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不要太着急。"
杨乐停下步子,看着沈涵温柔的笑容。
"谢谢你。"
他知道,现在沈涵说的这些,是对他最好的劝慰了。
前面大树下有个担着木桶卖豆腐花的大叔,杨乐让沈涵在石凳上坐好,自己过去要了两碗。
热漉漉的豆腐花从木桶里舀出来,装到木碗里。上面淋了一道新煎的辣椒油,再加了一汤匙的酱油,最后洒上葱末、几粒炸过的花生。
沈涵闻着香气马上送了一口到嘴里,结果被烫的不住往外呵气。
杨乐笑出来,"老师,我不会跟你抢的。"
这时公园的另一边传来扩音器的声音,"现在,奠基仪式正式开始。"然后又是管弦乐队演奏的声音。
"那边在干什么?"沈涵边问边往勺子里吹气。
卖豆腐花的大叔插进来:"不知道哪个房地产公司把那边的地买了下来,准备要修什么住宅区的。"
沈涵"哦"了一声,埋下脑袋继续吃东西。
吃完,两个人往家走。杨乐对他说:"我们以后每天都来走一走吧。"
沈涵笑着点点头。
"好的。"
李嘉天离开会场,一个人往停车的地方走。最后的几步,几乎是跌跌撞撞的打开车门坐进去。
他把头靠在方向盘上,听见静静的车厢里,回荡着自己沉重的喘气声。
"小涵,小涵......"他嘴里重复的呢喃着。
后照镜上,挂着李梅开光过的"出入平安"的镀金符。红色的缨络垂下来,在车上凝重的空气下,一动不动。
章二十
周培源力学竞赛已经进入了最后的准备阶段。院里批给几个参赛学生一周的假。
杨乐每天一早骑车到沈涵家,从八点半开始做模拟卷。考试是两个半小时。昨晚以后刚好吃饭。因为已经入冬,他和沈涵两个都把午睡给免了。吃过饭就马上对着标准答案改卷子,有问题便拿出来和沈涵讨论。经常会遇到两个人的分歧很大,一时又算不出正确结果的情况。沈涵还好,说服不了他便静下来,按自己的思路完整做下去。杨乐倒是意外的焦躁起来。毕竟他一路走得十分顺畅,自己的期望也大;虽然本身性子沉稳,不过对自己为之骄傲的东西还是有几分年轻人的气盛。到这节骨眼上,眼看着就要被赶鸭子上架了,却始终是进入不了状态。心里渐渐的也没了平日的冷静。
"喏,就是这样的。"沈涵把笔放下,舒了口气。刚刚为这道题和杨乐争了半天,然后又分头继续做。结果自己的方法对了。
杨乐把草稿拿到自己面前看了看,"应该对吧。我自己再想一下。"
沈涵听他语气不对,就问他:"你怎么了?累了吗?"
"没有。"杨乐站起来,"我到客厅里自己想想去。"一个人收拾了笔、纸就走出去了。
沈涵呆坐了一会儿,突然笑出来,接着赶紧用手捂住嘴。他想一想,还是觉得给他一点时间比较好,自己摸索着在书桌上找到一个方形的金属盒子,从里面拿出个东西放在手边。
在过几分钟就出去找他吧。他心里说。
杨乐坐在餐桌前面,盯着白色的纸面发愣。这几天思维仿佛钻进了牛角尖里,总是在微小的地方中断。不知道是自己基础不扎实,还是把卷子想得太难,以至于每一个概念都会反复的回想,把脑子搅得跟浆糊一样。
抬起头,看着窗户边上阿姨新种的兰草。
不知道沈涵在里面干什么?不声不响的,是不是生气了。
杨乐笑起来。
他肯定吓了一跳吧。他想起沈涵听见自己说要出去时像吃惊的野兔一样的表情。
进去了吧。
他转过身想站起来,却看见沈涵正小心的蹑手蹑脚的朝着这边走。
"你当心碰到。"杨乐伸手拉住他,慢慢的牵过来。
"想好了吗?"沈涵问他。
"嗯,已经明白了。老师做得很巧妙。你不坐?"
