被窝里捂着腿。”
俩人斜倚在床头。萧镶月手臂挂在骆孤云脖子上,将头埋在颈窝处,蹭了蹭,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小声嘟哝道:“云哥哥待月儿如珠似宝,月儿竟不知好歹......”骆孤云捏了一把他的脸颊,佯嗔道:“你我既为一体,说什么傻话?”萧镶月又道:“月儿错了,请云哥哥原谅。”骆孤云干脆坐起,扶着他的肩,调笑道:“今儿这是怎么了?大清早的,打算开检讨会么......”
萧镶月澄澈的目光看着他,一口气道:“这些日子云哥哥的万般忧虑,月儿都看在眼里。我本想通过那些旋律找回之前的记忆,搞明白究竟发生了何事......可是月儿错了!我若被已经过去的事情困扰,沉溺在自己的情绪里,白白让你担心,可不是傻么!月儿也许忘记了一些很重要的事,但不管是什么,都不及我现在还好好地在云哥哥身边重要......月儿想明白了,从今往后,不能听的旋律,捂住耳朵就是了!不能触及的事,便远离些!想不透的事情就不想,没必要再去纠结!所以......请云哥哥放宽心,不必紧张成这样,也不必日夜忧虑……月儿定会自行珍重!因
为......这世上没有任何事,抵得你我在一起重要!”
骆孤云喜得将人紧紧拥住:“可不是么!月儿这句句话都挠到哥哥心窝子里去了......”
萧镶月又道:“科比先生说月儿在以身犯险,只说对了一半。其实昨天吹箫的时候,我靠在你身上,便知无论想起来什么,都不至于癫狂。因为......云哥哥给月儿的力量,足以抵御一切痛苦和恐惧......只是月儿深悔自己糊涂!现在方知面对失忆,正确的态度应是,不必刻意找寻,也不必忌讳提及,顺其自然就好......”
骆孤云这段时间一直过得心吊胆,萧镶月失忆之事就象颗定时炸弹,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引爆。如今见他坦荡如斯,已然自己放下。端的是万般欣慰,心头大石也落下了。
“月儿昨晚就没吃饭,这会子该饿了罢?”他疼惜道。箫镶月调皮地撒娇:“肚子早就咕咕叫了!走!咱俩一起吃东西去!”
餐厅在庭院东南角的一排平房。孙牧正带着小煦用早餐,见俩人牵着手进来,孙煦赶忙跑上前,拽着萧镶月道:“娘亲昨晚责罚了小煦,说小煦不懂事,害得叔叔生病了......现下好些了么?”萧镶月扮了个鬼脸:“煦儿看叔叔象生病的样子么?妈妈吓唬你呢!”孙煦被逗得咯咯直笑。
孙牧也站起身,狐疑地看着他们:“月儿昨晚就没吃东西,我特意煲了莲子百合粥,还说用过早餐就给你们送去......”骆孤云春风满面:“有劳大哥了!坐下一起吃罢!”又吩咐站在一旁的侍从:“把少爷素日里爱吃的各色点心多上些来......哦,再煮碗虾肉馄饨。”
萧镶月在孙牧旁边坐下,小声道:“月儿不知深浅,让大哥担心了。”孙牧习惯性地抓起手便开始把脉,少顷,欣慰道:“月儿身体恢复得很好。只要按科比先生所说,远离那些有可能刺激脑神经的因素,当可与健康人无虞。”
骆孤云喜滋滋地道:“月儿对失忆的事情已经释怀,大哥无需太过忧心。哦,对了......易水大哥去重庆替我出席抗战胜利庆祝大会,明日返回。过几日便是中秋,不如大家一起吃个团圆饭,好好热闹一番?”
孙牧道:“也好。月儿回来后,小秦一直在锦城筹建医院,还未得见。后日也可回到汉昌,正好一起聚聚。”
小煦在一旁拍手欢呼:“好呀好呀,有月饼吃喽!”
偌大的庭院灯火辉煌。
今年的中秋节是九月二十号,距离日本投降已过去一个多月。骆孤云似乎直到今日才品尝到胜利的喜悦,与萧镶月坐在主人席位上,畅快谈笑,开怀痛饮。易水、易寒、孙牧一家、二虎一家、秦晓一家、小欣、东东,十几人围坐一桌,喜笑颜开,气氛好不热闹。
秦晓去年与一个护士小姐结了婚,儿子刚满月,也抱着坐在席上。对萧镶月道:“孩子还未取名,想请月儿给孩儿取个名字。”
萧镶月略一思索:“咱们在终南山相遇,终南山地属秦岭,不然就叫秦岭如何?”众人拍手叫好:“这个名字好呀!大气磅礴,比他爹的名字强多了!”骆孤云大笑道:“月儿这起名轩的生意不收钱实在是太可惜了!”
