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完这一切操作后,宗乐这才回头。
令人出乎意料的是,审判庭内并没有他想象中森然景象。
相反,法庭内部竟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庄严。纯白的圆形大厅宛如古罗马万神殿的完美复刻,高耸的穹顶上镶嵌着无数细小的水晶,折射出星辰般的光芒。
四周弧形墙壁上,数百支火把无声燃烧,冷冽的火光将整个空间照得亮如白昼。焰火明明在跳动,却诡异地没有产生任何温度,反而让空气变得更加凛冽,映得一排排空置的旁听席肃穆无比。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自然是大厅正中央坐落的那架巨大的银质天平。
此时此刻,天平的其中一边上正漂浮着一个人影,正是失联的约书亚无疑。
宗乐分明看见,那些和墙壁上截然不同的,亮红色掺杂着些微金芒的火焰从天平的托盘上燃烧而起,将腾空的银发男人包裹其中。奇特的是,火焰似乎并非实体,因为男人身上那袭白袍仍旧一尘不染,没有丝毫被烧毁或者火燎的痕迹。
但更令人心惊的是约书亚的状态。
银发男人双眸紧闭,睫毛如蝶翼般剧烈颤抖,素来含笑的薄唇此刻抿成一道苍白的直线,额间沁出细密的冷汗,在火光映照下如同血珠。他修长的手指死死扣住自己指节上佩戴的权戒,因过度用力而发白,手背上青筋暴起。即便是不相识的人,也能一眼看出他正在承受着某种非人的痛苦。
在宗乐的印象里,这家伙一直是只笑面虎,每天挂着微笑,实则很难从这层面具下窥探出更加深层的情绪。
这还是第一次看到约书亚流露出如此明显的表情。
于是宗乐瞬间意识到:火焰焚烧的,不是肉体,而是更深层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乐乐:(嚼巴嚼巴)怎么感觉这个东西(嚼巴嚼巴)对我没用啊?(嚼巴嚼巴)
无论如何,宗乐也不可能看着另一个人在自己面前遭受痛苦。
所以他压根没有来得及细想,三座并做两步上前,来到天平面前。
这座巨型天平相当之高,足足有五六米,人只能站在下边看着上面巨大的银质托盘。如果是其他求生者,就算侥幸能够进入审判庭,也只能对这高度望而却步,束手无策。偏偏站在这里的是宗乐,他压根就没把这点高度放在眼里,只是足尖一点的功夫,身体便如同离弦之箭般腾飞而起,不偏不倚地落到托盘上方。
面对前方熊熊燃烧的火焰,宗乐眼睛都没眨一下,抬手就往里面抓去。
他已经做好了被火烧的痛楚,却没想到自己靠近火焰后,却并没有感受那里边传来应有的滚烫温度,反而如同虚幻的花,轻而易举没入焰心。
“轰隆隆——”
几乎是他做出这个行为的同时,审判庭前方的高处传来一声巨响。镶嵌的水晶灯疯狂摇晃,投下支离破碎的光影。
正在等待审判结果而中途小憩的庞然大物已然苏醒,望见前方不知何时出现的外来者,勃然大怒。
“何人胆敢擅闯审判庭?!”
空灵恢弘的声音有如惊雷般炸响,裂变为数十种不同的声线和腔调。
宗乐连忙收回手,眯着眼睛朝上边望去。只见审判庭穹顶汇聚光辉的地方,逐渐出现一个模糊的人影。
不过与其说是人影,他反倒感觉对方给自己的感觉更像这座法庭本身。
上回参加泰康永乐集会时,宗乐长了不少见识,成功扩宽视野。知晓有些诡异为了提升的实力,会将自己化为类似地缚灵一样的存在。通过永远不离开这方地界,最大程度开发自己的力量。现在想来,整座中心法庭可能都是大法官的诡域具现化,难怪他一路走过来,给人的感觉都很虚幻,和整个桂逸市格格不入。
“抱歉,我无意打搅法庭审判,只是来救人。”
宗乐对这名被桂逸市全员认证公平公正的大法官印象很好,所以言辞间格外礼貌。
然而大法官却不为所动:“审判中途严禁外人入内,你是怎么进来的?”
“呃......走进来的?只不过走的是侧门?”
不是,这和走正门走侧门有什么关系?
大法官有些迷惑。但良好的职业素养让她很快抛弃了这些想法,淡淡地开口。
“你是桂逸市本地人吧,这是审判外地人的案子。”
言下之意,整桩事件都和宗乐没有关系。
“不啊,他是我的同伴,而且我也算半个外地人,当然和我有关系。”
本来宗乐准备直接将人带走的,但毕竟大法官现身了,还是得给对方一点尊敬才行。
于是黑发青年礼貌地问:“既然解释清楚,我可以把他带走了吗?”
