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非,我明白。可是你为什么要抱着我师兄不放啊。"杨云非才看见坐在门边蒲团上的赵剑痕正哭笑不得地看着他,那个被抱住的和尚,也挣开站起身,"明音,我另有事情要离开了。这位施主情绪激动,请你好好照料,有什么需求就吩咐惠清吧。""有劳师兄。"赵剑痕也起身还礼,一回身见杨云非瘫在地上,嘴里不断地说:"还好没当和尚,还好没当和尚。"赵剑痕疑心他傻了上前去瞧,被他一把拉住,"剑痕你可千万别当和尚啊,你当和尚我怎么办?"这个傻子都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赵剑痕听着却比蜜甜,存了心想逗他,也同他装傻,答道:"你怎么办?同我有什么干系?""我......我......我也不知道。"杨云非满肚子的话,看着赵剑痕的眼,却是一句也说不出口了,只憋得脸通红,搜肠刮肚地想词,"剑痕,我才刚听他们叫你什么明音,你又不是和尚,怎么也取了法号?""我小时候爷爷怕我养不活,就作了这庙里的俗家弟子,师父给了法号叫明音。一年却也难得来几次,这次经过这里就舍粥了,天寒地冻的又逢乱世很多人吃不饱饭,能救一个是一个吧。而且......"赵剑痕低头看看杨云非,"你在扬州的事情我也略有耳闻,做做善事,也为你基点阴德。"
"为我?"杨云非心里欢喜,未加思索就抱住赵剑痕,赵剑痕慌乱间左右躲闪,杨云非力大,被他紧紧抱住哪里脱得了身,只得乖乖顺着。低头正好抵在杨云非的肩窝,看见他上下滑动的喉结,双手触到的心口强而有力得跳动着,赵剑痕低声说道:"云非,你的心跳地好快。""呵呵。"杨云非笑起来声音哑哑的沙沙的,剑痕抬起头脸擦过杨云非满是胡渣下巴的,这是一个男人,一个跟自己一样的男人,自己又何尝不知道,只是......不知道是谁先吻上了谁,嘴唇被吮吸着,舌头互相纠缠着,在谁的嘴里缠绵,在谁的心里纠葛,有些事情像发芽的幼苗,春风来了所有的一切都自然而然的发生了。"菩萨看着呢。"赵剑痕回过神来,慌忙推开杨云非,"我不信神佛的。"杨云非笑着,抱紧了怀里的人。
"我有东西给你看。"剑痕拉着杨云非走出小屋,"你去哪里,我去哪里。"南屏寺有三大殿,赵剑痕带杨云非到大雄宝殿,里面供奉着弥勒佛和怒目金刚,"你看到哪个伏虎金刚了没?要仔细看,特别注意他衣服上的花纹。"虽然赵剑痕再三要求杨云非仔细看怒目金刚,但是他没想到有人的眼睛死死地粘在他身上。"云非,你......有些东西非常重要,比我重要,你明白么?"说着用手里的画卷戳了戳杨云非,"这个!阿术给你的!你什么时候带在身上的?""随时,你跟你带着我的那根箫一样。""你知道?""知道,它刚才铬着我。"
晃了晃手里的画卷,"所以仔细看这个金刚,对你对我都很重要。"杨云非的父亲是蒙古人母亲是色目人,所以他对佛文化十分陌生,现在明白这尊雕塑的重要性,只好靠死记的方法来记住花纹。两人找了个僻静的角落,看四下无人,赵剑痕就要打开卷轴,杨云非一把按住,"你胆子好大,就不怕别人看了去。""就是给别人看的,给你看的,这画在蒙古人手里都有一百多年了,不知道多少人看过,没有我赵剑痕,它只是一幅画而已。"说完,坦坦荡荡地打开卷轴,慢慢展开的画面上,伏虎金刚跃然纸上,"就是那尊么?""是。看清楚了么?""看清楚了。"杨云非对自己的记忆力还是非常自信,两尊怒目金刚的身影在眼里重叠起来。
"那你告诉我,有什么不同。"赵剑痕随手将画丢到寺里的溪水中。"不同?"
