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行要去演林庭荫的电影了。
这消息业界早有风声，甘知霖没粉丝那么震惊，更没粉丝那么愤怒和不平。
说不定他才是这个世界上最相信徐行能够翻身的人。
甘知霖对着镜子笑了起来。
水声在响。
他比徐行差在哪里呢？
相貌？徐行的确漂亮。但这个圈子里漂亮的人太多了，漂亮真那么有用，当初他就不会被打下十八层地狱。
努力？除了叶风舒这样的人，谁都努力。除了获奖感言里，努力不值得一提。
运气？小火靠捧，大火靠命，徐行两度大火，运气确实让人羡慕。但甘知霖不想把一切归结于运气。他已经抽中了下下签，如果运气左右一切，那他早就该下跪投降了。
那么还剩下什么？
甘知霖胸口一窒。继而近乎狂喜的快感抓住了他，就像诗人苦吟后终于填进了一个正确的形容词。
就是这个。
他细细品味着这份刺痛。
他看过徐行这几年来的每一部戏，包括《剑赴长桥》。
但这份痛楚的来源绵远，在回忆穿刺出血肉模糊的贯通伤。
那是五年前，他去看《回南天》。工作日的午夜场，电影也已快要下映，放映厅里只有他一个观众。
黑暗里，他战栗不已，泪流满面。
他日思夜想的问题，终于得到了笃定而的答复。
他办不到。
哪怕他比徐行更美貌。
哪怕他比徐行更努力。
哪怕他比徐行更走运。
他也永远演不出这样的角色。
直至今日，他仍被困在那个黑暗的电影院里。
水声在响。
甘知霖还在发笑，凝结的水滴蜿蜒过镜中虚像，似泪水滑下。
困住他的还有这具苍白晕眩的肉体。
他撒过无数谎，但唯独没有夸大病情。
日复一日，他杀人抛尸般艰难地把这60公斤肉从家搬运到医院，洗涮干净，必要时还得切开它，插上管子，只是为了让它能继续动起来。
甘知霖常常对死亡急不可耐。但大多数时候，他还是想再活久一些。因为他的遗作尚未完全完成。
甘知霖参演的作品在播时就乏人问津，完结后更是销声匿迹。
他此生演得最好、热度最高、死后也会被观众长久记住的角色只有一个。
“徐啸吟的敌人”。
何其卑琐，何其恶心，让他想一想就觉得有反酸从喉咙涌起。
但唯有此事还值得坚持。
这并非出于仇恨，他早没那么恨徐行了。
没有激情能恒久不变，包括最初被徐行背叛时的狂怒。人能日久弥新地恨下去的自有自己。
现在他做这一切，是他实在想看看，他到底能把这件事做到什么程度。
为什么一切会变成这样？
他的母亲和徐行的母亲是要好的同事，两家住在同一栋楼。徐行在大冬天被父亲赶到楼道，冷得不住跺脚。每当看见声控灯时明时灭，母亲总让甘知霖去开门，叫弟弟进来坐。
童年时期的甘知霖只是个庇护者。他和徐行萌生真正的友情，是上中学后发现了共同的兴趣。只要徐行能溜得出家门，总来找他，他俩拉上窗帘，在小小的电脑屏幕上看了一部又一部电影。
甘知霖的爱好得到了父母砸锅卖铁的支持。他的目标定为了艺考，母亲辞了职，带他辗转于大城市的各个培训班。回家后，徐行总问他细节，但从不表现得很感兴趣。徐行学的理科，被赶到走廊上的孩子不做不切实际的梦。
命运的转折点在那个夏天，徐行大二，甘知霖刚毕业不久。
老友重逢，两人都很高兴，甘知霖帮徐行找了个朋友的出租屋合住，晚上他以近乎愧疚的情绪带徐行去看了场独立话剧。
徐行目不转睛，但甘知霖心不在焉，他最近频繁出入医院，结果越查越不乐观。
