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我第一次感到了羞愧。一直来,对李世玄的情愫连自己都不愿面对。
"无双,如果今天的情形调换过来,,我随时也会。。。为你。。。"我低低的喃喃着,咸咸的液体滑落下来,"相信吗?。。。。"
"我相信!"坚定的声音让我再度抬起了头。
"你不是这样做过吗?那曾经的一切,即使短暂,也让我终生不会抱憾了。"
迎着那样如春的笑意,那种,坦荡明亮的感觉又回到了我俩之间。
拥着他,将湿漉漉的脸颊紧贴着他温暖的颈项。
就这样,没有片言只语,没有任何阻隔,我们倾听着对方的心跳,真希望,那一刻可以永恒。
以后几天,再没有人可以出入天牢了,李世玄把自己关在紫薇阁里,整整三天不上朝,不见任何人。
我日日夜夜跪在神龛前,低低切切的念着佛经,祈望奇迹的出现。
李世玄终于上朝了,亲笔批下了刺客季无双斩立决的谕旨,三日后,行刑于燕门头集市,以儆效尤。
我瘫坐于佛像脚下,将经文掷于火盆中,火焰象妖魔一样忽红忽蓝,忽高忽低,妖娆的,嚣张的,狂舞。
无双,他终于决定,放弃你。
行刑前一天,天气格外的好,我在花园里痴坐到大大圆圆的月亮盹乎乎的浮起来。
高力士来到了身边。
"韩大人,赏月呢?"
"月亮漂亮吗?"
"呵呵,今夜的月亮当然漂亮了,不过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明天的月亮会更好。"
"明天?"我那死寂的心突然有了节奏,继而就是心口的一阵绞痛。
"皇上请你呢。"
我愕然。
"紫薇阁的后花园。您快点换衣裳吧。"高力士微笑的补充道。
我仿佛感到了希望的一丝曙光,马上着装随他而去,穿衣时,我还是慎重的带上了一把锋利的短匕,只要能见到他,只要有一丝的机会,我们都要争取。
后花园有着令人压抑的静谧,走到深处时发现高力士不知何时已经离去了。
前方有团柔和的光,我径直走了过去。
看到了一张几凳,上面有美酒水果,八盏四平八稳的宫灯在凳后一字排开,李世玄端坐于几案边,我正要参拜下去,却看见了无双。
他好象正在沉睡中,长长的睫毛平静的在雪白的脸上投射出淡淡的阴影,菱角小嘴上明显的抹上了粉红的胭脂,一袭淡黄的轻袍整齐的裹住他,静静的躺在一张偌大的象牙床上,米黄的宫灯下,完全如精雕细琢的白玉雕像。
"他真的很漂亮。"身边的皇上怅然道,饮下一杯酒。
"他,怎么了?"我问道。
"没什么,只是被点了昏睡穴,等会儿,就会自行醒来。"李世玄说着,为我斟上了一杯。
"朕把自己关上了几天几夜,终于想明白了。"
我抬头看他,轮廓分明的脸上一改以往的城府,有的只是单纯的酒意。
"朕一向要风得风,主宰一切,可在无双这里却是从未有过的折服和失败。于是朕放低身段,小心翼翼,去耍手段,花心思,讨好他,想感动他,最后可以得到他。。。。可,,看看结果。。。。朕得到的是什么?哈哈。。。。。真是可笑呀。。。。"李世玄苦笑道。
我无言,生怕一语不慎,惹怒龙颜。
他自斟自酌,继续说了下去,"朕何时会变成这样,朕怎可变成这样?"
"于是--"他的目光可是变得深切而仇恨起来,凉意从我脊梁上悠悠爬起。
"于是,朕想明白了!"
