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整个鬼都慌神了,他胸口烂着个窟窿还在淌血呢,他就不管不顾地往外面跑,整个背影都是慌张的,他甚至慌到用人形跑出了楼阁这才想起来化作黑雾。
整个黑雾消散了。
待他一离开,藏起来的鬼怪纷纷探出头来。
没脑袋的那个嘻嘻笑道:“那山鬼大人怎么胸前跟你一样破了个大洞。”
胸前有窟窿的就瞪了他一眼。
没脑袋还坚持不懈地问:“你的是怎么破的?那山鬼大人的又是怎么破的?”
胸前有窟窿的危险地眯着眼睛看他,阴恻恻地问:“你脑袋是怎么没的?要不我让你再好好回想一下?”
没脑袋瑟缩了一下脖子,一下子就不吭声了。
第19章 沉羌城(十)
甘衡觉得荀樾那老头给自己算命是不是算错了,他肯定二十三岁命中带劫,不然怎么只是抓个夜游女,先是差点死在狐仙庙,现在又遇到鬼血骨,个个都要他的命。
他咬牙拔出那根扎进他左肩的脉络,血直接就喷了出来。
甘衡一乐,他觉得自己都已经被骨鞭训出来了,第一反应竟然是好浪费,应该让它兜着喝。
黄沙谷里尘烟漫天,外头的天彻底黑下来,数百人的阴兵声势浩大的前行,错觉得让人好似真地听到了战马嘶鸣和踏阵声响。仿佛窥见了数百年前萧家军百战百胜的气势。
阴兵们所到之处寸草荒芜,就连黄沙也被黑水融化成了恶心的胶状物质。
甘衡顾不上别的,赶紧追了上去,沉羌城里还有那么多百姓呢!
一时间天气黯沉得厉害,整个沉羌城都陷在了可怖的阴气里,许多人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纷纷出门查看。
直至风沙逼近,乌泱泱的阴兵在风沙中渐渐显现。他们步调整齐,个个面无表情,犹如地狱招魂的使者。
阴兵们长枪上红缨飞舞,下一秒便干净利落地捅进了那些人的身体,鲜血四溅。
“啊!!!”人群这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惊恐地四处逃散。
甘衡暗骂,这些阴兵当真是一点也不手下留情。他飞身拦在阵前,手一伸,骨鞭像游蛇一般爬了过来。
“萧将军手下留情啊……你们萧家军可从来没有打过以多胜少的战。”甘衡敛着眉眼,心里也清楚今天这怕是凶多吉少了。
阴兵们一拥而上,仿佛无穷无尽。
甘衡本就有伤在身,现下完全就是在强撑,他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一柄长枪直朝他脖颈处袭来。
“嗖”的一声,声音逼近了,甘衡才后知后觉地抬头看过去,随后整个人都瞪大了眼睛。
完了,今日是注定命尽于此了。
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竟有恶鬼替他挡下了这一枪!那长枪扎穿了半截恶鬼,枪身被他死死地握在手中,不让穿透的枪尖再接近甘衡分毫!
“怎么会……”甘衡有些难以置信,眼前这恶鬼便是挂在云嫣身后那个!
“啊!”云嫣喉间传来一声嘶哑的尖叫,她扑过去抱住那半截恶鬼,只能发出难听喑哑的啜泣声。
更让甘衡意外的是,这些阴兵竟然停下来了,他们停驻在那里,仿佛是在等什么指令。
坐在枯骨上,先前一直面无表情的萧安,此刻也有些困惑地皱起眉,他低头看了自己一眼,只见那和半截恶鬼被扎穿的同样位置也正往外淌着黑水!
甘衡看到这一幕之后瞬间意识到,这挂在云嫣身上的恶鬼正是萧安的一念!
