挛————chansaowan

作者:chansaowan  录入:12-02

  陌生的景物制造了疏离感,视线所及,是一张张可能见过、却无法刻印在心上的脸孔,凌仁茫然地注视著这一切,这个彷佛不存在的世界--以及自我。
  这样的一片土地,曾有一双相同的足迹践踏过吗?
  一种令人鼓躁的不安感,传遍了他的全身。
  双胞胎真的有心电感应吗?如果这种信念是真的话,为什麽......他还是无法找到哥哥?是因为......另一方已经将心灵封闭了吗?
  无论有多强烈的思念,只有单方面的付出是无法成立的。
  无法传递的呼唤,就像溺死在唇上的几个音节,在具有意义之前已被剥夺了意义......
  哥哥的名字......我的名字......
  
  如果这个城市有奇迹的话,我便会在绝望来临之前,找寻到你的身影......
  凌仁坐上了计程车,眼眸中的坚决一如往昔......
  计程车司机在照镜中打量凌仁一会,问道:「要去哪儿啊?先生。」
  「到XX街附近随便绕绕吧。」不负责任的一句话先是让司机皱了皱眉头,但对方转念一想,这岂不是赚钱的大好机会?这可是遇到金主啊!想著便又眉开眼笑地开车了。
  对於司机好奇的问话,凌仁也只是目光飘渺地有一句没一句地应著。他的全副心思,都在窗外匆匆而过的行人身上,期待能看到那麽一个熟悉的身影,盼望能抓住这个灰色城市的最後一抹奇迹。

  奇迹......
  还活著吗?

  直到计程车上的码表已跳过了五千,司机便开始冷汗涔涔了。
  这个目光呆滞的客人该不会是想坐霸王车吧?都已经过了那麽久了,他还是没有叫停车的迹象,亏大了亏大了!要是他根本没钱付该怎麽办?
  「先生......?」
  太过於专注窗外暗淡景色的凌仁起初并没听到司机的叫唤,等司机在路边来个紧急煞车之後,他才猛然惊醒。2AF759605E6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怎麽了?」凌仁尚未回过神来,有点呆呆地问。
  「已经绕很久了喔,你到底想去哪里?」司机的语气夹带著明显的不悦。
  「喔。」凌仁恍然大悟,立刻掏出钱包付车费。「这里就行了。」
  凌仁下了车,抬起头仰望繁星点点的夜空。
  好漂亮的夜色!在台北,几乎看不到星星呢!
  哥哥,是否也曾伫足仰望这片天空呢?是否以和自己相同的表情,赞叹著这美丽得近乎虚幻的黑幕?
  奇迹,是个美丽的理由;因而,虚幻。
  凌仁颓然地迈开脚步,一直被压抑的疲惫与痛苦终於在黑暗的掩饰下爆发,他驼著背,漫漫无目的地游盪在如巨兽般的城市入口,彷佛一抹迷失了回家之路的灵魂。
  走过霓虹灯独舞的市区,他转了一个弯,璀璨的镜墙映出了他的脸,那张几乎盛不下哀痛的脸......哥哥的脸。

  就算是鬼魂也好,我好想好想......再见你一面。
  谁来告诉我,死掉的......其实只是你的影子。
  又或者,如果我死了,你就可以活著了?

  自私吧,或许。
  我已别无所求,什麽生存意义,朋友,正义......我都可以舍弃。
  我可以舍弃。
  让我再见你一面......再见你一面......
  让我,再见你一面......


