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着这样想法,方子青终于结束了给自己留下灰暗情绪的相亲行动,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上去,在漫长的努力之下,终于有成效地使自己简陋的工作室开始在业界小有名气,客户也趋向于稳定,他在劳累之余也颇觉欣慰。
一年如此滑过,方子青在忙碌的工作和空白的生活中迎来了自己三十岁的生日,不知是不是在最冷季节出生的缘故,他对生活中的冷遇向来能坦然处之,时间长了,对自己切身的种种全是马虎应对,像生日这种要有人庆贺的日子他从来不会去留意,所以一大早看到员工在值勤的白板上贴了一张他们自己设计的诙谐可爱的生日贺图,上面狂书了几个大字:方先生,生日快乐!他还搞不清到底是谁的生日,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这儿只有一个方先生,而今天自己终到而立足年了。对着玻璃隔墙他好一阵地照,仿佛还是刚出校门时的容貌,可确确实实是三十岁的大男人了。终于觉察到时间的无情,不禁又是好一阵地沮丧。
自己不想过生日不是意味就不用应付别人的好意,所以方子青还是让工作室里的女孩子帮忙去订个大蛋糕回来让大家乐一乐。
插蜡烛、许愿,然后吹熄,分盘子,切蛋糕,气氛热烈美满。
有人问方子青:"老大,你许的是什么愿啊?"
另外有人赶忙摇头:"愿望不能说出来的,说出来就不灵了。"
方子青笑了笑:"怎么会不灵?!我希望我们明天能更好啊,大家都能拿更多的红包!"这话当然在场人人都愿意听,大家一起"喔"了一下表示赞同。
勿庸置疑的事拿来许什么愿?!方子青在心里嘀咕着,咬了一口蛋糕,味道不错,他却食欲不佳。愿望是自己跑出来的,在心头转了转又被压了下去,难以说出口,哪怕在肚子里也会被自己听见的。
上天不会顾及到这么荒唐的愿望,他阴暗地想着。
"嗳,老板,有人给你送生日礼物来了,还特地用快递呢!"女孩子捧着包装平整的盒子走进来。
"嗯?"方子青颇觉奇怪,伸手接过来。很平整的包装,并不精美,看起来还有些苍促,包装纸上有粘胶的痕迹,外表看不出什么名堂,不见署名也没有卡片之类的东西可提供赠送者的信息。
"咦?地址是我去订蛋糕的那家西点屋的嘛。"另一个短发的女孩子拿着标签单说。
"大概是西点屋的服务吧,真是有心啊!"
"是优惠券之类的东西吧,打开看看。"
方子青疑惑地把盒子拆开,东西很小,就一个包得很严实的棉纸团,他不耐烦地剥了几下,手指突然僵住了。
"哇,好漂亮!"近处的女孩子眼瞥见东西不由叫起来。
男士们没有什么特别反应,只见女孩子们惊奇地围过来,盯着掩映在重重棉纸里一件小物品--一枚红宝石戒指。
"天哪,做得可真像啊,就算是仿真的应该也会值好几个钱吧?"短发女生捻起戒指,一边放在眼前看着,一边不满地嘀咕:"我在那家店买过好多蓝莓蛋糕呢,怎么不知道他们还送这么漂亮的礼品啊,下次我过生日的时候也要去订蛋糕。"
"呃,我觉得好象是真的耶?你们看这颜色......"另一个女孩子发出疑问。
这下男士们也涌上来了,个个伸长脖子仔细地观察嵌着暗红色宝石的戒指,然后开始七嘴八舌。
"我也这么觉得,可是......这不可能啊?蛋糕才值多少钱?又不是高级别墅,来个贵宾回馈礼!"
"当然不可能啊,你们想钱想疯了?!"
"可是很沉呐......啊......老板?!"
