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简直是让沈泽渊把皮扒了盯着骨头看,为什么沈泽渊能这么直白地看穿他,他明明自己都没剖析清楚出自己的行为逻辑。而凭什么沈泽渊又可以如此直白地说出来,不看一点气氛脸色?就像初中时,会读空气的、看人脸色的、总在忍耐的,只有孙烁。
贫穷的、平凡的、不够有底气的孙烁,总被拥有很多的沈泽渊看得清清楚楚,剥得赤身裸体。
孙烁心里冒出许多怒火,沈泽渊口口声声说要和好,但明明一直叫他难堪。
沈泽渊看着孙烁那样,还想继续说些什么,咽下去了。
他想指出孙烁的人格问题,孙烁看起来很生气,和那天一样。但他明明也不想孙烁伤心,他只是希望这位好朋友可以更健康,可以更爱自己一点。
孙烁就是这样,愿意去迁就、去理解,避免冲突,害怕别人失望。沈泽渊为了理解孙烁读了很多资料,他断定孙烁是分不清别人的期待和自己的欲望的。孙烁的“喜欢”是功能性的,为了换取片刻的安全感,拿“接受”替代了“对抗”。
这么多年过去了,孙烁没有变,没有人帮帮他吗?
沈泽渊不是恶意指控,他只是希望孙烁可以改掉这个坏习惯,不要谁伸手,他就反射性地去接,哪怕手里是空的。
但孙烁看来不接受他的解读。孙烁再一次转身离开他,走入雨中。
第10章
沈泽渊和孙烁在初一的时候没有很熟,尽管孙烁对谁都好,但也有自己常在的核心圈层——主要集中在差生,因此和沈泽渊这种优等生只是点头之交。
他们那时候一天之中的交流只有催交作业,沈泽渊作为学习委员每天都会统计谁没交、晚交,犹如精密的记录仪器。如果让他管自习纪律,谁说话了谁逃课了,他也都会和老师如实相告,不徇一点私情。
这样的性格与身份,很容易在班里遭受排挤,然而沈泽渊的命实在够好。
首先是长得好,那一年《校园王子的丑小鸭》一书在班里极为流行,与小说男主同名,没有女孩会对他说重话。其次,集体的氛围其实都靠少数领头人来导向,而在他们班里掌握这种话语权的人是冯子良,一个暴躁但讲义气的傻矮子。冯子良非常在乎班级团结,这头矮脚虎不允许自己的领地存在阴暗的地方,某种程度上抑制了潜在的霸凌风险。
孙烁,是冯子良最好的朋友,班里所有人都知道,他俩住一起,穿一条裤子,家长会来一个人。
年轻的小姑娘们刚接触纯洁的贴吧、在课桌上默写“一入腐门深似海”的时候,都会觉得他俩是一对儿。没人会把孙烁跟沈泽渊放一起,单纯是想不到这种组合。
除了班主任。
他们班的老班实在很爱乱点鸳鸯谱,初一下学期看孩子们都熟悉了,就积极开展了一项一对一帮扶活动,轰轰烈烈,促成了三对班级情侣——当时是不包括孙烁与沈泽渊的。
沈泽渊的确是那个时候才正眼瞧孙烁的,他之前对孙烁的印象是:体育委员,偶尔不交作业,成绩较差。他们成为同桌以后,沈泽渊才渐渐为他补充一些外貌与性格的标签:虎牙,爱笑,意外的有礼貌,爱干净,语文要比数学好。
老班把孙烁放到沈泽渊旁边也有她的道理,因为孙烁的语文成绩不错,尤其是阅读理解题,答得相当好。而这恰巧是沈泽渊的弱项,两人看似八竿子打不着,其实很适合互帮互助。当然更重要的是,把孙烁和冯子良这俩小子分开,可以有效避免他们课上说话,成绩都不好。
课上孙烁和沈泽渊讲话,沈泽渊一句也不理会,渐渐孙烁就安静了,也趴着听课。
月考的卷子发下来,沈泽渊分数最低的仍是语文,和孙烁考得最好的语文分数差不多,不过孙烁的阅读理解分数竟然拿到满分,令他十分羡慕。
文章讲了一个贫穷的小女孩,在雪天捡到一个装满钱的钱包,通过校园广播找到失主并归还的故事。
题目问,为什么小女孩在捡到钱包后心狂跳起来。沈泽渊写因为金钱数额巨大,女孩内心震动,扣了两分。
他伸过头去看孙烁是怎么答的,孙烁正在把橡皮上黑掉的部分擦干净,被他吓了一跳,但很快把自己的卷子递了过来,让他不必伸着脑袋看。
孙烁写,女孩看到这么多现金后内心激动,第一反应是心动想要,但又知道这样不对,两种念头打架让她产生了紧张的情绪。
“为什么紧张?”沈泽渊指着字问。
“啊?”孙烁没想到他会问自己,愣了两秒才回复,“因为……她还没决定好要当好人还是坏人。。”
“没想好就会紧张吗?”
