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近期这片草原上发生了非常多非常多怪异的事情。
最开始是好几起失踪案,几个旅游团的人丢了,然后又丢了几个牧民。他们以为是狼灾,但那些人失踪的地方都没有发现任何狼活动的痕迹。直到三个月后,其中一个牧民失踪时恰好下雨,草地特别柔软,留下了非常明显的脚印。
他是自己向无人区深处走去的。脚印到了某个地方之后就消失了。最后留下的一枚脚尖处要比脚跟处更深一些,看上去像是正在迈上一条看不见的,出现在草原中央的楼梯。
接着,牧民羊圈中的羊整夜整夜地躁动。有牧民抱着土猎枪和蒙古獒一起守夜。他模模糊糊地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却发现羊圈中有一双碧绿如拳头般大的眼睛。那双眼睛睁着的时候,所有的羊都在下跪,甚至狗也颤抖着不敢吠叫。
他们知道,那是莽古斯,蒙古族史诗中经常出现的一种邪恶的怪物。莽古斯一旦出现,灾难也会随之来临。
更糟糕的事情还在发生,有人跑马的时候一不小心踏进了一条沟壑,沟壑中竟然都是死人的骨骸。有人捡到了一枚小陨石,第二天便疯疯癫癫,跑进树林里消失了。有马群被带去在河边饮水,牧民说他亲眼看见一条船那么大的狗鱼将马匹拖下河,但那条河本身最多才三米深。
和我猜想的一样,教授他们有人监视着所有容易发生这类事件的区域。黑山草原的诡异事件很快引发了他们的关注。他们之前其实也来过这片草原好几次,但每次都是无功而返。这些征兆则让他们清楚地意识到了,无论这里存在的东西是什么,它最近都开始进入了另一个活跃期。
而这片草原最出名的一个传说,则和一片黑色的山脉有关。
“这个故事在解放前是非常流行的,”教授说,“但是解放后发生了一件事,让这个故事慢慢地绝迹了。”
当时正处于中苏“热恋期”。有一队充满了干劲的年轻人以考察队的名义进入内蒙,和当地的牧民交流,说他们是为了测绘地形。
牧民当时对他们是没有什么恶意的,当时这片草原上流传着一个已经相当于是约定俗成的习俗,牧民们也提醒了他们。
这片草原之所以被称为“黑山”,是因为在这片草原上,有一座带来灾难与死亡的黑色山脉。你平时是见不到它的,如果某一天你意识到黑山的存在,你一定要转过头去,千万不要直视它,更不要走近它。
考察队的年轻人很多都是知识分子家庭出身,本身也是唯物主义者。在当时的那个环境下,没有人会主动承认这种鬼神之说是真的。大家虽然听了,但都认为这其实是一种传说信仰,有其产生的原因,但并不是真的。
考察队在这里驻扎了许久,而且他们越来越深入无人区边界,只是时不时找人回来采买物资。当地牧民觉得他们的目的并不单纯,开始越来越担心他们的存在会招惹到奇怪的东西,到最后还发展成了一场比较严重的冲突,双方都有人受伤。
这个时候一个比较德高望重的萨满神婆站出来,告诉牧民不要阻止他们。“因为他们在奔向自己的命运。”
这只考察队很快在茫茫草原上消失了,二十三个人,没有一个能走出这片草原。
在那之后,一场鼠疫席卷了周边的部落。这种鼠疫比普通的更为怪异,它传播速度飞快,并且死亡非常迅速,往往早上被传染,中午就一命呜呼。
因为死亡太快,所以这场疫病在造成了极大的损失后又很快地消失了。这片牧场仍然水草丰美,渐渐地,不知道黑山故事的人追随着好牧场而来,在这边聚居。有几个老人知道的,但也闭口不谈,随着他们的去世,这个故事就被他们带离了这个世界。
黑山的故事,再也没有人知晓了。
大约三十年之后,有人在旧物市场上淘到了一块手表。阴差阳错间这块手表被他们注意到了。这块手表属于其中的一个考察队员,手表上刻着她的名字。
据出售这块手表的人说,这块手表是凭空出现的,好像就这样落在了他的摊子上,他也不知道是何时何地而来。
所以大家重燃起了一些希望,或许当时的考古队员们有的还没有死,并且走出了这片草原——那他们身上携带的信息就至关重要了。
他们会知道些什么信息呢?这就要从他们的目的说起。
他们当然不是去测绘地形的。当时苏联交给了我们国家一份非常机密的档案,那是战败的日本交出来的一份文件。文件内容显示,日本人在草原的地下建立了一个非常大的工事,为了储存一件“确保达成胜利的法宝”。
