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怎么样?会不会疼?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一连串的问话使得我应接不暇。昏沉沉的头脑来不及容纳忽来的信息,我只能努力地睁着眼,看到底是谁会这么叫我。
一双浓黑的眼眸出现在眼前。
又是他......
"慕风!你没事吧?慕风......"
不对,我不是慕风......
我的呆滞显然引起了他的恐慌,赶紧回头问向身后的医生。
"快来看看!是不是哪里没检查到,为什么他......"
"不用担心,他只是刚刚醒来。"
医生走过来,查看了一下我的伤口道。
"也许住院几天会比较好......"
住院?
这下我的反应大了点。
"慕风?"
骆祺轩不知所措地看着我忽然挣扎着要坐起来。
"别起来!你要什么,我帮你拿......"
瞥见伸过来扶我的手上带有一只手表,我抓起就看。
天!已经晚上八点了!
虽说我之前已经给母亲打过招呼,说会晚点回去,但再晚也不至于......她一定担心坏了。
"慕风......"
"不......我不住院!我得回去......"
我机械地说着,就要下床。骆祺轩忙按住我。
"大夫!"
"要回家呀......那我开几副药吧。"
"拜托了!"
"唔,他身上的淤伤不算太严重,擦这个药就好,主要是手上的伤,这是内服药,一定记得每天吃四次,连续吃一个星期......如果有什么并发症,或是伤口出现红肿,就马上过来复诊......还有,他今晚可能会发烧,告诉你们父母一定要注意些......"
好不容易,终于叮嘱完了,骆祺轩跟着医生去拿药,屋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巨大的寂寞感立刻擒住了我,冷得差一点打起抖来。下意识环住手臂,我才发现身上的衣服已经换过了,是一件大号的衬衫。
顾不上许多,我勉强下了床,这个时候,身体像是恢复了感知似的,疼痛一阵一阵撩起,如百虫噬咬。
蹒跚着走出病房,还没走几步,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夹杂着惶遽的呼叫。
"慕风!"
还没有回头,人就飙至面前,如震雷般的怒吼拨声响起。
"怎么突然走掉了?你这样的身体怎么还一个人到处乱跑?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是什么状况?你......"
注意到我摇摇欲坠,他慌得揽过我。
"我送你!"
不容置喙地说着,突如其来的温柔和陌生的体贴让我没有反抗的余地,他很快叫了一辆计程车。
"这些是医生开的特效药,我给你放在书包里,一定记得吃,不要让水接触伤口,如果痒的话,也不要抓,有什么不舒服马上去医院,明白没有?"
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他发现我心有旁骛,不由得皱眉。
"慕风,你在听吗?"
我沉默着。
"慕风?"
直到第二声响起,我才抬起头。
"我不是......"
"什么?"
"我不是卫慕风。"
黑眸明显一愕。
我注视着他的眼,重复道:
"我不是!"
从刚才开始,他就一直叫着那个禁忌的名字......
他张了张口,神情闪过什么,却没有说出。
我手一收,从他包裹着的温暖中抽落出来。默默地,低头,转身,在冰冷的空气中走向那幢公寓大楼。
才迈了两步,我就被人从背后抱住了。紧窒严密的拥抱,尽管已经小心地避开了我的伤处,还是弄疼了我,但我没有出声,只听见沉重的呼吸在颈边摩挲。
贴合的身体,一下灌入了暖流,变得燥热起来。
背后传来沉重而又急促的心跳。
像是确定什么,他久久不放开我。
而我,心想着要躲避,却没有力气发出抗拒。
"还好......"
他低声呢喃,似自言自语。
"你没有事......"
是啊......还好小云没有事......
低哑的声音在我脑中与母亲的哭泣混合在了一块,我格开一步,从他的怀抱中抽身出来。
一扭头,那对眼眸定定地看着我,映着远处的灯光,深邃如蚀骨的火焰。
冷冷地打了个寒战,我掉头就走。
虽然进了大楼,我并没有马上回家,只是乘着电梯上了楼。等到楼下的那个男人不疑有他地离去,我才又回到底楼,走出来,深秋的空气是那样萧瑟。
手机早已没电了,我走进附近的一座电话亭。按下家里的电话号码。
"妈妈,是我......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嗯......我......今晚也许不回去了......没什么,你不要担心,我只是住在同学家,他......有些事想和我商量,我明天会直接去上学的......好,好,我知道了......那,妈妈再见!"
放下电话,我才舒了一口气,随即愁眉不展。
左臂的疼痛在冷风中似乎加剧了,我轻轻地抚摸着,感觉好像石膏一样坚硬而又冰冷。
望望四周,一时间竟有种被全世界抛弃的感觉。
去哪里呢......?
不知不觉地来到附近的一座小公园,我看着风中缓缓摇荡的秋千,仿佛在召唤我过去般。
哥哥,你来摇,要高一点哦......
咯咯,好好玩,哥哥,你也来......