天空不知道从什麽时候开始飘雨。
  台南不是个常下雨的地方,特别是在--冬天。凌仁竟也没有发现天气的异状,依然傻傻地伫立在街头,出神地望著人潮的来来往往。
  要在茫茫人海中找一个人,就好比在无星的夜空寻找属於自己的星星。机会不是绝对的零,只是已相差无几。
  从自己听到可能是哥哥出现的消息之後,他已无法作出理性的判断--『哥哥还活著』的这种奢望,是真,是假。
  一年半前的那天,医生自手术室由走出来向他摇头叹息的那天,自己崩溃的那一天,失去所有的那一天,难道是幻觉吗?
  哥哥难道没有死吗?
  或许是因为自己并没有看到遗体就被带回台湾,凌仁始终依稀保有某种不合理的希望--或许那只是一场恶梦,一场延续得够久的恶梦。
  即使到现在,凌仁看起来已经自伤痛中复原,但在谁也看不到的内心深处,仍然蛰伏著这种奢望,或许甚至淡得连本人都察觉不出--直到现在。
  他终於看清自己的真面目,什麽重新振作都只是虚幻!他的心明明还淌著鲜血啊!
  心脏附近的神经一下下地抽痛著,他不由得弓起了背,在杂乱无情的雨丝之间逡巡著目光,世界彷佛已颤倒,刺目的灯光在雨水的折射下使他昏眩......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香味飘进鼻腔,凌仁猛地醒了过来。原来是行人手中提著的食物所发出的诱人味道。
  他这才发现自己的全身已被湿冷的液体所淹没,寒意从四面八方向他袭来,他不禁哆嗦,肚子更配合地『咕噜』了好几声,当下本能地开始寻找吃东西的地方。
  身上的零钱已所剩无几,凌仁的目标於是转向可以刷卡付帐的高级餐馆。
  才踏出第一步,他就发现自己的双脚已麻木得几乎不能行走!到底在雨中站了多久?凌仁暗笑自己的愚蠢,自己的样子真的好窝囊,要是真的让哥哥看到了,岂不是又会被取笑一番?
  不过,若真的再见到哥哥,被取笑一辈子又何妨?
  凌仁拖著艰难的脚步,往就近的一家餐馆走去。

  一推开门,餐馆内温暖的气氛让人精神一振。
  然而,当侍应生看到全身湿漉漉的凌仁时,脸色却不大友善。
  「先生,请问几位?」侍应生的眼神还是一直在凌仁的身上转,大概是怕他没钱付帐,却基於工作而不得不公式化地询问。
  「一位。」已经虚弱得不想再站著的凌仁看到有空桌子就立刻走了过去,也不等侍应生为他领位。
  「先生!」侍应生面有难色地说:「这个位置已经有人预约了,不好意思,我带你到别桌去吧?」
  「好。」凌仁有气无力地应著,然而,当他想站起来的时候,却在心里大叫不妙!
  他的双脚竟然站不起来!
  羞愧的红晕立刻飞上他的双颊,热辣辣地发烫。
  「先生......?」一开始就对凌仁印象不大好的侍应生开始露出不悦的神色,以为凌仁在故意找碴。
  「对不起......我......」凌仁有口难言,自己的处境实在是太丢脸了,但他还是嗫嚅地说:「我的脚累得站不起来了,不好意思,可以等我一下吗?」
  「......」侍应生露出一副怀疑的表情,他上下打量了凌仁一会,说了一句「请稍等一下」就转身离开了,而且很明显是要去找经理『处理』这件事。DAD4BD59ADD1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凌仁在心中叹了一口气,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呀!
  一边按摩著自己冰冷的双腿,凌仁一边在心中盘算著该如何向经理解释自己的困境。
  
  在柔和的音乐声衬托之下,皮鞋踏在地上的声响特别清亮,对於逐渐靠近的脚步声,凌仁怀著战战兢兢的心情抬起头......

  全身的血液突然沸腾了!

  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西装笔挺的凌佳,正活生生地站在他眼前!
  