当时苏联认为这是一种强力的病毒或者是新型的武器,两国当时合作密切,这份档案就交到了我们的手上,理所当然的,我们就派了一些人去一探究竟。
在考察队失踪之后,这件事情引发了上面的关注。他们开始秘密地寻找当年与工事有关的人。一直到这件事情发生了差不多十年之后才找到了一个亲历者。
那是一个日本人,在这个项目中途因为得了精神疾病,整日胡言乱语,被人送出了草原,来到了东北。随后又被俘虏,日本战败后被遣送回日本。
那个日本人并不愿意说这件事情,因为他声称“讲出来都会让厄运如影随形”。但几天后他又改变了主意,他主动找上门来,把他所知道的细节都说了一遍。
他其实并没有触及到这个建筑最核心的地方。他当时的家族比较强大,在这里是有点地位的,因为进入草原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就一直在外围监工,没有参与一些比较机密的建设。
怪事自从他们进入草原就接连不断地出现。其中他亲眼见到过有一个他的手下就站在他面前五十米左右的地方,他只是觉得鞋上粘了草,回头看了一眼,那个手下就一下子消失了,去原地查看,发现那里只有一片柔软的沼泽。
长官告诉他们这是一种季节性的沼泽,非常危险,让他们尽量远离。但他本人却认为这里面还有其他的蹊跷。
直到某一天,他接到了一个什么任务,进入到了那个建筑里面。
他对建筑结构不熟悉,于是按照标注牌寻找。找着找着觉得不对劲,前面有一股非常浓郁的血腥味,细看下还会发现墙角好像有喷射性的血渍。
他当时非常疑惑,但这里一切看起来都是非常正常的,队伍前段时间牵来了一批羊,他以为是羊的血。
他往前走,眼睛先一步望见了拐角前的东西。
那是尸体。
在这条亮着红灯的走廊里密密麻麻的都是尸体,他完全没有闻到任何的臭味,但眼前的景象绝不是假的,他甚至一眼就能从里面看到给自己分派任务的那个长官倒在地上,身体上没有任何明显的伤害,但是就是死了。
在堆满的尸体尽头,有一扇布满了铁锈,绝不像是刚刚铸造的暗绿色大门。
那扇门给人一种非常,非常邪恶的感觉,它没有窗户,门销锈迹斑斑,旁边有一排铆钉,看起来非常老旧,也相当普通。但那种危险的不和谐感,简直就在疯狂地从所有缝隙中涌出来。
随后,他听见了两声非常悠长的警报声,在红光下,那扇厚重的门,突然好像被谁从里面拍了一下一样,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他赶紧往回跑,冲出工事的时候有人拦住了他,问他怎么了。
就是那个长官,那个堆叠在红色走廊尸山上的长官。旁边经过的熟人,刚才好像就倒在靠墙的地方。
那条走廊仿佛不存在,这里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他们的计划仍在进行,这里保存的是一个皇帝的盒子,据说它可以让他们获得最终的胜利。
但他疯了,当天往后的记忆都不是非常清楚,在作为战俘被抓起来之后才有所好转。他的这段经历他没有和任何人讲过,所有的人都是单纯认为他疯了而已。
同时,他了解到,所有当年参与工事建设的人,除了两个疯了被送出来后自杀了以外,另外前前后后两百余人,全部葬身于草原。
在他说出这个故事的第二天,我们的人想要再了解一些细节,却发现他已经在家里自尽了。他挖出了自己的双眼,失血过多而死。
搜寻他的东西发现,当年他有在一本笔记本上简单地记录过一些事情充当备忘录。他自杀当天,笔记本被摊开放在桌面上,在很久很久以前的记录中他们发现了一页显然是在疯狂状态下胡乱涂画的数字。
这些数字都是他说出故事当天的日期,是在距离那一天的十多年前,在一本疯子的笔记本上写下的。
仿佛他其实就是一个信息,现在信息传达完毕了,他也就可以去死了。
这就是建国后我们要派出考察队的缘由。无论对方说的是否是真的,如果真的有一个这样的工事,储存着秘密武器的话,对于边境稳定和草原生态都是非常致命的。
自考察队也消失在了草原里之后,又陆陆续续有几队人进入。教授和其他人因为一些线索来过草原好几次,但没有找到答案,也没有遇上这次这么强烈的暗示。
“在我们前面就有一队人,”教授说,“在一周前进入无人区,音信全无,唯一一次卫星电话打过来是一个男人,他要求如有人见到他们中的任何人,都必须将其就地格杀。然而奇怪的是,那支队伍里根本没有讲话这个声音的男人,他不知道是从哪冒出来的。”