"赵剑痕,你!"见到大元的国宝被随意丢弃在水里,杨云非立刻跳入水中,捡起已经开始模糊的画卷。赵剑痕也跳下来,伸手便夺,"杨云非,你听好,只有我知道这幅画的秘密。你可以不放手,但是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人能够揭开谜底了。"
谜底只有一个,机会稍纵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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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图穷彼现
"不放,放不得!不知道你发了什么疯,刚才往水里扔,谁知道会不会疯起来往火里送。你不知道这有多重要么?"杨云非抓住卷轴死都不放,"你怎么知道的?你还知道什么?"赵剑痕凤眼一瞪,怀疑起来,"啊!没,我见那天你从阿术房里出来,抱得死死的,就猜可能是重要的东西。是猜的,猜的。"趁着杨云非找词的空挡,剑痕轻悄地抽出了画卷,"知道重要刚才还不好好看!""杨云非,你要站在雪水里冻死,我可不管。不过你再耽误一会,就看不到答案了。"赵剑痕从水中走出来,扬长而去,行了一会,才回头朝水里的"冰棍"喊道,杨云非刚才与赵剑痕争执,浑身热气蒸腾到不觉得冷,被一提醒猛然发觉衣摆和下裤都已透湿了雪水,冷气偷偷地往上升,直冻得双脚都失了知觉。
赵剑痕从小沙弥惠清手中接过炭盆,倾身向前轻身耳语道:"告诉厨房,今晚的粥减少五锅,先别透露出去,等人来取粥的时候,发放到一半再告诉大家。""师兄,这是何故?"赵剑痕指指里屋,摆摆手说:"佛曰不可说,不可说。""是。"惠清小和尚顶着一头雾水向厨房走去,这明音师兄也真奇怪,前几日里说尽量多准备,引来这么多难民前来,真是大功德一件,如今又要减少米粮,不知道多少难民又要饿肚子了。这样随性而为,真是不解,越想越不得其解,双手合十默念:"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赵剑恨把炭盆望地上一放,往窗外瞥了一眼,说道:"把衣裳脱了烤烤。"便也不管杨云非径自脱了外衫里衣,好在禅房里暖和,只亮了光光的脊背,穿着条裤衩,蹲在盆边,大大咧咧地烘烤起来。杨云非见这哪里是自己惯见着的儒雅公子,也疑心起来,朝地下看去,却见赵剑痕捻着碳条写道:"窗外有人。"杨云非便也静下心细听了一会,不仅有人还是个女子,呼吸不平,似乎还是个丫头,方才明白赵剑痕的用意,朝地下人眨了眨眼道:"好大雪,衣衫都湿透了。"除了大袄小褂乱丢起来,那件中裤恰恰好丢在窗上,见窗外人影一闪已遁去无踪了。
回头一见赵剑痕着了中衣卧在塌上看画,"动作好快。""哪能呢?不过是不想抢了你杨云非杨公子的风头,我这身材赤膊鸡一只,哪里比得上杨兄你,啧啧,壮啊。"说着嘻嘻笑开了,伸手拍拍杨云非,直拍得他胸口都染了画上的颜色才作罢。"别玩了,你要告诉我的谜底到底是什么?"杨云非一手抓住赵剑痕,为了这谜底他可是吃了不少苦头。"呵呵,你来看。"赵剑痕用自己的衣袖拭去了纸上的水,此时画上的怒目金刚糊成一团,却见他不急不缓,从枕边去了镊子摸索着从画卷的主部分开始剥离画纸,一层薄如蝉翼的白绡从画卷表面被一点点撕离画纸。剑痕去了白绡放入水盆中,有从怀里摸出一个绿色的小瓷瓶,晃动着倾倒入水。
等了好半刻,那白色绢绡上的各种颜色一一退去,剑痕示意云非从水中取出白绡。两人扯住四角小心翼翼地撑在炭盆上烘烤,却见那白色的绡布,在火光中隐约显出异样的图案来,杨云非只觉得白绡抖得厉害,都不知道是自己的手抖还是赵剑痕的手在抖,"云非,你看!"杨云非盯着瞧什么都没发觉,再盯睛看时,白布上隐隐绰绰地显出了些黑色的花纹,炭盆里辟辟啪啪地响着,火更旺了,在火焰的舔食下明显地呈现了一幅地宫的布局图。赵剑痕缓缓地收起白绡布,将桌上的残画顺手丢进火盆,"你说对了,我发疯了丢了火里了。"杨云非知他是讥笑自己方才的话,说"你是要毁尸灭迹。"
"你怎么会知道这画的秘密?"杨云非问道,有些问题存在肚子里很久了,不吐不快,赵剑痕委曲求全地要图,他在溪边的自负和他近似乎疯狂的表现,"这是我爷爷亲自裱的,他说这是他取了前人的画加工的,是打算传给我的,后来被偷了。""那这幅画说的是什么?"杨云非心跳到嗓子眼,恨不能拿手托着,"啊,是爷爷说留给我的东西呢。"赵剑痕笑着,从地上捡起散乱的衣服,"既然是你家族的东西,你不怕我抢了去?"剑痕啊,剑痕,你到底是谁,你到底知道多少秘密,你到底有多少东西瞒着我。"啊,你是好人,我觉得我们可以做朋友的。"朋友么?杨云非有些失落,两人明明都......,还才是朋友么?