到了去医院接受宣判的那天，甘知霖特地让徐行帮自己接机。接机这事并不重要，但他要找个由头支开徐行。他心乱如麻，如果是个坏结果，他并不想让其他人知道。
他的确拿到了个坏结果。
误打误撞，徐行却拿到了最好的结果。
那天他俩都回来得很晚，医生让甘知霖通知家人做好准备，导演邀请徐行留下来详谈角色。
徐行兴奋极了，在客厅里不住走动，兴致勃勃地说着导演的问题和他的回答。
甘知霖有些恍惚。
一切都颠倒了。
在过去的那么多年来，说的人总是他，听的人总是徐行。
如今他似乎懂了徐行的感受。
但徐行无法懂他的感受。
即便当不了演员，徐行也还有未来，但甘知霖现在哪里都去不了了。
徐行的滔滔不绝终于停下了，他发现了甘知霖一直一言不发。
他道：“霖哥，雷导让我明天再去和他详细聊聊。”
甘知霖垂着眼，他第一次发现出租屋的地板有那么多水泡后起翘的地方：“哦，你怎么想？”
徐行道：“齐哥和我说了，他一开始是来找你谈角色的……霖哥，你身体现在很糟糕吗？有空还是去试个镜吧，要是我们都能选上……”
甘知霖按捺不住怒火，他冷笑：“试什么？你真不知道导演什么意思？雷渊让你试的男主，这电影还能有两个男主？我去试配角吗？配角人家就能看得上我？”
话一出口，他有些懊悔，但歉意转瞬即逝。怎么了？现在他有资格伤害任何人。
徐行嗅道了甘知霖态度背后反常的味道，他小心翼翼问：“霖哥，到底怎么了？结果很不好吗？”
甘知霖本能想回避。但这个本能属于昨天的甘知霖，还没有拿到结果的甘知霖。现在他像摆弄新玩具的孩子一样，急不可待地想要使用他的新特权。
今天的徐行够幸运了，是时候分享一点他的焦虑和挣扎了。
他如同练习台词，尽力让每个字都发音清晰：“是的，我不好。结果很不好。”
良久的沉默。
徐行回答：“霖哥，要不这样。如果你不同意，我明天就不去。我听你的”
甘知霖看向徐行，徐行脸上有近乎讨好的神色。
不，不是讨好。
徐行异常倔强，从不讨好任何人，他宁可在走廊跺脚，也不会去向他父亲认错，不会来敲甘家的门。
徐行是在同情他。
甘知霖只想要作呕。
他不知道这呕吐感是因为颅内的那个肿瘤，还是内心强烈的厌恶。他也不知道什么更让人厌恶，是现在好似施舍他的徐行，还是不能像个正人君子一样为徐行高兴的自己。
恶心和晕眩让他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水汽。
他不能正常的思考。
也许睡一觉会好一些。也许明天他能得出个结论。
甘知霖疲倦地回答：“……笑笑，你先回去休息吧，我太累了，明天早上我再告诉你怎么办，行吗？”
徐行离开了。
那晚甘知霖靠安眠药勉强入睡。第二天一早，他自己到了徐行的出租屋。这是个重要决定，应该当面和徐行说。
徐行的室友揉着眼睛来给他开门。甘知霖走到客厅，把在楼下买的早餐放在茶几上。
“小徐呢？还没起来吗？”甘知霖问。
室友在早餐里翻找了下，毫不客气地拿起杯豆浆吸溜：“不知道啊，我一大早就听见他在收箱子。”
他朝着空无一人的次卧望了一眼，又吸了口豆浆，声音刺耳得像在吸甘知霖的脑髓：“哦，已经走了。他怎么都不说一声啊？”
第79章 79倾盖如故
叶风舒特工般侧身躲在墙后，两指拨开百叶窗，往外偷看。
