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旧事————夜红烛

经过本科生学生会办公室的时候，许庆不禁朝里往了一眼，因为从里面正传来响亮的说话声，其实不应该说是说话声，用吵架声才更贴切。许庆意外看见了高强明，他没想到高强明竟也是学生会里的。此时高强明正和另外一位许庆不认识的男生争吵着什么，他高大的身形屹然站立着，一只手为了增加气势还在不断地挥舞。办公室里其他的人也纷纷站在周围，有的沉默不语，有的则在劝架。
高强明一个闪眼，看见了站在门口的许庆，他眼神一个机灵，许庆看见他眼中泛出狡黠的光。还没等许庆抽身离开，高强明一个箭步便跨到他跟前，把他拖了进去。
"他不是我们学生会的人，也算是群众，你问问他你这个方案大众会接受吗？"高强明声色俱厉地说道。
许庆根本还没明白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便被拖去翻看高强明所说的那个方案了。许庆糊里糊涂看了一通，只知道是关于新建宿舍楼社团组织的管理方案，至于评不评论有什么意见根本就是一团迷糊。
众人等了他五分钟把方案企划书看完后，纷纷朝他望去，许庆看着那么多双眼睛望向他，心里不禁发慌，尤其是刚才那个和高强明争吵的那个人，眼神更是热切和期盼，好似他脸上能长出什么东西他可以吃一样。"好，你说说看，那个方案怎么样？要是你住在那个楼你愿意接受吗？"高强明气势汹汹地说。许庆其实想说他没什么意见的，但看到高强明敏锐的眼神和一副要揍人的架势，许庆还是改口说了不是特愿意，随后又补充说明了一些不愿意的理由。其实都是他胡扯的，但面临某人的威胁，他就算没办法也得驺出来啊。
许庆从学生会出来后，深吸了口气，没想到他今次来会碰见高强明，还让他遇到这么件难堪的事。许庆没走多远，高强明从后面追了上来。
"谢谢你，那个方案成功被弹劾了。"高强明得意洋洋地说。许庆没想到高强明竟然也会说谢谢，他提手蹭了下眼睛，呵呵笑了一下，没做声。"还有......上次那个事我不是故意的，你别放在心上。"高强明继续说。"林浩然已经和我说过了，没关系。""他跟你说过了？"高强明提高嗓门惊讶地说。许庆忆及那天晚上的事，高强明可能误会林浩然是把那天晚上他们对话的事告诉了许庆，于是解释说："他跟我说你是这样脾气的人，好冲动，所以我没放在心上。"高强明听完便舒了口气。许庆心里悬乎高强明看来是真误会了。
"你怎么跑到学生会来了，有事找浩然吗？"高强明把手揣在裤兜里，陪在许庆身边不疾不徐地走着。"他走了，你不知道吗？"许庆吃惊地问。"走了？去哪了，前几天我还碰到他的？""他回家了，说是家里有急事。"许庆还没说完，就听见高强明叫起来，"不可能，他哪有什么家人......"高强明没再继续说下去，可能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许庆惊讶地望着他，高强明的眼睛忽闪着，仿佛在躲避什么。许庆没问下去，而是继续朝前走，高强明呆立了半刻，才跟上去。
"你别跟浩然说是我说的。"高强明底气不足地说道。"你和我说什么了吗？我怎么没听到。"许庆装傻。高强明傻笑两声，"学生会还有事，那我先走了。"许庆跟他点点头后，两人便分了手。
在路上，许庆一直在想高强明所说的话。他为什么会说林浩然没有家人，难道说林浩然是个孤儿。许庆觉得不像，林浩然不管是衣着举止，还是谈吐作风都不像是从孤儿院里出来的人，反而更像从大家族有教养的家庭中走出来的。高强明的话更加重了许庆对林浩然这次出行的疑惑。
十五
