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你要告诉我的?"这种话听起来地确有些荒唐可笑。"有时我们会在不同的场合扮演同一个角色。你懂了吗?"
清人想笑,但再也笑不出来了。他太震惊了,以至于无法控制任何思绪。转过一段漫长的停滞后,清人忽地扯住君也的衣领。君也不挣扎,也不分说。清人一把将他推开,他那样倒在椅中,象是太累了,已经再没力气拒绝伤害了。清人倒了满满的一杯酒,一口喝下。他觉得很冷,很不舒服。
"怎么回事?"他问。
"姐喜欢游戏,常常把我扮成她的样子。她有很多朋友,常会聚在一起,开玩笑,喝酒,打赌,有一回他们提到了你,于是姐就打赌......""闭嘴!我不想听你们那些肮脏勾当。我只要你告诉我......有多少次?"他狠狠抓住君也的手臂。可君也不肯做声。"记不清了吗?还是不敢说?"清人冷笑着又问:"第一次,楼梯上下来的是谁?酒巴里的那个?对了,还有花园里打着阳伞的那个?"清人双目一片血红,手纂得更紧了,象是要把君也捏得粉碎。君也静静地说:"都是姐。"清人还想问些什么,可他不敢问,君也同样不敢回答。
终于,清人缓缓松开君也,象个泄了气的皮球无力地倒入座位里。沉默了许久才问,"答应我求婚的是谁?""是姐。"
清人闭上双眼。他无法相信这一切,却又不得不信,因为有很多不知道的理由。自许风流洒脱,果干绝决的霍清人竟被一个死去的女人耍了这么多年。"她怎么敢?她怎么敢答应嫁给我。"
"你的名气和财力是别人没法提供的。"
"那么你呢?是不是也打算分一杯羹呢,君也小姐?"清人恶毒地讥讽。他现在只想到伤害。
"没有,真的没有。"沈君也恳切地回答。他那么希望能平息这伤害,不在乎自己会怎么样。
"这块表呢?"清人从怀中扯出一块古表,神情危险又阴冷。曾经是很宝贵的礼物。君也瞪了它好一阵,才轻轻地说,那是他买的,因为夏认为他挑的东西也许会合适。
清人大笑起来。
霍清人扔下表走了出去,一股哭的冲动让他大笑起来。他觉得周身都痛得象要碎裂开来。他总以为聪明的自己,把感情给了一个死去的人是再安全不过了。没有欺骗、没有背叛,没有变迁。可都错了,珍藏的画像一下子变得面目全非。
爱上了,并给出了关怀。心里会觉得满足,确信自己不是冷酷的,还是可以爱人的。生命就此变得高贵,对那感情也就越是珍惜。但真能清楚地了解所爱的,所迷恋的事物吗?拥抱来感觉心跳:注视来细述倾心,那么爱恋的会不会是一个假像?拥抱的会不会是一个不曾相识的灵魂?
冷静下来的霍清人并不恨夏,他没法恨那个思念了这么多年的人儿,只是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撕扯着他,让他的心痛得无法安宁。
他开着车子,走了很长的路,终于在一处远离都市的旷野中停下来。不憎恨,也不伤感。清人觉得心平静得象是被融化掉了,而整个人也空空荡荡,什么都不剩,除了那莫名的不安。
他喃喃的说:"霍清人。"
事情好象已经过去了很长一段时间,沈、霍两人似乎都尽力使彼此遗忘。因为有太多不堪往事。
风流倜傥的霍清人愉快地看着走过来的何翰衣。
"事情都解决了。我不会说话不算的。""这对你来说,只是场不值一提的游戏,或许连游戏都算不上?"何翰衣深深地注视着他,没有人可这样纯真地布设阴谋。"不是公事,君也叫我来看看你。他认为你也许不会喜欢再见到他。"
"那么请你转告他,如果他真觉得愧疚就去自杀吧,但不必为我做任何事!"