楼层太高，暮色朦胧。对面大楼的玻璃幕墙反射着熔铁烁金的夕阳，没有狙击手，没有无人机，没有射进室内的激光红点，和电影里一点都不一样。
徐行不明所以：“叶哥，干嘛呢？”
“小心驶得万年船啊，对面有狗仔怎么办？”
“不能吧，我记那栋楼是央企总部，没工牌进不去……”
叶风舒打断：“啧，万一呢，你现在可是灯塔大统领待遇。”
他俩想要见一面越来越难了。叶风舒的安全屋快要黄了，他物色了好几套房产，但进小区这个行为就太扎眼。然后他发现大隐隐于市，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
经济宽裕后，徐行把工作室搬到了CBD。这栋写字楼里各类影视公司扎堆，叶风舒的公司此前也在不同楼层租过个办公点，现在被他理直气壮地征用了，撤掉了所有工位，按舒服的休息室规格重新装修。
今天他俩都是第一次来，叶风舒坐上新沙发试了试，坐感勉强还算满意。他又使劲摇了摇，确定不会吱嘎响。徐行新租的家依旧不大，塞不进占地面积甚大的Minotti，当初叶风舒许下的搬家礼物落在了这儿。
叶风舒招手，让徐行来身边坐下。
他在沙发靠背上张开双手，把腿翘在旋转丝滑的茶几上：“12点再走吧。还有几小时呢，徐行，干点啥好啊？”
他满意地发现徐行的耳根红了起来，他支起身子，凑近对方耳边道：“要不……”
徐行答应得飞快，等不及叶风舒把话说完。叶风舒更满意了，坏笑道：“……要不我们看个电影吧？夜光的。”
徐行的耳根更红，他无奈道：“……叶哥。”
叶风舒把腿从茶几上拿了下来：“不闹了，真看电影，我投影也是新换的。”
徐行略有诧异：“怎么想看电影了？”
轮到叶风舒有点不好意思了：“认识这么久，都是你在陪我玩，我也陪你干点你喜欢的事情呗。徐行，不想和我看电影吗？”
访谈里，徐行一再说过自己爱看看书和电影。换个同行这么说，他毫不怀疑他是在草人设，但叶风舒是真见过徐行和廖太保侃侃而谈的样子。
要想长长久久地谈恋爱，那一定要培养点共同的爱好，总不能二十年后还和徐行一起搓玻璃吧。
还好徐行还爱看电影，否则就得和他一起看书了。
徐行笑了：“也行，你想看什么？”
叶风舒道：“推荐你喜欢的……讲同性恋的？”
徐行选了部林庭荫早年导演的同性题材电影。
这段时间叶风舒补了点男男颜色片，西方的毛太多，亚洲的白斩鸡，大部分都怪辣眼睛。想来想去，他发现也不怪演员，而是他其实并不想看除了徐行外的男人光屁股。
还好亚洲人拍片含蓄，这部片没啥光屁股的场景。
但也没有爆炸和追车，怎么就能拍两个多小时。
叶风舒看向徐行。徐行一定不是第一次看这部电影了，但还是聚精会神，脸被光影照得忽明忽暗。
两个男主都是海内外公认的美男子，但叶风舒觉得还是徐行好看多了。
察觉到他的视线，徐行侧过脸，轻声问：“叶哥，怎么了？”像真在电影院里一样压低了声音。
叶风舒道：“有点没明白。他俩不是美国人吗？美国俩男的不是能结婚了吗？怎么就还要瞒着爹妈？”
“这是30年前的电影了，那时候世界上还没哪个国家有同性婚姻。而且他们父母在国内，比较保守……”徐行试图解释，他道：“是不是觉得没意思？我们换一部吧。”
叶风舒道：“没，挺有意思的。”这不算撒谎，叶风舒现在只是昏昏欲睡，还没真的睡过去，已经是他个人的一大步了。
