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是一个织锦小盒,丁不寻拿出来。奇怪的是,这个小盒却没有任何的机关之类的,其实也的确是真的不需要了。
随着盒子的开启,一股月光般的光华便从里向外倾泻而出,正是上古冰清发出的光芒。丁不寻屏住呼吸,只见锦盒正中安然的躺着一个圆形玉器。虽是玉器,却竟然晶莹剔透,通体发光,而且即使不用手触碰,也能感受到那玉发出一股淡淡的暖意。那么一瞬间,丁不寻竟然以为手里捧着的不是玉,而是天上的月亮。这上古冰清,原是从深海冷玉中提取,却散发出暖意,看来真是倾国之宝了。
无暇多想,丁不寻把锦盒放进怀中收好。翻身落地,又掏出一个小瓶,放在昏迷的叶青岳鼻前。须臾,叶青岳转醒,只是身体还僵着动弹不得。
"叶将军,上古冰清最多半年便完璧送回。我丁不寻绝不是背信弃义之人,不过为了救人性命。"顿了顿,"若是,若是将军肯念半分旧日我出手相救尊夫人之情,请不要将此事告诉子修,我不愿他......"后面的话无论如何是说不出口了,咬咬牙,丁不寻转身向外走去。
"你......谷一风......是你......什么人?"叶青岳身体尚在麻木,但还是拼尽了全力说出这一句。
丁不寻一下子呆住,这叶青岳也忒厉害了些,他处处小心隐瞒,却还是被他查出了什么蛛丝马迹吗?
"我不认识这个人。"说完,逃似的跑出白虎厅。
瘫在地上的叶青岳苦涩的一笑,不认识,从见到你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你和谷一风绝对有莫大的关联。不说那封针灸艾的绝顶医术,也不说那言谈举止的沉稳气度,就说那眉眼口鼻,一霎那,我还真的以为时光退回了二十年前。
二十年前,谷一凤出现,我叔父叶之礼一家便落得家破人亡。
二十年后,丁不寻,恐怕正是我叶家的灭顶之灾啊。
留雁居,丁不寻坐在床前,听着那人平稳均匀的呼吸,嘴角还露出一丝笑意,呵呵,不知道又梦见什么好东西。
轻轻在他额头下落下一吻,"叶子修。"丁不寻对着沉睡的人说道,他知道叶子修还在药力的控制之下,昨日为以防万一,还给他下了少许的赤金散。"子修,你知道吗?我真的好喜欢你,可是,那日,我听见了你跟你姐姐在东园的谈话。也许,都是我自作多情罢。我要离开一段日子。子修,你可千万要过得好好的,解决完我的事情,我就立刻回来找你。你可......不要忘了我才好......"
放下一个信封,再次凝视了一下那几欲沉醉其中的容颜,丁不寻纵身跳出窗户。
晨风微拂,东边一轮旭日正冉冉上升。
坐上南下的船只,丁不寻贪恋的看着京城的方向。
京城,有热闹非凡的夜市,有数不清的新鲜玩意儿,有可以策马狂奔的围场,有姹紫嫣红的百花谷......
京城,有子修......
可是,丁不寻苦涩的想,虽然叶子修对自己非常好,但是从头至尾,也未对自己有过任何超出朋友范围的表示。
这一场爱,根本就是他自己在唱独角戏。
忽然,摸到腰间的御心。真是该死!这一去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相见,应该把这御心还给子修才好,这个......他应该是用给他的......意中人才是。
想到这儿,丁不寻的心狠狠的抽搐了一下。
子修,总会遇见别的什么人,也会跟他意气相投,也会让他想送这御心......
......正在伤神,却冷不丁想起上次用御心杀了那三人之后还未曾仔细清洗过剑身,怕是还留了些血迹在上面。
连忙一抽,随着长剑的拔出,一个小小的叠成方块的纸条,因为粘着血迹,被带了出来,掉在了地上。
丁不寻好奇的摊开一看,叶子修清隽的字体跃然纸上。
那是一首诗,一首虽然丁不寻没读过什么诗词歌赋,也知道是什么的诗。
因为以前有个人,曾经跟他说过
若他爱上了谁,就会给那个人送情诗......