所以这一次我们面临的情况非常危险,公主幡被撞断了这件事如果放在平时可能并没有什么,但现在和狼扯上关系,就更像是一个预告。他们必须非常小心谨慎地处理这一切,不然有命来没命回,得到什么答案都只能带进坟墓里,都是没有任何用处的。
教授跟我说这些,是希望我能听了之后十分感动,然后同意明天早上就举办婚礼。通过之前的那些预兆,他们只能确定他们要找的东西确实在这片地底下,但是草原非常大,把所有草都翻一遍是不现实的,他们只能通过其他办法来确定具体的位置。
他还给我解释了“接触”的定义。在他们的眼中,接触的范围很广,无论是目睹了,闻到了,听到了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都能被称之为接触。
这种接触也有强有弱,一般触摸是最高等级,听到、嗅到是最低等级。如果一个人一直在不停地接触这些东西的话,那他会比完全没有接触的普通人更容易看到它们。如果到达了触摸这个阶段的话,很少人会再回得来。
“那些失踪的人到底去了哪里,其实我们也不清楚,”教授坦白道,“我们一直在打一场看不见敌人的战役,除了我们以外,还有很多人希望找到这个答案。”
好吧,我想,你这是要我死。
教授似乎是为了我安心,给我还说了一下他们的计划。“我们请到了一个萨满教的神婆,”教授说,“可以确定公主幡和这件事是有关联的,那我们就试试看,按照公主的足迹走,如果能直接进行接触最好,不能的话也要让神婆看看能不能找到线索。”
我当然只能同意。说实话,现在经历了这些事,我会比以前更知道如何往深了再想一点。听了日本人的那个故事我的第一反应是他应该是属于那种非常敏锐的人,能提前察觉到危险。但最后他自杀了,说明敏锐并没能救得了他,反而可能让他中招而不自知。
我的想法也很简单,既然敏锐并没有用,那我们可以简单一点,在深入接触之前马上离开草原。远离事发地应该是有用的,但要趁早。教授答应我,他们不会让我深入接触,后面需要我帮忙的事情也不多。等到事情告一段落,他就会先把我送回去。
我听得脑袋乱糟糟的,他们还在做前期准备,我就裹着睡袋在帐篷里睡了一觉。
第二天早上我还没起来,就听见他们在搬运什么重物。我睁开眼,发现除了我自己睡觉的这一小块地方之外,其他的整个蒙古包都已经被按照婚礼的模样装饰好了。
他们这一行有几十个人,我并没有全部见过面。今天他们所有人都发动起来了,为了婚礼做准备,我隐约好像在里面看见了几张熟悉的面孔,但是想不起来在那见过他们。
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有点恐怖,让我警钟狂响,拼命回忆自己之前到底见到过哪里有人脸,怕他们的脸其实长在过石墩神像上,被我扫了一眼但没记住。
那边的人也意识到了我的眼神,他们有几个也转过头来看我。看着看着他们中的一个人就走过来了。我心说坏了,不会是他们觉得我冒犯了他吧,看他走过来,我第一时间就想道歉。
结果对方一开口问我是不是哪趟车上的我就想起来了,那几个看着眼熟的是我在来的时候的火车上见到的大哥。但他们并不是和我聊天的那几个,是在隔壁车厢的,我撞见过他们打招呼,所以有点印象。
原来大哥们说的放牧是这种活计。
他们过来和我聊了两句,对我的态度都很好,说要是知道我们的目的地是一样的,就可以一起过来了。我打着哈哈糊弄过去了,想着当时我可不知道我自己这么倒霉,不然我落地当天就订机票赶紧逃。
他们似乎也把我看作了这个计划的中心人物,告诉我和我一个车厢的那些人是跟着前一批进无人区的,言语之间隐约透露着想要打听我们到底要干什么的感觉。
很明显像是大哥他们这种属于花钱雇佣的外部人员,看身材,估计也是有一定武力值,类似于雇佣兵那种的。他们自己很可能也不知道自己是干什么的。和昨天在帐篷里做事的那些内部人员泾渭分明,有很大的信息差。
我也不好直说,跟他们讲了几句就找了个借口溜了。我走回小床旁,才发现旁边的那个盒子底压着的是一张纸条,那是金毛给我留的早餐。
纸条上说叫我早点吃,不要担心今天,还画了个很可爱的小表情。我拿起来看,然后缓缓放下。
这怎么像是在哄女朋友,我想。
难道是文化差异?
