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蛇————秀人

阿弥陀佛，许仙已经知道你的真面目了，他不想看见你，你还是走吧！法海直接对准姐姐放出一支冷箭。正中靶心，我难过地看见她花容失色，虽说她迟早会知道，但可以的话还是希望由我来告诉她比较好，至少我会说得委婉一些。
我不信，你让我见我家官人，我要他亲口对我说。姐姐冷声说。
不可能，法海断然拒绝，许仙已经皈依我佛，法号无尘，不会再出来见你了！
闻言，姐姐几乎瘫倒在地，伸出一只玉手抖抖嗦嗦地指着法海，你......你说什么？他出家了？
不错，无尘已是我佛门中人，怎可与你们这些妖孽为伍，贫僧劝你还是乖乖回到峨眉山去净心修行，洗去一身孽障为好！法海一脸的义正严词。看在你有子嗣的份上，贫僧不想伤你，快走吧！
哼哼，我轻声冷笑，一手扶住姐姐摇摇欲坠的身体，一手指着他道："想当年，我们为显自己诚心向佛，要去观音大士的庙里参拜，是那个人自己贪图我姐姐的美色，要来招惹我们，试问姐姐她何罪之有？如今许仙胆小怕事，竟不顾我姐姐怀有他的骨肉，想要撒手不管，一走了之，还法号无尘呢，好色，胆小，不负责任，分明一身污秽！这等货色你们佛门清净地也敢收？怕是你们金山寺没人了！"
"住口！"法海勃然大怒，指着我道，"贫僧不与你们计较，你们倒还不知好歹起来！你们身为蛇妖，不知人妖殊途的道理，竟与凡人私结孽种，还敢说出一番谬论，污蔑本寺......"
好罗嗦，我受不了地掏掏耳朵，明显轻视的态度激得法海立刻住口，挥掌向我劈来！我躲闪不及，眼看就要受伤，这时，姐姐忽然叫了起来！
那是我听过的最凄厉，最绝望的悲鸣，那不顾一切的声音令得法海也不由一愣，错失了伤我的机会。
"我不信！我不信！他说过要和我白头偕老的！他说过要陪我一生一世的！"她疯狂地摇着头，捂起双耳，"你们骗我，你们都骗我！"
"姐姐？"我有些慌，试图唤她，"姐姐，冷静一点！"
"不......！！！"她突然仰天大啸！一时间，风起云涌，山河变色，滚滚乌云从四面八方迅速汇集过来，刹那间，电闪雷鸣！
泪飞顿作倾盆雨，姐姐的力量失控了。
骇人的暴雨倒灌下来了，仿佛应和姐姐绝望的嚎啕大哭,毫不留情的倾泻在这片大地上。法海先是发呆，随后大怒："白素珍！你想做什么？"
姐姐不理他，事实上，她不理会任何人，包括我。她只是大哭不止，一边喃喃自语："我要找他，我要找他问清楚......"
