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谱————渭川

作者:渭川  录入:12-08

老夫人冷笑道:"如何?可被我给说中了罢。养娘在哪里?待我过去同她说!"

十二
却说孙润自酒楼回来后就被孙寡妇差去苏州替珠姨置办些精细衣料。这里刚走,那里刘璞病的消息就传到孙府。孙寡妇按兵不动细细打探,刘璞的病本就沉重,街坊巷里的一流传更夸大到十分去。孙寡妇固然爱慕刘家财势,心中不由得还是盘算了一番。还没想出所以然来,珠姨也得了信儿,来同母亲商议。
"听说刘璞病的不轻。我可先说好,他要是快死了,我可不嫁他等着做现成寡妇!"
孙寡妇知道做寡妇的苦,但是犹顾及刘家的家业。"也只是谣传,那刘小子前两天不还活蹦乱跳的同玉郎喝酒呢,哪里伤个风就蹬腿了!现在若要妄动,搞不好稀烂的肥鸭子就飞了。"
珠姨想想母亲的话也有道理:"要么这么着,先差个人到刘家去探探消息,面子上也做个好人情。若好呢,就照嫁。若是不好,我管他稀烂不稀烂,休想我进他家门槛。"
孙寡妇大大赞同正是这个道理。差了个养娘去刘家打探口风。半日后养娘回来了。孙寡妇就问:"打听的如何了?"
养娘回说:"是刘家太夫人亲自见的。说刘家少爷病已大好了,让夫人不必挂念。婚事的事儿,老夫人说她年岁大了,孙子早些成亲也早了件牵挂。刘家也都置办妥当,只等着发帖,竟是越快越好。老夫人说她新近卜了一卦说初八那天跟老爷身上有些不利,要把婚期提前到初六办。"
孙寡妇跺脚道:"不好!看来刘璞这小子要蹬腿!"
珠姨的道行到底是差了些,问道:"娘怎么看的出?"
孙寡妇道:"这还不容易?若刘璞真的大好,早让养娘见着面了。初六到初八不过是差两天的工夫,这都等不得,看样子是不中用了。"
珠姨着急道:"今儿都初一了,要赶紧想个法子退了才好。"
孙寡妇道:"若要明说退,刘家肯定不依,也显得我们理亏,恐怕不容易。要想个法子叫他知难而退,先开口,才见老娘手段。"
刘太夫人打发了养娘也自揣度:"孙寡妇精明,不定又生出个什么法子。这回就叫她栽个大的,以后收敛。丫头进了门也好调教。"
果然到了第二天,刘夫人就气急败坏来找老夫人:"孙家的明摆了欺人太甚!刚才派人来说初六也成,只是时候仓促没办好嫁妆。,先就将新娘子送来拜堂,不圆房。三朝回门,等璞儿好了再同妆笼一起送来洞房。娘你说这不是拜明了为难么?"
老太太沉吟半晌,搁下话来:"让人去回孙寡妇,说没奈何就依她的言语办。"
刘夫人惊道:"这怎么行?她明摆着是咒璞儿好不了。真要这样办了我们家哪里还有颜面!"
太夫人道:"你跟玄儿都是一昧老实,看不出孙寡妇其实是退婚逼咱家先开口。你若不依倒正中了她的下怀。"
"但若依了也忒被她欺了。"
老太太冷笑:"你的心眼一发的实在。话是这样的依。等人进了刘家门,要怎样还不由着我们?!"
刘夫人恍然梦醒。差人给孙寡妇回话:"一切都依庆家的意思办。"

十三
十月初五,孙润带着大箱小笼从苏州风尘仆仆地赶回来。刚进家门,就看见娘亲在正厅里团团打转,姊姊坐在一旁连哭带嚷。
孙润当是家里出了什么变故,还没开口问。孙寡妇先扑上来抓住他的袖子:"我的儿呀!你可算回来了!你快帮娘想想可怎生是好。刘璞,刘璞~~~"
孙润脑中轰的一声:"刘璞怎么了?"
珠姨扯着帕子醒鼻涕:"还能怎么着!生病快死了!临死还要拉我垫背去做现成寡妇,明天就要我过门!你说是不是死没天良......呃?玉郎,玉郎,你生病了不成?怎么脸蜡白站在那里乱晃?......来人!你们都是死人么,快扶少爷坐下沏杯参茶来!"