“会吧……”
沈泽渊说:“我没想好这题怎么写的时候就没有紧张。”
孙烁又愣住了,他挠挠头,举着卷子自己又看了一遍。在沈泽渊以为他解答不了自己的困惑时,他慢吞吞开口:“那不一样……你就算不写这道题分数也够高了,心里有底。但对于这个女孩来说,她不知道还钱、私吞这两个选择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她承受不承受的住……就是,很害怕选错,但又不得不选,就紧张了。”
大概沈泽渊的眼神还有些茫然,他又拿自己做例子补充:“比如我,我不写这道题,不知道自己月考能不能拿良好,所以我写这题的时候会紧张。”
说完这些,孙烁手指蜷紧,捏着橡皮无意识地擦来擦去。他抬一点眼睛看向沈泽渊,眼神飘忽不定,就像每次他被点名回答不会的题目一样。
沈泽渊问:“你现在在紧张吗?”
孙烁呼吸一滞,脸色微红,但很老实地“嗯”了一声。
沈泽渊便继续分析:“你紧张,是因为你给我讲题,怕我听不懂吗?我听不懂这题的话会让你承受不住吗,为什么会导致你紧张?”
他一板一眼的分析,把孙烁逗笑了。
“是,因为我怕你觉得我没能帮到你。”他嘴角弯了起来,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笑得不是全然的轻松,但再往深已经超出了沈泽渊的理解范围。“你不和我讲话,我以为你讨厌我,怕你因为这件事更讨厌我,所以紧张了。”
沈泽渊摇头:“我上课不和你说话,是因为课上本来就不让说小话,我不讨厌你。”
“这样啊。”孙烁拍拍他的肩膀,语气里是真诚的佩服,“要么说你是学霸呢,这么快就就给这题举一反三了。”
沈泽渊听出这是夸赞,微微挺起了胸膛,做出承诺:“我也会帮你尽快脱离学渣。”
“那可太谢谢你了。”孙烁站起身,他拿着自己的水瓶要离开座位,“我去打水,你喝吗?我帮你带。”
“喝。”
“要热水凉水?”
“一半热水一半凉水。”
“好的,王子。”
沈泽渊并不为自己的外号困扰,他接受这个外号,理解是同学们拉近关系轻松氛围的工具,谁叫“王子”,他都会应答。
但他短时间内还是没能理解孙烁那句“我怕你觉得我没能帮到你”。
为什么一定要帮到别人呢?为什么没帮到别人就会被讨厌呢?为什么被讨厌会紧张呢?