见梅、二虎、小欣与东东手里拿着一张照片传看。易水凑上来:“什么名场面?我竟错过了?”
取过一瞧,原来是见梅那天在院子里,用相机拍下了萧镶月坐在银杏树下吹箫的情景。像片是从侧面拍摄,他双手抬着玉箫,眼睑低垂。骆孤云一只手搭在椅背上,一只手揽着他的腰,上半身紧贴在一起。俩人的侧颜都无比完美,一个英挺,一个俊秀,背景是一大片铺着微黄银杏落叶的草地。骆孤云坐着也比萧镶月略高一点,从拍照的角度,刚好可以看见他深情凝视月儿的眼。易水拿着相片,啧啧赞叹道:“好一对碧人!所谓神仙眷侣,想必就是这样了!”
二虎窃笑道:“在护庄队的时候,少爷便有个外号叫孔雀,当真是名不虚传!”众人来了兴致:“哈哈!孔雀?有何典故?快说出来听听!”二虎道:“那时候少爷和弟兄们在一起都很随意。远远见着小少爷过来了,便要捋捋头发,整整衣衫,就差揽镜自照一番,前一秒还威严冷冽,板着个脸,后一秒已是春风满面。就像孔雀开屏一般......”
见梅和小欣笑得前仰后合:“你们竟敢给总司令取外号,胆子可不小!”二虎辩道:“只是有一次在酒桌上喝多了,才这样说起,大伙儿可谁也没敢真叫过!”孙牧摇头笑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二虎与见梅在一起,也学得伶牙俐齿啦!”
见梅大笑道:“可不是么!月儿刚失踪那会子,骆大哥整日胡子拉茬,头发过耳,满脸憔悴,哪还有往日俊朗的形象......”骆孤云曾严令不得在萧镶月面前提起过去,见梅察觉自己失言了,赶紧住口,忐忑地看了他们一眼。
萧镶月泰然自若地端起一杯酒,站起来道:“这些年月儿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若我不在身边的时候,云哥哥定是多得大家的辅佐和照料,月儿在此谢过......”将手中的小半杯红酒一饮而尽。
骆孤云稳稳坐着,笑得无比舒心。易寒狐疑地看着他,打趣道:“是何时孟光接了梁鸿案?”
宾朋尽欢,至深夜方散。
回到二楼卧室,萧镶月还站在阳台上,望着当空皓月,兴奋地不舍得进屋。骆孤云拥着人道:“月儿如此喜欢看月亮,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不如明日我们到郊外露营,撇开这群呱噪的人,欣赏月色去?”萧镶月喜道:“好呀好呀......云哥哥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么?月儿的心思你都知晓......”骆孤云哄道:“热水已放好,咱们洗洗这满身的酒气再睡觉。明日不必起得太早,用过午饭再出发。”将人拽回卧室。
次日午后,俩人带上露营装备,驱车三十余里,来到汉昌城外一条风景秀丽的溪谷边,在一块光洁的石头浅滩上扎下帐篷。先在河边垂钓。萧镶月性子急,三两下不见鱼儿上钩,就扔下钓竿,在河滩上疯玩。骆孤云气定神闲,一会儿便钓起数尾肥美的鱼儿,甩上岸来。萧镶月雀跃着跑上前,抓住活蹦乱跳的鱼大声欢呼:“还是云哥哥厉害!”
傍晚,俩人在溪畔升起篝火,将垂钓的战利品放在烤架上,一会儿就焦香四溢。吃了顿烧烤大餐,萧镶月心满意足,嚷道:“太好玩了!云哥哥怎不早些带月儿来露营!”骆孤云心想,在锦城的时候,也曾这样在野外露营,可是月儿不记得了。故作委屈道:“月儿又冤枉哥哥!小的时候从桫椤谷逃出来那阵,也是这样的河谷,咱俩天为幕,地为床,日日露营,月儿竟不记得了么?”