“靠……”他心里默念,对不住了。
下一秒骨鞭便架在了半截恶鬼身上,甘衡威胁道:“萧将军,咱俩各退一步,你带着你的兵退回黄沙谷里,我便不伤这恶鬼分毫。”
这法子实在是流氓,哪有前脚刚被这恶鬼救了,后脚就拿他来威胁对方的。
萧安的注意力却丝毫不在甘衡身上,他压根就没有在意甘衡的要挟,一双眼睛只是直直地看着云嫣。
云嫣被他看得有些害怕,下意识往甘衡身后退了一步。
萧安垂眼,他张了张嘴,就好像初生的幼儿,尚还无法自主说话一般,好半天唇舌才放对位置,挣扎着念道:“……萧潇……”
这两个字一出,那半截恶鬼竟不再动弹,瞬间化作黑水朝萧安流去!他本就是萧安一念,现如今不过是去往他该去的地方罢了。
周遭阴气猛然炸起,数百年的积怨、遗憾、不甘,都在此刻爆发了。恨意滔天。
“快跑!”甘衡慌忙拉起云嫣掉头就跑。
完了完了,要说之前这些阴兵阴将,甘衡可能还不自量力地觉得自己还能抗,因为至少萧安没疯,打头的没疯,这事就还有回旋的余地,但现在他大爷的!这通天的阴气,萧安是彻底疯了,谁拦得住?
可突然间,变化再次迎来,天际黑沉沉压下来一片,像是天塌陷了。
甘衡大惊,这又是什么东西,怎么比阴兵还阴??
黑雾好似倒灌,瞬间就将阴兵淹没,他们裹挟在其中被挤压碾碎,最后尽数被吞进黑雾里。
大鬼吃小鬼。
甘衡抬头朝天际望去,他其实猜到了可能会是苛丑,但在看到他的时候还是被吓了一跳。
苛丑整个身体都近乎跟黑雾融为一体,他吸食着这些阴兵被撕碎的残骸,整个鬼都在不可控的生长着,黑色长发也肆意缠绕,那架势仿佛都要把天撕开。
甘衡现在倒是不怕萧安了,他怕的是苛丑再这么下去有可能会失控!他直觉,苛丑发疯可比萧安发疯难办多了!!
“苛丑!”甘衡站在底下大喊:“快停下!”
可苛丑现在根本无暇顾及甘衡,他眼底被阴气覆盖,同萧安对上,两恶鬼相争,势必要争出个你死我活。
可萧安哪里会是他的对手呢?
甘衡眼睁睁看着苛丑直接将萧安撕成了两截,一截仍在枯骨上,而另一截却拖着朝云嫣爬去。
萧安嘴里不断地吐出黑水,还喃喃着:“萧潇……”
若是甘衡没有记错的话,史书上确实是有记载,萧安还有个体弱多病的妹妹,只是因为久在深闺,就连名字也没有提及过。
云嫣瞪大了眼睛,她看着朝自己爬过来的萧安,她这回没有躲,可能是那唤的一声声“萧潇”实在是太过于悲怆了,竟也引得她止不住地流泪。
她不认识眼前这人,她也不叫“萧潇”,但兴许……兴许是梦中见过,她才会如此难过。
最终,萧安也没有爬到云嫣跟前,他在还离云嫣几步远的地方消散了。
那些从鬼血骨里爬出来的恶鬼已经尽数被黑雾吞噬殆尽,可苛丑完全还没有要收手的打算,阴气丝毫没有收敛。
甘衡对上苛丑的眼睛,他眼底已经被黑气浸染,就连眼白也变成了诡异的黑色。
“苛丑?”甘衡故作镇定,像哄小孩似地哄道:“好了……已经没事了。”
苛丑看着他,眼神却陌生得厉害。
甘衡咽了咽口水,“苛丑……”他伸出手,“过来……”
可这次也没如甘衡所愿,苛丑不为所动。
那黑雾直朝甘衡俯冲下来,甘衡克制住自己没有动,他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扑面而来的竟然是有些温热的潮湿气,没有想象中的阴冷。那感觉就像是看到长剑朝自己袭来,都闭上眼睛等死了,却不想是柄软剑,也就光看着威武。
甘衡觉得好笑,这恶鬼再怎么装模作样,本性也还跟个孩子一样,到底是昨天夜里伤了他的心,现在这会还生着气呢。
他正想再开口哄哄,却陡然瞪大了眼睛了。
那黑雾只是缠着他,让他不得动弹,可云嫣就没那么幸运了,黑雾直接将云嫣提起来,死死地勒住了她的脖子。
“苛丑!”甘衡挣扎,“你想做什么?”
