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浩然————致虚

作者:致虚  录入:12-07

拉着被子的一角,意识异常的混乱,昏昏欲睡。
可是一闭上眼,头就开始疼。
不能得到真正意义上的休息,身体各处也是酸痛的不得了,每年这一天,君浩然都觉得自己像要死了。
颓然的半靠着墙壁,努力想些有趣的事,比如昨日,厨房的厨娘作糕点时把盐当成糖,让他终于尝到一次"咸糕",再比如前些天管家的儿子阿牛,在街上对一个姑娘一件钟情,最后却发现那姑娘竟其实是个公子......
生活的琐碎一点一点浮现在脑海,母亲说,然儿,他们总是希望看见你笑的。
于是,他在努力笑了。
屋外一阵骚动,隐约的听到门外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门被轻轻推来,那抹明黄色的身影迅速靠近君浩然身边,扶起完全无力的他,放入怀中。
那是记忆深处,无比熟悉的怀抱。
南......
无意识的唤了声,温柔的抱着他的身躯一僵,随后将他拥的更紧。
君浩然慢慢地合上眼,他知道,每次看到他与南修一起时,父亲就放心了。
而他,也能安心了。

少了清早屋外树梢的鸟叫,却少不了入夏后莫明细腻粘人的雨。
君浩然撑起身子,浑身上下木然的疼。
至今有三年了吧,每个清明节的早上,都承受着相同的疼,只是今日,似乎还有些不同。
方才发觉异样,君浩然低眉垂首,赫然发现缠在他腰身的那条手臂,本来因为折腾一夜而略显苍白的的脸上多添几分苦笑,想推开那睡的正好的人,却发现整条臂膀抖的厉害,根本无一丝力气。
似是察觉怀中的人儿醒了,南修半坐起身子,伸手拦过正欲离开的人,大大的打了个哈欠。
皇上,你又偷跑出来。
淡淡的笑,没有责备的意思,或者说,没有责备的力气。
谁叫我不放心你呢,小然,他们说你病的厉害,我早就想过来了。
可是忙的脱不开身,是吧?
君浩然轻轻叹口气,任他抱着。
皇上,你有多久没好好睡一觉了?上次见你,到现在才半个月吧,人却瘦了两圈。
南修苦笑,道,整个皇宫,就你真的关心我了,其他人,巴不得我被大小乱事累死。
那是你运气不好,太上皇就你一个儿子,皇帝当然也只能你一个人做。
是啊,你真幸福,虽然伯父死了,还有个哥哥,什么事都替你打点好......啊......小然,我们,好久没有这样一起睡了吧?从三年前你离开皇宫......啊......
无意间瞥见君浩然惨白的脸色,南修才惊觉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慌忙改口,却又发现,话题,反而越靠越近。
越是不想揭开的伤,越是容易碰到,也越是容易疼。
皇上,你不用上早朝么?
今日的早朝,难上。
想起到现在也没看到自家兄长,君浩然忽然一阵不安。
南修看着他,说,小然,四王叔病危。

四王叔一直驻守边关,大越能平安至今他功不可没。小时侯,父皇常给我讲四王叔的故事,他十二岁那年就挂帅出征,带着八千精兵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他是人民心目中的英雄,也是大越的希望,可也因为他太优秀太突出了,朝中掌握实权的大臣不允许他做龙椅上那个人,竟捏造出各种理由,在册立太子时硬生生将他留在边疆。四王叔也是太重感情,如果那时他领兵打回京城,皇爷爷和大臣们也无可奈何,但他对兄长的在乎程度,远远高于皇位。
能于隐城挡住殷,全赖四王叔。当初他染病在身,派去的御医说四叔的病罕见异常,加上长期积郁于心,本应回京静养,他却为了轩辕家的江山,带病居于阵前。
这次他病重,御医说,大限将至。
这次派去送负责护送军饷的人,就是将要接替四叔守城的人。可是你看,这朝廷内外,除了无忌,还有谁能担此大任?可若派了无忌去,朝中大局必是由谢氏掌握,我就真的孤立无援了!
小然,你说,我该怎么办?
皇上,你要派我哥哥去么?
君浩然的语气冷下去,南修听着,心中一阵酸痛。
你要派我哥哥去送死么?
大哥真去了隐城,权利就会被全部架空,将来隐城之危一解,谢家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我君家当家人。到时灌个莫须有的罪名,皇上,你救得了他么?
南修,你要派我哥哥去送死么?
南修看着他,没有回答,只是说,不是我要他去送死,是他自己主动要求的,因为这次殷派出的将领,叫戚梓墨。