这些老师没有空理会的问题,可能要沈泽渊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向自己的一对一帮扶伙伴,一点点求证确认。
第11章
孙烁应该是这个班级中最好接近的人,他和任何人达成表面朋友大概都只需要十分钟,但因为沈泽渊性格特殊,花费时间长了一些。尽管从他们成为对方的一对一帮扶对象的第一天起,孙烁就会拉着沈泽渊一起吃饭,但直到下一次月考,两人才算成为朋友。
出乎意料的,沈泽渊其实是一个观察力十分优秀的人,因此对于孙烁的朋友有自己的计算方式。
从小沈泽渊就知道自己和别的小孩思维方式不同,虽然他弟弟与他显性症状都是安静,但他弟只是闷,他则是有些怪。沈泽渊很难凭直觉理解那些微妙的社交规则,在感知人情频率上存在着天生的缺陷。沈父是教师,沈母是基金经理,两个人对孩子的陪伴时间不足但仍保持关心与爱,在发现了孩子的特质以后没有气馁,开始想各种办法助力孩子健康成长。因此最后沈泽渊从小被教育了一套为他定制的处事方针——既然无法那么快理解情感,可以通过更多的观察与总结规律来弥补,并学习。
经过数周的观察记录,沈同学有注意到,孙烁基本不会拒绝任何人的求助,他会帮很多人带水、带零食,但很少会求助于人(除了学习问题)。但反过来,在那个一根辣条能有五个人分着吃的初中时代,他甚至不会主动伸手向任何人要零食。孙烁只习惯对身边的两三个人求助,且这些求助存在明显的梯度划分:借橡皮、问作业、接热水、记笔记,需求由小到大,范围越缩越小。到值日这种需要付出劳动的工作时,他只会拜托冯子良一起。
这样浅显易懂的规律,沈泽渊一下就总结出孙烁的关系亲密度图谱,知道冯子良是孙烁最好的朋友。
虽然这是全班都显而易见的事实,但其他同学都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只有沈同学是靠观察独立推导出来的。世界在他眼中是有序而可解的,只看他愿不愿意付出精力。
那天一个课间,沈泽渊起身准备去接水的时候,感觉校服的下摆被什么拽住了,他低头,发现是孙烁。孙烁主动地与他发生一些接触,有所求。
实际上沈泽渊也已注意到,上一堂课中的孙烁大部分时间趴在桌子上,昏昏沉沉,现在抬脸看自己更是整张脸都是校服褶皱的痕迹,显出不健康的红色。推测一下,应当是上午跑操的时候只穿了校服,冬季没穿羽绒服,零下的天气跑起来冷热交替,导致了发热,很合乎逻辑。
“需要我帮忙吗?”他问。
孙烁咧开嘴,嘴唇干得有些龟裂。“要的,王子。”他抓住桌角的水杯推过来,“可不可以帮我接一点热水?”
沈泽渊主观判断增加了热水的比例,不过还是在最适宜直接饮用的范围内,孙烁像盆渴水的吊兰,小口小口啜饮了许久,缓慢恢复了些许生机。上课铃响了,他的目光仍保持一点呆愣,没能换掉课桌上错误科目的课本。沈泽渊对他的帮助还不足以让他远离当前的困境。
“你病了吗?”沈泽渊问。
孙烁趴着,侧脸望他:“你摸我额头,烫吗?”
沈泽渊伸手贴上去,掌心滚烫,于是点头:“烫。”
孙烁说:“量体温是不是该用手背?”
手心手背其实都不准,沈泽渊觉得应该用体温计。但既然孙烁提了,他就照做,手掌翻过来再贴一次额头,说:“也烫。”
孙烁笑了一下:“那你觉得我病了吗?”
沈泽渊点头。
“可是上课了。”孙烁说。
英语老师已经开启了课堂巡讲,云游到冯子良面前,一卷子拍上去,唤醒了班级沉睡的猛虎,并驱逐到了教室后方罚站。
眼下,显然只有沈泽渊能帮孙烁的忙了。
“这道题,咱们班选B了的都站起来,我看看都有谁错了!”
沈泽渊站起来。
英语老师大跌眼镜:“你也错这道题了?”