这诗是早就想好了的......
泪水滴在纸上,合着斑斑血迹,宛若一树桃花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第十六章 塞北江南万里长
金鸡报晓。
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叶子修懒懒的睁开双眼。很久都没睡的这么好了呢,看来昨天真是累了。
想到今天就要朝觐皇上,叶子修一下子跳下床,满脸洋溢着兴奋。
"叶暖!叶暖!"叶子修大声叫着。真是的,别人家的小厮都是贴身伺候,偏偏自己家的这个小鬼,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非要搬到西边厢房自己住。
"三少爷,您醒了?"叶暖端着一大盆热水走进来,今天可是少爷的大日子,绝对不能怠慢了。
洗完脸,叶暖已经拿出一套崭新的戎装。叶子修如今是以昭武校尉的身份面圣,自然要武将装扮。
不到半柱香的功夫,梳洗得当。
乌黑的长发用白金冠高高攒起,一身素白的战袍,配上镏金的铠甲。虽然都是将士的平常装束,但是叶子修面目如画,又修身玉立,自然不同凡响。
叶暖呆呆的说:"少爷,您真的很适合穿战袍呢!"虽然平常的衣着在叶子修身上也一样的风流倜傥,但是戎装的叶子修,却立即显出一股与生俱来的气势,那是传承自骨血的难以掩盖的光芒。
叶青岳站在门外,看着晨光中自己的儿子,微微露出笑意,彷佛看到了二十多年前的自己,意气风发,踌躇满志。
"修儿!"叶青岳走进屋子,"快些吃了早饭,不要耽搁了。"
"怎么会呢?"叶子修调皮的吐吐舌头,不过说道早饭,叶子修立刻对叶暖说道:"快去把不寻叫来!"
叶青岳的脸色一下子变了又变,他极力压制住自己的情绪,对叶子修说:"今天一大早,丁公子就向我告辞了。"
"什么?!"叶子修陡然变色,"不可能,昨天我们还一起出去了一整天,他什么都没说。"
"他......可能是有什么急事吧,他走的时候神色十分慌张。"
"......"叶子修想起丁不寻对他身世来历的讳莫如深,也许真的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却不能告诉他。可是这个念头却令叶子修更加挫败,不寻终究还是不能完全的相信自己啊。
叶青岳不知道说什么好,心里的怒气又不能发作,叹了口气,眼光突然瞄到床角,"修儿,你看,那可是一封信?"
"嗯?"顺着叶青岳的眼光,叶子修走到床边,弯腰捡起一个不大的信封。
信封上工工整整的用小楷写着"子修亲启",虽然没见过丁不寻的笔迹,不过叶子修知道,这多半是丁不寻留给自己的辞别信了。
叶青岳默默地看着儿子脸上失魂落魄的表情,一瞬间,就像时光倒转了三十年,几乎是同样的情景。他那美丽如翠竹般的表弟,脸上露出的也是如此深刻的,失落......