“不可以。审判一旦开始,便无法中止。”
“但是必须有罪的人,才能接受中心法庭的审判吧?”
宗乐不解地问:“贵法庭开启这个审判,不正是为了判断外来者会不会对桂逸市造成危害,而非真正审判他们的罪恶吧。如果只是审判罪恶的话,那未免太宽泛了,将这套办法用在原住民中,都找不出一个真正完美无瑕的圣人。”
“最重要的是,有没有罪这个定义过于宽泛。如果一个人,虽然心中有恶念,却从未做过坏事,那算有罪还是无罪?如果一个人,心中想着世界和平,但是却做尽恶事,那他算好人还是坏人?更何况,罪也分多种,是犯罪还是道德瑕疵,这些桂逸市的法条里可没写,更没有一个明确的定论。”
看着大法官陷入沉默,宗乐忍不住得意地翘尾巴。
虽然这通理论完全复制粘贴自约书亚上次说的话,他只是个淳朴的理论搬运工,但看到此刻说出来后效果拔群,他心里还是默默暗爽。
要是换做以往,宗乐想破脑袋都想不出这样两难抉择的诡辩。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也能凭借话语就能将人有理有据地噎住,果然脑子好使的人真的很爽啊!
不像他,每次都只能做到以武服人,根本做不到以理服人。
“你说的理论确实很有前瞻性,但无论如何,已经开始的审判无法停下。”
大法官对此不为所动:“对桂逸市一切可能存在危害的外来者,中心法庭都会启用最严格的审判程序。”
“很多法律并未书写在文书里,但圣火会给出最直观的结果。人可以用言语行为或者其他方式粉饰并且伪装自己,勘破真实的圣火却不被这些所困扰。最严格的审判程序,并非由我执掌,而是圣火,一切都以圣火的结果为定论。不过我想,你这位同伴,大概就属于你口中并未犯罪的类型,否则圣火在接触到他的瞬间就该将其焚烧地尸骨不留。”
听到这,宗乐稍微松了口气。
好在约书亚这回没扯谎,要不然吃亏的是他自己。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无罪。相反,我从未见过焚烧如此之久,还未消散的圣火,说明他的心理相当阴暗。”
大法官语调平淡,直接将约书亚的老底给揭穿:“这样的人,对于桂逸市来说绝对算威胁。毕竟没有人可以保证他完全无害,或者某天不会危害市内。”
“能够通过问心台阶,说明你是一个内心坚定的人。为了同伴赴汤蹈火,说明你有情有义。可法不容情,更没有中途停止的说法。他的审判也快要结束了,你不如坐到旁边的旁听席上,静静等待。”
“那可不行!”宗乐急了。
看约书亚现在的模样,就知道对方正在忍受莫大的痛苦。
据约书亚自己的言论和宗乐的观察,这家伙内心的阴暗程度绝对不简单,如果这么放任下去,也不是没有被烧死的可能。
忽然,宗乐灵光一闪。
“这个审判没说不能中途换人吧?!那不如这样,把他放下来,换我来如何?”
求生者们都在中心法庭的诡域下失去了能力,可他并没有。
既然没有被剥夺能力,宗乐觉得,这圣火的强度,作用到他身上估计也就那样。
一时间,审判庭内陷入沉默。
毕竟和普通的审判不同,本次面对的是这批外来者,而通过问心台阶的人确实都享有一次可以登上天平的审判权。
宗乐可来不及等大法官的CPU回过神来,他将沉默理解为默认,二话不说朝前走去。
等到大法官捋清其中逻辑,垂眸才看见那个黑发青年已经走进托盘内的圣火里。
“......等等!”
她话说到一半,连平日里用来增加威严的变声都没有再使用。或许是终于看清那个站在托盘上,手还保持在火焰中的黑发青年,声音忽然顿住。
“......你怎么回事,圣火竟然对你不起作用?!”
“啊?”宗乐被它忽然拔高的声音吓了一跳,表情茫然:“我不知道啊。”
“中心法庭进来的拱门上的那些字,你没有看吗?”