第9章 婚宴
起床后我把自己简单打理好,刚出蒙古包,就看见金毛站在前面,神采奕奕地和我打招呼。
我走上去,“准备好了?”我看他两手空空,闲得不行的模样,“你今天是怎么安排?”
比起教授,我和金毛确实会更熟一点。特别是昨天的逃命经历,我感觉他还是挺好说话,也比较有耐心的那种人。
“送你出嫁,”金毛笑嘻嘻地说,“把你从这个蒙古包送到这个,”他的手指在这两个地方之间划了一条线,“然后留你和老陈新婚快乐。”
我拍了他手臂一下,那是一种下意识的动作,因为大学的时候同学间开玩笑,很多就会这样互动。拍完了我才意识到我和他其实也不算太亲近,有点害怕他生气,又看了他一眼。
金毛没有生气,反而哈哈一笑,“都要结婚了,害羞什么啦。”他说。
“你再说我走了。”我说。
他做了一个给嘴巴拉拉链的动作,“今天只是个仪式,危险性应该不大,”他话锋一转,“你自己注意一下,如果有听到,闻到,或者是看到不对劲的东西,要及时和我们说。我和老陈全程给你保驾护航的。”
我应了一声,“陈教授去哪了?”我问。
他看起来很想再说一句嘴欠的话,但最后还是咽下去了。“去另一边做准备,萨满应该已经到了。”
我也不知道我该干什么,就在这和金毛站了一会,随便聊了两句。金毛的神色自若,看上去一点紧迫感都没有,我觉得他应该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等到差不多九点钟的时候他们叫我过去,让我换上一身蒙古袍子。我没穿过这种衣服,自己研究着往上套的时候金毛过来给我帮忙。他也换了一身藏蓝色的,挺有派头的,就是不是很搭他的那头金毛。
“好啦,”他给我换完衣服还拍拍我的衣摆,“好看。”
他话挺多的,如果不是长得好的话,估计会很被人嫌弃。
换好衣服我们回到那个布置好的蒙古包。他们在两个蒙古包门前都点了篝火,这个蒙古包留的人比较少,看模样和穿着,应该没有任何一个是蒙古本地人。
我想起巴图非常在意这个仪式的事情,但是他今天也没出面。可能是他们还是担心这里会有什么危险,不让计划外的人出现会更好。
仪式在大概早上九点钟的时候开始。有个应该是他们请来的蒙古大婶作为仪式主持。第一个环节非常简单,她负责说一大段话,然后递给我一样东西。我就坐在那里接过她给我的东西,接过之后举起来过头顶,过几秒放下到旁边的托盘里。
她递给我三样东西,一个是装香料的小瓶子,一个是一盘羊肉,还有一个是两块放在碟子里的骨头。
蒙古地方很大,但同一个民族嫁娶的习俗应该是差距不大的。我查过他们婚礼的步骤,感觉和这个有些出入。婚礼在这个步骤应该是梳头唱歌为主,没有这种类似于祭拜的仪式。
这个步骤走完之后她又念叨了一串,在我的头上抹了一些水,示意我可以站起来了。旁边的金毛把我扶起来。前面有三个人骑马开路,我和金毛一起在后面坐车。
金毛开车还挺稳当的,两个蒙古包之间只有一脚油门的距离,我们被载到第二个之后看见好几个穿着蒙古服装的人站在门口迎接。这个蒙古包前同样燃烧着一个火堆,那个大婶也是坐车来的,她在前面引路,我在后面跟着走过。
火堆里好像在烧着什么黑色的,成块的东西,发出一阵植物的浓烈气味,几乎要掩盖住草原上的那种草的味道。
蒙古包里站着八九个人,教授换了一身比金毛略微深一些颜色的蒙古袍,站在最中间。他旁边有一个上了年纪,披着法衣的萨满巫师,正闭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看到她第一眼我就知道为什么主持证婚要请那个大婶了,她和大婶长得很像,估计是母女。也就是说,本次参加这场仪式的,多少都是对这次的事情有所了解。
这次仪式其实根本不像是一场婚礼,所有参与的人都非常的严肃,没有任何欢乐的气氛。让我也有了一种难以言明的紧张感,甚至觉得有点口干,吞了好几次口水。
我被引过去坐在教授旁边,大婶给我们倒了两杯马奶酒,对着我做了一个动作。
“喝,但是不要咽下去,”教授说,“我们要把这场仪式的时间延长,你喝下去了,仪式就结束了。”