“你那部电影什么时候能上？”他问：“这部电影好像得奖了吧？那你那部也能得吧？”
“希望吧。林导也有票房亏了，IMDB才5分的电影，还是个超级英雄。”
“可惜不能和你一起去电影院看你的新片了。”叶风舒叹息，就连这么看也是度假般奢侈。
“国内要是不行，那我们就去国外看吧。”徐行认真承诺：“我们一定要去电影院看这部戏。”
叶风舒怪心酸的。已经过去30年了，但他和徐行比电影里的两个男主还要鬼鬼祟祟。
但好在徐行还有能光明正大邀请的对象。
“……电影上了给你那粉丝发个邀请函吧。”叶风舒没头没脑道。
“什么粉丝？”
“就那个什么短歌？就送你电纸书那个富婆。”
徐行没想到叶风舒还记着短歌，他下意识纠正：“不是富婆。……还是别去打扰人家了。她早放下了。”
“我管她放下没放下。”叶风舒道：“徐行，你没放下。她去不去、还粉不粉是她的事，但你得告诉她，徐行现在牛逼大发了，你就不是会让人失望的人。”
叶风舒感到徐行动了动，他转向他：“叶哥，我没有……”
叶风舒道：“上次去你新家，我在你书架上看到那个电纸书了。都坏了，你搬家都还带着，你没有什么啊？”
徐行沉默了。
叶风舒挠挠头，今天他强烈要求见面，还有个重要的原因：“徐行，有个事儿我没和你说，其实……”
敲门声响了。
俩人一惊。徐行忙关了投影仪，站起来电灯。
叶风舒走到门边，压低声音问：“谁？”
门外传来徐行助理小菁的声音：“哥？有点事儿，打了好多个电话你没接……”
刚才看电影时他俩都把手机调成了静音。叶风舒松了口气，示意徐行去开门。
小菁有什么正经事要和徐行谈。叶风舒走到岛台前，给自己倒了杯威士忌。
今天他约徐行见面的重要事，是要告诉徐行，他偷了徐行的东西。
那天在徐行新家看见那个坏掉的电纸书后，他顺手揣走了。
这玩意儿实在扎眼。
更确切地说，是扎良心。
当初怎么就这么手欠？
叶风舒本想把电纸书送修，但查了查，发现这个品牌已经在中国退市了。想想也是，否则徐行自己早修好了。
好在钱能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
叶风舒在哆嗦音上刷到个玩改装的PO主，他私信联系了下，说想寄修，对方一口答应下来。叶风舒赶紧在二手平台买了台同型号的新机，一并寄给PO主让他拆零件。由于维修费给得十分到位，不到三天叶风舒就收到了寄回的包裹。
开箱时，叶风舒的心情比打几百万的表盒时还更忐忑。他拿出电纸书，熄屏、点亮、切换界面，再熄屏、点亮、切换界面。太好了，像消散的阴影，那团黑斑终于是消失了。
PO主挺细心，发来的包裹里还特地再次包装了下，电纸书看起来更像个正儿八经的礼物了。
刚才叶风舒把纸盒藏在了沙发垫子后面，好容易找到个话头还给徐行，偏又被小菁打断了。
叶风舒小口啜着酒，见徐行朝他走过来，扬了扬杯子，示意替他也倒一杯。
徐行抱歉道：“叶哥，我得走了。”
叶风舒的脸垮了下来：“啊？你不是说今晚没事儿吗？”
徐行道：“有点急事，刚才工作人员说，我家里好像进贼了。”
叶风诧道：“这年头还有撬门的贼？你现在住这个小区还不错啊。”
徐行苦笑：“不知道。我让他们已经报警了，我得回去看看丢了什么。”
“我陪你吧。”叶风舒冲口而出。
但旋即他就明白过来，别说是进贼了，就是徐行家失火了，他也绝不能和徐行一起出现在他家。