握住摇晃的绳索,竟冰得刺骨。书包滑落在地,我慢慢坐上秋千,随着夜深,伤口的疼痛逐渐蔓延至全身,使得我连站的力气也几近消失。
软软地靠在绳索上,我的意识也开始模糊。
不知是灯光,还是星光,一缕一缕,犹如羽毛,轻轻盈盈飘落下来,落在我的头顶,我的肩上,仿佛拥抱,仿佛爱昵......
像是醉了,痴了,睡了......
云,你会陪在我身边对吧......
"慕风!"
一声大叫惊破了这一切,本已昏昏欲睡的我抬起头,疑惑不解地睁开眼,朝出声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人影背着灯光向我跑来。矫捷如黑色的闪电。
下一刻,一张焦灼的脸呈现在面前。
"你这是干什么?不是已经回家了吗?为什么又跑出来?如果不是我不放心打电话回去,你是不是就打算一个晚上都坐在这里?!妈的,你的身子这么冷......会感冒你知不知道?你都已经受伤了还......"
面对这气急败坏的吼叫,我只呆呆地看着他因气愤而涨红的脸。
"快点回去!"
他拉起我。
"不......"
他瞪着我,似下一分钟就要破口大骂。
"我不回去......"
我的目光调至远处。
灯火迷离。星光迷离。
"你!"
"我不能回去......这个样子,妈妈会担心......"
"你说什么?"
"妈妈......会担心小云......不可以......让小云受伤......"
很久以前,每当我和慕云一起出去玩,母亲就这么严厉地告戒过我。
用低得几乎听不清的声音诉说着,我的身子一点一点倾斜。
"慕风!"
这是我的意识被黑暗吞没前听到的最后一声呼喊。
尽管在昏迷中,我还是知道我正在发着高热。一阵冷,一阵热,呼吸不稳,身体像不是自己的。好在始终有一只手,在寒冷中输来温暖,在燥热中输来清凉,不断地,不断地抚摩着我汗湿的额头。当我翕动着干燥的嘴唇,又像有心灵感应似的,一股清流随即缓缓哺了进来,柔柔地填充了整个口腔。
云,是你吧......
幸福得让我甘愿沉溺一生......
哥哥,还很难受吗?
一次, 我发高烧,慕云就是这样守在我身边,甚至特地请了假。
这样是不是比较舒服一些?
他把一小袋冰块放在我的额上,询问着。
我的声音因发烧沙哑得说不出话,只点了点头,挤出一个虚弱的微笑。
慕云的眼神为此起了些许变化,但当时我没有很在意,只合着眼,任他在我身边忙这忙那。
哥哥,喝水。
我睁开眼,正要坐起身,却被他一手阻止了。对我笑了笑,他举起水杯一饮而尽。我还没弄清怎么回事,就见他的深眸已迫近眼前。
云......
嘴才张开,就被密密地封住了。夹杂了慕云味道的水,如情人的眷恋与怜惜般,传送了过来。无法思考太多,我只能一心一意接受着。但慕云似乎并未因此满足,好不容易饮下了水之后,他仍没放过我。恣情地唇舌交缠了好久,直至我气喘不过来地发出抗议。
风......
他整个人都覆到我身上,紧拥着我。
看不到他的表情,我叹息着,用沙哑难听的声音艰难地说着:
这样......会传染你的......
他猛力地摇头。
没关系!全都传到我身上,风的病就好了呀......
傻瓜......
烧热不知什么时候退去,我是在一阵非常舒适的抚慰中醒来的。一双手正细心地为我抚去额头的汗珠,毛巾的清凉点滴传来,身上的痛苦似乎也消失了许多。发现我睁开了眼,双手的主人立刻停止动作。
"吵醒你了吗?还是哪里不舒服?"
语气不难听出紧张。
我眨了眨还有些睁不开的眼皮,望向身边的男人。
"骆......"
我的声音还有些余热造成的沙哑。
他马上起身。
"要喝水吗?我去拿......"
不等我说话,他咚咚咚地跑了出去,回来时手上端着一杯水。我没有接,只看着他。看了一阵,发现他居然比我还紧张,握着水杯的手还在发抖。这个认识令我万分讶异。
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我道:
"这里是哪里?"
"我家。"
他把水杯放到我可以触到的地方,低低地回答。
我微怔,下意识地打量周围。很舒适的居家环境,光这个卧室就大得不象话。
看出我的疑惑,他解释道:
"我的父母都在国外,现在我一个人住。"
我收回目光,习惯地伸出左手去拿水杯,不料扯到伤口。
"啊......"
我的呻吟引起他的慌张,一个箭步过来,搂过我的腰,扶住我的手臂。
"没事吧?哪里疼?"
急急地问着,似乎受伤的人是他。
我低头看去,缠着纱布的手臂看起来是那样苍白纤细,好可悲......
这时我也才发现我上身什么也没穿,赤裸裸地暴露在空气之中。
"你昨晚一直在出汗,所以......"
