淹煎----rebma(雨枚)
对我家少爷,我总是有点惧怕的。
我被卖来吴家六年了,除了少爷我没和别人怎么说过话,我就是呆在少爷的房间里伺候他。他热,我就给他扇扇风,他冷了,我就给他加衣裳,都是些简单的活计。
今年,我十六了,听别人说我该攒点钱好娶房媳妇。可我整日里只是一个人守在房里,没事就帮他补补衣服,别的什么我都是一窍不通的。府里的丫鬟见了我都笑我不象个男人,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我被买来就是要伺候少爷的,在这个吴府里少爷就是我的天。
少爷从来没带我出过府,我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而在府里呢,少爷有好多房太太,听说每个都是国色天香的,我只懂得照顾少爷,她们那里很少走动。府里知道我的人倒是不少,怎么说也是专门伺候大少爷,可见过我的人每几个,因为我都是足不出户。
我住在少爷房里,他不在太太那过夜或是要处理事务的时候总是呆在这儿,我就是在边上站着,等他吩咐,有时也会在手里做些活。少爷的内衫、鞋子都是我缝的,他穿起来倒是顶合适。
说我为什么会怕少爷,也是指不太出来原因。少爷总是冷着脸,从我伺候他开始,就没见他正眼瞧过我,他生起气的时候是一语不发的,只是那样冷冷的寂静就能吓得我浑身哆嗦。我有时候就想,要是我伺候的不是大少爷,而是二少爷三少爷,现在又会是什么光景?
有一次,三少奶奶来到房里,正赶上少爷不在,她就让我抬头看她,之后高高兴兴的出去了,我听到她的丫头悄悄对她说:"......就是这么个货色,我还以为是个......"我不懂她们的话,我甚至不认识什么三少奶奶,我也不敢问少爷我到底是个"什么货色"。那天晚上少爷回来的有点晚,我还象往常一样给他换衣服,捶腿,最后服侍他上床,只是中间少爷绊了一下,搂了我腰一把。
五小姐要出嫁了,听说是嫁到一个更了不得的府里去,上面听说我绣工好就让我绣盖头,其实这种东西应该是让有名的刺绣作坊做的,可不知道是谁在老太爷那打了包票说我的活计没问题,也是个给府里争脸的机会,免得被比下去云云。
那天我正在绣最后一只凤凰眼睛,门突然哗的一下开了,我吓得刺破了手......
我没看见血是怎么滴到盖头上的,只是恍惚中好象听到了血打在丝线上的声音,闷闷地。
门外站着一个男人,晌午的光线打近来,看不真切。我吓呆了,一动没动,从没碰到过这种情形,更不知道怎么应对。我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您......"
还没等我说完,他就大步向我走来。
"您,您是......少爷他不在,您晚些......"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竟连连后退,声音也有些哽咽,最后调头就向里面躲。
看我跑了起来,他却一点也不急,就那样不紧不慢的追着我,有时在我身上抓了一把又把我放了。我的心就那样突突地跳着,眼泪好象都要掉出来了。我什么都没做过,也不认识这些人,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呢,我踉跄一下,跌到墙角。
他围了过来,还是那么从容,轻易就把我圈了起来:"连三爷都不认识?你怎么做奴才的。"
我登时傻在那里,这个人...是三少爷?
他开始用手扳我的脸:"成天被大哥关屋里头,我还以为是怎么个倾国倾城的美人,"他不屑地瞪着我,"刚才你跑什么跑!谁给你的胆,连我也敢躲?以为三爷我想对你怎么样?"他忽然放低了声音:"告诉你,就你这皮相,还不配!"
他嘴上说着这样的话,手却没放开,开始捏我的手,还拖着我向他怀里靠。从没和人这么接近,就连大少爷也没拉过我的手,我本能的就想逃。
"还挺会勾人的!"说着,他用鼻子碰我的脸:"来,叫声哥哥我听听。"
听到是三少爷都已经让我吓坏了,又怎么敢叫他"哥哥"!
