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他的心整个凉了......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寒气,如同置身于万年的冰窖......
但是那家伙却突然笑了起来,真的笑了--他伏在他身上,脸埋在他的腰间嗤嗤地笑--他可以清楚地听见他的笑声,看见他裸露的肩头随着笑声张狂地颤抖......
直到那时......他才真正明白......
从他踏进宫门的那一刻起......他就一步步踏进一个陷阱之中......按照他的意思......像他所想象的一样反抗他......再被制服......逗他开心......
[这回......这回你又想设什么陷阱了?]
[告诉你......我不会再上当了!]
抿了抿唇,世民直瞪着他,防备着他的一切动作;腹中却突然传来一阵巨痛,耳边接着响起一阵莫名地嘈杂。
转眼看向声音的来处,世民远远地看见尉迟敬德带着一队兵士走了过来。
他怔了一下,蓦地回头;才发现眼前的栏杆上空空如也,并没有那斜倚在栏杆上的......似笑非笑的人影......
[怎么......是......梦么......]
他定定地看着空空的栏杆,脑子里有些混沌。
[啊......对了......那家伙......已经不在人世好久了......又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心里突地划过一阵莫名地痛楚,引得世民眼睛泛酸。他隐约知道那是什么,潜意识里却又不愿提及,只得故意将它忽略。
"秦王。"尉迟敬德看见了他,快步赶了过来。
"尉迟将军......"世民直了直身子,看着他走到近前;刚一开口就觉得腹中突然涌上一阵血气,接着呕出一口鲜血。
"秦王!秦王您怎么了,秦王!?"尉迟敬德吓坏了,赶紧上前扶住世民,询问他的情况。
"应该是中毒了吧......替我找个大夫......"世民喘了一口气,用衣袖沾了沾唇边的血渍,脸上重又泛起那种若有若无的笑容;紧接着就陷入一片黑暗,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毒药
[痛......]
周身传来的强烈疼痛唤回了世民的意识,他动了一下,想要换个姿势让自己舒服一点,身体却像灌了铅似的怎么都动不了。
[见鬼......怎么回事?]
他皱了皱眉头,努力想睁开眼睛搞清楚状况,却忽然听见一声暴怒的咆哮:"你们不是跟朕说他吃了药就会醒么?为什么都好几副药灌下去了却还是不见起色?"
狂怒的声音,包裹着几分焦急。
[是......杨广......]
没错,肯定是他--只有他才会这么喜怒无常,前一刻还一脸庸懒的笑容,一转脸就又把人骂得狗血淋头......
[这回......不知道又是谁遭殃了......]
"罪......罪臣该死,皇上恕罪......"一干被吓软了腿的大臣的声音响起来,世民认得几个,好象是......太医......
"知道该死还在这里废话什么?来人,都给我拉出去砍了!"暴怒的声音再度响起,语调听来似乎更加焦虑。
"是!"有人应了他,接着就传来一片哀号;大概是人都被拖出去了。
[这个暴君......总是这样莫名奇妙地就杀人......难怪总有人想刺杀他......]
世民有些懒懒地想着,脑中突的闪过一道灵光,一下子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事情--
他好象是......又被强灌了酒......
大概是什么人想用来行刺的毒酒......那家伙不知道......就拿来灌他......却害他中了毒......
......也算......是他倒霉吧......
不过他倒也情愿就这样死了--至少他可以从此逃离这个荒淫的皇帝,而且因为他不是自杀,所以那家伙也就没有理由杀光他全家来给他陪葬。
[只是......好象天总不从人愿呢......]
在心里叹口气,世民知道自己并没有死--他好象是被刚才那群太医救回来了,但是由于他没有醒,那群太医却丢了性命......
正想着,世民觉得什么人来到了他身边;站在床前,遮住了外面射进来的光线。紧接着,一只温热的手掌抚上了他的脸颊,不轻不重地拍了拍,像是要将他唤醒。
"哎,你也睡得差不多了吧?还不醒么?"手的主人出声了--是他--世民听出他庸懒的嗓音,像平时在逗他的时候一样。
挣了一下,世民努力想要睁开眼睛;免得他又找来太医看他,然后又杀了人家。但是他的眼皮却好象有千斤重,他试了好几次却还是睁不开,只得作罢。
"喂,你听见朕的话没有?朕让你醒过来,你听到没有?"他又说话了,声音听起来比刚才多了几分激动。
[听到了,可是我眼睛睁不开,我又有什么办法?]
世民在心里哼了一声,不想理会他那种帝王式的命令。
这一来他好象真的急了,蓦地扯开世民的上衣;像个焦躁不堪的孩子胡乱摆弄坏掉的玩具似的伸手在他身上抚摩,想要激起他反抗的意识,让他睁开眼睛。
但是......但是不行......