触到我质问的目光,他忙解释着,又慌慌张张地找出一件衬衫让我套上。
我已经用没有受伤的右手拿起水杯,慢慢地喝着,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瞥着他,很惊讶地发现他在我的注视下竟如坐针毡,慌乱地完全不似之前那个自大又冷漠的家伙。
这个男人......是骆祺轩吗?
这是我从醒来就一直困惑的问题。似乎有很多问题要问,又觉得似乎也没必要问,也问不出所以然。而他,也是欲言又止。
良久的沉默漂浮在我们中间。
忽然我想起一件事情,忙左右张望。
"怎么了?"
他立即问道。
"时间。"
我简短地说着。
"什么?"
"现在几点?"
窗外透着几缕晨光,证明已不是夜晚。
好在他马上回答了我。
"还早,才刚刚过七点,你再睡一会。"
七点?
这么说,他整整一个晚上都在照料我?
短短的惊诧过后,我翻身起床,却被他拦住。
"你做什么?有什么需要我去帮你拿......"
"我要上课,再不快点会赶不上早自习的。"
他像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消息一样瞪大了眼。
"上课?"
他重复了一句,眉头渐渐敛起。
"你这个样子还要去上课?"
我点点头,担心着时间会不会来不及,可脚尖才着地,就被他抱回了床上。
迎视我惊愕的目光,他脸上浮现一层恼怒。
"今天不准去!乖乖在床上休息,我给你请假!"
我以为是否看错了什么,一瞬间,那个强势的男人又回来了,但却还是与以前有什么不同......
看到他朝电话走去,我才想起阻止。
"不用了!我已经好多了,我还是......"
一回头看到我又要下床,他三步并做两步冲过来扶住我。
"你到底在干什么?!"
双目几乎喷出火花,他冲着我大吼,怒色之下更有着焦忧。
"我要去上课!"
连番被阻,我也有些急了。
再这么磨蹭下去,真的会迟到。身为学生会长,什么都该是典范中的典范,怎么可以随便迟到?
"你连路都走不稳,上什么课!万一伤口恶化怎么办?"
他吼着,气愤我的顽固。
"我受伤的是手,又不是脚,何况我现在已经感觉好多了,不碍事的。"
"你......你他妈的不知道自己是病人吗?"
他气得抬高了嗓门。
"会长不能迟到。"
他这么抓着我,时间就要过去了。别说我,他也得准时上学才对。
这句话仿佛点燃了更大的导火线。
黑眸愕了愕,阴霾骤然聚上眉头,下一秒隆隆雷声在耳边引爆。
"你他妈的是哪门子会长?!你是卫慕风不是卫慕云!这种时候你还要想一个死人?先顾顾你自己好不好?"
在他怒愤填膺的吼骂下,尽管看不到,我还是感觉得出我的脸色逐渐刷白,但我没有出声,只静静地等他骂完。终于他发现我的神情不对,停住了口。
"说完了?"
我说道,声音空洞无力。他的嘴唇动了动,眼神添上一层复杂之色。
"可以让我走了吗?"
说着,我从床上下来,他抓住我的手也一扯而脱。
"慕......"
在他说话前,我迅速接道:
"我是慕云!如你所见......受伤的是卫慕风,但是,死的也是他,不管卫慕风做了什么事,都不能够成为慕云的阻碍,他的一切也只能为慕云而生!"
不能成为慕云的慕风,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察觉到身后呼吸的加重,他的怒气想必已被撩得更高。
果然--
"你的外套都弄脏了,要怎么去上学?"
我怔了怔。对......衣服被血污弄脏了,只有长裤,没有上衣,连身上这件过大的衬衫都不是自己的......
犹豫了一会,我转过身,却见他紧抿薄唇。看来拜托他是不可能的了。
暗叹了气,我拢了拢略松的领口。算了,好歹也穿了件衬衫,天气虽然很凉快,但也不至于太冷吧。
"你......!"
手刚触到书包,他就大步跨了上来,一把丢开。
"你该死的为什么要那么固执?"
他大吼,脸上尽是愤恨与挫败。我抬眼看他,对视了好一会,他懊恼地低咒了一声,转身找出一件外套搭在我肩上。
"穿上!"
"这是......"
当他把一辆全黑的机车开到我身前时,我颦起了眉。
他丢给我一个车帽。
"上来!你不是说快迟到了吗?"
我接过,迟疑着。
"你......有驾驶执照?"
用耳朵想也知道,高中生怎么可以骑机车上学?
他给了我一个不耐烦的眼色。
"你到底要不要去?"
看看表,只剩不到十分钟了,走路肯定会迟到,惟有依言戴上车帽,搭上他的后座。
虽说飙车我以前也不是没有过,但以骆祺轩这种飞一样的速度和开车方式,才上路不到三秒我就捏了一把冷汗,不得不紧紧抱住他的腰。
大清早的,这么飙车去学校......也夸张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