因为这次殷派出的将领,叫戚梓墨。
戚、梓、墨!
君浩然觉得自己快要不能呼吸。
本以为可以风清云淡不在意,本以为可以过眼云烟了无痕,本以为可以忘记可以抛开,没想到事隔三年,只不过是听到他的名字,便心如翻江倒海再难平复。
戚梓墨,你真是我君浩然的剋星!
一时间,君浩然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南修,其实,你是来责备我的吧。
南修不语,心中却是一阵疼过一阵--小然,你果然从来没有忘记过戚梓墨,即使三年之中对他绝口不提。
他是来问罪的么?他要来责备他么?
前一天下午,他带着宫中侍卫到君府,看到的却是虚弱到连眼睛都睁不开的他的小然,那会儿,他只想着这样的痛为什么自己不能代他承受?
他忘了为什么到君府,他记得刚听说这次殷派出的将领是戚梓墨时,自己是非常生气的。如果三年前杀了他,怎会有今日之事?可他也明白这不过是自欺欺人,没了戚梓墨,殷就不能派其他人来么?
他生气,只因那人是戚梓墨。
他生气,只因那人,夺走了本属于他的人,并且还要夺走他更多的东西。
南修,你想怎么罚我都行,可是,不要伤害我的家人,不要让我哥哥......
君浩然颤抖着双肩柔声请求,南修咬了咬牙,还是摇了头。
小然,我怎么忍心你难过?可是,有些事,我没办法。
你知道的,现在朝中实际掌权者是谢丞相,他巴不得无忌快快离开,况且这次无忌又主动请缨,以我一人之力,如何留得住他?
可是我不要我的家人在为我所犯的错误付出代价!君浩然抓着南修的手臂大喊,父亲一个人已经够了,我不要哥哥也......
小然你不要这样你冷静一点!
南修不敢甩开他,只能抱着他,任他在自己怀里发泄。他清楚的感觉到,经过整整一天病痛的折腾,怀中的人儿已经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只是缩在他怀里,想哭又哭不出来。
南修就这样抱着君浩然,直到日上三竿,管家耐不住而进来询问。
管家只说了一句话,皇上,今天是清明。
今天是清明,给老太爷上坟的日子。
南修扶着君浩然站起来,帮他理好额前乱了的发丝,又套上外衣。
随管家前君浩然忽然回头问,南修,三年前,秦王世子为什么要派人来杀太上皇?他这么做,不怕我们迁怒于戚梓墨将他斩首示众么?
南修开始愣了下,一抬头,正碰上君浩然雾气蒙蒙的双眼,慌忙中又将目光移向他处。
因为那时,他知道我们已经放了戚梓墨么?可是南修,殷的都城离我朝都城有整整两个月的路程,我们又是秘密放人,他怎么可能那么早知道?
小然,我......
南修你在瞒我什么?
你们所有人,都在瞒我什么?