孙润手脚冰凉,脑子里混沌一片。孙寡妇掐他人中,又灌了一杯参茶下去才稍稍缓过来些。
孙寡妇又骂:"要不是刘家赶投胎的要娶,也不用连天加夜的赶去办时新的衣料。把我儿子都跑坏了!"
孙润心中一阵凉似一阵。勉强打起精神问娘亲:"怎么才几天子瑜就病到这地步。"
孙寡妇提起心头痛,滔滔不绝,将前因后果连咒带骂跟儿子细述一遍。"我原想他缓缓也便罢了,谁想居然跟老娘来这一招!"
孙润心里记挂着刘璞的病情,其他的也不理会。勉强敷衍道:"刘家不是都答应了么?不带嫁妆,三朝送回,又不圆房。算够对咱家仁义了。"
孙寡妇没料到儿子如此的傻,嗓门又高了八度:"小畜生你跑晕头了罢。仁义?话是这样讲,轿子进了他家门,谁知道干什么!"
孙润勉强笑道:"刘家都是斯文人,不会言而无信罢。"
孙寡妇对儿子完全绝望:"本来指望你帮姊姊想个好法子变通,看你这样子......"忽然一双眼定在儿子脸上,心中蓦然一动。
孙润满脑子的刘璞,孙寡妇看他也没在意,只管出神。忽然孙寡妇的脸桃花一样在他眼前绽开来。
"玉郎,娘倒有个计较,想同你商议。"
孙润被娘亲一笑,毛骨悚然。"什么计较?"
"横竖刘家也答应只拜堂,不洞房。三朝就送回。我想那刘家小子病成那样也折腾不出什么。但凡是都求个万全。如今要万全,不如......"
孙润直觉娘下面一定不是好话。果然,孙寡妇底下话出口,石破天惊。
"玉郎你就替你姊姊,去刘家三天?"
孙润一个哆嗦,连人带椅子栽在地上。
孙寡妇不依不饶,一把把他从地上揪起来。"怎样?"
孙润只觉得眼前金星乱冒。"娘,这使不得!"
"怎么使不得?你的相貌本来就跟你姐姐不差什么。新娘子行走坐卧连吃饭都在新房里。我多叫几个丫鬟婆子跟着你,贴身的事情都不让他家的人做,穿不了!"
"就算刘老爷跟刘夫人不认得我,我同子瑜兄成天价一处,他能认不出?"
"刘璞早八百年就病的人事不知了。恐怕拜堂都爬不起来。上了妆,又是灯烛底下,明白人都认不清,何况他那样!"
"儿子就算脸充的过去,身量也不象女人。何况两个男人拜堂,将来传出去,儿子怎么做人?"
"女人身量高些也是有的,你的骨架又不算大。这事情只这几个人知道。我包那些服侍你的人不敢多嘴。将来就算传出去,至多也是个笑话罢了,谁敢说什么?"
"只是......"
孙寡妇一挥手将儿子的只是截断,晓之于义:"就这么着了!再说你跟刘璞同窗也有些情谊。这次就当是去看他一看。兴许是最后一面了也未可知。"
孙润忽然沉默,半晌一咬牙,缓缓开口道:"就依娘说的,我去便是了。"

十四
十月初六,黄道吉日,宜祭祀上梁嫁娶沐浴。
寅时焚香鸣炮,卯时起轿出迎,锣鼓唢呐一阵镪镪嚓嚓呜哩哇啦,大花轿就到了孙府门口。
孙寡妇跟珠姨婆子连夜改大了嫁衣,又赶了一双特大号的绣鞋。丑时就替玉郎穿戴打扮起来。玉郎终于晓得了女人的不易。官粉胭脂一样样脸上搽,珠宝头钗一件件头上插。工程到最后,孙寡妇自己都得意:"啧啧,这么粉团儿似的人物我居然养的出!"
孙润憋了一肚子的疑惑趁机同娘亲请教:"当初让我天天看住了子瑜,惟恐他跑出姊姊的手心去。怎么现今他贴上来要娶,兴许病就好了,反还要这样折腾?"