黑雾在甘衡身后凝成人形,他青筋暴起的手臂死死地捏住甘衡的下巴,“大人……我想明白了……”
苛丑低低地笑起来,“我就应该叫他们都死了,连转世都不能,叫你身边、眼里、心里都只能有我一个……”
云嫣被黑雾勒着脖子提起来,现在已经是进气少出气多了,整个人都翻起了白眼。
再这样下去,恐怕真的会死!
甘衡深吸了口气,“行。”
苛丑一愣,表情有些僵硬,他都做好了甘衡会生气挣扎然后大骂自己的准备,却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
“可你就算把她杀了,没了云嫣,还会有别的嫣,怎么?全天下的嫣你都要杀了?”甘衡挑眉问他,“你杀了她然后呢?你就如愿了?我就真的只剩你了?”
“我……”苛丑张了张嘴,实在是说不过甘衡。
“你别在这我了,先给人松开。”
“我不要!”苛丑咬牙切齿的拒绝。
甘衡眼珠子一转,立马露出一副痛苦不堪的表情,他软声道:“苛丑……疼,我左肩上还有伤呢,你先把我松开吧……”
缠着甘衡的黑雾果然消散了。
甘衡刚被放开,二话不说就掏出符纸破开了勒着云嫣的黑雾。
苛丑急得跳脚,“你答应了我可以杀她的!”怎么还说话不算话呢!
甘衡笑意吟吟地凑近苛丑,那双眼睛在阴暗的天色底下都亮得厉害,“我还想问你呢,你昨儿夜里去哪里了?我还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
苛丑愣愣地看着他,看得有些失神,“我……我回岐山了……”
甘衡点点头,拉开了同苛丑的距离,“回来了就好,多亏了你,不然今天肯定得遭殃。”
苛丑被夸得有几分扭捏,甘衡几句话,就让他忘了自己方才还杀气腾腾地叫嚷着要杀人呢。
“先把阴气收一收吧。”甘衡不动声色地扶起云嫣。
苛丑低低地“嗯”了一声,天际这才露出几分亮色。
甘衡悄悄地松了口气,他也算是知道这恶鬼该怎么哄了。
阴气散尽之后,孙文策被甘衡从茧蛹里挖出来,实打实去了半条命。
小曰者也伤得不轻,甘衡连忙将他收回小棺木里,苛丑在一旁阴阳怪气,“哼,算他命大。”
甘衡一回头,这才发现苛丑胸前也不知怎么带着伤,那伤连着血肉像是被硬生生挖开的。
“苛丑……”甘衡蹙着眉,“你受伤了?”
苛丑一愣:“什么?”他自己都不记得在打架的时候有受伤了。
甘衡走过去,看着他胸前的血窟窿,也不敢伸手去摸,就只能在伤口旁边擦了擦血渍,“怎么伤得这么严重?鬼受伤也会疼的,而且还伤的是心脏处,你都不吭声么?疼了也不吭声么?”
苛丑微微一愣,他有些不确定道:“我受伤了……你也会担心么?”
甘衡瞪他,“怎么?你觉得我会希望你死?”
苛丑眨了眨眼睛,他握着甘衡的手,顺势将脸埋进去了,喟叹道:“真是不可思议……”
甘衡嫌这恶鬼腻歪,抽了抽手,压根抽不出来,甘衡木着脸:“起开。”
苛丑还得寸进尺地蹭了蹭,埋首低低地笑起来。
甘衡皱眉,这玩意还真是给点颜色就开染坊了,也不知道在开心些什么。
“大人……像我这样的恶鬼……”苛丑微微闭上眼,“千刀万剐,下无间地狱不都是理所应当的么?人人得而诛之的恶鬼,死了也不会有人在意。”
甘衡被他这话说得一愣,他感到自己心像是在被针扎,很细微的疼痛,仿佛随着呼吸都在漏风。
他问:“谁说的?”