正当众人围着女孩子手中的东西喋喋不休争论时,默不出声许久的方子青突然手一伸取回戒指。近乎用抢的举动让大家不由一愣,目光齐唰唰地探向他。
"是我一个朋友的......"他不自然地解释着。朋友......朋友?!心里不由奇怪,生日愿望难道从来都是这么灵验的吗?
"朋友?他送给你真的宝石戒指吗?"短发的女孩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好贵重的生日礼物哦!"
"对哦,出手好大方哦。"大家附合着,眼巴巴地望着老板以求正解。
方子青知道这种事是没有办法解释的,只能笑而不语,他捏着手里的戒指仔细地瞧,然后试着把它套在无名指上,居然能戴得进,但繁复花饰的式样显然不是男用的。
"哦~~"身旁的女孩狡猾地笑起来,"想必是恋人给的吧?"
众人也点头表示同意,随即善意地笑。
方子青却被吓了一跳,慌忙把戒指从手指上褪下来,举动是无意识的,他可没有想到那么多,所以觉得有些生气了,那该死的混蛋送这玩艺儿来干嘛?!呃?不对......这个戒指......怎么会在他那里?!啊,骗人的家伙!
清醒过来后顿时气得头昏脑胀。
"谁去订的蛋糕?!"
"我啊!"短发的女孩奇怪地看着刚才还春风满面的老板脸色忽红忽白地变幻着,口气更是怒火中烧的冲。
"给我地址!"
"地址啊,这张签单上大概有吧,"女孩莫明其妙地瞄了一眼方子青,然后把单子递给他,"我以前常去的,离这儿有些远,但东西真的不错哦。"
她不明白老板要蛋糕店的地址干嘛,不过进而想想觉得蛮奇怪的,这个"朋友"的戒指怎么由蛋糕店送出呢?诡异哦!
方子青冷笑:"我要找我那位久别的‘朋友'聊聊!"然后就披上外套,扔下一句"出去一下"就急匆匆地奔出门,手里还捏着戒指。不过,立即想找人算账的念头也只是怒意狂涌时的反应,待到了外头,被寒冷的空气一个刺激马上又沉淀。手里有地址,只要叫辆车就可以马上到的,或许人真的在,然后就是俩俩相对......方子青顶着凛冽的风,在大街上犹豫起来。
要见他干什么?他问自己。为戒指的事怒气冲冲地跑去跟他吵架?还是问为什么今天要送给自己这个令人误会的东西?他觉得问不出口。好傻!是个巧合的话......理由也太牵强了吧?
慢慢地踱步在街头,看着从自己口鼻里呼出的白气,好象都在空气中幻化着一个意念:想见他。问他怎么在这里,是不是和情人住在一起,问他送来的戒指到底是什么意思?而现在像个白痴一样在大冬天的街头傻站着编织愤怒的理由,其实所谓的愤怒只是自己想跑去见他的借口而已,悲哀地意识到这点,方子青难免开始惶恐。
他是罗桑的弟弟......这是个无争的事实。低头看手里捏着的戒指,突然有把它扔掉的冲动。一直都在害怕任何会伤害自己的人或者事,还有回忆。而这次害怕的是自己。方子青最终还是把脚步刹住了,走向另一个让他觉得可以躲避现实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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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还太早吧......离他下班。
好冷!这下雪前的天会冻死人。
揉了揉僵冷的手指,从怀中取出一封还没有来得及读的信,撕开信封,就着灯牌明亮的蓝光读了起来。
"椹哥,收到回信真的好高兴,以为你不会再理我了,甚至以为你可能会恨我,现在总算可以放心了。"