孙寡妇道:"桐树跟杨树遇着大风天,桐树断杨树不断。是为个甚么缘故?杨树柔软,懂得跟着风向。所以人要善变通。譬如三天后你回来,刘璞若好了呢,你姊姊依旧送过去。若这小子没福,呜呼了。嫁也算嫁过他了,再遣再嫁他家人也说不出什么。就是将来刘家的家业,也少不得咱这里的一份。"
孙润听的钦佩不已。须知这个算盘是孙寡妇毕生智慧的大成。刘太夫人固然将计就计,又岂料孙寡妇计中有计送了个儿子过来。你有杀手锏我有回马枪。鹿死谁手固然未定,孙寡妇的棋路却委实高了半着。
三遍催妆炮放罢,新人出门,孙寡妇站在门前假惺惺地号啕了两声。辰时三刻起轿,全城的男女老少一多半都挤在沿路看热闹。又是一阵呜哩哇啦,大花轿无限风光抬着新小舅子进了刘家门槛。
太夫人头两天就给刘珍下了铁令:"这几天你不管用什么法子,也要叫璞儿顺顺当当把亲给娶了!"
刘珍愁眉苦脸地应了。也不晓得用了什么法子,临拜堂的时候,半死不活的璞少爷一碗药汤下肚,两个丫头搀着还居然真站了起来。
孙润在大花轿里被摇的七荤八素,凤冠压的脖子生疼。只拿听天由命在心中劝慰自己。爆竹声里头扯着喜绳的一头出了轿门,顶着盖头只瞧见隐隐的人脚。穿红布鞋的应该是刘璞的脚,旁边两个是搀着的人,看来是病的不轻。还站的起来,也该没娘亲讲的那么严重。
正厅里头人声嘈杂,片言片语的飘进孙润耳朵好做消遣。
"你瞧瞧多般配!真是郎才女貌!"
脸还没见着就女貌,貌个鬼!
"看身量,是个益子益孙的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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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下轿的时候看脚仿佛有些大......裙子遮了,看不分明......"
掌上红烛,时辰已到。司礼的一嗓子喊,新人拜堂。一天地二高堂,轮到对拜,孙润盖头底下只见新郎倌的腿一阵颤抖,刘公子双眼一闭,向后便倒。刘老爷预先备下的人乖觉,一个箭步冲上来,半路扶住刘公子,媒婆丫鬟扶住孙润,送入内房。
这里转进内厢房那里刘玄就派人去喊刘珍,刘夫人急得抹泪:"原指望好生过了这一关的。这可怎生好?"太夫人一面指挥着丫鬟熬药一面道:"先揭了盖头,喝了交杯酒再说。"
孙润坐在桌旁,心中三分忐忑七分忧心。忐忑的是等下不要穿帮,忧心的是床上的刘璞。
一时药端上来,刘公子灌了两匙下去。太夫人亲自把着孙儿的手,一秤杆子,挑开了盖头。
孙润的心忍不住多跳了几下,满屋子的人连太夫人眼顿时直了。床上的新郎倌眼皮动一动,慢慢睁开一条线。忽然哇的一声,口中的药全喷出来,抖心炙肺地大咳起来。
这下连太夫人也着了忙。"先把新娘子扶到预备下的新房里去。快把珍儿给我叫来!"
孙润心中也自担忧,往刘璞那里看了两眼,却不敢多呆。任丫头搀去新房。太夫人同刘玄夫妇在厢房外头等着刘珍看诊。
约莫两三个时辰刘珍推门出来。却是满脸堆笑:"恭喜老祖宗,恭喜叔父婶娘。这个喜冲的好!冲的妙!"
太夫人跟刘玄夫妇一颗心正在半空忽悠,忽然得了这一句,一时竟没反应过来。还是刘玄先回过神:"明明刚才还病的厉害,怎的又这样说?"
只听刘珍笑道:"璞弟被这冲天的喜气一冲,六腑的寒热之气中和,方才又咳了一阵,将老病根全吐出来了。"刘夫人就喊了一声菩萨保佑。太夫人犹自不能相信:"当真就~~没事儿了?"