沈泽渊摇头:“老师,孙烁发烧了,我带他去医务室。”
班级同学的目光迅速汇集到这个病号的身上,孙烁可能有一点不自在,在桌下拽着他的袖子让他坐下别说了。不过英语老师很快步行到他们桌前,也伸手摸了孙烁的额头,用的是手背。
“是有点烫……”老师问,“还能坚持下吗,咱这是上午最后一节课了。”
孙烁刚要开口,沈泽渊就先答了:“不用了老师,这节课讲卷子,他听不懂,我不用听。”
同学们立刻笑起来,沈泽渊发觉自己其实很有幽默天赋,随口一句话就逗得大家都开心,也许他也能写一本笑话大王。
孙烁也笑了,露出虎牙尖尖扣在下嘴唇上,他的嘴唇已经干裂了,流了一点血。
王子都这么说了,老师也再没有阻拦的理由。沈泽渊替孙烁拿上水杯,两个人一起下到一楼的医务室。孙烁说有点晕,贴着他走得略慢,沈泽渊就也放慢脚步,尽量陪同病号。
医务室的老师给孙烁夹好了腋下的体温计,把床铺铺开,让他冷的话盖被子。
五分钟后老师检查体温,已经升到了38度。“怎么冻着的啊?”老师甩一甩体温计,给他掖好被角,“没到38度5,不好吃退烧药……那个同学,你去接盆凉水吧。”
“衣服穿少了……”
“冬天得知道给自己加衣服啊,小孩儿是火力旺,也得有个度呢。”
沈泽渊接完水回来,老师在盆里打湿了一块凉毛巾,叠在孙烁头上。
“同学,你回去上课吧。”
沈泽渊摇头:“我跟老师说了,我可以陪他。”
“好好好。”医务室的老师笑起来,大概觉得他是想逃课,但也没管,只说,“那你看什么时候毛巾热了,就给他重新投一条凉的,降降温。”她把医务室小隔间的门关上,叮嘱小孩好好休息,有问题就来外屋喊她。
房间里只剩沈泽渊和孙烁两人。上课时间楼道中静悄悄的,尔从远处教室传来带着小蜜蜂扩音器的老师模糊的讲课声,窗外寒风刮过的声音也是朦胧的,能清晰听到的只有床边暖气片轻微的嗡鸣。
孙烁躺在靠墙的病床上,平日里用不完的精力似乎被热病暂时抽走了。沈泽渊又给他喂过一些水,那双嘴唇仍然是饱满而干裂的,脸也像冻过的苹果,在室温下渐渐柔软。
他闭着眼侧过身,额头的毛巾便跌下来,沈泽渊去摸他的额头,这回用手背,是温热的,和刚拿下的毛巾保持同一温度。他照顾过生病的弟弟,其实也不需要老师再讲解指点,自觉就去一旁重新投了毛巾。
他将毛巾拧得半干,叠两叠,重新贴在孙烁的额头。孙烁睁开眼,他虽是单眼皮,眼睛却很大,总是神采飞扬的,即使蒙了层发烧的雾气也依旧明亮。躺下后,他的鼻音更重了,说:“谢谢你,耽误你上课了。”
沈泽渊摇头,目光落在他左边眉峰处的小疤:“这节课讲卷子,本来就很无聊,不耽误。”
生病的孙烁没有很多话,不再像平时那样妙语连珠,听了回答安静躺着,没有像平时那样滔滔不绝给出各种话题。
又换了一次毛巾,孙烁问他:“沈泽渊,你困不困?”