苛丑不答。
甘衡不知道苛丑的来历,但能够察觉到,他应当不是什么普通恶鬼,至少不是传统意义上人死之后成的鬼,兴许他自己都不知道从何而来,在这个偌大的天地里,他无牵无挂、赤条条一只,还背负恶鬼名号……
他正心软,想着是不是该说点什么来慰籍这恶鬼,就听到苛丑低声笑道:“大人……是不是我受伤你心疼呢?那我日后再多受几次伤,大人你多疼疼我……。”
甘衡听得脸都绿了,他抽不来手,就拿手肘狠狠地给了苛丑一下,“狗玩意!”
苛丑挨了一下,这才松开,他也不恼,就拿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甘衡。
甘衡觉得他这模样就只差根狗尾巴在摇了,他叹了口气,真拿这恶鬼没办法。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他这副无奈模样让苛丑更兴奋了,苛丑化作黑雾瞬间将甘衡层层裹住。
甘衡被黑雾包裹,只觉得那玩意到处乱蹭,跟撒欢的狗似的,他怒道:“你丫的往哪蹭呢!”
那日一切都结束后,沉羌城里到处都是黄沙,就连天都是昏沉沉的黄色,鬼血骨彻底枯萎了,这黄沙谷里再也没有什么不能进来的隐秘。
甘衡回头望着喧嚣过后的黄沙谷,心下隐隐有几分感慨,也不知道数百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萧家军们竟是会积怨如此之深,以至于养成了鬼血骨这种稀罕玩意。
甘衡要离开沉羌城的时候,孙文策还不能下地,他苍白着一张脸半躺在床上,一个征战这么多年的大将军,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甘衡兄啊,这事是我做得太蠢了,得亏了你,要不是你……”孙文策捂住眼睛,“我真就差点没办法跟满城的人交代了。”
甘衡拍了拍他的肩,“我也知道你的心思,只是任何事都急不得。”
孙文策点点头,在知道他要走之后,还非要小六子用牛车送他一程。
甘衡推脱不过,只好坐在牛车上跟着小六子上路了。
牛车出了沉羌到达南堤时,小六子从怀里掏出那枚黑色的玉牌递给甘衡,“这个给你,这是云嫣姐姐让我交给你的。”
甘衡一愣,差点把这玩意掉在谷里,好歹也算救了他一命。
“云嫣姐姐说,你日日将这玉牌挂在腰间那样珍惜,许是心上人送的,叫我一定要还给你。”
这话一出,原本还躺在牛车上的苛丑“噌”的一下子就坐了起来,他眼底都是亮色地看着甘衡,克制不住伸手去绕甘衡的衣角。
甘衡有些尴尬,生怕小六子再说点什么不该说的,“可别瞎说……”
“哼,我倒觉得你是个没眼力的,云嫣姐姐那么漂亮,你竟然都不喜欢。”小六子哼了两声气,一副人小鬼大的模样。
苛丑一听这话就眯起眼,方才脸上还是晴天,瞬间就转多云了。
小六子还在那,“你要是错过云嫣姐姐,你当真是会后悔一辈子的!我告诉你,我……”
甘衡察觉到一旁苛丑的阴气都快要藏不住了,他连忙上前捂住小六子的嘴巴,“你个小孩懂什么,娶妻成婚又不是吃饭那么简单的事,你云嫣姐姐后头肯定还有顶好的人家等着在呢。”
小六子“呜呜呜”说不出话,只得狠狠地抽了两鞭子在牛的身上。
牛撒蹄子就往前面猛冲,南堤的路湿滑多水,地上坑坑洼洼的,一牛蹄子下去,溅起了不少泥点子。
倒霉催的甘衡被扬了一身。
小六子被松开嘴巴,看着泥人似的甘衡牛车也不赶了,捧着肚子就在那笑,“哈哈哈哈哈哈。”
甘衡气得咬牙,他刮了刮身上的泥点子,表情狰狞,只觉得那泥点子里还包含着一言难尽的臭味。
他整个人都要被这味道腌入味了。
他伸出满手的泥冲苛丑道:“你闻闻……什么味啊?”