不知不觉,天色已暗。一轮圆月斜挂在天边,轻柔的月光如流水般倾泻,给水面镀上了一层银霜。俩人躺在河滩上,静静仰望着夜空。
萧镶月头枕着骆孤云的小腹,感慨道:“古人描摹的月光大多是孤寂清冷的,月儿眼里的月光却是如此的温柔恬静......”
骆孤云道:“相由心生,境随心转。那是因为月儿心中纤尘不染,所以看什么都是美好的。”萧镶月道:“不,是因为云哥哥让月儿未曾品尝人世间的艰难苦楚,可以无忧无虑,平安喜乐......”轻轻喟叹:“月儿今生何其幸运,得与云哥哥相携相伴,祈愿如此终老
才好!“骆孤云柔声道:“那是当然,咱俩从今以后都不会再分开。”
一片淡云飘来,遮住了月亮的光芒,满天的繁星反倒看得格外清晰。俩人躺在石头上数星星,听着四周昆虫的鸣叫,喁喁私语。至月影西斜,刮起阵阵凉风,才钻进帐篷歇息。
半夜下了一场小雨。清晨的溪畔空气格外清新,却有些微微凉意。昨日带的衣衫有些单薄,俩人便收拾好行装,驱车返程。
经过一个小镇,正碰上赶集。卖各种乡土特产,新鲜蔬菜水果的摊贩,摆满了路的两旁。赶街的人摩肩接踵,煞是热闹。萧镶月将车窗摇下来,饶有兴致地四下张望。骆孤云见他喜欢,便缓缓开着车,任由他看个够。
街边有商贩在卖月牙糖,这是当地的一种小吃,用麦芽发酵后拉扯成饴子,再用模具压制成月牙形状。骆孤云跳下车,买了一大包,丢了一块在嘴里,嚷着:“吃了月牙糖,便要尝尝月儿的味道......”将坐在副驾上的萧镶月一把搂过来,吻了上去。月牙糖在俩人嘴里滑来滑去,分不清是谁的口水,总之咽下去就好,直到吞下最后一丝甜腻,一块月牙糖被如此分享完毕,才意犹未竟地将人放开。俩人都已情动,下身搭起老高的帐篷。萧镶月双颊绯红,眼中水波滟滟。骆孤云暗道糟糕,昨晚,上半夜忙着看月亮,数星星,凌晨下了场小雨,篝火已熄,帐篷毕竟不比屋内,寒气直往里透,生怕月儿冷到,只顾着用被子把他紧紧裹住,竟没来得及做那最重要的事......此刻周遭都是人,总不能就地解决......恨不得立马赶回府,抱着人在大床上翻滚。
不知哪家店铺的留声机喇叭开得震天响,周围一片嘈杂,也盖不住音乐的声音:
国殇骤起风雨狂,弃笔凌空扬。
恨煞河山沦敌手,岂甘做奴亡!
长空浩气荡,碧血洒穹苍。
风烈烈,雪茫茫。
卢沟耻,南京恨,今朝偿。
山海无归途,万里碧天长。
青山有幸埋忠骨,英魂昭四方。
驾机怒向烽烟去,舍身终不惘!
独身无援犹御侮,雄鹰凌霄上。
一腔孤勇昭日月,丹心换暖阳。
前赴后继惊天地,英名万古长......
空灵忧伤,又充满力量感的歌声传进耳朵,萧镶月脸色骤变,双手捂着头,痛苦地道:“月儿不听......月儿不听......”
留声机播放的歌曲叫《长空祭》,是萧镶月四年前创作的。当年无数年轻的空军飞行员,在敌强我弱的情况下,拼死战斗,或驾机撞向敌营,与敌人同归于尽。或被俘后坚贞不屈,饮弹自尽。前赴后继,英勇殉国。萧镶月写下这首饱含深情的《长空祭》,并亲自演唱。此歌流传极广,无数人听得热泪盈眶,多年以后依旧是经典。
骆孤云心知不妙。单手握住方向盘,一只手搂着人,脚踩油门,恨不能立刻离开此地。无奈前面挑担的,赶车的,挡住了去路,街道拥挤不堪,车子行进极其缓慢。那歌曲想不听都不行。萧镶月痛苦地伏在他膝上,迷茫道:“月儿何时写过这样的曲子?何时唱过这样的歌曲......”