沈泽渊想了一下,如实回答:“有一点。”
“那你上来,我们挤挤睡一会儿。”孙烁敞开雪白棉被的一角,自己往墙边挪动,腾出大半位置,“没关系,发烧不会传染。”
沈泽渊站在原地犹豫了片刻,孙烁催促他:“快点的。”
沈泽渊于是将这作为他提出的一种需求,同意了。他脱下鞋子外套,床有些窄,肩膀不得不挨住孙烁的手臂,隔着里穿的夏季校服,透出不健康却温暖的温度。
“你这里有颗痣。”孙烁伸手,轻轻点了他左边脸颊正中,“有个演员这里也有痣。”
沈泽渊说:“哦。”他不怎么看电视,也不好奇是哪个演员。
孙烁大概也有点习惯他的不接话,自顾自说:“是《长怨美人心》那个,那个皇后,她很漂亮。”
“嗯。”沈泽渊又回了一个音节,然后伸手摸孙烁的额头,现在毛巾还没被焐热。
孙烁的脸又往他这边靠近,像被烧得昏昏沉沉,闭上了眼睛,说:“你手好凉。”他声音有点哑,尾音轻得像叹气,“再摸摸我的脸,热。”
沈泽渊照做,手从额头移到脸颊,手背热了换手心。
孙烁的脸上没有凉毛巾,沁出微微的汗,皮肤发着热。他轻轻呼了口气,往沈泽渊的方向又挪了点,歪着头本能地追着一点凉意,将发烫的脸颊完全埋进沈泽渊的掌心。
摸了一会儿,孙烁含糊地嘟囔:“我把羽绒背心弄丢了……找不到。”他的睫毛在沈泽渊的掌缘轻轻颤动,但没有睁开。
沈泽渊的左手热了,换了另一只手来摸他的脸,他便极依赖似的将脸贴过来,像是找到了很安全的地方,在掌心蹭了蹭。孙烁就着这个姿势睡着了,沈泽渊不想打扰他,没把手抽出来。
很快,小沈也睡着了,梦见一件聒噪的羽绒背心,在操场上飘啊飘,不停地问:有没有人啊有没有人,找不到,帮帮我帮帮我帮帮我……
第12章
孙烁后来还是烧到了要吃退烧药的程度,不过喝药比凉毛巾管用多了,隔天来上学就只是有些虚弱,脸上又带回笑了。
冯子良还在羡慕他呢,搂着他晃说:“你吃那个退烧药了?那个橘子味儿我觉得倍儿好喝,可惜我妈不让我喝一口,非说我没病找病……真是的,喝一口能咋的!”
孙烁快被他晃晕了,脑袋左右摇摆的:“尿你都舔一口,怎么那么馋呢?”
“滚你大爷的,你才喝尿!”冯子良大喊,出拳抨击,“你小子这下跑操也不用去了,好事儿都让你占了!”
班级每两周会调一次座位,现在轮到沈泽渊坐贴墙靠暖气那一侧。冯子良吵吵嚷嚷地堵在这里让他感觉有点不舒服,而且他觉得孙烁也不舒服,于是抓住了冯子良的胳膊说:“你不要晃孙烁,也不要吵了,他在生病。”
冯子良听了瞪大眼睛:“我去,英雄救美?”他自己又摇头,“美救英雄?”最后说:“美救狗熊!”
沈泽渊皱眉:“我不是狗熊。”
四周静了几秒,显然又被王子的幽默折服了,爆出一串笑。
孙烁抽了一张纸巾本来想擤鼻涕,变成了擦眼泪,掐着嗓子嗲声嗲气地说:“好吧,我只好承认我是美人了。”
冯子良抽出他笔袋里的尺子,指着两人:“爱妃,你竟然背叛朕!”