在一阵目眩神迷过後,凌仁摇晃著身子,终於站了起来。
  餐厅里的音乐声不知何时变得刺耳,使他敏感的五官都刺痛了起来。
  他的动作好慢,彷佛体力已经在站起来的那一瞬间用光,彷佛......只要他一轻举妄动,眼前的幻影便会突地消失。
  胸口堆积著千言万语,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先生?」那个与自己拥有同样一张脸孔的人开口了,疏远客气的语调、亲切得令人陌生的笑容......凌仁呆住了。
  「先生?」对方再轻轻地呼叫了声,凌仁却像想到什麽似地立刻把自己覆盖在额前的浏海拨开。
  一定是因为自己这样狼狈的模样让哥哥认不出来了!
  果然,当凌仁露出自己被雨水浸泡後依然显得清俊的脸庞後,凌佳和侍应生都同时倒抽了一口冷气。
  「哥!是我!阿仁!」凌仁像要抓住最後一根浮木似地向凌佳伸出手,後者脸带困惑地站在原地,既不伸手扶他,也没有闪避。
  察觉到对方不自然的冷漠,凌仁一头热的心情倏地降温。
  难道是自己认错人了?有可能吗?哥哥应该已经死了啊!可是......他明明现在就站在我眼前!在我眼前啊!
  「哥......你......」
  「这位客人,恐怕你认错人了。我并不认识你。」酷似凌佳的男子淡然地抛出这一句话,然後回头对呆立在一旁的侍应生吩咐:「既然现在客人都站起来了,还不赶快带他去别的座位上去?」
  「是的。」侍应生如大梦初醒地向凌仁做出了邀请的姿势。
  那经理再深深地看了凌仁一眼後,便转身离开。
  凌仁的双腿顿时失了力气,再次跌坐在座位上。
  「先生!」侍应生在心中已认定凌仁是来找碴的了,於是他顾不得礼仪,硬是把凌仁架了起来,往另一张空桌子走去。
  这人好轻哪!
  侍应生在心中咋舌,一股恻隐之心也油然而生。说不定他是真的站不起来也说不定......
  「请问......」凌仁颤著苍白的唇问道,侍应生将他扶到椅子上後,整理一下自己的制服,然後熟练地拿出菜单摊在凌仁的面前。
  「什麽事?」
  「你们的经理......叫什麽名字?」
  「名字?」侍应生侧著头想了一下,接著摇了摇头说:「不知道耶,他今天只是来当替工的而已。因为我们原本的老板有事到国外去了,所以他就来帮忙,我是不知道他的名字啦,不过,听说他跟老板是好朋友......」说到这里的侍应生赫然一惊,他怎麽可以对一位客人说这些事?自己是怎麽了?可是......看到这位客人的样子,好像被全世界抛弃了一般,令人忍不下心拒绝。
  「......」凌仁沉默了,他一向思路精晰的头脑现在却乱成一团,理也理不清。
  是我认错人了吗?还是......哥哥不肯认我?他不可爱我了吗?抑或後悔......抱了我?
  胸中一阵翻腾的感觉令他再次呈现昏眩的状态,即使身在如此温暖的环境下,他还是觉得自己还被寒意淹没了。

  好冷......好冷......
  哥哥,我好冷......
  我不要一个人孤伶伶地活著......
  哥哥......

  「先生!要点餐了吗?」好不容易想起自己职责所在的侍应生以职业的口吻问道。
  没有任何回应。
  侍应生再次呼叫一次『先生』,却发现凌仁已经昏过去了。
  天呀!侍应生在心中大叫今晚不知道第几次的惊呼,立刻转身找经理处理紧急状况。

  一睁开眼,是白白的天花板。
  凌仁一时之间还搞不清楚状况,但不久之後,他便想起昨天发生的事了。ACA0B3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浓浓的药水味不用问也知道是医院,凌仁转动僵硬的脖子,将视线移向旁边。
  自己的钱包搁在床边的柜子上,钥匙等私人物品也都还在。
  「凌先生,醒啦?」意外地年轻的医生踏著轻快的脚步来到床边,一边看著病历纪录一边点头。「轻徵的肺炎,要留院观察一个礼拜。」
  「一个礼拜?!」身为警察的责任感使他惊呼了声,他只有请一天的假,如果无故旷职......
  「没错,一天都不能少喔!」年轻医生故意向他眨了眨眼,感觉有点轻浮。这样的人真的是医生吗?「不用担心,住院的费用都已经付清了。」
  「咦?」凌仁这下子又惊讶了,付清了?虽然他是在餐厅晕倒的,但餐厅总不可能帮自己付住院费吧?「谁付的?」
  「你的亲戚吧?是双胞胎吗?跟你长得一模一样呢!」
  「啊!咳咳!他现在在哪里?!」凌仁焦急地自床上坐起,再次引起一阵轻徵的昏眩。
  「早就走了。你先好好休息,他会再来看你的啦!免惊!」
  凌仁有种心思被看穿的尴尬,乖乖地躺回床上,但心里却了然:哥不会再来了......
  等医生做了一些例行检查之後,病房内便只剩凌仁一个。
  他小心翼翼地把身上的针管拔下,下床。
  得打电话回警局请假才行......