先生曾说,浩然,你够聪明,只是大家都太宠你,什么事都不让你做,所以才没有发现你的不同,可这不代表你可以一辈子这样下去,有些事,是你未来必然要面对的。
有什么事是他必然要面对的?
漫天飘撒的纸钱,默默的风声,以及母亲无言的泪,一点一滴渗透到他脑海中挥之不去,恍惚中总能看见一间破旧漆黑的屋子里,那里面有一张可怕的面孔,凄楚哀怨的眼神,声嘶力竭的尖叫呐喊。
他听到母亲说,你亲娘叫轩辕沐,皇上唯一的妹子,当年的长公主,她与老爷本是青梅竹马两情相悦,无奈当时一个实力强大的藩国国主看上了你娘硬是要先帝将你娘嫁与他,先帝怕事,趁着老爷随太爷南巡未归将长公主嫁了去......那天是你的百日宴,有人来行刺老爷,公主替老爷挡了一刀,刀上有毒......那天是你的百日宴,有人来行刺老爷,公主替老爷挡了一刀,刀上有毒......
君浩然跪着上前抚着墓碑上刻的字轻轻的问,爹,你是不是还有话要告诉我?
君夫人听了吓的一颤,连忙搂过君浩然不停的低语,然儿别回答别说话!老爷你该走就走吧我知道你放心不下然儿可是有我呢我会照顾他!你要真有什么事就来找我不要找然儿他身体不好经不住折腾......
君夫人说到最后已是泪流满面,护着君浩然的双臂却没有一刻放松。
只感觉天与地在逐渐模糊,四周像温暖的水池,冒着腾腾的热气,四周撒满了花瓣,有宫女出现说,太子,二殿下,皇上和君相爷来了。接着父亲和皇上来到水边,他们身边还有一个人,那个人穿着宝蓝长衫,一头青丝干净的束在脑后,明黄玉冠上横插着根白玉簪,眉如剑,眼如星,生的极是好看。
然后父亲拉着他的小手说,然儿,这个人是殷的大将,叫戚梓墨。
然儿,你喜欢他是不是?
那么一切罪过,爹替你来背。
戚梓墨笑着走近说,小然,大越与我,你只能选一个。
南修在他身边难过的望着他说,无忌主动请缨,因为这次殷派出的将领,叫戚梓墨。
话音刚落,眼前的景物霎时大变,到处零落的砖瓦破烂的窗棂和坍圮了的残垣断壁。
先生站在这废墟中,摇头叹息说,越之大限至矣,纵有回天之心无回天之力,无奈,无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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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浩然醒来的时候,发现窗边站了一个人。
永远傲然独立的身影,永远不变的容颜,他转头说,浩然,你总算醒了,快到时候上朝了,你决定好了么?
朝廷中有君家,边疆有轩辕王朝自家子孙将士,这是大越轩辕王朝五百三十年最后几十年的保障。而今,君老爷去世,四王爷病危,大越怕没有那最后十几年了。
这一切,有你的过错,这个责任,必须有人担。
君浩然苦笑说,先生,我今生,只能是君家的浩然,是么?
先生不答,或许他早已回答。
于是,一个时辰后的朝堂之上,君浩然第一次以凤炎王的身份出现。
他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俯下身,说,皇上,臣请代兄长无忌前往隐城。

小......君卿,你总要给我一个派你去理由。
南修握着龙椅上的扶手缓缓道,卿虽贵为王爷却也是只是因为当初太上皇的恩宠,从来没有任何实际上的功绩可以让众人信服,这样的你,拿什么来要求前往隐城的重任?
这番话君浩然听的脸色惨白,他知道,这才是南修心中对他的评价,真正的评价。他宠他溺他爱他,却是只将他当作只懂玩乐的小孩子。
皇上,功绩是可以建的,望皇上给臣一个机会,臣定当不负所望!
话音一落底下立刻私语阵阵,大臣们的目光像蚂蚁,咬的君浩然全身都不舒服。
所有人都知道知道这次让大越陷入危机的敌方将领是戚梓墨,所有人都知道三年前太上皇就是为了他放了戚梓墨一条生路。
南修盯着君浩然,目光是隐忍着什么。
那,卿要众人如何相信你?
君浩然深吸了口气,淡淡的说,皇上,臣是君家人。
君家满门忠烈之士,他决不会再将这五百年清誉置于儿戏。
南修仍盯着他,并不答话。
君浩然却缓缓笑了,道,臣愿当着这满朝文武立下军令状--城在臣在,城破臣亡。
城在臣在,城破臣亡!
他不退让,他不怕别人反对不怕别人不信他,他只怕南修不信他,他只怕自己早已失去南修的信任。
然而轩辕南修对君浩然,从来不曾怀疑。

城在臣在,城破臣亡。
小然,你当真死了心一定要去么?只是,我怎能将你推进火坑?怎能将你置于没有任何生路的绝境?
你叫我,如何是好?