或许是因为这名闯入者身上存在许多谜团,大法官放缓了声线:“在圣火之下,万物都会显露出自己的真形,圣火不会焚烧无罪者,但却会让有罪者坠入烈火地狱,体会火焰焚身的极致痛楚。”
“哦......原来拱门上写的是真的?我还以为只是一种警示呢。”
宗乐点头:“那可能我还算个好人吧,所以它不烧我。”
破天荒地的,大法官并未出言。
因为她清楚,这绝不是所谓“好人”就能达到的程度。
整个中心法庭都是大法官的诡域所现,她的眼眸无处不在,可以从各个角度,各个刁钻的位置打量任何一切在这里发生的事。而事实是,不管怎么看,这名黑发青年确实毫无阻碍地突破了圣火的封锁,走入天平中央。而那平日里“洗涤一切罪恶”的圣火,此刻却温顺到如同绵羊一般,静静地环绕在青年身边。
“这不可能......”她喃喃自语。
圣火的效力没有人比大法官更加清楚。
她亲眼见过无数有罪者痛苦地在圣火中嚎叫,身上出现一道道焦黑的痕迹,可在罪孽偿还完之前,并不会就此死去。这也是她断定约书亚罪孽深重的原因,因为在圣火的准则里,痛苦通常和赎罪程度挂钩。
只有真正完美无瑕,不含任何污点,内心毫无阴霾的人,才能被圣火所接纳。
这样的人竟然能存在于桂逸市?
大法官感到震撼的同时,忽然福至心灵。
她想起一件十分久远的事。
......
八个小时前。
约书亚踏着不疾不徐的步子走进审判庭,银白长袍在身后迤逦如流水。
沉重的黑色大门在他身后轰然闭合,那声闷响犹如法官最后落下的法槌,宣告着与外界的一切联系就此断绝。
进入整个中心法庭的内部,他收敛了笑容,面上不带惧意,反而打量着周围。
仅仅只是看了一圈,约书亚内心就大概有了数。
‘果然是诡域的具现化......这个问号级任务诡异的实力比我想象中还要棘手。’
即使再次上调了心里的危机等级,银发牧首脸上却没有流露丝毫。
他走上前去,最后停在银色天平面前。
“外来者啊,审判开始前,请倾听规则。”
“审判规则一:一旦开始,除非圣火自动熄灭,除非不会停下。审判规则二:圣火将洗涤罪孽,包括身心,在洗涤结束前不会熄灭。审判规则三:圣火会自动做出判决,依据判决程度从轻到高分别是痛楚警示、四肢焚毁、行动剥夺、灰飞烟灭。”
“如果下定决心,站上天平,即可开始审判。如果心生胆怯,此时离去,尚且为时不晚。外来者并非戴罪之身,中心法庭不会追求临阵脱逃者责任。”
等了一会,约书亚也没发现审判庭有任何强制审判的动作。
这么看来,中心法庭倒还真如传闻以及它自己写明的那样,绝对公平,绝对公正。
也正常,毕竟他对这名大法官有点印象。
始终将理想贯彻如一这点确实令人钦佩。
“不必了。”约书亚云淡风轻地摇摇头:“开始审判吧。”
伴随着他的话语,审判庭正中央缓浮现出一口大钟。
上面黑色的秒针一格一格转动,在恢弘的读秒声里,最后缓缓归零。
“审判开始,请站上天平。”
巨大的银色天平缓缓下降,最终落到和地面齐平的高度。
约书亚抚了抚衣袂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从容优雅地走到天平的中央。
在男人足尖落定的瞬间,无数道符文从天平表面浮现,如同锁链般缠绕上他的周身,将他牢牢固定在原地,不得动弹分毫。
“审判开始。”
万千道不同声线的声音齐声说着,交织成和声,瞬间填满了整座审判庭。
与此同时,天平托盘边缘的虚空中突然绽放出无数火红的花苞。这些火花次第盛开,每一朵的花蕊焰心都是纯粹的金,花瓣则是跃动的赤红。它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生长,转眼间就将整个托盘变成了一片火海。
约书亚垂眸看着这些圣火逐渐包裹住他,生成的热浪将他的银发吹起,感受着四周逐渐升腾到常人难以忍受的温度区间。
其实这样明知赴一场必死的结局,倒也不是第一次。
只是时间太久,稍微唤起些不大美妙的回忆。