虽然世民也想睁开眼睛,也想像平时一样捉住他的手将他推开;但是此刻他全身都不听自己的使唤,他用尽气力却连手也抬不起来。
"喂......你还不动么?就这样......不打算反抗了?"他的声音听起来更焦躁了,平时那种雷打不动的庸懒语调荡然无存。
但是世民却仍旧安静地躺着,没有一点要睁眼或是要反抗的意思。
这样的情况好象激怒了他,他蓦地拎起世民猛力摇晃,大声吼着威胁他:"哎,你要是再不动朕可要下旨杀你全家了......喂!"
然而情况却依旧没有一点改变,世民的眼睛始终没有要睁开的意思;被他拎起的身体瘫软而沉重,似乎没有一点意识。
"见鬼,你到底要玩到什么时候啊?"他气急败坏地大吼起来,声音中透着一丝胆怯。接着,他用力将世民丢回床上;眼看着他的身躯重重撞在床板上,似乎是想换来他一声呻吟,让他觉得......他还活着......
但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妈的......一点都不好玩!"终于,他好象是气馁了,落荒而逃似的转身离开。
世民听着他的脚步渐渐远去,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先前卡在喉间的呻吟释放出来;心里......却随之莫名地空出一块,怎么......都填不满......
心头猛地一揪,世民蓦地睁开了眼睛。因为睡了很久,所以视线有些模糊,他眯了眯眼睛调整了一下,才看清坐在自己床边人是妻子长孙无垢。
[又是......做梦么......刚才......]
轻轻叹了口气,世民挣扎了一下想要坐起来,没有发现心头蓦然闪过的一丝落寞。
"王爷!王爷你醒了?"看见他醒来,长孙无垢惊喜地凑过来;世民看见她眼中含着些水气,眼圈也肿肿的,看起来哭了很久。
"怎么哭了?"他问,伸手抚了抚她的脸颊;一转脸看见周围围着的房玄龄等人,一下子想起了什么,又补上一句:"我睡了多久?"
"两天了。"长孙无垢回答,抬手拭干了眼角的泪水;看见世民坐起来,伸手帮他把枕头竖在身后让他靠着,"你从东宫回来就一直昏迷着,都快把我吓死了。"
"现在没事了......"世民轻轻拍拍她,让她放心。
她不说话,眼圈却又红了起来。
"怎么?"世民不解。
"夫人是担心、后怕。"房玄龄替长孙无垢回答,"尉迟将军请来的大夫说这种毒非同寻常,中毒之人一般必死。所幸秦王您体内本就有一股尚未清除的毒素,正好克制了这次的毒;否则就算是华佗在世,恐怕也回天乏术了。"
"是么?"世民念叨一声,唇角轻扯,扯出一道冷淡的弧度,心思却偏了偏。
[体内......残存的毒素么......]
[是那时......是那个时候......中毒留下的吧......]
"是!"一直没有说话的尉迟敬德有些沉不住气地冲过来,"所以说他们根本就是存心想置您于死地,秦王,您也就别再顾及什么兄弟之情,干脆......"
"干脆什么?"世民侧目看他,"干脆也下手杀了他们?然后你叫我如何向父皇交代?"
"呃......"尉迟敬德被他的话一堵,一时不知该怎样回答。
看他半天,世民舒了一口气道:"我明白你是为我好,也明白你的心意;但是这件事情并不是像说起来这么简单的。"
顿了一下,他问房玄龄:"这次这件事......太子那边怎么解释的?"
"太子一听说您没死,立刻大肆清查东宫的人......好象说是查出一个郑国余孽,已经送交皇上处置了。"
"动作很快啊......推得干干净净......"又念叨一声,世民望向尉迟敬德;顿了一下,意有所指地开口:"什么把柄都没留下......让我想找借口都没有......"
他的话让在场的人都怔了一下,不过很快地他们又都像明白了什么,互换一下眼神,会心而笑。
料想他们都应该清楚了,世民换了一口气,重新躺了下来--他的脑袋又开始昏昏沉沉的了,大概是毒药的药性还没有完全过。
"那么......我们都先退下,让秦王好好修养吧。"一直没有开口的长孙无忌看出世民的不适,遣散了众人。
"那我也不吵你了。"长孙无垢也很体贴,嘱咐了内侍几句,便也退了出去。
屋子里一下变得很清净,除了自己的呼吸,世民听不到一点杂乱的声音。这样的安静本来是非常适合睡眠的,可是不知怎么,头脑依旧昏昏沉沉的他却怎么都找不到一丝睡意。
他的心里很空,空得发痛。毫无理由的疼痛隐隐传来,撕扯着他的神经,让他连呼吸都变得凝重。
他想起来了......这样的感觉......以前似乎也曾经有过......
那是毒药造成的吧......
烈性的......来自蛮疆的毒药......在他中毒之后的数月之中一直折磨着他的身体......
[好象......当时的毒......确实没有完全清除......]
世民还记得就是因为这样,还间接害死了好些大夫......
[不过......也算是好事吧......]
要不然这一次......他不就死定了?
扯了扯唇角,世民呼了口气;觉得口中有些酸涩,想叫人倒杯茶给他,却突然听见一阵不轻不重的脚步声。
[无垢么?]