许庆去学院上课的一天，在路上突然想起忘带了严教授要他拿的那份报告，于是又折回去拿。在回到宿舍大楼的时候，许庆远远就看见了拖着行李箱的林浩然。许庆原本要上前去打招呼，但随即看到一个女人朝他跑了过去，便停下了脚步。女人背对着许庆，好像在和林浩然说话，看着她的背影，许庆又一次感觉眼熟，却又说不上是谁。当她终于转过身，准备离开的时候，许庆的惊讶写在了脸上。
女人经过的时候，许庆不知为什么闪身避开了，等她走远后，许庆才急急跑上楼，看见林浩然正在房间里收拾行李。
"你不是有课吗，怎么没去？"林浩然看见还在气喘吁吁的许庆。许庆张嘴本来想问他为什么会和她在一起，但稳了稳身形，还是没问。他现在还搞不清林浩然和那个女人的关系，现在就问出来太唐突了，于是转口说道："我回来拿一份报告，等会就走。"口气极冷，说出来许庆才发现到。林浩然也是呆怔了半刻，好久才哦的答应了一声。
许庆从书架上找到那份报告后便走了，出门的时候许庆还略微不满地带上了门。林浩然站在房间里，对许庆反常的行为感到奇怪，他以为许庆只是因为心情不好便作罢了。
许庆上完课，没回寝室，而是坐在中心花园，用手机拨了个电话。
"任娇吗？"许庆问。
"咦！许庆！？"电话那头惊讶地说。
"是我。"不管和这个女生打过多少次交道，她性子中的那份急躁和喜欢大惊小怪的性格他依然无法适应。
"你怎么有空找我啊，我们好久没见了吧？"任娇在电话那头大声叫道。
"你没出国吗？"许庆不答反问。
任娇干笑两声，"不想出去了，在国内也挺好的。"
"有男朋友了吗？"许庆直接开口问，不带一丝含糊。他拿着手机紧紧靠在耳边，手甚至紧张地发抖。
任娇那边半天才有回应，但说出来的却不是许庆想听的话。"怎么了，问这个干什么？"
"早上我在学校看见你了。"许庆把话挑明。他多么希望今天早上他看见的那个和林浩然在一起的女人不是她，可他亲眼所见，他想替她否认都不行。
任娇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依然调侃似地说道："你不是在怪我去你们学校都没去找你吧，我今天也是顺道过去的。""任娇！"许庆继续保持口气的严肃，眉头深锁成一个结，紧紧拧着，"你只要告诉我，和你在一起的那个男生是不是你男朋友？"任娇在电话那头停顿了半刻说道："是！"
刚入秋的寒风瞬时刮来一阵，吹得许庆登时打了个冷战，连心都凉了。他猜的没错，任娇和林浩然的确是男女朋友关系，可林浩然是同性恋，他又该怎么解释他和任娇的这段恋情。他肯定没想到他现任女朋友是他以前的同学，甚至还让他撞见他们在一起的场面。许庆低头想这些的时候，那头任娇又说话了，"你没事吧，许庆？你该不是妒忌了吧？"许庆差点笑出来，然而任娇开的这个玩笑真的是不好笑。
"你们前几天去哪了？"许庆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们前几天出去了？"任娇满口惊讶地说。许庆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便不想再隐瞒下去，"我和林浩然同寝室。"任娇那头更是惊讶地鬼哭狼嚎起来，大呼没想到没想到。任娇越是这样，许庆心里越是难受，这样一个开朗的女生如果知道林浩然喜欢男人，她该会多么伤心，许庆不忍心再往下想。
挂了电话后，许庆才想起来任娇还没告诉她前几天她和林浩然去哪了，拿起手机准备再拨过去，想了想还是把手放了下来。现在最重要的是去找林浩然，他要他给他一个理由，一个为什么既然喜欢男人还是要选择和女人在一起的理由。虽然说之前他从林浩然嘴里听说过双性恋这个词，那时他没多大反应，但现在事情是发生在他高中时的好朋友身上，他没法子控制住自己的感情。