霍清人还没需要过谁关照。他沈君也更不是什么救世主。
"我会告诉他的。"何瀚衣面无表情地说。
"没事了,你可以走了。"清人开始做事。
"为什么还不走。"清人不耐烦地问,他一向憎恨有人这样对他。瀚衣认真地回答:"我想弄清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你没有该有的激动,或许是你掩饰得太好了,我说不准。不必管对是夏是怎样的感情--那必竟是已经死去的人,对君也呢?你开始恨他了吗?也许你一直都了解,因此你才会做那些事,还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你不愿告诉我,但我一定会弄清楚。这对君也很重要,而君对我也很重要。"
"那就看住他、守在他身边,否则他在半路上被人宰了也说不定呢!我已经很久没见过血腥了。"清人恶习意地警告她,一脸阴森的笑容。
但他吓不倒何瀚衣。瀚衣挥挥手
君也大声喊他,清人象梦一样回过身笑冲他微笑。君也抢了几步向这边跑。一辆卡车驶过来,清人象是被人狠狠敲了一记,胃痛得快窒息了。他俯下身,想要抓住什么。君也连忙扶住他,"怎么了,清人?不舒服吗?"
清人紧紧抓住君也,狠狠地瞪着他,觉得又痛苦又愤怒,他凭什么这么对他?清人挥拳打在君也的肚子上,转身就走。
君也追上他,他非常珍惜见到他的机会。
君也睁大眼睛,他的感情很容易受到伤害。尢其是现在,他觉得很虚弱。
"你不相信我?"
"那么就告诉我该如何相信你。"
"你眼里的恨意太深了,深到容不下任何信任的心情。"
"也许你该试一试,说不定会有奇迹发生。"
"你从什么时候也开始相信奇迹了?也许是恨的太彻底了,人都变了 。"
"没有人会永远不没,你不喜欢改变吗?"
"我不喜欢你变成这样子。"
"是了,我想起来了,你曾经对我说过喜欢,如果现在不是的话,那改变的人就不只是我了,也许你并没变,只是过去和现在中有一个是假的,是那一个呢?还是两个都是。"他摆了摆手。"我不想听误会之类的词 。从不会有误会。因为是真心想做的。"他的目光淡漠得叫人心寒。
"你凭什么 这样对我呢?要怎样生存下去是自己的事。你后悔了?因为某种事情,某种缘故,便去怨恨除了自己以外的所有的人。怨恨敌人,朋友,怨恨凡人的心灵,怨恨因此造就的伤痛、快乐。于是怨恨生命本身。你在要求什么呢?"
"我能要求什么呢?向谁要求?我又能做什么呢?不,我什么都做不了,"他站起来,走到窗前,车流人往的都市,穿流不息的人群。他看到了沙漠,无边无际的沙漠,他独自走了那么久,依然不见尽头。即使是那样的反反覆覆,终究还是不行。也许曾经有过绿洲,但错过了,他又不愿回头。"除了这样,我不知道要以怎样的方式生存下去。原谅我吧!我这么自私,但我没有热情可以分享给你的。我不知道别人是怎样活下来的,也不知道你那么强烈的生气是出自于那里。我很羡慕,但我无能为力。也许原本就是不一样的人。"他转过身 。微笑着说:"瞧我已经能感到你的悲伤了。因为我的刺痛了你吗?或是你在怜悯我?为什么呢?我并不是一个容易亲近的人。"
"我们是一样活着的。"
"不一样。我找不出任何会一样的借口。这大概是最后一次见你了,不应该再有会面了。我想,朋友对于我们来说并不是很合适的称呼。"
何瀚衣怒气冲冲地走进来,手里拿着一大包沉重的事物。
"为什么那样对他?"
霍清人懒洋洋地看着她:"你是我见到的最喜欢问为什么的女人?"
"你当然有理由恨君也。但那不是你现在如此憎恨他的缘故。因为你不敢承认你当初爱上的并不是夏,而是君也。你这样的人是不可能爱上夏那种女人的,当你知道君也和夏联手骗你时,你便意识到了。"
"......"