我喝了一口马奶酒。酒是纯白的,很好看,也非常香醇,有一点点微微的酸甜味,倒是很好喝。
教授也喝了一口,没有咽下去。萨满看我们都喝完了,示意人把一张木桌放到帐篷中间,上面放了许多乱七八糟的草药、仪式用具等等。她上拜下拜,念了一大段话,然后拿起一撮草药,放在一个黑色的小碗里点燃。
等到草药开始在碗中熊熊燃烧,烟气升腾,萨满非常虔诚地拿起了一个木头雕刻成的面具,扣在了自己的脸上。
面具是黑色的,像是用什么木头做的,上面挖了两个洞,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其他的装饰,和我印象中那种萨满教的鬼神面具没有什么相似点。但当巫师将面具套在脸上的时候,我觉得整个帐篷中流动的气流突然间就不一样了。
在她戴上面具之前,你可以很明显地感觉到面前的就是一个普通人老太太。虽然有些装神弄鬼的感觉,但和你在街上看到出来买菜的老太太没什么不一样,是那种可以用武力制服的。
但那张黑色的木头面具贴在她脸上之后,虽然她的体态没有任何变化,内里却有什么东西就是不一样了。
她带给我一种非常高大的错觉,她的肩膀和手臂组成的动作像在模仿一座平地隆起的古怪山脉,成为了整个房间的焦点。如同一张塑料膜上放了一个弹球一样,所有人的目光都顺着她坠入了深渊。
接触,我突然想到这个词,那一瞬间她打破了某种非常暧昧的界限,和某个世界达成了“接触”。
那种东西像是罩在正常世界外的另一个世界,只要你能短暂地前往那个地方,正常世界的所有事情,对你来说都不过只是在宇宙飞船上俯瞰地球,一览无余。
我听见雷声,外面好像是要下雨了。
她拿着一个带铃铛的法器——应该叫做达吉铃,吟诵着咒语,高高地举起了手。
她开始进行一种只有巫师才会的,通神的舞蹈。
萨满教的巫师的仪式动作很多都非常夸张,手臂摆动和跳起的幅度会非常的大。一般而言,看到这种样子的舞蹈可能会觉得有些古怪甚至好笑,但是直到到了现场我才发现,那种气氛不是你在网上看图片可以感受得到的。
从脸来看,这个萨满至少已经八十岁了,但她跳起,落下,趴伏在地面的所有动作都异常地灵活流畅,很多动作里都可以看见动物的影子。
其中甚至有一个动作是完全躺下然后再跳起,我觉得年轻人要做出这个动作来可能都有些费劲,但她可以很流畅地完成这一切,甚至手上的仪式用的达吉灵都没有怎么发出声响。
这就会让人产生一种很怪异的感觉:你知道她肯定是个人类,但总有一些特别细小的部分,比如说动作,比如说手扭转的弧度,会让你在那么一个非常短暂的瞬间里怀疑她到底是不是人类。
其他人也在盯着萨满跳舞。外面天色阴沉,帐篷里也有点昏暗,萨满点燃的草药烟气不大,但久久不散,她在舞蹈的间隙中不断地添加草料,整个蒙古包都变得烟云缭绕了起来,连她的身形都没那么清晰了。
我不敢到处乱看,生怕像昨天一样看见不该看的东西,教授一直在注视着萨满,我也就只盯着萨满看。
渐渐地,我发现她的动作不是毫无规律的。她的起跳,趴伏与行走都非常小心,刚开始我还能听见她落地的声响,在烟雾起来之后,她就像是踩在棉花上,连落地的声响都听不见了。
我产生了一种非常古怪的设想:她好像是在躲避什么。
这样想之后她的每一个动作似乎都变得有例可循了。她时而趴在地面,时而攀上树梢,有的时候侧身躲入狭窄的缝隙…达吉铃的铃声被收住了,她的脚步也几乎听不见。
我还看见了一个很明显的摸索的动作,非常的真实,仿佛她真的看不见东西一样。
这种对未知的小心探索是很难模仿出来的,难道她在这一刻并不在帐篷里,而在一片黑暗中寻找着什么?
在今天之前,如果有人说这种类似于“跳大神”的仪式是真的能通灵的话,我肯定会嗤之以鼻。我之前是完全不相信这些的。
今天真的近距离看到现场,我才明白为什么农村还会有些人把神婆的话当作金科玉律。那种感觉确实是非常不同,你会觉得她似乎真的能和神仙沟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