之前但凡出行,都要提前清场,这回一心想过二人世界,又是在荒郊野外,因此连随从都没带。好好地去露个营,又让月儿遭受这无妄之灾,骆孤云感觉很是气闷。一连几天,都心情郁郁。萧镶月倒反过来安慰他:“月儿这头疼症只要不听到那些旋律,至多半日也就好了。云哥哥不必太过忧虑。”
科比已于日前离开汉昌,打算经上海回到波兰。孙牧亦是忧心忡忡,私下里对骆孤云道:“科比先生临走前反复交待,要远离那些旋律。因为潜意识是不可控的,若反复刺激脑神经,月儿再坚强,也难保不会出现精神错乱的状况!只是月儿的音乐流传太广,在哪个旮旯角落都听得见,防不胜防......这可如何是好?”
又过几日。趁萧镶月还在睡着,骆孤云晨起锻炼完毕,和易水易寒兄弟边吃早餐边议事。
易水道:“重庆那边与共党的和谈基本达成。下个月十号,正逢国庆日,委员长请三弟务必出席国庆典礼及和谈协议签署仪式。夫人亦多次问起月儿,说想念得紧。恐怕三弟要带着月儿去重庆走一遭了......”
易寒嗤笑道:“什么狗屁和谈,都是幌子!那协议就是一纸空文!委员长无非想拉着三弟给他站台,撑门面罢了!”
骆孤云笑道:“这回就遂了他的愿,我去就是了。”
“三弟的意思是......”易水最了解骆孤云,听出他话里有话,赶忙问道。
“我已决定尽快带月儿离开中国,赴国外定居。”骆孤云抛出石破天惊的一句。
易寒惊得手上的筷子差点拿不稳:“三弟说什么?”
骆孤云又重复一遍:“我打算带月儿离开,去国外生活。”
易水也有点乱了方寸,道:“兹事体大,三弟可考虑清楚了?”
骆孤云缓缓道:“两位哥哥不必惊慌,此乃我深思熟虑之决定。其一,如今的局势大家都清楚,内战即将全面爆发。我骆某人的枪口向来只对外,要自己人打自己人,还真办不到!其二,这些年月儿创作的音乐在国内随处可闻,只有带他远离这个环境,才是唯一的办法。”
易水迟疑道:“此事需得从长计议。仓促行事,恐引起军心动荡,政局不稳......”
“内战在即。委员长正要倚靠于你,必不会轻易放人。”易寒道。
骆孤云筷子一扔:“我铁了心要走,他奈我何!只是蒋某人心胸狭隘,若我强行离去,恐将彻底反目,于军中弟兄不利。因此与哥哥们商议,得先把戏做足了。”
易水道:“三弟心中是否已有策略?”骆孤云道:“此事只有你我兄弟和孙大哥知晓,对月儿也暂且保密,以免他担忧。明年开春,便是我离开之时......”
弟兄三人一时静默。易水叹道:“且不说国共之争胜败如何......能如三弟般清醒过人,果断抽身,激流勇退。对权力毫不留恋,世上怕没有几人能做到......”
骆孤云慨然道:“你我兄弟打从会走路起,就在军营里打滚,哪场仗打下来不是尸横遍野?一将功成万骨枯,此乃亘古不变的道理!若为抵御外侮,我辈自当仁不让。搞内斗,骆某还真是不屑与之为伍......管他国党共党,能为百姓谋福祉的就是好政党!”靠在椅背上,两手一摊:“让他们斗去吧......下半辈子,我只想和月儿过些安生日子。”
易寒盘算道:“至明年开春,尚有半年时间筹谋。我便将西南西北七省这几年的厘税,并咱们各项生意的盈余,陆续汇入以月儿的名义设在瑞士苏黎世银行的账户......”
“不可!军中各项开支巨大,钱款留下给弟兄们......”骆孤云忙道。易寒打断他:“三弟糊涂!如今四大家族把持朝政,这些钱迟早被中央盘剥了去。趁早转移到国外,将来也可为咱们留条后路。”
易水沉吟道:“如此大额的资金要转移出去,恐引起中央警觉,需得找好通路......”易寒道:“回头我多联系几家国外的军火商,贸易行,以购买军火或大宗货品的名义,将资金分批转出。保管神不知鬼不觉,不留下一丝把柄。”
骆孤云继续道:“此去孙大哥必跟我们一起走。有两位哥哥在,军中弟兄吃不了亏,我亦没有后顾之忧。一旦局势有变,哥哥们可见机行事,务必保证大家伙全身而退。”易水道:“三弟放心。如今飞机交通方便,通讯技术先进,若遇重大决策,我必第一时间报告三弟,请总司令示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