"君也原本是好意,只是他用错了方法。他只想帮你。"
"帮我?"清人冷笑着。
"是的,他担心你、照顾你,但他错了,他让你越陷越深。别恨君也了,你很清楚你那么爱他,越是恨他,你就越痛苦,而他会因为你的痛苦而痛苦。"
"笑话,我会爱上他。"这是怎样一个笑话?
瀚衣并不觉得这是个笑话。"你不敢承认吗?"
"你凭什么这么说?我又凭什么要承认?"霍清人同样不觉得好笑。
"看看这画吧!这是你的画,我看过好多次。或许我了解你真正的想法,或许我错了,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心情,不是吗?从这画是我得到了答案。当我面对它时,就了解了你的心情。可你却不敢面对它,不敢了解你自己。但是自那画中体验到的感觉是真实的,那是你怎样也无法否认、无法遗忘的。"
"有种传说,说一幅画会展示一个画者的灵魂。人和像原本是一个,但是当感情控制了技艺,作品就会暴露一颗深藏的心。看看这幅画吧,你看到的是一个灵魂,还是一颗激动的心?"
那是一幅丽人肖像,开朗的笑容,温暧目光和,清人曾为此付出了全部激情。
清人不敢抬头看那画,他真的不敢,此时瀚衣逼着他正视的东西是一份太过沉重的情感,那代表着什么呢?心中的不安又代表着什么呢?他不在乎原则,可他真能全然抛弃吗?
"去看看他吧!他快死了。"何瀚衣恳求着说,又似对他的默许。因为人死去了就什么都不在了,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了。"君也为了你,才会活这么久。他活得很痛苦,但终究是非常努力地苦着。而你呢?你是否还活着?
霍清人一看到君也脸上的笑容,怒气立时涌上心头。他恼怒地说:"你笑什么?"
"你又愁些什么呢?"
"因为你快死了。"
"你也开始重视生死了?"
"我什么时候......"清人停下了,好象他确实说过那样的话。那又怎样?清人有时候可以由着性子地蛮不讲理。他又烦躁又任性。"你听着,你得活着,否则我绝对不原谅你,你听到了?"
君也轻笑着,人也因为笑意显着开朗许多。"你终于原谅我了。"
"笑话。你以为你是谁?你当我真会在乎你,真会重视你到憎恨的程度?我只是气不过你们把我当成傻瓜。"他悻悻而去。他不肯给予原谅,怕一旦付出了,又会失去。
晚上,清人偷偷溜进病房,他忍不住思念的痛。
在那张憔悴的面颊上,眼睛闪动着宝石一般的光彩,那是对生命的渴望。他又得失去他一次了,这回甚至都没好好珍惜过。
清人跪下来紧紧抱住君也削瘦的肩膀。"别走,别走......"
"......"
"让我们交换吧!你哪么渴望生命,而我早已厌倦了......"
"你一直对我很好。"沈君也小声对他说:"从小我就在姐的阴影中长大。没有父母,没有家。姐是个不愿安定的人,喜欢玩,喜欢四处漂泊。我从不喜欢她的那些朋友,也不愿意交友,因为姐的天性让所有的朋友都变得不真实。于是我终于厌倦了她的游戏,走了出去。那天我们吵了架,吵得很凶。我对她说不再回来了。我跑出家,外面下着大雨,我胡乱地走,却在路上捡到了你。你病了,发着高烧,外面很冷。我没办法,只好带你回去。后来,你便爱上了她。这也是注定的。"
君也死了,霍清人终于承认自己爱着君也,但他不觉得悲伤。他宁愿随了君也的心愿,让痛苦随之而去。清人于是了解了,如果爱是来自于灵魂而又施于灵魂的话,那爱就是不该有偏见的。是不分年龄、不分血统、不分性别的,只是一个纯然的灵魂对另一个灵魂的深切关怀。不必放弃,也不必坚守,单指心和生命,能够活着并且爱人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