徐行和他想的约摸一样。俩人一起沉默了，都有点心酸之意。徐行抬手摸了摸叶风舒的后脑勺：“对不起，叶哥，下次陪你看完。”
叶风舒一口气喝干了杯里的酒。他由着徐行摸他的头，无可奈何道：“要不下次看才5分那部吧。好歹还是个超英片呢。”
徐行走了。
徐行走了才两分钟。关门声像只扔出去的空桶，犹在无人的走廊里滚动。
但叶风舒已经开始想他了。
至于吗？他悻悻想。
他坐回刚才的位置，摸摸沙发，那里似乎还留着点徐行的体温。
他决定把剩下的电影看完，也算给徐行一个交代。
这是什么苦日子啊。他在沙发上四仰八叉开。但更苦的日子还在后头，明年徐行要去国外拍电影，至少得几个月见不着了。奇了怪了，此前那十个月他是怎么过的？那会儿瘾也没见这么大。
叶风舒摊开的手打在了个硬盒子上。
刚才徐行走得太匆忙，电纸书还没来得及给他。
等下次见面时再说？
但叶风舒立刻打消了拖延的念头。
就今天吧，就现在。
现在下去还能和徐行再见上一面。
叶风舒兴奋了起来。他把电纸书塞进纸袋里，一边匆匆往外走，一边给徐行打电话：“你还在车库是吧？那你等我会儿，我有个东西忘给你了。不用，你原地等我就行，马上到。”
叶风舒下到了负三楼，这里他没来过几次，费了会儿功夫才找到了徐行停车的地方。
穿过电梯间，他已经看到了徐行的车头。
马上就又能见到徐行了。
那感觉像在去年的大衣口袋里掏出了钱。
他笑着大声道：“不好意思啊徐老师，耽搁你抓贼了。”
再然后，他看到了火光。
第80章 焚心以火
车库里为什么会有火？
这是在楼宇间看见鲸鱼般的违和奇观。
叶风舒加快步速，迈过遮挡视线的转角。
然后他看见了更汹涌的火。
火焰像一丛无根的诡异植物，在地面和车前盖上扭曲蹿动。
火焰也在徐行身上蹿动。
徐行轮廓深邃，导演们不约而同地喜欢用侧光体现这一点。现在火苗染红了他的面部轮廓，像一盏恶毒的打光。
徐行也看到了他。四目相对，徐行大喊起来，但叶风舒什么也听不见。
记忆空白了一两秒，等意识到时，他已经冲到了徐行面前。
空气如撒满了碎裂的刀刃。
他被极其刺激的气味包围，双眼和鼻腔都针刺般的痛，连喉咙里也在灼烧。
但此刻他顾不上诧异或者分辨了。
他抓向了徐行身上的火蛇。
火焰是真正的蛇就好了，那他就能掐住它的七寸，把它从徐行身上扯下来。
近在咫尺，他才听见徐行在喊什么：“听不见吗？！别过来！”
现在世上没有任何人能让叶风舒别过来。
叶风舒用力拍击着火焰。他并未觉得灼痛，掌下一片滑腻，继而火蛇也攀缘上了他的手。
徐行猛往后挫身。
一进一退，他俩都在做违背生存本能的事，一个迎向伤害，一个逃避救助。
“把眼睛闭上！把眼睛闭上！”
有人大喊。
一股强劲的水雾喷来。叶风舒的念头生平第一次转得这么快，他避开身，生怕挡住一点救命的灭火喷雾。
徐行身上的火苗和水雾交缠片刻，终不敌克星，不甘地灭了。
叶风舒还来不及松一口气，徐行一把钳住了他的手腕，他大吼道：“手！”
叶风舒这才发现自己手上还有一片残留的火，徐行紧抓着他，把他的手也递到了灭火器喷头下。
“艹！”一个敦实的中年男人救了人身上的火，一边咳一边骂，又转身去救引擎盖上的火：“狗杂种喷什么了！怎么这么呛？”
哪个狗杂种？
方才眼里只剩下徐行和他身上的火，现在世界突然涨潮般向叶风舒涌来。