苛丑没有一点防备,认真地凑过去就准备细闻。
结果不成想,甘衡故意等着他呢,他脑袋刚凑过来,那满手的泥就抹到了他的脸上。
甘衡跟小六子一起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哈哈哈哈哈。”
小六子在那笑得最欢,他指着苛丑喊道:“我知道了!是牛粪味!哈哈哈哈,牛屎人!”
甘衡原本开心的笑一下子僵住了。
“是么?没闻错吧?”甘衡问他。
小六子自信满满地点点头,“准没错,这玩意施肥可厉害了,种的东西能窜老高!”
“这样啊。”甘衡笑眯眯地站在小六子身后,满手的泥就那样子抹在了小六子身上。
小六子不防他这么无耻,大喊道:“你抹我身上干嘛!臭死了!啊啊啊啊!”
甘衡安慰他:“哎呀,窜老高窜老高,小六子还要长个的,来再多抹抹。”
小六子尖叫,无耻!!!
很好,三人一车一牛,无一人幸免,统统一身泥巴加牛粪味。
小六子都要哭了,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浑身的泥巴,又含泪瞪甘衡,“你太过分了!!!我现在这样待会还怎么回去!!”
孙文策没教他怎么骂人,只教了他男儿有泪不轻弹,小六子此情此景就突然觉得自己学岔了,不然高低得骂甘衡两句。
甘衡就在那乐,“急什么,一会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果然少年人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听他这么一说,小六子瞬间就不生气,好奇地问:“什么地方?”
“你们沉羌绝对没有的好地方。”
等到了地方,小六子终于明白为什么甘衡会说这儿沉羌绝对没有了。
那是一湾积攒在丛林间的湖水,是小六子从来没有见过的漂亮,湖水澄清如镜,映天映地映他自己。
“傻小子别愣着了,脱了衣服进去洗洗。”甘衡催促他。
小六子后退了一步,他有些局促地站在那。
甘衡以为他是不好意思,好笑道:“你在沉羌的时候,那么大一堆人脱了衣服进去洗,你都不会不好意思,在这就害羞呢?放心进去吧,这儿丛林密,况且也很少会有人来。”
小六子却摇摇头,“这水太干净了……”
甘衡解开衣服,“这儿的水确实干净,天然形成的,我小时候最喜欢来这玩了。”
小六子:“我怕我把它弄脏了。”
甘衡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答案,他揉了揉小六子的脑袋,“怕什么,你身上抹的可都是好东西,窜老高的!”他冲小六子竖起大拇指,“大补。”
两句话就把小六子哄好了,这小子脱了衣服,估计没怎么见过水,兴奋得不行,跟要炸鱼塘似的,一下子就砸进湖里,激起好大一阵水花。
甘衡又被溅了一脸水,“靠……你小子别乱跳,这里水不深的。”
小六子撒欢似地在水里沉沉浮浮,也不会游,就跟个青蛙似地飘在水上傻乐。
真给甘衡看笑了。
他察觉到苛丑凑过来,便问:“你不下去洗洗?”
苛丑离他很近,似乎压根不在意他身上那股臭味,“你幼时……便是在这里长大的?”
甘衡一提到以前的事,眉眼里是掩盖不住的笑意,“我小时候还有两个要好的朋友,我们三在这湖里比赛游泳、比赛打水漂,哈哈哈哈哈,不是我吹牛啊,那两个人真不是我的对手,十里八乡都找不出比我还厉害的,你瞧好了……”
甘衡说着觉得手痒痒,捡起一旁的石子,就要给苛丑演示起来。
他调整了石子的位置,屏气凝神,手上控制着力度地将石子扔进了湖里。
只见那小小的石头在湖面上宛如清风飘过,荡开层层波纹,一圈、两圈、三圈、四圈!整整划过四圈才沉入湖底。
甘衡懊恼地转了转手腕,“哎呀,手生了。”
苛丑却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手腕子,只觉得心脏处闷闷的,不同于以往的痛苦,是一种大雨前潮湿闷热的闭塞感。
甘衡略微察觉到他的不对劲,收敛了几分神色问他:“怎么了?”