但是,叶青岳回了回神,用坚定的语气对叶子修说:"修儿,你要记住,你已经是一个军人了。"
茫然的抬起头,叶子修似乎正在揣摩这句话。
"你要记住,永远的记住,作为一个军人,黎民百姓、天下苍生,对你来讲才是最重要的。"
渐渐回复神采,叶子修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好了,爹,我知道了。您先去用早饭吧,等会儿我再下去。"
叶青岳拍了拍他的肩膀,便走出去了。
手有一点颤抖,叶子修打开信封。
信很短,只有寥寥几笔。
"子修,等我回来。"
金銮殿上,文武百官分列两旁。
中间,赵玄瑞和叶子修静静地跪在地上。
太监总管刘公公必恭必敬的拿起一个明黄卷轴。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藩帮北夷,多年受我天朝荫护,未曾思恩,竟在边境屯兵数万,更屡次犯境,伤我子民。北夷王萧柯之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现命穆王赵玄瑞为主帅,领兵十万,讨伐镇压。昭武校尉叶子修为副帅,辅佐穆王。务必一网成擒。钦此。"
"领旨!"两人低头同声应答。
第一次出战就领了副帅之职,自然是由于叶家的名号便于牵制穆王,不过对于叶子修来讲,确实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但叶子修没有想象中那样激动,当然其中的原因不言而喻。退朝之后,叶青岳简单的交待他几句,便和兵部侍郎季大人商量粮草等等的诸多备战事宜去了。
出了皇城,叶子修突然觉得空荡荡的,要是丁不寻还没走就好了,这么高兴的事儿,一定要去万家酒楼喝大醉一场才是。
打发了随同前来的家丁,叶子修骑着他的"千里雪踏"墨儿,慢慢地在大街上溜达。昨天,就是昨天,这马上还是两个人。这个时辰,正是在围场射兔的时候吧......
突然,一匹白色的骏马从前面的路口缓缓步出,停在了叶子修面前。
马上,一人丰神若玉,眼光傲然。正是穆王。
"怎么?叶副帅心神恍惚,可是对副帅一职不满?"
"这......怎么会......?"叶子修知道此人厉害,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言词来应答。
"既然不是心存芥蒂,又怎么下朝匆匆便走,难道副帅不知道军中的规矩?"赵玄瑞的口气颇为讽刺。
"啊!"叶子修心道不好,帅印已交,大军便算是初成了。十万军士,早应由兵部调配到位。今日谕旨便如同烽火号令,此刻大军恐怕已然集结到位,等钦封大元帅检阅了。这道理,叶子修在儿时便早已耳熟能详,只是今日他心神不宁,竟然完全忘记了。想到此关节,叶子修翻身下马,单腿跪下:"臣叶子修知罪,请大元帅责罚。"
赵玄瑞看着有些反常的叶子修,沉思了一阵,"叶副帅初次出征,难免疏忽,本帅也无意为难。速速上马,随本帅点校大军。"
叶子修连忙上马,跟着穆王风驰电掣般向城外奔去。
京郊五十里,十万大军肃穆而立。
叶子修随赵玄瑞登上帅台,看着台下整齐化一的大军,胸中顿时生出一股豪气。
"平定北夷,保家卫国!"赵玄瑞高举帅印,纵声高喝。
台下将士一下子沸腾起来,"平定北夷,保家卫国!"吼声连绵不绝,响彻云霄。
叶子修脑子里猛然想到父亲早上的话,作为一个军人,黎民百姓、天下苍生,才是最重要的。此刻,看着这些即将走上沙场的将士,他才开始理解这句话的深意。
想到这儿,他也不由得攥紧拳头,振臂高呼起来。
半个月后,大军正式集结完毕,翌日出发。
叶子修这半个月来一直跟着穆王准备出征事宜。慢慢地,他才了然为何皇上放心将十万精兵交托给这位正值弱冠的青年了。这次出征,必能从他身上学到不少本领。
是夜,叶子修来到谪玉阁,正是昔日招待丁不寻的客房。摊开那封看了千万遍的信,叶子修露出一次笑意。
巫山脚下的小客栈里,一位满身风尘的少年正对月独斟。刚刚邻桌的酒客高声谈论着天朝大军明日伐北的消息,更不忘对主副二帅添油加醋的描述。
丁不寻举杯望月,子修,你一定要等我回来啊。
第十七章 我寄愁心与明月
夏月西沉,旭日东升。
丁不寻在晨光中静静的凝视着那座竹楼,深深的吸了口气,慢慢走进去。
里面的陈设没什么大变化,他掀开竹帘,向楼上走去。
走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听见楼上有人在说话,声音很轻。
丁不寻的脸色刹那变得惨白,那声音,就算他化成灰烬也不会忘记。
是他的师父,谷一风。
丁不寻好不容易让狂躁的心平静下来,屏住气息,仔细听着楼上的动静。
"青竹,我知道当年是我对不起你,但是,你为何......为何这么狠心?"谷一风的声音仿佛被刻意的压抑着。
"狠心?"那个被叫做青竹的人轻蔑的哼了一声,随即放声大笑。
丁不寻心里一动,原来"他"叫做青竹,青竹......难道是......叶青竹?可是,叶青竹不是......不是那个每次去都会给我很多糖果点心,总是满脸带笑的师娘吗?