许庆急急赶回宿舍，发现林浩然不再屋里。他在床边坐下来，思量等会该怎么和林浩然说。许庆正低着头冥思苦想的时候，突然发现对面林浩然床上落了张纸条。许庆走过去，拿起来看，脸刷的一下就白了。是城外的一家医院开的发票，上面写着妇产科费用一千元整。许庆瞬时什么都明白了，林浩然这次陪任娇出去是陪她去打胎。
许庆的怒火刹那间全冒出来，他本来打算等林浩然回来跟他好好谈一谈，而现在的他只想抓住林浩然狠狠揍他一顿。林浩然这时候突然推门走进来，怒火中烧的许庆不管三七二十一跑上前抓住了林浩然的衣领。林浩然被许庆的这一行为弄得莫名其妙，他被许庆抵在墙壁上，眼神慌张无措。"怎么了？"林浩然只说了一句，许庆兜手一拳便打在他脸上。林浩然双目痴呆，张着嘴巴，望向许庆。
许庆依然抓着林浩然衣领。"许庆......"林浩然完全不知所以，只轻轻呢喃出这两个字。许庆见林浩然没反抗，甚至还用乞求的目光回应他，他松了松手臂，放开了他。
两人都坐定后，许庆才将所有的事情向他挑明，还包括那张被遗落在林浩然床上的纸条。林浩然听完后长时间的沉默不语，许庆一直等着他的回答。
林浩然突然站起身走到窗前，许庆看见他举起手把鼻梁上的眼镜摘下，用手背蹭了下眼睛后，才又把眼镜带上去。他平时温和的脸，一侧已变得通红，是刚才许庆打的，许庆握了握拳头，知道他下手的不轻。"任娇其实是知道的。"沉默了好久的林浩然说，"我是指我是GAY的事。"许庆一口气差点噎在喉咙。任娇知道林浩然的事，许庆不敢相信。
"当初和任娇在一起时，我就和她说过，是她自己不介意。"林浩然继续说。"那你也不能因为她不介意你就和她在一起，还......"许庆本来想说还把她的肚子搞大了，但最终还是没说出口。"那孩子不是我的。"许庆听了更吃惊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吃惊，如果真是那样，林浩然挨的那顿拳头岂不是白挨了。
"我和任娇的关系也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把她当朋友，至于任娇把我当成什么，我就管不了了。这次我也只是陪她去打胎，至于孩子的父亲，我没问她。如果你想知道，你可以去问她。"许庆听完林浩然讲的话，脑子已经不听使唤，过于复杂的事物和人物关系让许庆一片迷糊。"那你上次出门时为什么那么紧张？"许庆说。林浩然知道许庆还没完全信任他的话，他干笑了两声，才说道："因为任娇在电话里说如果他不来她就自杀给他看。"许庆完全没想到任娇在她的另一面里会表现得如此疯狂甚至将近歇斯底里。
他靠在椅子上，深叹了口气，然后慢慢呼出来，尽量不发出声音。陈浩然接近窗口，没有动作。两人静默着，房间里只有闹钟声滴滴作响。天色也已经不早，太阳降到了水平线以下，阴暗迅速笼向大地，初秋的傍晚伴着凉风还是有点冷的。
事情就这样过去了，许庆没再找任娇证实，不是他已经相信林浩然的话，既然他们之间，林浩然是GAY这件事已经公开，那他也就没再插手的余地。有什么事，还是让他们自己去解决好了。
自这件事过后，林浩然和许庆的关系似乎变淡了好多，许庆不知道林浩然是不是因为那记拳头的事而对他怀恨在心，但转念想想看，好像又不太可能，林浩然的性子一向很温和更说不上记仇。一天许庆邀林浩然一起去吃饭，林浩然答应了。
许庆带林浩然去了学校附近的一家餐馆，在餐馆他们意外碰见高强明。高强明他们一行人是学生会组织聚餐，桌上是风风火火，桌下坐的人也更是一个个面红耳赤，都是喝酒喝的。高强明的嗓门一向很大，许庆、林浩然两人一进去便看见了他。高强明朝他们打了招呼，许庆和林浩然刚坐定，高强明便带着一瓶啤酒罐子过来了。