"皇上明白了?"我说话了,来缓解心里无穷的惧意。
"对!结果都是一个,为什么要如此多事!"锵--,酒杯落地。
李世玄站了起来。
"皇--"我突然预感到了什么,惊慌的站了起来,话音未出,身后就着一击,顿时浑身无力,向后倒去。
身后有人,他扶住了我,将我安置到几案前的一张椅子上,随后躬身离去。
我张张嘴,舌头僵麻,发不出声音。
李世玄没有再看我,他和我坐在同一水平线上,看着几个宫人的出现。
一层几近通明的宫纱落下,将几案和象牙床隔开来,无双的侧面顿时有些模糊起来,好似一拢薄雾。
可我依然看得见,宫人如何慢慢将他扶起,如何喂下一杯颜色诡秘的液体,如何细心替他宽除衣衫。。。。。。
在四周鲜花围绕的象牙床上,我的无双,象婴孩一样裸露出光洁的肌肤,象羊羔一样迷茫的缓缓睁开夹杂着星光的黑眸,象。。。。。。一个陶瓷娃娃一样等待着。。。。。他的蹂躏!
我不能扭头,如果,我可以看向李世玄,我会将我的舌头嚼碎,并着我胸腔的热血,全部唾到他那张邪恶的脸上。
可是我却什么也不能做。
听着身边的人缓缓站起,镇定的走了过去,看着他抬起他的下巴,看着他轻轻的吻上他柔和的唇,看着他慢慢将手伸向。。。。。。
我的眼前更模糊了,从未有过的辛酸,撕心疼痛化为无力的水珠模糊着我的视线,我浑身颤抖着,闭上了眼。
"啊。。。"宛如受惊小鹿般的哀鸣让我不自主的猛然睁开眼睛,一片朦胧中又着力阖上。如何能正视这样的画面?牡丹花丛之中,华贵锦缎之上,轻薄宫纱的后面,我,如此珍爱的人,在欲望的压迫下,在春药的催促下。。。。。。疯狂。。。。
可,我无法控制我的耳朵,声声喘息,声声低吟,宫锦的摩擦丝裂,肉体的碰撞跌宕,让无数个痛苦的画面在我脑海里浮现。
蒲公英的花海中,紫薇阁的小亭里,洛阳庭院的小木床上。。。。。。
我能听到,就那一瞬间,我脑子里的某个地方,某条紧绷的线,--断掉了。
我的指甲深深陷入了手掌中,我感到了痛,惊醒,我的拳头可以捏紧,我可以活动了。
张开眼睛,我慢慢的,一步一步,向他们走去。。。。。
十七章
(作者的话:文章写到这里,从"我"的角度已经写不下去了,所以我转换了角度,实在是汗颜呀。想说明的问题还有:"我能听到,就那一瞬间,我脑子里的某个地方,某条紧绷的线,--断掉了。"这里描写的不是精神变化,而是物理变化。文章结束后如果大家看不明白,我再解释吧。)
尾声:
二年后。。。。。。
我,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样一番际遇和天命。
从小就生在花船上的一个歌舞伎能到达皇宫,一步登天,得到皇上的垂怜。算命的瞎子说,我是凤额龙睛,双目飞挑泛桃红,日后必是大富大贵的命相,此言不假。
一路从陵淮到长安,卖唱卖身来到都城,在偶然的机会中入了宫中的舞班,又在宫宴中让皇上看中,一切都那么顺利。
皇上对我的以往一概不究,只是专注的看着我的眼睛,于是江湖风月中摸爬滚打的自己更是眼风如丝,巧目盼兮。
年少英俊的帝王笑了,封我为凤昭仪,入住凤藻宫。
一如宫门深似海,连得宠的我都只能隔三岔五的见到龙颜,无聊的时候就在后花园里逛逛,于是,见到了他。
他真是个特别的人,年青,斯文,儒雅,俊美不凡。
特别的是他的眼睛。
我从未见过这样一双眼睛,纯净如轻灵的山泉,即使在看到我的时候。
我知道自己很艳很美,男人们看美人的时候都有那么一点点。。。就连阉人都会流露出一丝的艳羡。
可,他,真的很不一样。
他直直的看着我,不带一丝躲闪的掩饰,却也没有一丝的欲望。
那样纯粹干净的目光让我莫明心动。