丁不寻脑子一下子变得乱糟糟的,这时,叶青竹继续开口。
"楼梯上的那位,不要躲躲藏藏了!"
丁不寻一惊,只好硬着头皮走上楼。
叶青竹还是那般出尘俊逸,只不过他今天换了一身白衣,长长的黑发披散着,那日散漫的目光今日却多了一丝犀利。
谷一风见到丁不寻却是大大的吃了一惊,其实他早知道楼梯有人,但还以为是什么山野小贼,所以未加理会。此时一见,立时走过来,紧紧的抓住丁不寻的手:"寻儿,你......你没事儿吧。"
丁不寻有点儿懵了,师父虽然是性情中人,却未见得对他有何特殊,眼下这番关切,真是令人费解。
"师父,我没事儿。"丁不寻抽出手,有点别扭的说,"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叶青竹望着两人,眼里竟然露出一丝仇恨和......落寞,"丁不寻,我来给你讲一个故事罢。"
谷一风望着叶青竹,那眼神太过深沉复杂,叶青竹不由别过头去,望着窗外的旭日,缓缓开口。
五十年前,京城有一户叶家。名门望族,主人叶谦位及人臣,是远近闻名的镇国大将军。
他膝下有两个儿子,一个叫做叶之勋,子承父业,年仅双十就受封护国大将军。
另一个儿子,叫做叶之礼。他生来喜静,虽不能武,却才高八斗,艳冠天下。十六那年高中金科,官封御史大夫。
叶之礼弱冠那年,当时的宰相柳悠将他的独生爱女柳千婥许配给叶之礼,一时间成为一段郎才女貌的佳话。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叶之礼在新婚一年后,竟然抛下怀孕的妻子和功名利禄,悄然失踪了。
可怜柳千婥一个人含辛茹苦的抚养孩子长大,历尽十载,在叶家一心等候丈夫的归来。
不过后来,叶之礼真的回来了,虽然形容憔悴,但是只要人回来了,大家还都是非常开心。
尤其是他的儿子,那时,他的儿子已经十岁了。
一家人在一起高高兴兴的生活了大半年。
就在谁都以为日子就会这么平静美满的过下去的时候,变故发生了。
有一天一个少年前来拜访,叶家当时的主人叶之勋非常欣赏这个少年的武功和才华,执意将他留下。
那个少年一直非常的谦逊有礼,也很少跟别人交谈。但是对于自己的姓名身世,却一概不提。
直到他离开之前的一夜。
他走到叶之礼的房间,当时叶之礼正和他的妻子用晚饭。
他说:"叶之礼,你以为你逃回家就没事儿了么?"
"慕容秋白我都能杀死,难道还会白白的放了你不成。"
"我不会明刀明枪的杀死你,叶家我还惹不起。"
"不过,我已经在你身上下了一种毒。"
"你还记得慕容秋白是怎么死的吗?"
"中了这个毒,你就会日日夜夜、反反复复的想起那日的情景,直到你死为止。"
"我知道你叶家有‘上古冰清',但是你一旦解了毒,就会把过往的一切一切全部忘了。"
那少年说完这些话,就走了。从此再也没出现过。
叶之礼从那开始,日渐消瘦,不出半月,就一命呜呼。
柳千婥在叶之礼死后不久,也因为伤心过度,郁郁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