"一碗人参鸡汤喝下去一补,小睡片刻,今晚洞房都没关系。"太夫人老泪纵横:"我早说喜是冲对了。"刘珍赔笑:"都是平日里老祖宗跟叔叔婶婶积的德报。"
刘玄听说儿子没事,心中暗向苍天感恩。平时常做无神之谈的刘珍,居然满嘴因果报应仿佛神汉的蹊跷,刘玄也没留意。
刘璞一碗热汤喝下去,果然如刘珍所言,奇迹的从床上爬起来。刘夫人看见儿子大安,只是念佛。太夫人欣喜了一阵子,忽然念头一转想起一事,背地里拉了刘珍问:"璞儿今天晚上......真的没事?"刘珍笑道:"老祖宗放心。出了干系,只在孙儿身上。"太夫人得了定心丸,回身喊丫头:"去瞧瞧新娘子干什么呢。就说我说的,刚才璞儿发病吓着她了。现下已经没事了,天色也不早,让她安心睡下罢。"
丫头应了,一时回来回说:"新娘子已经睡下了,她家养娘让我来回老太太,劳烦挂念。"
太夫人又问:"新房里头,谁服侍着呢?"丫头回道:"新娘子说嫌人多了吵的慌。把房里派的人都赶到外头来了,屋里头只有她自家带来的两个养娘吴嫂跟张妈妈。"
太夫人沉吟片刻挥手让丫头下去,自去房里找孙子。
刘璞正在喝茶,虽瞧着有些虚弱精神却不错。太夫人先绕圈子:"病刚有些好,怎么也不去床上躺着?"
刘璞道:"前几天吓着老祖宗了,睡的忒多了,正要下来活动活动。"
太夫人渐渐的绕上正路:"新娘子你刚才一折腾不知道看清了没有。孙家的珠姨果然标致,我揣度她的形容,细致里头倒有些英气在里头,看模样不像她娘那样刁钻。"
刘璞喝着茶只恭敬地笑。
"璞儿,依奶奶的意思,不如................................................................................."
"孙儿觉得,使不得。"
"怎么使不得,碗里锅里横竖都是你的。"
"只是............"
"就听奶奶的!......................................................................................................"
"孙儿是怕,万一孙儿不稳便,日后有什么麻烦惹出什么干系闯出什么祸事来。别的尚且不说,爹娘那里都不好交代。"
"奶奶让你做的,奶奶给你撑着。"
"万一孙儿做错了事情......"
"你能做错什么事情。就是错了,奶奶也不怪你。别人我管保也不敢怪你一声儿。"
刘璞放下茶碗,站起身来。"老祖宗这样讲,孙儿也只有照办了。"

十五
孙润一进新房,养娘就遵着孙寡妇的嘱咐将刘家的丫鬟婆子赶了出去。等太夫人派人来说刘璞没事,孙润才放下心。忙不迭地脱了嫁衣,把脸洗净。躺到床上,一床大被蒙着头,只管装睡。
吴嫂跟张妈抓了两把瓜子,坐在灯下磕牙。
孙润在床上闭着眼,一时想着自家不男不女的形容窝囊,一时又想着万一一个穿帮怎么了帐,连带惦记刘璞病情如何了。肚里翻江倒海的只睡不着,忽然又听见敲门声。
张妈去开门,进来的却是一个管家媳妇,先往床那里探头。见孙润面向里躺着,悄声道:"新娘子睡下了?"张妈应道:"睡了有些时候了,嫂子可有事情么?"那媳妇低声笑道:"老太太跟二夫人想着,刚才折腾那么一阵子。二位也没好生吃些东西。因让弄了些酒菜,吩咐我来瞧瞧,若新少夫人安顿好了就请二位妈妈过去,好歹吃些,这天夜里寒,只当暖暖脾胃,也是我们老太太跟二夫人的一番心意。"
吴嫂跟张妈听说有酒菜吃如何不欢喜。料想着少爷也睡了,出去一回子也出不了干系,欢天喜地地走了。孙润床上听着,也不计较,正落得清闲。正在犯迷糊,忽然又听见门吱呀一声,隐约有人进来。
孙润正纳闷吴嫂跟张妈吃个小酒怎么这般的迅速,就听有人轻轻走到床边,唤了两声少夫人,却是个丫头的声音。孙润不敢应声,只听那丫鬟继续道:"少夫人,老太太说了,养娘去吃酒,让你自家睡了也不好。就叫璞少爷的妹妹慧娘小姐来陪你做个伴,晚上睡不着也好说个话儿耍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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