看到我的脸红,他继而淡淡的笑了。
我从未见过男人这样的笑。温和,友好,甚至柔顺,让对方不得不产生一团一团的好感。
见多了几次,我们大着胆子闲聊了几句,原来,他是皇上身边一个普通的起居郎。
他总是一个人孤单的在花园里照料着花花草草,他说皇上也不怎么用得着他。我能看出他和周围同僚的关系非常的冷漠。
他很喜欢和我交谈,说话的时候也注视着我的眼睛,那样的目光,让我觉得熟悉,好多个夜晚,皇上在烛光下,也是这样。。。。。。
宫人说,他是皇上的表弟,皇上非常放纵他的自由,大家都称他为韩大人。
随着日子的推移,我在宫中的心腹也渐渐多了起来,对于后宫的尔虞我诈开始适应。耳朵里听到的闲言闲语也多了许多。
她们说,韩大人是个妖孽,在两年前的一个月圆之夜被月魔附了身,从此心志大乱,时常会妖魔附身,做出有违伦常天理的无耻之事来。
我不相信,那样一个单纯懂礼的君子,真不明白,他不争不抢,周围却布满了排挤鄙视他的人们。
直到一天夜里。。。。。。
那天是十五,月亮好极了,我童心骤起,带着贴身侍女偷偷溜进紫薇阁偌大的后花园去捉蟋蟀。
隐秘的草丛中一阵动静,将侍女吓得低低尖叫了一声,于是,我看清了眼前那极为淫乱,龌龊的一幕。
两个肉体纠缠的男人,正在露天中做着那不伦肮脏的勾当。
发觉我们的出现后,其中一个身材高大的慌忙从对方身上爬了起来,匆匆穿上一身御前侍卫的衣裤,泄愤的向地上蜷缩的瘦弱身子踢了两脚,骂骂咧咧着走开去了。
惊呆的我看着留下的那人慢慢抬起头来。
我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月亮照着那张雪白的脸,漆黑的眼,挺俊的鼻子,弯弯的嘴。
韩大人?
但又完全不是他。
漂亮的脸上带着倦怠纵欲的浅笑,眼角眉梢遍是浪荡无耻的风情,弯弯的嘴角上挂着不屑的讥笑,衣衫凌乱,发鬓不齐,哪里有一点点白天的斯文恭谨模样。
他无视我们的存在,随意瞟了我们两眼,斯条满理的整理着衣裤,步履蹒跚的离去了。
我们惊魂莆定的回到了凤藻宫。我一夜未眠。
心情突然变得低落起来,众人的闲话和昨夜的情景不断扰乱着我的心绪。
第二天,一个人落寞的散着步,一阵寒风夹杂着女人的凄厉哭声让我突的清醒过来,不知不觉竟走到了荒僻的冷宫。
远处悠悠升起几缕青烟,我慢慢靠近了去。
不知是不是缘分,我还是遇见了他。
他木然的立在一个孤坟头前,脚下正燃着一盆冥纸。
坟头上竖着一块小小的石碑,粗糙的几个大字,"无双之墓"
我仔细看看一边的他,脸颊上仿佛还带着一块浅浅的淤青。
"韩大人?"我轻轻唤到。
"恩。"他扭头看我,温和的笑了,我无法将昨夜那淫荡无耻之人影射到他的身上。
"这是谁的墓碑呀?"我问道。
"不知道。"
"你不知?"我疑窦满腹。
"恩。。。不记得了,怎么也想不起来。都不知道为什么,烦闷的时候会来这里,给他烧烧纸钱,扫扫墓碑,心里便顺坦好多。"他淡淡的说着。
"那,昨天夜里。。。。?"我还是忍不住。
"昨天夜里怎么了?"他有些惊讶的问道。
"呕。。。没什么。。。"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我羞于启齿,或者,不忍伤害到眼前这样善良单纯的人。
"昨天夜里,我睡得很不安神,非常的烦乱。。。一个月里总有这样一两天。。。"他的眼神开始迷离了,没有焦距的望向远方,空灵迷失得凄凉而可怕。
看着他有些泛青的脸颊,我一阵恐惧,没有再言语,顾不得失礼,一径回头走开了。
回宫的路上,一个衣着华丽的宦者打身边行过,突然唤住了我。
"这是凤昭仪吧?"