"三少爷,饶了我吧,我,我......"他的胸那么宽,手掌那么大,还有他的鼻息,都让我无法招架。
有一种眩晕的感觉,麝香的味道让我无措地扯着他的衣角,那是上好的绸缎,而且绣着大大的白海棠。以前听前院的丫头们说三少爷是个倜傥人物,就是风流了些,可还是有不少小姐太太们挤着抢着往他身边靠。那时候我还不太明白什么是倜傥,风流,有一次问大少爷,只换来冷冷的一眼还有一句"不要去招惹",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提那些事了,连听到丫头们讲闲话都避得远远的,生怕惹少爷生气。
谁想到,现在那个大名鼎鼎的三少爷居然就在我眼前,还拉着我的手不放,要是让大少爷知道了,还不骂死我。想着,头上就出了一层的汗,也不知道哪来的胆子,捧起三少爷的手就是用力一咬,听他哎呦一声,我想也不想就向外逃了出去。
耳边好象还听得见三少爷叫骂的声音,外面的路我也不太认识,就是边哭边跑,丝毫不敢放慢脚步。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突然发现周围的景物竟是那么陌生。我一下子停下来,不敢相信地睁大眼睛,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大少爷一定要不高兴的。
摇摇摆摆的树影罩在我身上,我开始向回走,袖口已经都被眼泪浸湿了,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三少爷会到房里来,又怎么会对我有了兴趣。他为什么会拉我的手,为什么要让我叫他哥哥,为什么要对我做那些事,说那些话......回去要是大少爷问起来我又应该怎样回答。闪闪烁烁的日光下我的影子拉得更长了......
转眼间听到有走动的声音,我呆呆的抬起头。前面不远处有三四个人,穿得顶体面,都是藏红青紫的长袍,打头上是位英挺的爷,手足生风,就象少爷书里说的天兵天将。
应该是...府里的人吧,看样子象是远房的表少爷。我低下头悄悄走过去,虽然心里很想问他们少爷的房间怎么走,可是又不敢张口。在这偌大的吴府里,下人就要有下人的本分。
我就要走过他们的时候,其中一个突然开了口:"你!等一下。"我闻声自然的停下脚步,低着头转过身来,也不敢靠近,就那样傻傻的站在那里。
"干什么的,在这儿鬼鬼祟祟转悠!"
"我......我是府里的下人......迷了路......"
"哦?既然是府里的人,又怎么会迷路呢!分明是有所隐瞒!"另一个人也凑过来说话,我还丝毫没有察觉就被围在了中央。
"我,我真的是这儿的下人,我专门伺候大少爷的,我......"
"你伺候大少爷?"刚才一直没说话,顶威武顶威武的那位爷开了口。
"是...我是专门在少爷房里侍侯的,平时没出来过,所以......"
还没等我说完他们脸上就显出奇怪的神色,我怕他们不信就又说道:"是,是真的!我真的是伺候少爷的,我......"我觉着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
只听得周围一阵轻蔑的笑声,有人向刚才那位爷伸了伸小指,说:"爷,他这意思是他是吴振邦的那个!"说完又是一阵大笑。
我不懂他们说的"那个"是哪个,只是觉得这府里的爷个个都不好惹。相比之下,还是大少爷最好伺候,虽然他常对我冷着脸,可他从没有真正骂过我,也没有对我支来喝去欺负我,更不会对我吼。想到这里我真怪自己当时怎么一下就跑了出来,还咬了三少爷。我一个做奴才的,他让我叫"哥哥"我就叫一声好了,怎么还敢扭着来,现在就是回去也要打断腿的。
正想着,那些高高大大的人又说话了:"哼!以为我们那么好唬?能给你家大少爷暖床的,那不是国色天香也是淫风媚骨,就你这张脸......"说着,他们伸手就把我的脸扳起来:"......还差得远点吧!"话落,又是甩手一推,我立时就觉得脖子快要断掉。
我正要开口辩解,那位好象是他们主子的爷却说道:"他说是,我们就当他是,"随后对着我慢慢说:"你家大爷现在在哪......我倒是知道。"他看着我的脸,顿了一下:"你不是迷路了吗,不如我带你去找你家少爷吧?"