"当当当"南屏寺的晚钟敲响,"走吧,舍粥的时候到了,我们正好可以混出寺去。"剑痕从橱里取出僧衣僧帽塞给杨云非。"去哪里?"赵剑痕扬扬手里的白绢,"夜探地宫。"自己当日南下的目的不就是为了今天"夜探地宫",怎么到了最后关头自己反到是踟躇不前了呢?"杨云非,发什么呆。你要当我是你朋友,就陪我走这一趟。"赵剑痕穿戴妥当,见杨云非迟疑的神色,把僧帽往他头上一扣,拉他出门。
寺门前果然如赵剑痕所料,难民一听,今天少供应五锅粥,怕自己轮不到,队伍也不要,都哄抢起来,好好一个南屏寺的大门,被生生挤成了个水泄不通。杨云非见此情形生怕伤到赵剑痕就要往回走,"边门走不行么,非要走正门,你看这怎么走?""边门怎么走得,这南屏寺早让蒙古人围得向个铁桶一般,我平日行到哪里他们就跟到哪里,不趁乱走还有别的主意么?""他们怎么知道你来杭州?"剑痕白了杨云非一眼,"送我来的船是阿术安排的,我下了船就等于从扬州府的监视转到了杭州府的软禁。""那你去望湖楼?""我听说你受伤了,想去看看你。"赵剑痕眯着眼笑着,立时成了一只戴僧帽的小狐狸。你不来,我走得脱么?这话到是赵剑痕的心里话,难道可以说么?剑痕在人堆里发现了分粥的小沙弥惠源,大叫到,"惠源师父说了,没粥喝的可以领馒头。"难民听说有馒头,向惠源压去,两人趁乱冲去了寺门。
剑痕生怕被发现,拉着杨云非跑上了雷峰塔下的密林。没曾想,被人半路拦住,好死不死就是那个面白无须的许大夫。"许亦!?"杨云非没想到为了一顿饭钱还有人跑这么远来算帐,许亦看见两个人的狼狈像,幸灾乐祸道,"杨兄,你这是急着去哪里呢?这位是赵公子吧,幸会幸会。"赵剑痕回了他一眼,杨云非竟在他眼里念出了些敌意,"岂敢,我们也不熟,不过许公子来的不是时候,也许......"剑痕回头看到难民堆里有几个神色异常,挣扎着要往这边来,心里暗道不妙,拔腿就走,且听大喊:"快追,他们跟同伙要跑了!"
许大夫就在两句并不友好的交谈中跟相看两讨厌的赵剑痕成了同伙,幸好许亦是行动灵敏的人,和他们两人相夹着攀上了山顶。赵剑痕俯身眺望,宛然一笑,"许大夫,只好请你陪我们走一趟了。"伸手推他下山,"不敢,同去。"许亦也不吃亏,顺势拉着赵剑痕的衣袖往下跳。
"剑痕!许亦!"杨云非见他俩往山下坠去,却面无惧色,心知无妨,也大胆跨出一步,纵身半空,只不清楚这山下湖中有什么等着他们。
第十五章 夜探地宫
杨云非自从扬州一战以来,莫名对水有了恐惧之意,他甚至怀疑是不是扬州城外那条河的毒尚未解清,一遇水就会在他体内作祟。总之当水没过他头顶的时候,杨云非只好感叹自己遇上了灭顶之灾,一个劲得往下沉,伸着脚都能踩着西湖底软软的淤泥,头顶是昏黄幽蓝的水光,竟是心底十分平静,也不觉着水钻入口鼻,叹道:"死若是这样平静安详,人又有何惧之?"