我愕然，何苦？我不知道姐姐她居然对许仙用情之深如此。
水开始迂回不散，渐渐涨了起来，金山寺地势较高，尚无危险，但是城里已经开始遭殃，这样下去，要酿成大祸的。
法海此时却按兵不动，眯起双眼冷冷地看着我们，看得我浑身发毛。忽然，我明白了这个人的心思，不由地打了个冷战，好阴险的人！这种人怎么会是佛家弟子？
他在等，等这场大水酿出人命的时刻，他就好请动天兵天降来收服我们！
"姐姐！"我拼命地推着她，"不要！你冷静下来！不要中了这个死和尚的诡计！"
可姐姐听不见我的话，她茫然的想要找寻许仙的踪影。
我扭头瞪视着面前的男人，恨恨地说，你为什么不去救人？现在不正是展示我佛慈悲的时候么，莫非你只负责金山寺的众生不成？
他脸色有些难看，大概是发现被我刺中心思了。阿弥陀佛，妖孽不除，贫僧如何施展援手去救助藜民百姓？
借口！我毫无顾忌地点破他。你是等我们犯下足以致命的罪孽，好请动天兵是不是？告诉你，若不是你，我们不会在这里，若不是你，金山寺也不会有这场浩劫，你坐视蛇妖犯下草菅人命的罪行，也是同罪！
法海终于有所行动，他企图杀了我，好让自己耳根子清净的同时减轻良心的不安。我这次早有准备，不会让人轻易得手，跳上一块顺水漂下的浮木，我大笑着指向前方对着法海喊道："你看看你的金山寺！再不去搬救兵，它可就要塌了哦！"
法海回头一看，果然，巍峨庄严的金山寺，已经由于地基受冲击而开始倾斜了。他眼神一凛，将身上的袈裟一挥，暂时止住水势，丢下一句"你们给我等着！"就见金光一闪，去请救兵了。
我们当然不会乖乖在这里等，把握机会，姐姐冲进寺内，要去找出那个"无尘"，随后失去了踪影，我立刻跟了进去。
大殿内烟熏火袅，"咚咚咚"的木鱼声此起彼伏，数不清的和尚在聚集在一起打坐颂经，一脸虔诚，仿佛寺外的洪水与他们无关。
能变成这等无嗔无喜的人偶，将生死悲欢置之度外，莫非就是他们所追求的"无我"境界？
真可怕。
然而，我还是看见了无尘，不，是许仙。
知道我怎么从千百个光头中找出他的么？很容易，因为那么多人偶中只有他还留着表情，一种叫做惊恐的表情。
他害怕，怕我们找到他，怕自己性命堪虞，怕从此度入空门，不得返回所贪恋的红尘。所有的一切情绪，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显示在那张端正而委琐的脸上。
所以我一眼就认出了他。
暗自好笑，法海说他已经自愿削发为僧，却不知断发可以再生，今日了却尘缘，他日可以重续。这样六根不净的弟子，聪明如法海又怎会看不出来？他只是看不惯别人夫妻恩爱而已吧。
我将剑锋垂下，一步,一步，走向他盘坐的蒲团前，停住，弯下腰，盯着他的眼睛。
许仙畏缩了一下，面容惊惧，木鱼也敲得不合节拍，好似面前来了什么洪水猛兽。
你怕什么？我轻声问，满意的看见他抖得更厉害了，我又不会吃了你。
因为我的口味很挑。
你......你们就放过我吧！无尘大师终于开启金口，道出箴言。可惜口吻太缺乏说服力，抖得厉害。
放过你？为何要这么说？我爆笑，我不记得几时绑架你，倒像是你当初来搭讪我姐姐的哦？
他忽地扑到在地，对我磕起头来，倒是吓了我一跳。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有眼无珠，冒犯了二位大仙，请你们大发慈悲，放我一条生路吧！
我寒了双眼，这就是法海千辛万苦招揽来的弟子？居然叫我们大仙了，只怕他师傅见了不吐血才怪。
我慢慢提起剑，一字一句地问他："我只问你一句，你到底......爱不爱你娘子？"
寂静......