我停下了慌乱的步子,认出他是皇上身边最得宠的贴身宦官高力士。
"妾身正是。"我丝毫不敢怠慢。
"呕。。。"他摸摸光滑的下巴,端详了我一阵,呵呵笑了,"凤昭仪不必紧张,老奴只是想到一些话要着情相告,望昭仪不要介意。"
"公公请讲,凤姬洗耳恭听。"我忙屈身作揖,做出谦卑的姿态。
"昭仪现今正是皇上跟前的红人,日日承奉龙恩雨露,身重体贵。虽是这样,就更应该言行愈慎,行一事留三心。除了我们这些个阉人可以随意使唤,一概他人相处要识清事态,有疏有密如此才能立住威仪,将皇上侍奉得更加称心呀。"
他的话威严中带着诚恳,入耳十分亲切,我不禁露出坦荡的江湖脾气,诚心诚意又行了个礼,低声请教道:"公公如此悉心赐教,凤姬也不妨坦诚相对。公公所指不应靠近之人可是皇上的起居郎韩大人?"
"昭仪真是聪明人。"
我浅浅笑着,"知道了,谢谢公公好心告诫。只是平时宫中皆视他为妖魔,不甚搭理,韩大人形影相吊,着实让人怜悯。初见之下觉得他十分有礼好言,不禁闲聊几句,公公如此说来,凤姬以后一定留心。"
高力士听完后,舒展的眉头开始有些紧蹙,肃然道,"韩大人只是患了疯癫之疾。偶尔发病,哪来妖孽之说。"
"那,为什么不让御医悉心调理汤药,却任他那样--"我忍不住接口道,却在对方严厉的目光下发觉自己的失口。
高力士凝视我一阵,最终低下头去,长叹道,"他这病不是没有看过,只是病势蹊跷突然,宫中御医都束手无策,他。。。家人因故被贬嫡至边辽,圣上仁厚,对他一向关照有加。宫中的闲言,昭仪切勿人云亦云。"
话已至此,我从他沧桑的眼里知道,那夜的噩梦并不是我一人见过。
那次与高力士的邂逅后,我警觉着,没有再去紫薇阁和后花园。
心里却无形生出一股愧疚和自责来,好在接连数天的阴雨绵绵,给了自己足不出户的理由。
三天后,云开雾散,雨过天晴。
我却听说他病了,好象是因为淋了雨。
原本固若金汤的心里壁垒开始溃落,好想去看看他,想来,他的病榻前不会有任何的嘘寒问暖。
犹豫中不知不觉日子又流过数天。
这夜,皇上歇在了凤藻宫。
那夜的欢爱有些粗暴,好象挟着夏天的雷雨,密密的打在身上,酥麻中带着疼痛。
我不安的假寐在他的身边。
三更天的时候,身边的人悄然下床,隔着纱帐,我看见帝王郁郁的坐在小酒案前自斟自饮,些许,他传来了高力士。
"子庭听说病了,现在怎样了?"
"这,老奴也是刚刚听闻,好象是风寒,高热不退,好些天了。"高力士淡淡回道。
"噔"皇上重重放下酒杯,站起身来,"朕带御医去看看。"
"老奴斗胆请皇上留步。"
"怎样?"
"老奴私想,皇上您还是不要管这个了。"
"哼,难道任他活活病死?"皇上的语音开始微恼。
"那又何尝不是件好事呢,皇上。!"
"你?大胆!"
"老奴知罪!"高力士扑通一下跪了下来,双手却拉住皇上的袍踞,再抬面时已是老泪涟涟。
"老奴此刻不得不说了,即使皇上降怒下来,也甘心承担。老奴是看着皇上出生,成长,登上圣坛,继承大统的。皇上的喜怒哀乐就是老奴的一心所系。这两年来,皇上为他伤的神,为他杀的侍卫,少臣还少了吗?妖孽呀。。。。。皇上!!!!老奴求您了,为着整个天下求您了,让他去了吧,长安累了,皇上累了,连他自己都是生不如死呀。。。。呜呜。。。。。皇上。。。。。。"
长久的沉默,偶尔是高力士无法忍住的一两声呜咽。
"你回去休息吧,朕真的很累,也要再歇会儿了。"良久,皇上无力的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