他这才发现徐行的私保正和人在地上扭成一团。
这私保叶风舒之前见过，第一面他就给人家取了个外号叫州长。
但此刻州长居然按不住一个比他矮小瘦弱不知多少的人。
那人像从棕熊手里逃命的鲑鱼般挣脱了。
州长狼狈地爬起来，两手撑着膝盖拼命咳嗽。
袭击者并不想再缠斗，他转身向车库入口跑。但刚跑了两步，膝盖就不受控制地向前弯，向前摔飞了出去。
叶风舒从后面追了上来，重重一脚蹬上了他的背心。
世人都笑男208万弱不禁风，但谁知道健身也是工作一部分的含金量。
叶风舒像提溜小鸡崽子一样，一把那袭击者掀翻过来，膝盖顶在他的胸前，左右开工，拳头死命往他头上砸。
叶风舒打小就不是个好人，但主要体现在仗势欺人上，很少真和谁动手。但此刻狂怒攻心，被一把火激出了兽性。
此刻他满脑子只剩一个念头。
去死！这个人现在必须死！
袭击者在地上左右扭动，躲避着叶风舒的拳头。兜帽被扯开了，叶风舒发现这人戴着过滤式的口罩。
“艹你大爷的！”他一把扯去，原本结实的口罩绊带面条版断了。
口罩下面是张苍白虚胖的脸，叶风舒那几拳让他满脸鼻血，眉骨也磕破了。他满脸惊恐，像是想不到艺人也会动手打人，拳头还能这么重。
这幅软弱的模样让叶风舒更愤怒了。
有胆子伤人，没胆子接别人还手？
他的拳头又高高提了起来。袭击者预料到了下一击的分量只会更可怕，恐惧再也关不住闸，化成了一声破调的惨叫。
他也像一条蛇，现在被沸水泼中了，拼命地翻腾。
被他压在身体下的左臂挣脱了出来，他奋力在衣服口袋摸索。
然后叶风舒看见黑色的喷头对准了他。
接着剧痛袭来。
他慌忙扭过头，但还是被辣椒喷雾的边缘扫中了。
《剑赴长桥》小说里销金蚀骨的毒雾大概莫过于此。
叶风舒觉得眼球在眼眶里溶化，呼吸道像被剐掉了一层皮，肺只剩下了一个功能，那就是咳嗽。
他下意识松了手。袭击者两腿乱蹬，没了口罩防护，他自己也在咳嗽，但毕竟处在上风。他眼看就要逃脱了，叶风舒听见他的衣服在地面上蛇鳞般摩擦。
即便现在的疼痛不是意志能对抗的，叶风舒还是想对抗对抗。
他还想往前扑，去拽住对方的两条腿，但有人从后面抓住了他的肩膀。
徐行咳着道：“别追了！”
蛇行般的摩擦声陡然消失了，叶风舒挥出的手抓了一把空。
徐行强拉着他又往后退了退了几步，离开了那团无形的灼烧。
叶风舒泪如泉涌，但眼泪杯水车薪，冲不去眼里的刀片。
就在走投无路之际，今天的第二次奇观降下。
车库里突然大雨倾盆。
叶风舒欣喜万分地扬起头，让如注水流冲刷着自己的脸。他拼命祈求这天降甘霖一定不要停下，水流也回应了他的祷告，源源不绝降下。
消防喷淋的警铃声刺耳大作，在场的所有人都如聆仙乐。
方才叶风舒没被喷个结实，清水兜头浇了一阵，他勉强能张开眼睛了。
他忙回头去找徐行。
徐行此刻坐在了地上，也在用力地咳嗽着。
徐行同样满眼红肿，他道：“……是辣椒喷雾，别用手揉。”
叶风舒的鼻腔涌上剧烈的酸楚，他跪了下去，想离徐行近点：“没事吧？”
这真是废话中的废话。
徐行及时脱掉了着火的外套，但贴身的衬衣经了水火两难，现在已经成了网状，露在外面的皮肤鲜血淋漓，红黑交错。还好司机救命的车载灭火器是水基的，没有二次污染伤口。
徐行痛得不自觉地发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