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夕城秀人

睡了，就什么都不用记得了。

衣柜里只有几件上班族标准服装，随手拣了一身，匆匆上班。仍旧在外面套上那件可以御寒的黑色大衣。
天，还是冷。

几个月后，因为办公室抽调不出人手，临时派他出了一趟外差--到不远的一个留学创业园里送些相关资料。
外来车辆一律不许进入主园区的规定让他不得不在大热天里下车步行。
白衬衣，黑长裤，拘谨的装束，而周围步行的寥寥数人全部清凉短打。
别扭的感觉。
送完东西，只想赶快逃回去。
"小心，小心！哎，我说你呢！"
不客气地呼喝声令他吃了一惊。
寻声往路边一看，才知道叫唤的对象不是自己。
路旁，四五个民工正七手八脚地拆卸一座水泥宣传栏。正处理到外面玻璃防护罩部分。里面的大幅彩照和一堆蝌蚪墨迹大约是风云榜之类的东西。
带着高山仰止的崇拜心情，匆匆浏览。
只横扫出了半眼。
等等......
这个人！
榜首位置上，笑得一脸春光明媚，眉梢眼角都写着从容淡定的精英中的精英，难道不正是那个人么？
此时此刻，烈阳如火的天空下，他终于发现自己一直耿耿于怀，并未忘记了那一幕。
几乎是立即地认出来。
"听说了吗？咱们的钻石单身汉马上要走了。"
"你消息挺灵通的嘛！我也是才知道他要回国了。机票还是我们老大经手的。"
"你说他去了还会不会再过来？"
"谁知道！他自己的家庭企业那么大......"
两个衣着入时，年轻靓丽的OL撑着把艳黄小伞，经过。
浓郁的香水味道毫不吝啬地奉予他的嗅觉器官。
昂贵的味道。

他记起来了。
那上一个冬天的事情。

也是因为这样的原因，他第一次来到这里。
完成任务，回程经过宣传栏的时候，也是怀着今天这样的心情瞻仰着这些照片。
冬日的薄雾凝成水汔，粘在透明玻璃上，阻拦了视线。任他们努力伸长了脖子，又把眼镜摘下来反复擦拭也无济于事。
离开了温暖办公室的厚西服附在体上愈发显得薄如树叶一般。
掉头为上策。
这么想，脚步也往后退，转身待戴上擦得发亮的眼镜，意外发生了。
十只一刻不动便冻得发僵的脚趾不听使唤地向前踉跄了一步。
而他宝贵的，唯一的眼镜差点脱手而出。
没办法，手套彻底坏掉了。
手指也和他唱反调。
更气人的是，他竟撞到了一个陌生人身上。
那人是匆匆经过的，步履较急，本来不至于摔倒的他给来人一冲，反而要扶住什么才站得稳。
"你没事吧？"
没有预料中冰冷疏离的态度，那人的声音和他手里抓住的黑色大衣一样温暖。戴着同色柔软手套的有力双手也小心扶好了他。自信又亲和的笑容，礼貌又高雅的举止。纵使他有着四百多度近视的双眼也看得一清二楚。记忆中，只有在漫画里才会出现的人物。
那人高了他半个头多，有那么一秒钟，他是被这具太阳般的身躯包裹在怀里的。在紧贴的范围内，鼻端兜盈着说不出名字的古龙水味。
那一瞬间，很暖和。

他完全记起了那个不经意的拥抱。
也确实想起了，那个人，那些次，脱口而出的优美音节。
来自海的另一侧的语言。
然后，那人笑笑，松开手，往园区里面走远了。
他记得他没有回头。

又一个冬天过去了，已经是又一个夏天......

不知呆站了多长时间，门口的公务车司机开始不耐地探头，叫他。
"来了。"
恍如梦醒，他赶快往外面跑了出去。
车体里冷气很足，打了几下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