因为高层的指示,进入无限空间后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先拿下圣殿副本。在当时求生者们普遍还是新手的情况下,拿下一个S级副本谈何容易?所以那场战役付出了十分血腥的代价,即使是以无限空间数十年历史的发展性眼光来看,也仍旧是无可撼动的第一。
和约定的一样,约书亚继任了牧首之位,在圣殿身上弥补了他所不具备的,独属于真圣子的复活能力。
因为他是最后吃螃蟹的人,再加上人设还没立起来,难以服众。再加上厄洛斯密码需要极长一段时间的前期部署能力,所以自那之后有一段时间,约书亚都是将自己身上这个复活能力,当做不死能力来用的。具体表现为下任务时当先遣敢死队,进入诡域以身涉险找到规则关键......一桩桩一件件,这才总算将“悲悯众生”“乐善好施”的形象深深刻入每位求生者心中。
但很少有人关心,虽然主魂灯绑定在圣殿的小圣堂,但并不意味着约书亚不会痛。
相反,每一次“死亡”时,那种痛苦都堪称刻骨铭心。
万箭穿心时每一根血管爆裂的剧痛,腰斩后内脏流淌一地的温热,断头刹那视野天旋地转......这些记忆如同附骨之疽,在刚开始经历的那几个夜晚经常肌肉痉挛,无端从睡梦中惊醒。
虽然能够复活,但每一次的死亡都是真切的。
普通人死亡顶多感受到剧痛,而后便永远坠入黑暗和虚无的深渊,彻底失去意识。可约书亚的“不死”却抹消掉了后面的过程,让这个恩赐般的能力,变成近乎诅咒的存在。
特别是他心脏内还存在一枚随时裂变的止博器时。
如果不救世,止博器便会碎裂成数千片,永远扎在心脏中,伴随血液流遍全身。在不死能力的加持下,绝对是可以写进恐怖片,足以让任何人为之胆寒的噩梦。
除此之外,求生者的话语显得不值一提。
其经典案例就是早些年他还没有建立威信时,论坛中经常出现让他打头阵的言论。
[让约书亚去打头阵呗!]
[就是,反正他也死不了]
[真无语,那么多求生者都眼巴巴的想要圣殿传承,凭什么他这个关系户天降啊!]
[最烦这种不公平行为了,圣殿可是我们兄弟们一滴血一滴汗打下来的,那么多人死在这场攻坚战里,结果却被人摘了桃子]
不过求生者们虽然被无限空间弄得心硬如铁,但显然还没有被极致高压弄到灭绝人伦纲常的地步。至少如果放到约书亚身上,知道另一个人有不死能力,恐怕早就盘算着将人控制起来,当做无消耗品使用了。
漫无边际地想着时,火焰终于爬上了周身。
旋即传来的,是撕裂般的痛楚。
“嘶......”
即使是约书亚,也忍不住紧抿唇线,这才不至于太过失态。
在这个刹那间,灵魂仿佛被扔进了绞肉机。
约书亚几乎同一时间意识到,这并非肉体上的疼痛,而是直接作用于灵魂层面的撕裂感。和它相比,他之前每一次经历的死亡都不过是小巫见大巫,根本不值得一提。
天平上每一簇火苗都像是有生命的毒蛇,啃噬着灵魂深处,洗涤着所谓的“罪恶”。
遗憾的是,像他这样的假圣子,本就是怀着恶意的人造实验产物,自然给了圣火添柴的机会。于是,火焰越烧越旺,裹挟着他腾飞而起。
很快,约书亚就没有时间细想了。
人在经历剧烈痛苦时,人体会被动启用防御机制,强制将人拉到休克状态。
遗憾的是,经历审判的人并不会。
所以即使是痛到极致,约书亚也依旧保持着神智的清醒。
但很显然,过载的疼痛即使不让人就此断掉那根弦,也会因此屏蔽掉绝大部分的五感功能,特别是火焰在燃料充足情况下燃烧的声音,足以覆盖整个耳膜。
不得不说,即使是他,品尝此等程度痛苦的机会,也还是头一遭。
以至于经历了最初难捱的适应期后,他竟然还有余地在圣火的焚烧中重新拾起思考的余地,想些自娱自乐的模糊东西。
‘亏大了,没想到不仅不是一下子给个痛快,还是作用于灵魂。’
‘早知道是这样的场面,说什么也要做多手准备,最好把宗乐骗过来,这家伙绝对完美符合圣火的筛选条件。果然,还是吃了信息不足的亏。’
‘也不知道这样的痛苦,和心脏止博器碎裂时相比呢?’