说着,也不等我回答,他便径自向前走去。其他人扯着我跟上,并不知道我的手被他们箍得生疼。
太阳晃得我看不清路,这些爷又都步履矫健,我在他们中间被撞得厉害,跌跌撞撞之际就用手抓了一下身边人的胳膊,结果却换来一个耳光。旁边有人骂道:"爷也是你这种人碰得的?还真只个娘胎里带来的贱货!"
我这才知道是冒犯了刚才那位爷,也顾不上疼,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怕得嘴里说不出话。
他站在我跟前,一双黑绒靴纤尘不染。过了半晌,他用脚勾起我的头,盯着我看了一会又放下了。
于是我就站起来重新跟着走,这次他们走慢了许多,我这才感觉脸上被打的地方火辣辣的疼,手好象也肿了。
走着走着,我忽然看见前面的大厅堂,那是府里的大堂,只有每年过节祭祖的时候我才来过。我还清楚地记得那高高的大门槛,血红血红的,每次我端着茶水进去的时候都生怕被拌倒。
我身上出了一层又一层冷汗。这里不是我那小小的后院,更不是我能呆的地方。在这里每天都有以十数的大事等着老爷少爷们定夺,更是有数不清的下人们因为伺候不周而被赶出吴府或是私刑处死。
眼看离那里越来越近,好象已经看得见少爷模糊的身影。我停住脚步想求这几位爷放我离开,谁知腰忽然被一只有力的手臂紧紧箍住,随即脸也触到了一个宽广的胸膛。我睁开眼向上看去,登时觉得自己真的是要被天兵天将捉上天庭去问罪的......
那位爷搂着我跨过高高的门槛,我看到了少爷那双充满惊愕的深邃的眼睛。
"吴大少爷,我刚在路上碰到这么个小人儿,听他说是您房里的人,就给您送过来了,您来辨辨?"说着他把我向外让让,可搂着我的手却更是紧了几分:"只是一开始我以为是什么歹人,就在这脸上匡了一掌,您看看没打坏吧......"
大少爷脸上看不出表情,只是随便笑笑:"邱大公子言重了,这倒确是平素伺候我的那个,向来就是苯手苯脚的,没想到今儿竟然把您给冒犯了,就是打死了也不足惜。"说着他望了我一眼:"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邱大公子赔不是,你不要命了!"
我从没见少爷这么凶过,已然吓得凉了手脚。
"嗳,吴兄何必这么动气,一个下人嘛,就当是眼被沙子迷了,我也不是个小家子气的人。"说着,他用手顺了顺我的衣角:"不过您身边的人可都是兰心惠质,这个又是在您房里近前时候的,在下倒很想见识见识。"说着,搂着我在椅子上坐下:"不如您把他借我玩两天,腻了再给您送回来?"
我还没明白过来他是什么意思,就听少爷说道:"只要邱大公子喜欢随您带回去怎么玩,只是这个苯了些,怕又要冒犯您的。"少爷转身让人续了茶,接着说:"而且得知您这几日要留居鄙府,家父特地备下了上好的女官伶人,比起这个不知要强出多少,我已经拆人送到您房里了。"
"解闷的玩意儿嘛,当然多多宜善,在下就不客气了,"他转过头拍拍我的脸:"这个就先跟我这儿伺候着,改天给您送回来。"他不由分说,拉起我就向外走,快到门口时停了一停,转身说了句:"叨扰。"
我这才真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难道少爷是把我给人,不要我了吗?我连忙回身去望少爷,可是没能看清他的表情。这下我是真的急了,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嘴里喊着:"少爷,少爷!别不要我,我知错了,我真的知错了!别,别把我给人,别不要小怜!少爷......"