 

蹒跚著脚步踏出病房,却看到大厅中坐著一个孤单的身影。
  熟悉的落寞、却亲切得几乎令人落泪的感动......哥哥坚毅的侧脸难得溢满了温柔的表情。的确难得,自从在孤儿院分离了之後,每次的相遇,哥哥都吝於再对自己展现温柔。
  而理由,他懂。
  该死的,他懂。
  所以他不忍心、也舍不得现在走过去,把这难得如梦似幻的一瞬间打破。
  说也奇怪,明明是同一张脸,自己怎麽还会看得呆了呢?
  以前凌仁就常在想,或许哥哥实际上跟自己长得是完全不一样的,而镜中的自己,只是一个永恒的幻象......
  他现在才知道,他之所以选择在伤痛过後继续活著,是为了保留哥哥拓印在自己身上的影子--为了留住,那曾经那样贴近过的体温......
  从来没有去考虑什麽应该不应该,道德或不道德的问题,当那天晚上,哥哥的手绕上他的胸口的瞬间,他便了解--这是自己一直以来所渴望的,所期盼的接触。
  那双彷佛熟知自己身上每一个部位的手,是那样的轻柔而坚定,彷佛就算天崩地离,也绝不松开。
  然而,哥哥还是松开手了。
  在两人第一次生离的下雨天、在做爱後的晚上、在手术室的门关起来的瞬间、在重逢却无言的刹那......
  对了,哥哥总是在最恰当的时候松手,刚好让作为弟弟的自己在受伤之前抽身,而他却承担起一切的悲苦。
  这样的做法,到底是温柔,或是残酷?
  凌仁轻靠在墙边,等待胸口的抽痛消失,眼神却始终落在那个人的身上。
  趁现在多看他两眼吧!这样的机会,不多了。
  
  为什麽唯有在此时,他才发现......既使两人相隔咫尺,却注定无法结合?
  他们的父母是否也预知了这种情形,才替他们取名为『家人』(『佳仁』)?为的是让他们记住这就算分离也绝不能忘记、绝不能舍弃的至亲关系?
  
  「咳、咳咳!」抑制不住的咳嗽声惊动了那背影,使得凌佳回过头来,眼神逮住了正想逃离的凌仁。
  「喔,你醒啦?身体还好吧?」他的脸上带著一层粉饰般的笑容,但微皱的眉却透露出真实的讯息--凌仁难道不懂?哥哥分明是在责怪自己擅自下床走动。
  这样假装客套的戏码实在不适合哥哥,骗外人还可以,但要瞒过凌仁的眼睛,实在有点勉强。姑且不论两人的样貌相同,一个餐厅的经理,对一个顾客不会嫌太关心了些吗?
  然而,虽然明知凌佳在演戏,凌仁除了配合之外,还能做什麽?
  面对著昨天晚上断然地说自己『认错人』的哥哥,他还能说些什麽?
  「谢谢,好多了。」除了这些虚华的话,还剩什麽?
  凌仁直觉得自己的心在抽搐,扭曲到一种无以复加的地步。
  这种冷漠,比分开更令人难受。
  「那就好,我今天只是例行地来拜访。」
  凌仁淡淡地牵开嘴角,浮现一个涩涩的笑容,颔首。
  两人沉默相持了一会儿之後,凌佳首先打破僵持:
  「那麽,我先走了......」
  凌仁愕然地抬头,却无法出声阻止。
  他眼中的薄泪,凌佳不可能没看到,但即使如此,凌佳最後还是轻轻地转过身,迈出了一步。BD226EE43523643DA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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