"过去一起喝吧？"高强明提着嗓门说。许庆没说什么，林浩然说，"不用了，你们喝你们的吧，不要太过火就行了，毕竟是吃学生会的钱。"林浩然果然不愧为学生会主席，言行举止，谈吐作风都离不开主席的架子。高强明嬉笑了一声，然后凑到许庆耳边低声说："你没告诉他那事吧？"许庆一下子没反应过来高强明说的是什么事，看高强明对他狠瞪了一眼才意识到高强明是在跟他说上次他说漏嘴的事。许庆挑眉轻应了一声，说没，高强明才放心走了。
"他跟你说什么了？"林浩然好奇地问许庆。许庆扯着嘴角说，"没什么，就是为上次在舞厅里的事向我道歉。""你现在好像跟他很熟？"许庆只笑不说话。两人一边吃饭，一边又聊起其他东西。没一会儿，话题又转到高强明身上。"高强明应该已经没事了吧？"许庆问。林浩然看了一眼坐在不远处的高强明后，说，"差不多吧，最近好像没看过他阴沉着脸了。""他恢复地也够快。""他就这样，一小孩脾气。"林浩然的口气里有宠溺的意味。许庆不知道为什么听了心里有点难受。
吃完饭后，许庆和林浩然走在回去的路上，一阵阵秋风吹来，冷得有些寒人。许庆不禁打了一个冷战。"冷吗？"走在身侧的林浩然问。许庆舒展了下胳膊，强颜欢笑道："还好，走走就不冷了。"谁知道林浩然却脱下他的呢绒排扣大衣，披在许庆身上。许庆起先有些推拒，但林浩然坚持还是让许庆披上了。
"你不冷吗？"许庆问。"我身子骨比你好，就算感冒一两天也就好了。"林浩然答。许庆的鼻涕突然流下来，不知道是天冷的原因还是因为其他什么，许庆赶紧抬手用袖子抹了抹。林浩然看见笑了。许庆有些气恼地说，"笑什么，没见过别人流鼻涕啊！""不是，就觉得你擦鼻涕的模样挺可爱的。"林浩然笑着说。许庆突然想起以前也有个人说他可爱，是林方文，短短转眼几个月，已经快一个学期了，林方文却一直没有消息，许庆不知道他们的缘分是否真的到此为止。
林浩然看见许庆突然变得忧沉，眉头也深锁着，不禁担忧地问了一句，"怎么了，我说错话了吗？"许庆被林浩然拉回神，他轻扯了下嘴角，微笑地说道："没，就是想起了一件事儿。"林浩然看着许庆的眼光突然变了，许庆也发觉到这点，林浩然是不是猜到他所想的。林浩然以前对他说过，他知道他心中有喜欢的人，那是不是代表他也认识他喜欢的人。
许庆扯了下大衣，让它更贴近自己发寒的身体。两人继续朝前走，只不过沉默着。这个许庆已经待满四年的学校一直没什么变化，秋风洗刷着整片校园，似乎迫不及待地想带它一齐进入到冬季。
"你妈好像最近没给你打过电话了吧？"许庆本来想开口打破这番沉默的，谁料到林浩然竟先开了口。许庆回了一声恩，转念想到先前高强明对他所说的事，便想借此机会问问林浩然。"我怎么没听过你妈给你打电话？"许庆小心翼翼地问。林浩然没有作答，这是许庆先前预料到的。林浩然的家世背景一定很复杂，以致于林浩然不愿提起。两人又沉默地走了一段后，林浩然才缓缓开口。听完许庆没想到林浩然竟会把他的家事全告诉他，甚至不作一点保留，许庆心里有点感动也有点温暖。
林浩然是个富家子弟，他的爸妈在南城甚至都能算的上有名人物。只要是南城的人都知道，这样一个万贯家财的家族他们的家庭却是相当不幸的，父母在儿子不到十岁的时候离了婚，谁都不想要这个孩子，当然由于法律约束和社会责任，双方还是负担起养育这个孩子的义务，但却不和他住在一起。他们为他购置了房产，为他提供了住的地方还有钱，但却惟独没给这个孩子最需要的亲情，一直到这个孩子长大成人，而这个孩子就是林浩然。他父亲叫林杰仁，母亲叫侯东仪，都是南城赫赫有名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