沈涵把手里的东西给他,"那,我们出去走走吧。已经关了一天了,到公园里逛逛思路也会开阔些的。"
杨乐看着手心里的巧克力,"好的。"他站起来,"不过,上次阿姨让你拿零食给我吃的时候,你怎么说没有呢?"
沈涵偏过头装作没有听到,只说着:"你要不要出去的?要就快点儿。"
杨乐扶着他下楼,过马路,最后来到街对面的公园。今天是工作日,公园里尽是三三两两晒太阳的老人。
"原来在学校的时候,在图书馆上自习总是喜欢透过窗户往下看,然后继续很用心的看书,觉得自己的生活别提有多美好了。"沈涵边走边讲,脸色在阳光下慢慢红润起来。
"后来参加比赛,几个人一起做题,斗嘴,熬夜,为了一个符号斤斤计较。最后进考场,心里还是会紧张,不过一开始做就镇定下来了。几乎每一种类型都是自己遇过的,不过换了一种更加苛刻的要求。感觉上就像自己和出卷子的人在斗志一样。用我们都熟悉的思维,公式、定理,硬碰硬的较量。"
"如果你真正的喜欢力学,那么我想,你一定可以找到一条适合自己的道路,体会到物理带来的无尽快乐。"
"所以,你不要太着急。"
杨乐停下步子,看着沈涵温柔的笑容。
"谢谢你。"
他知道,现在沈涵说的这些,是对他最好的劝慰了。
前面大树下有个担着木桶卖豆腐花的大叔,杨乐让沈涵在石凳上坐好,自己过去要了两碗。
热漉漉的豆腐花从木桶里舀出来,装到木碗里。上面淋了一道新煎的辣椒油,再加了一汤匙的酱油,最后洒上葱末、几粒炸过的花生。
沈涵闻着香气马上送了一口到嘴里,结果被烫的不住往外呵气。
杨乐笑出来,"老师,我不会跟你抢的。"
这时公园的另一边传来扩音器的声音,"现在,奠基仪式正式开始。"然后又是管弦乐队演奏的声音。
"那边在干什么?"沈涵边问边往勺子里吹气。
卖豆腐花的大叔插进来:"不知道哪个房地产公司把那边的地买了下来,准备要修什么住宅区的。"
沈涵"哦"了一声,埋下脑袋继续吃东西。
吃完,两个人往家走。杨乐对他说:"我们以后每天都来走一走吧。"
沈涵笑着点点头。
"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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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嘉天离开会场,一个人往停车的地方走。最后的几步,几乎是跌跌撞撞的打开车门坐进去。
他把头靠在方向盘上,听见静静的车厢里,回荡着自己沉重的喘气声。
"小涵,小涵......"他嘴里重复的呢喃着。
后照镜上,挂着李梅开光过的"出入平安"的镀金符。红色的缨络垂下来,在车上凝重的空气下,一动不动。
章二十一
沉重的东西注定要纤弱的来背负。后者的悲怆全意味在温柔里。
在医院的病房里醒过来,眼前是母亲疲惫而欣喜的脸。李嘉天试着叫她,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像个陈年不用的风箱。李梅赶紧从保温盒里倒出一碗汤,拿勺子喂他。
"你先把这个喝了。妈妈用文火煲的土鸡。还有粥的,等一些再吃。"
李嘉天一口一口的咽下去。尽管意识到沈涵是真的走了,心里,仍是划过一丝轻松:
--至少,妈妈不生气了。
这段日子已经是他的极限了。拼命的赶工,早起晚睡。打回家的电话妈妈都不接,打到公司别人却告诉他李梅风湿病犯了,一直请着病假。
沈涵在做论文,和导师在实验室里一待就是一整天。李嘉天清楚他在这方面的执念,可是在现在的情况下,心里也难免有些别扭。他向来不喜欢沈涵长时间的在实验室里泡着。沈涵摆弄仪器时晶亮的瞳仁从来不会注意到其他东西。他拉着研究生师兄问题时,有点迷糊又充满惊叹的眼神也没有用在自己身上过......