孙烁大喊:“没有啊,大王!”附近的其他同学立刻各自认领了将军、丞相、宫女、太监的角色,一时之间小小教室,变为金碧辉煌的朝堂,只有狗熊王子状况外地看着这一切。
沈泽渊插入不进去他们的热演,就只问孙烁:“你杯子里的水喝完了吗?我帮你接水。”
孙烁看看他,说:“不用啊,我才坐外面,你坐里面还不如我出去方便。”
沈泽渊说:“可是你生病了。”
他的解题思路十分清晰,并没有受到任何的朝堂干扰。他希望和孙烁成为好朋友,因为孙烁的阅读理解题分数很高,比老师更能让他理解题目,也因为孙烁会给他带水,那么多同学的笑里也只有孙烁的笑会让他最快乐。沈泽渊逗笑冯子良的话,自己有一分开心,逗笑孙烁能有4.5分,这个分数在他们成为朋友后可能还会继续成长。
既然孙烁很难主动向他求助,那他就凭借自己的观察发掘孙烁的需求,并满足他。
判断题上沈泽渊时常满分,这次也没错。孙烁在听到他这样说以后,若有所思了几秒,说“谢谢你”,然后侧一点身子,给他让开路了。
不过在沈泽渊接水的时候,孙烁还是跟过来了,像是不放心自己水杯似的。
“你这样走了多余的路。”沈泽渊说。
孙烁摇摇头,没做出任何语言回应,只是揽着他的肩膀走。
从小因为沈泽渊的性格与思维,父母吃过许多苦头,于是人为灌注了许多心理知识与为人道理给他。沈泽渊都认真记了,尽管不是都能理解,纸上得来终觉浅,但先记下来。随着实践生活,一些定理准则才慢慢被解压缩,让他咀嚼过一遍后终于掌握了题型。
雪中送炭胜过锦上添花,生病的人永远最脆弱,这时候伸出援手,会让人更加印象深刻。
比如他弟弟,之前总和自己闹脾气,但生病的时候沈泽渊背着他去医院,后来就看到弟弟写作文结尾说“哥哥对我很好”了。其实沈泽渊也偷拿过弟弟的零食,弟弟这就原谅了。
爸爸教过增进友谊的办法。
一,要真诚表达。
放学时数学老师留堂,让卷子分数80以下的都在学校改完再走,孙烁和冯子良不能一起回家了。
冯子良说:“嗐,那哥们儿等你呗。”
沈泽渊表达:“你回去,我可以等他。”
“?”冯子良不能理解,手插着校裤兜,抖了抖裤子,“你等他干嘛?”
沈泽渊说:“我是他的同桌,可以辅导他。”
冯子良说:“我也行啊!”
沈泽渊看了一眼他的卷子,孙烁79分,冯子良80分,于是很真诚地说:“你不行。”他担心一句话不够分量,追补一句:“你做不到。”
孙烁听了笑起来,为沈泽渊添了4.5分开心。他伸手勾住沈泽渊的脖子说:“当然要王子辅导我,冯子,你回去洗干净等爸爸吧。”
冯子良吹鼻子瞪眼:“我臭着等你,孙子!”背上书包气鼓鼓走了。
二,要尊重边界与支持。
卷子不难,孙烁不笨,很多题一点就通,只是冬天天黑得太早,改完卷子还是看来很晚了。办公室里数学老师还在凶神恶煞地给几个四十几分的讲题,看到沈泽渊进来,面目都柔和了一些,过完卷子让两个人都早点回家。
“我不是跟你说了,你明天给我就行?”老师点点孙烁的脑袋,“平时跑得快,病了倒给我装起好学生了!”
孙烁嬉皮笑脸地说:“哎呀刘老师,今天天冷,我还有点余温,可以给你暖暖手呢!”
刘老师听了摸摸他的脑门,说他少错几个题才叫发挥余温,再错她心就凉了。然后给了两人一人一块儿糖。
办公室里其他同学嗷嗷“刘老师,怎么我们没有糖啊”,孙烁说因为他是现在全场最高分,应该拿的,和同学们胡咧咧几句便拉着沈泽渊走了。
“辛苦你了。”孙烁说。
沈泽渊说:“不辛苦,这些题你本来也会,怎么没做出来?”
孙烁说:“啊……时间不够,我写的慢。”
没有,孙烁写字挺快的,沈泽渊观察过。他们一起学习了有一段时间,沈泽渊觉得孙烁可以考更高分,但他总是没有。
“你不想那么快回家吗?”他问,“因为刘老师说了,你可以明天交卷子。”
他们走回教室,教室里空无一人,其余被扣下的同学都还在数学办公室。孙烁跪在椅子上收拾书包,动作很慢,脸上敛去了笑容。但他也没有过多别的情绪,没有皱眉,没有嘴角向下,没有愤怒或者悲伤。只是看来有些茫然,在放空自己。
沈泽渊决定今天不再提问了。
三,要积极倾听。
“我还没找到羽绒背心,好像彻底弄丢了。”孙烁最后还是收拾好了书包,他把书包背在肩上,站起来的时候晃了晃,“我问过老师,失物招领处没有。”
沈泽渊自己的书包也早收拾好,没有走,听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