‘如果不遵循他们立下的束缚,要无时无刻遭受这样的痛苦,似乎也没有很难嘛。想想这些人知道唯一救命稻草也被压垮的绝望表情,该是多么愉悦的事。’
‘所以,还是毁灭吧。让所有人尝尝我的绝望,我的痛苦。’
时间在痛楚中被拉到极致长,随即爆发的是充盈的毁灭欲。
长到约书亚恍惚以为是一辈子的程度。
但这并不妨碍他在感受痛楚时,一只手一直按在自己脉搏上,利用人体机制大致推算着时间。
‘火烧得倒是越来越烈,大概很快就要结束了。’
就在这个念头闪过的瞬间,约书亚忽然感到袍角传来一丝微弱的牵引力。
银发男人在火海中微微蹙眉。
刚开始那动作并不明显,又或者是在圣火剧烈燃烧,极致的痛楚中显得微不足道。
但紧接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突然扣住了他的手腕。
那是真真切切的,人类标准的三十六度体温。在这片滚烫的地狱中如此格格不入,将他从地狱拽回人间。
约书亚猛然睁眼。
汗水早已浸透了他长长的额发,挂在眼睛上的单片眼镜早已滑落,只有一根孤零零的银链牵引着,无助地落在衣襟背面。仿佛风筝和大地唯一的牵引。
经历焚烧后必然会缺水,那双蓝眼睛在干涩的情况下却依旧不减锐利锋芒。
它直直看向这位胆敢闯入圣子自我献祭祭坛上的羔羊。
可后者却毫无所觉,还在为掰回一局而沾沾自喜。
“上回你问我:被拯救的人已经死了,你怎么知道他们在不在乎?”
“当时我可不是嘴笨说不过你,我只是没想到更好的形容词来反驳,现在终于有机会了!看到没,等你落到这种险境,你就在乎了!没经历的人根本不会懂好嘛!”
‘只要我亲眼见过的苦难,我绝对会伸出援手。’
耳畔叽叽喳喳听不明晰的话语,和不久前记忆中掷地有声的大话逐渐重叠。
‘哪怕是我?’
‘对,哪怕是你。’
这个笨蛋。
约书亚望着眼前因高温而扭曲的身影,青年头顶两串数字,撇开那个孤零零的“1”,另一串正如脱缰野马般疯狂飙升。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感突然袭来。
——要知道,即便是圣火的焚烧,都不曾让他感到如此无力。
以至于银发牧首不得不重新阖上眼帘。
人只会在巨大的无可抗拒下,听到自己心脏坍塌的声音,意识到命运真的存在。
聪明一世,栽在了这里。
宗乐此刻心情出奇的好。
上回在阳光实验小学任务完成时的短暂交锋,虽然不是他第一次和约书亚意见不合,但宗乐一直罕见地耿耿于怀。因为在他斩钉截铁地说出“哪怕是你”这句话时,他从银发牧首那张永远挂着微笑面具的脸上窥到了毫无掩饰的质疑和不信任。
这个发现让宗乐十分不爽。
虽然他口头上没说,但是已经默认了约书亚的同伴身份,不再将他视作或者划分到“坏人”栏目。而在宗乐心目中,同伴最基本的要求便是相互信任。
如果信任都谈不上,还算什么同伴呢?
不过这也不能怪约书亚,毕竟人确实很难对自己未曾亲眼见证过的事情交付信任。
正因如此,宗乐才马不停蹄地赶赴现场。中间有出于对求生者未来的担忧,身为集体一份子的责任,当然还有想证明给约书亚看的意思。
“有句古话说的好: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没经历过,就不要把话说那么满。每个身陷困境的人肯定都希望有人拽他一把,不管别人怎么想,但至少我会做到言出必行。”
无视了那道复杂的眼神,宗乐絮絮叨叨地说着:“就比如上回那个你说没必要的求生者,他肯定在乎啊!如果他活着,知道有人给他报仇,肯定也会高兴的......”
这么说着,他手心微微用力,径直将闭上眼的约书亚拽出这片熊熊环绕的圣火天平。
说起来也奇怪,明明在大法官口中圣火又多么难缠,多么强大。但是在接触到宗乐的刹那,它们纷纷像无害的流水那样自行褪去。炽烈的火舌扭曲着收缩,发出近乎呜咽的嘶响。原先蔓延整个托盘的大火逐渐消融,最终化作缕缕青烟消散在空气中,变作无形。
因为圣火焚烧,原先强行吊着一口气的约书亚在圣火褪去后身形闪烁两下。
宗乐还没来得及问他,便亲眼看见银发男人的身形猛地闪烁,就像信号不良的全息投影,先是变得透明,继而边缘泛起细碎的光点,最终彻底消散在空气中。
宗乐:???
他疑惑地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心,不明白一个大活人究竟是怎么消失的。
“这个审判还有其他的流程?”
黑发青年抬眸,看向审判庭中央上方。
不知道怎么回事,自从他提出要代替约书亚进行审判后,大法官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仿佛陷入了某种自我沉思。
直到宗乐呼唤她,她才从漫长的思考中晃过神来。
“啊......?什么?没有。审判的流程只有先前说的那些,他的消失只和他自己有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