他偏头,微微睁开眼睛;却愕然发现眼前出现的......竟是杨广那双总像没睡醒似的半眯着的眼睛!
[你......]
他极其讶异地张口,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你肯醒了吗?"那家伙倒是出声了,声音听起来不大对;像是很久没有休息的人,有一种怪异的沙哑。
[又是......又是梦么......]
还是......毒药的药性太强......让他产生了幻觉?
世民想着,闭上眼睛想让自己清醒;心底......却又有一丝不舍......
蓦地睁开眼睛,他重新看向刚才那家伙出现的地方--还好......还好他......还在......
"你好大的胆子......朕怎么叫你你都不醒是吧?"他又说话了,脸色有些阴沉地凑过来;眼睛很难得地睁得大了些,直直地盯着世民看。
没有回答,世民只是看着他;看他青黑的眼圈,还有眼里遍布的血丝。
[又是......好几宿没睡了吧......]
世民知道。
他记得那阵子自己每次恢复意识的时候都能感觉到他在附近,有时候在门口,有时候在窗前;有时候会沉不住气冲过来用力摇晃他,然后因为他如一的昏迷而气急败坏地离开;入夜之后却又回来守在床边,手指固执地扣着他的脉搏,直到天亮也不松开......
抬了抬手,世民很想摸摸他因为疲劳而瘦削的脸颊;然而手举到一半却又收了回来,紧握成拳藏进被子里,像是怕碰碎了眼前虚幻的影象。
沉默良久,那家伙好象是叹了一口气;总是上挑的唇角微微向下撇了撇,显得有几分孩子气。接着,他突然脱掉外衣,钻进被子将世民拥入怀中;生怕他消失了似的紧紧箍着,闭上眼睛,一动不动。
身体僵了一下,因为他的动作--世民记得杨广是从不肯与人同榻而眠的,即使刚刚经历彻夜的云雨,他也决不会将他留在自己枕边。
所以......他迷惑了;迷茫的眼睛不解地看着他,却冷不防地......被他在眉间......印下一个轻吻......
记忆中的第一次轻吻......有几分莫名的心疼和珍惜......从眉间......一直印进心底......
随之而来的,是喃喃的低语;孩子气的声音,掺着些心有余悸:"下次......可别再这么睡了............一点都不好玩......"
空荡荡的心痛蓦然被填满,却涨得全身都沉甸甸的。浅浅的轻吻和梦呓似的低语蛊毒般刻进心中、渗进血里,让世民原本就不甚清明的思想变得更加混沌。
就是......就是因为这个......他才到现在还忘不掉他的么......
果然......他对他的一切......都是圈套......
天下
约莫花了半个月的时间,世民的毒伤逐渐痊愈;但是随即他就收到了大哥建成收买尉迟敬德不成便起杀机的消息。
"看样子,太子是无论如何都不愿与我善罢甘休了......"沉吟一声,世民看向给他送来这消息的长孙无忌,问:"尉迟将军现在何处?"
"他天没亮就带人追查那刺客去了。"长孙无忌回答,"虽然那刺客因为忌惮名声没有动手,但是仍旧留下了些蛛丝马迹;及早追查的话,说不定还能赶在太子灭口之前将他带回来。"
"这倒是。"世民点头,绕着桌子度了几步,心里将目前的形式仔细理顺了一遍。
"世民......"略微有些迟疑地,长孙无忌出声叫住了他,"你心里......究竟是怎么打算的?"
"什么?"世民抬头,目光停在他眼中,心里已经对他要说的话了解了个大概。
"我是说关于太子和齐王的事情......你究竟是怎么打算的?还想顾及兄弟之情吗?目前的情势......恐怕已经不允许了吧?"
"那你说我应该怎么办?他们的确是我的亲兄弟啊,兄弟残杀......始终不是什么好事,不是么?"世民说着,走到桌边坐下,端过茶壶和茶碗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挑眉看他。
"但是这是情势所逼啊!"长孙无忌跟着他走到桌边,说话的语调有些激动--有的时候他真的很不能明白世民,不明白他那一成不变的沉稳是源自真正的成竹在胸......还是因为他天生没有神经。
"现在太子和齐王每天都在想着要如何对付你,而且也已经下过杀手,你还差点因此丧命;连带的,秦王府一十八名学士与尉迟、秦、程几位将军也有可能随时遭到不测......"顿了一下,长孙无忌接着说;说到一半却突然被世民截断。
"这些都没有证据不是么?"世民抬头,精睿的眼睛直盯着他,有些刺人。
"话是没错,我也知道你是想等有了证据有了借口之后再动手,以免遭人非议,但是......"
"没有什么但是。"世民再度截断他的话,"我和他们之间的战争,全都源自于大唐的江山;无论鹿死谁手,胜者都必定是大唐朝的未来之君。但是杀兄弑父的皇帝......前朝已经有一个,而且是个昏君;所以如果我没有一个很好的弑兄杀弟的理由,这天下也就必定不可能完全属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