他脑子里乱极了,平时一闪而过的念头现在都堆积起来,叫嚣着烦躁和不满。李嘉天知道自己是在故意迁怒,但就是忍不住。他从小最大的愿望就是让妈妈过上好日子,母亲对他来说也是最安心、最坚实的归宿。喜欢上沈涵以后,最为艰难的事情,便是面对李梅的伤心和失望。李梅没有坚持让他们分开,只是断了他的经济来源。李嘉天觉得那是妈妈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了。毕竟,如果李梅作出什么哭闹纠缠、或者失去理智的行为,李嘉天很难保证自己还可以像现在一样待在沈涵身边。
所以,他心里充满了对母亲的愧疚。另一方面,对沈涵也不由得苛刻起来。
李嘉天把车停在路边,看着街道两旁一盏一盏亮起来的路灯。
然后,沈涵走了。
他闭上眼睛。
小涵。
发现他和自己在一个学校的时候,第一个念头竟然是躲开。幸好理工院向来和管院没什么瓜葛,学校够大,自己又不常待在里面。唯一一次问过他学生,那个叫杨乐的,得到一句"很好"的答复。
第二天下大雨,学校里到处都是和打一把伞的学生。李嘉天记得,沈涵当时很喜欢这种天气的,因为可以毫不顾忌的挽着他打把伞在学校里走。去食堂的时候,沿路都是三三两两的男生挤在同一把伞下面,勾肩搭背的。沈涵抬着头,朝他笑得一脸灿烂......
小涵。
是不是思念的太过,接近反而成了一种畏惧。他希望沈涵能够过好,潜意识里,又不愿意看到他离开自己以后可以毫无影响的生活下去。所以,他既希望了解,又不想打破自己最后的期望。
李嘉天把头贴在窗玻璃上。
刚刚仪式结束从会场出来,往街对面的停车场走。走到街边的时候,突然看见沈涵和杨乐远远的站着,也是准备过街的样子。李嘉天心跳加快一拍。
"哦,那个就是你们大理工院原先的博士生嘛。"他身边负责住宅区工程设计的高工顺着他视线看过去,说,"原先和黄教授讨论的时候看见过他。"
"谁?"李嘉天看着沈涵,头也不回的问。
这时,红灯亮了。杨乐低头跟沈涵说了句什么,然后才扶着他的手从台阶上走下去。
"他真是可惜了。本身挺有天赋的,不过眼睛坏了。以后不可能再有什么发展了。"
李嘉天边走边转过头,"你说什么?"
那人笑起来:"他旁边的人不是扶着他过街吗?他眼睛看不见的。"
李嘉天只觉得耳朵边上"嗡"的一声炸开,连眼前也开始模糊起来。等过了街,匆忙的和那人告别,便逃似的往车那边拼命走。
他呼吸急促,渐渐觉得头涨胸闷,整个身体呐喊着、沸腾着,却又陷入了死一般的冰凉当中。
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一句话不说就离开?
眼睛,是怎么看不见的?
痛不痛?
是不是一个人哭过?
小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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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萍心里惊了一下,随即镇定下来,"真的吗?是我们出国以后的事情吧,我都没有听说过。"
李嘉天看着她难以置信的表情,重新闭上眼。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你出去吧,我先睡了。"
艾萍轻轻走出去,顺手把门带上。
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然后往李梅的卧室走去。
"怎么不敲门就进来了?"李梅靠床背坐着,手里拿了本书。
艾萍把门仔细的关上,"妈妈,我给你说件事。"
李梅抬头看着她,她脸色凝重,不像是说谎的样子。于是指指自己床边梳妆台的凳子,"你坐下吧。"
艾萍走过去坐下来。
"妈妈知道沈涵眼睛瞎了的事吗?"