静静的大殿之上,一声叹息,一句话,朕,准奏。

君浩然唇角泛起一丝苦涩的笑,忍受着文武百官的窃窃私语,努力让自己适应周围一张张或忠心梗直或狡猾奸诈的面孔,从此以后,他再做不回从前的君浩然。
他曾问先生那些官场上的尔虞我诈争权夺势,可不可以不面对?
先生微微笑道,可以。所有人都那么宝贝你,自然也会保护你,不让你受到伤害,而你要做的,就是相信他们罢了。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我怕到那时,你会自己想要往这火坑里跳啊。
我又不是白痴,为什么这么做?
先生摇头,有时,是身不由己,无奈,无奈。
一入侯门深似海,全部都只是无奈。

那天早朝君无忌没有去,因为妻子昨夜不慎染上风寒高烧不退,腹中胎儿也处于危险之中,而自家弟弟那个神秘的先生说,这个时候,作丈夫的绝对不能离开。
父亲生前曾嘱咐兄弟二人,无论如何,好生听先生的话。
反正隐城之事已定,这早朝他去与不去并无碍大局,隐城之行已是注定没有生路,他只想此刻,多陪爱妻与尚未出生的孩儿一会儿,不想等到阴阳相隔,再后悔莫及。
也因此,他忽略了君浩然。
只当是弟弟每年一次的病还没痊愈,只当是昨日坟前突生的变故吓坏了那个总也长不大的孩子,君无忌从没想过,那个一直躲在他人羽翼下快乐成长的孩子会到朝堂之上,对九五之尊说,皇上,臣请代兄长无忌前往隐城。他更没想过,那个从来把他弟弟当宝贝一样宠着护着的人,会放任他踏入无底的深渊。
所以当君浩然拿着圣旨回到家中时,他开始茫然开始不知所措,他想立刻去皇宫请皇上收回成命,君浩然却说,哥,我不想看你为我受苦,我不想自己的错,别人来承担。
那你就忍心我看你受苦了?然儿,隐城,不是你能去的地方啊!
哥,你相信我,我有先生跟着,不会有事的,况且嫂子腹中孩儿已有八个月,这个时候,你不能离开。
君浩然微微地笑,笑中却是不可忤逆的坚决。君无忌知道,他说什么,都是没用的了。
走的那天母亲带了一名少女来送行,她说,三年前,我和老爷都以为你会走,结果,你回来了,当时,我们不知道多高兴。她又说,这次,你是真的要走了,然儿,你知道母亲心里有多不舍么?然儿,我多希望你永远都是母亲怀里那个喜欢撒娇的小可爱。
你一定要走,我不拦你,只是,我要你带一个人一起走,你不能随便让这个人离开你身边。
她叫君怜。
五百多年前帮轩辕成炽打天下的君家在大越建立时就分家了,留在朝中继续效忠轩辕皇朝的是君家宗家,隐居武林的是君家分家。
怜是分家的人,比你小一岁,论辈分她该叫你声表哥。这次你去隐城就带上她吧,她会护你周全。
君浩然苦笑,他明明是男人,怎么还需要这样一个娇小少女来保护了?
终究逆不得母亲执意的要求,那名叫君怜的女孩便跟在了他的身边,这一跟,便是一生。

大越的破败,君浩然是在往隐城的路上才真正知道的。
先生曾说大越官场腐败奢侈成风,地方豪强势力四起,盗贼肆虐流寇占山为王,天灾连年人祸不断,百姓水深火热苦不堪言,他当时还是有点怀疑的,毕竟京城之中并非先生所讲的那般可怕。而见了这一路上的景象,他方才知道,京城的一切,也不过是腐朽衰落的华美表象,像层纸,一捅就破。
离京城越远,土地就愈见荒凉,等到了隐城八百里外的临潼,几乎已经都是空屋,鲜有人烟了。
他从来不知道越朝已经到了这步田地,尽管南修也曾告诉过他。
南修曾说越朝世家掌权官场腐败、能人志士得不到重用、民间赋税不断增加、下属藩国日渐强大朝中却是无能为力,长此以往,国将不国。然后他又笑着说,你知道,这话谁说得么?是我祖爷爷,父皇得爷爷。早在他做皇帝时,皇权就被架空,否则,皇位又怎会传到那个最胆小怕事的儿子身上?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其实如今,国已不国。

推书 20234-12-07 :如果这也不是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