汗水慢慢滴落在地上，被灰尘吸收。咬紧的牙关倒是令我有些意外，看来法海对他的耳提面醒还是有作用的。
于是，我微笑着抬起头，对着他身后的人说："姐姐，你都......听见了？"
无言。
一剑刺穿了这个负心人的胸膛，鲜血顺着剑锋淌下，一直流到执剑的手背上。
姐姐静静地望着自己鲜红的手，面无表情。
我拉起她，急急的往外逃，可惜为时已晚，法海带着天兵天将赶到了。
大雨不只何时已经止住。苍生百姓，飞禽走兽，或奄奄一息，或挣扎求生，一派凄凉景象。
好吧，该来的躲不掉，可惜了姐姐千年的修为。我不吭声，安静地迎战，虽说彼此实力悬殊，但蝼蚁尚要苟且偷生，何况我这活了五百年的蛇妖。
姐姐却想一心求死似的，不要命的打法。法海洋洋得意，自以为德高望重，威镇武林，狐假虎威的和尚。
一个疏忽，我的左臂差点被雷电劈个正中，姐姐看见了，突然有了精神，拉着我且战且退。待我们躲至一处隐蔽的角落，她问我，青儿，连累你至此，恨我不恨？
我莫名其妙，跑来金山寺抓奸夫是我自愿来凑热闹的，关姐姐何事？
姐姐笑了，笑得我害怕，谢谢你，青儿永远都是那么善良。
我不善良，我最喜欢为非作歹了！我急急的说。
不理我胡言乱语，姐姐忽然施法，让我措手不及，立刻被封入了一块巨石中。我想大叫，可是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眼睁睁地看见她将一根小树枝变成一条青蛇，向旁边游走。眼尖的天兵发现，一道闪电劈裂了它，同时也暴露了姐姐的位置。
记住，青儿，如果你不再想着来救我，便可以出来了。
姐姐！我无声地哀号，可是来不及了，姐姐没有朝我望一眼，被法海的金笸箩收了进去。
阿弥陀佛！
寒彻心骨的佛号响遍四宇，天兵天将收起神器返回天庭，法海则带着收服姐姐的金笸箩离开了。
天地之间，好象突然之间只剩下我一个人。
好冷，好寂寞。
..............................
已经过了多久了呢？
按你的说法，大概有一千多年了吧？听我将故事的孩子扳着手指算道。
呵呵，已经那么久了啊？我不以为然，时间太久了，反而没有了感觉。
我知道你说的故事哦！孩子突然说道，是我以前就听过的老故事，有拍成电视剧！
真的？我愕然，虽然不知道"电视剧"是什么东西，不过没想到事隔这么久，还会有人知道！
当然罗！里面的白娘娘好漂亮哦。
那她后来到那里去了？我急忙问。
恩......被压在雷峰塔底下了！孩子说，而且和你说的故事好象不太一样哦！你是不是看了电视之后篡改的啊？真是个怪石头！
嘻嘻，我是怪石头，那某个自四岁起就成天喜欢趴在花园里听一块石头讲故事的小孩是不是更怪啊？
他涨红了脸，我不是小孩子，我已经十七岁了！
我已经一千多岁了，你在我眼里当然是孩子，还是很幼齿的那种。我冷哼。
哟，他不屑，你会将幼齿这个词了哦？不错不错，快跟上时代了。
多谢。现在已经夜深人静，麻烦你回去睡觉，否则被人当成疯子老和一块石头相谈甚欢，连累我被你爹娘丢弃。
他无趣地起身，临走之前问道，你为什么还不出来呢？是因为还想着要救你姐姐吗？
我奇怪，你干吗老想我出来？
因为我想看看你到底长什么样子啊。他回答得理直气壮。而且过了这么久，你姐姐搞不好已经变成蛇干了，或者早就修成正果了啊。
我晕，现在的小孩子说话还真是不会拐弯。等我想出来，自然会出来了，我说。
他歪着头，奇怪的家伙，喜欢呆在石头里。他嘟囔着。
奇怪的家伙，喜欢和石头说话。我从善如流地回应。
切！他扭头，终于决定老老实实睡觉去。
夜深。
遇见法海的那个夜晚，也是这种阴沉的夜色，今夜看来要失眠了。
也罢，出去走走吧。
随着一道青光，我从附身的青石中现身，望着孩子的房间已经熄了灯，我微微一笑.千年的时光,足以让我修行到姐姐当时的功力,这道封印早就拦不住我了.只不过,姐姐当时的话,一直徘徊在我的心口.不是我跟那孩子说的故事里的那句话,而是另外一句.
小青,如果你真的不恨我,将来请把我和许仙葬在一起.好么?
我担心直到天地湮灭,也做不到这一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