李梅把书合上,"嘉天知道吗?"她身子微微的前倾,紧盯着艾萍问。
"刚刚才知道的。在路上碰到了。"艾萍声调里带了些哭腔,"妈妈您说怎么办呀?"
李梅没有回答她。
她的手在光滑的被面上颤抖着。
"你不要慌。总会有办法的。你跟我讲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要急。总会有办法的。"她重复了一遍,心里却涌起完全无法遏制的恐惧。
听完艾萍的话,李梅垂下眼睑。
命中注定吧。
她觉得四肢都提不起来了,便朝艾萍摆摆手,"你去睡吧。我好好想想。"
艾萍站起来,看看她疲倦的神情,"妈妈也早点休息吧。我们明天在一起商量吧。"然后走了出去。
李梅伸手关掉床头灯,眼前在那瞬间一片漆黑。
这就是失明的感觉吗?李梅在心里问自己。
报应。
真的是报应呀。
章二十二
"小涵,来帮我尝一下这个。"
"嗯,好吃。"
阿姨满意的盖上锅盖继续烧。
沈涵拄着棍子走回客厅,站着想了想。
"阿姨,我下去一趟。"他打开门,走了出去。
杨乐骑单车进院子的时候,看见沈涵就在单元口前树下的石凳上坐着。
"沈老师。"他大声的打招呼,心里涌动着抑制不住的喜悦。
沈涵站起来,试探着想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
"你好好站着。我停好车就过来。"
沈涵站住脚,乖乖的等在那里。
"好了。怎么自己下来了?阿姨呢?"
杨乐挽起他的手,"现在要不要回去?"
沈涵微微红了脸:"阿姨在上面做饭。是我想下来透口气的。"
杨乐看着他腼腆的样子,有点控制不住的伸手点了点他的面颊,"老师是专门等我的对不对?"
沈涵别过脸去,连耳根子也红起来:"才不是的。"
杨乐心里笑着,赶紧说:"好,不是等我。我们赶紧上去吧。久了阿姨会着急的。"
今天是周培源力学竞赛考试的日子。阿姨专门做了土豆烧牛肉,因为前几天沈涵感冒,还给他炖了一只老母鸡。
饭菜上桌以后,阿姨摆碗鸡汤在沈涵面前:"你先把这个喝了。上次做这个就专门挑土豆吃,土豆最饱人的,吃了几块就不肯再吃别的了。"
沈涵皱紧眉头,拿个勺子在碗里面左搅搅右搅搅。
杨乐趁着阿姨到厨房,把鸡汤端过来一口气喝下大半。然后放回去,小声跟沈涵说:"没有多少了,老师把它喝了吧。"
沈涵笑得像个得了糖的小孩子,埋下头一口一口的开始喝。
吃过饭,阿姨收拾屋子,杨乐洗碗,沈涵靠着厨房门站着和他说话。
"做得很顺。不过结果不敢肯定。原先模拟的时候也有感觉好,其实很糟糕的情况。"
沈涵静静地听他讲。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那种考场如战场的感觉,那种充满斗志、要去验证实力的体验。
他笑起来,杨乐的每一句话都触到了他心里最柔软的角落,那些没有办法再重温的理想。
突然,杨乐走过去,低下头亲了他脸颊一下。他不喜欢看见沈涵陷入虚幻的笑容,宁可用这样的办法把他唤醒。
沈涵抬手捂着脸,怔怔的,半天才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阿姨就拿着抹布走进来,看他那样儿,就问:"牙又痛了吗?用个手捂着。叫你晚上不要吃糖,不听吧。等下,我找药给你吃。"
杨乐在旁边噗嗤一声笑出来。
这时,客厅里传来敲门的声音。
"谁呀?"阿姨边说边走过去开门。
门口,站着一个穿着藏蓝色套裙的中年妇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