猛然间有双手从水底拉他出水面,"杨云非!你怎么没说过你是旱鸭子?"赵剑痕下水摸了半天不见杨云非的人,早就吓得脸白,现在捞到了,反到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啊?你没有问过我啊。""呵呵,杨云非,你再不出来,赵兄就要把西湖抽干了找呢。"许亦依旧是嘻嘻哈哈的不正经样,日子却过得比水里两个人舒服,他坐在船头,两只白光的脚丫还在水面上晃荡,"许亦,别在那里说风凉话,拉云非上去。还有别晃我的船,我们在逃命,不是在游湖!"杨云非身量比许亦和赵剑痕要高,赵剑痕在水里使不上力,就看许亦一人拉着,等拖着杨云非进船舱,许亦在他胸口踩了两脚到呛出许多水来,"本来就重得像头猪,现在吃了这么多水。""那不是很好,可以卖个好价钱。"船上没有船夫,赵剑痕是湖边生人,比起他们两个来说也算是半个渔人,也不多说,就去船尾执了桨勉勉强强地划起来。二人打趣完杨云非,就听舱里传出声来,"这样的肉,就算是市集上也不准卖的。"
"好了,会说笑话了,算是回了魂了。"许亦把了脉,朝船尾说道,"不过呢,看大夫要诊金的,看你们这副落难的摸样,身上金银一定没有,不如把这头猪卖了我,如何?"赵剑痕知他是说笑,也道:"金银是没有,好酒有一坛,上好的绍兴花雕,昨日刚从望湖楼买得,我知你不喝竹叶青,可否赏脸?"许亦听他说竹叶青的事情,知他昨日虽然赌气却也留心听了,也不扭捏,大口灌将起来,拍拍身边的杨云非,"杨兄,今日有好酒,也有好菜,杨兄方又水中遇险,何不喝上一杯,压压惊,定定神。"
杨云非睁开眼睛,笑道,"许大夫好耳力,知道我已经清醒,开这好酒把我酒虫都勾出了。""哪里是我耳力好,是人家有心,见你落水受寒心中不忍,荐了好酒与我,我不过是个陪客而已,沾了杨兄你的光啊。"说着望船尾努嘴,三人落水,俱是湿衣裹身,逢三九雪天更是冻杀人,喝了酒浑身无处不妥帖舒爽,杨云非见赵剑恨赤脚站在船尾,眉毛衣衫上凝了冰晶,心疼得紧,抱了酒坛子,往后头走去,"剑痕,我替你会,你喝会酒暖暖身子。"剑痕见他是真心关心自己,也不说笑,正经道:"这个你不会,还得我来。你喂我些酒,我也暖暖身子。"杨云非闻言,并不辩驳,托了坛子喂他吃了几口,一时快了,赵剑痕被酒呛着,又怕被人发现憋着咳个不停,云非轻轻拍他的后背,幸而是缓过来了。
许亦看他二人喂酒、拍背形容亲密,心里那点旧事勾起,不禁悲从中来,张口唱起。杨云非听那词不甚明了,似是南方的土语,曲调婉转,歌声悲凉,听者莫不与吟者同叹,向剑痕道,"许大夫,心中也有些苦楚,听他的歌子,这样哀伤。湖面宽广若荡开去,不知有多少里的人可以听着。"低头见赵剑痕双眉紧缩,低声说到:"不好。"伸手握了杨云非,"跟着我,莫放手。"从船尾无声地滑下水,也不管船头唱歌的人,向另一边湖岸游去。许亦倾了酒壶,又舔了舔,唱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杨兄,赵兄,你们也不愿意作我的听众了么?""扑通"一声,人和酒坛子都坠进了西湖里,也不知是真醉了还是假醉了。
杨云非知道自己在水里是个累赘,只紧紧抓着剑痕的手,才意识到两人从未这样亲密,生死相依,剑痕的手掌跟自己的不像,是写字作画人的手,修长、骨节突出、指节上有常年拿笔留下的厚茧,心下欢喜,便也重重得回握,赵剑痕觉着有异回头看他,他笑着捏捏手,剑痕也捏两下,笑着转回身,继续游着。进了浅水区,杨云非仍死死拉着赵剑痕不肯放手,剑痕微微一笑,便要摊倒下去,云非拦要抱起他,才发现赵剑痕娇生惯养吃不了冻,发起热来,浑身滚烫。杨云非虽然知道地宫就在附近,自己只要从赵剑痕身上得了地图,就可以长驱直入,回京交差,怀里滚烫的人却让他不知如何是好,见天色黑下来,不忍心将他随意安置,只得对自己说,先等剑痕好些了再离开,毕竟那地宫都一百多年了也不急在一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