出了门还没走出多久,邱大公子就放开搂着我的手:"想不到他还真挺护着你,我跟他要人竟然还敢推辞,看来你也真有两下子啊,"他看了我一眼:"就这么张脸也能让堂堂吴大少爷抛不开你,还是说你床上工夫了得?"他轻蔑地牵了一下嘴角。
他的话完全没进我耳朵,我一心想着大少爷生我的气了,不要我了,从今以后这个人就是我的主子了,我知道的,从这个府里出去的人,就没有再回得来的。我想到给五小姐绣的盖头,想到被我咬了的三少爷,再想到大少爷,已经止住的眼泪又一次涌了出来。
邱大公子厌恶地看了我一眼:"真是不合我胃口,今晚你一个人睡吧,明儿一早到书房来伺候。"说罢,一甩袖子先走了。
我混混噩噩地跟着走到邱大公子的别苑,又混混噩噩地被带到自己的偏屋,一下趴到床上,哭着过了一夜。为了伺候方便,墙那一面就是公子的房间,半夜里听到那边有女人哭叫的声音,恩恩啊啊了一夜,我倒也觉得无所谓,只不过换了一个更粗暴的主子罢了,只是没想到他对女人也这么狠心。我想着大少爷对我的好,渐渐地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我就去公子书房侍侯,公子还没起来,大概是昨天折腾的晚了。我两眼肿得象核桃,应该是很吓人的。我已经认命了,我是个奴才,还是要尽自己的本分的。想着,我就捋起袖子来。这都是些和原来一样的活儿,檫檫桌子,收拾些纸张,把笔墨摆好,其实就这样什么也不想,时间也就很快过去了。
公子总是很晚才起来的,我已经伺候他三天了,他的脾气也多少有些了解。他不算是个手狠的主子,对什么也都不太挑,只是晚上的时候总是要欺负下人,从我的屋子里听得清清楚楚,有的时候连男孩子都要哭着求饶,我这几夜就在那样奇怪的声音中入睡。
这院子里其他的人也都挺好相处,那些凶神恶煞的爷一开始还会对我不理不睬,可后来渐渐的也开始和我说话了。其实他们并不是什么爷,只是公子身边的侍卫,可在我看来他们都是要我伺候的,我都不敢得罪。这里白天晚上都没有特别的工作,我闲下来时就帮那些侍卫大爷们补补上衣,缝缝袖口,看到他们从我窗前经过就对他们笑笑,他们倒也和善,有时还会追着我叫"小怜"、"小怜"。
这天晌午公子心情好,我就端着茶水陪他到外面走动。他走了一会没了兴致,说什么吴府就是小家子气,连庭院都如此无趣。我搀着他到凉亭里坐下。还没坐稳,就听草丛后有丫鬟们在说话:
"听说了吗?也不知是哪个没长眼的,居然把三爷手给咬了,看得我这心疼!"
"呦!真有这事?我昨儿听大奶奶房里的翠云说来着,我还真没信!"
"可不说嘛!这事跟谁说能信呀,要不是我亲眼看见!你说,这府里还有这么大胆的人,要是逮到,不把皮剥了?"
"别不是府里的吧。我看三爷是去外面偷香了,在床上玩的急了,就被来了一口。"说着,两人笑作一团,渐行渐远了。
公子压根没把这些话放在心上,可是我却已经白了脸,拿着茶碗的手也兀自抖个不停,就连公子招呼我也没听见。他盯了我半晌,好象突然明白了什么,大笑起来。我被他笑得傻了,更害怕起来:"公,公子......您......"
他玩味地看着我,似笑非笑地说:"你把你家三爷的手给咬了?真看不出你倒挺有脾气的。"
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我的脸更白了几分:"不,不,公子......我......"
他一把拉过我,手抱着我的腰,说道:"来,给爷讲讲是怎么回事。你家三爷在外面可也是个响铛挡的人物,就被你这小嘴给咬了?"他说着直盯着我的嘴瞧。
我眼睁睁看着茶碗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心好象也跟着一起颤的生疼:"公子,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