苛丑捂着胸口,轻轻地皱了一下眉。
甘衡:“是受伤的地方又疼了么?你就应该跟小曰者一样好好在棺木里养伤,出来做什么?”
苛丑:“若是早一点遇到你,同你一起玩这些的,就会是我了。”
甘衡“哈哈哈”大笑,无情地刺穿他,“那不可能,我小时候胆小,遇到你,也肯定不敢同你玩。”
苛丑:“……”
第21章 南堤乡(二)
甘衡脱了衣服入水,就跟一尾鱼似的,他冲小六子叮嘱要他就在湖边洗洗,不要再往湖中心游了,这小孩不通水性,自然是要小心些。
湖水清冽,仿佛不止清洗了身体上的泥渍,就连身心都得到了舒展,甘衡一时兴起,没忍住一头猛地扎进水里,像小时候戏水一样,又再次从湖水里冒出头来。
甘衡舒爽的喟叹一声,整个人在阳光底下熠熠生辉。
他见苛丑飘在不远处没有动静,便凑过去笑着问他:“怎么不洗洗?”
苛丑看着近在咫尺的一张脸,眼神有些发沉,他看到晶莹的水渍顺着甘衡的鼻尖滴落,摇摇欲晃地坠在唇边,仿佛在诱哄着恶鬼来撕碎啃噬……
他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口水,视线黏在了甘衡的唇上,有点干涸起皮了……
黑雾四散悄无声息地融于水面,在湖底犹如海藻丛生。
甘衡手上沾着水弹到苛丑脸上,“想什么呢?这么入迷?”
苛丑眼神微动,这才回过神来,他不太自然地转移话题:“大人……多跟我讲讲你以前的事吧。”
“哈哈哈,我以前整天都忙着玩水抓鱼偷鸟蛋了,岑夫子天天拿着鞭子跟在我后面赶,说我自己不学也就算了,还带坏别人。”甘衡说到这“嘿嘿”一笑,“跟你讲个特逗的事,我们南堤乡有个乡绅,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盼着自己的儿子成才,他不是姓文嘛,还给他儿子取了一个好大的名字!”
甘衡越说越好笑:“叫文曲星!”
苛丑瞧着他,丝毫没有在意他话中说了什么,只是单纯被他的笑意感染,也没忍住翘起了嘴角。
甘衡冲他比了两根手指,“嘿嘿,当时我和文曲星两个没少挨岑夫子骂,他说文曲星实在是笨,学不明白,说我懒还爱偷玩,岑夫子当时有个得意门生,那小子叫齐述,脑瓜子实在是好使,学什么都比别人精,可惜被我和文曲星带坏了,哈哈哈哈,我们三成天偷跑出去,没少闯祸。”
甘衡回忆到这有些怅然了,“一晃竟然都已经过去十多年了,也不知道我此次回乡,他们都还在不在。”
苛丑越听越酸,“你倒是记了旁人挺多……”
“那当然,从小一起光屁股长大的,那可是一起撒尿都扶过鸟的交情!”
苛丑一听炸了,“你同他们光屁股了?”
甘衡莫名奇妙:“啊?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
苛丑咬牙切齿:“你还让他们……让他们扶了??”
甘衡也不知道这恶鬼为什么这么愤恨,他没忍住逗弄:“怎么,你也想扶?”
苛丑本来还想说什么的,被他这话一噎,瞬间脸红脖子粗。
甘衡说完也有些尴尬,他咳嗽了两声,想转移一下话题,就听到苛丑很认真地问:“可以么?”
这下换甘衡脸红耳赤了,他扬起水泼到苛丑脸上,恼道:“可以什么可以!你这艳鬼还真是死性不改!”
苛丑觉得有些委屈:“那不是你问的我么……”
两人一通打闹,无人注意到小六子那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