"还是要再说一遍对不起,不管你是不是会嫌烦。其实那天把你扔下独自离开的时候,我本来很后悔的,觉得自己太冲动了,如果坚持的话你迟早会是我的,身心皆是。可是后来我想明白了,能让你凌晨三点爬起来只为和一个人认真地说声‘我爱你'的话,得到你心的机会太于渺茫,而我已经无力再去争取。"
"真的很伤心,我想你不会了解,幸好你已经原谅了我,所以谢谢你。现在我很好,不要担心。现在白天打工夜里读书,生活忙碌也很充实。对了,现在有人追我哦,他斯文的样子看来是个好人哦!祝福我吧!勿念,保持联络,愿椹哥快快得到方先生! 小呈于灯下。"
端正的字迹在信纸上清晰地述说,罗椹仔细读完它们,清淡地笑着。如果要说原谅的话,是他应该向小呈乞求的,在最困难的时候抚慰了自己,而今又干脆地全身而退,他觉得小呈简直是个圣人,而自己显然是个无情无义的小人。懦弱、卑劣而肮脏的小人,除了畏畏缩缩地躲避在让自己快要干涸的角落苟且偷生外,对渴望无计可施,只希望它自生自灭。
托小呈之福,得以在小呈原先打工的西点屋内得到安身之处,老板很赞赏他的努力和对工作的认真态度,手把手地教做糕点,还商量着要不要一起开大门面合伙联营之类的长远之计起来。生活在意外之间出现了良好的转折,本应让他振奋的,但得不到出路的感情开始像块石头沉甸甸地压在心深处。
冲动地半夜爬起来隔着电话说一声"我想我是爱上你了,方子青"的时刻,如今想来如做戏般地不真实。他并没有感觉自己是在对方子青告白,而是对在天之灵的姐姐恳求原谅。罗桑始终不知自己在一遍遍在讲叙情人的时候,也让自己的弟弟慢慢陷入了混沌而迷茫的情网。
在这一年里,罗椹常分析自己怎么会意识到对方子青的异样感情。也许在初见面的那一刻,或者是在戏弄他的时候,再或者是最终被赶走的时候?他不敢确定,做过太多的蠢事,所有奢侈的期待已经微不足道。
虽然如此,今天显然又犯一个错误。起因是客户的电话,对方订一个生日蛋糕,要在蛋糕上写"方子青先生生日快乐"的字样,收货地址是自己曾经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地方。世界小到刻意地躲避还是不能逃脱命运的随意一拨。
按捺不住悸动的心绪,鬼使神差地把戒指一并送上了。他完全知道这会给对方带来多大的困扰,更可以肯定自己的人品在对方心中更是一文不值了。戒指早就找到,隐瞒着方子青因为想要给自己一个停留下来的理由,虽然卑鄙,但他想不出当时的自己这样做的其他理由。
天黑了,而且很冷,天气报告说会下雪。
看着街边走过倚偎在一起的情侣时,感伤就会增加一分,身上的寒意也会加重一分,跺了跺僵冷的脚,紧裹羽绒外套,面目用条围巾严实地包了起来,只露出眼睛盯着对面街边的房子里,依旧黑灯瞎火没有人迹。
只看一眼就好,完事后就回家,从此再也不来了。他哄孩子一样地哄着自己。本想进身后的小餐厅里等的,总比在外面挨冻好,但一想到可能会错过就改变主意。
小餐厅生意很好,以前也常来买炒饭。现在正是晚饭时候,人进人出繁忙得不亦乐乎。
对面的交通灯不停地变幻,绿红黄光调节着人流的步伐。想不到才离开不久,仿佛有一个世纪似的,这里显然热闹了不少,让人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第一次寻到此地时,他什么也无法注意到,只想着即将要见面的男人的模样是不是和姐口中的人物相同,还是和想象中的雷同。那个炎热的夏日午后,终于见到面的男人像座活冰山,又似披着坚厚盔甲的兵卒,戒备森严,冷酷无情像是天生的,伤起人来毫不费劲。虽是如此,他还是随着往昔的罗桑描述的印象慢慢地如病菌一样侵入心里,难以摆脱。
身边挤过一个男人,匆忙地赶着人行道绿灯亮起的时候,加快脚步过斑马线。
"对不起。"他对被碰到的罗椹说。
心脏差点跳出喉口,吱唔一声:"没关系。"快速地侧过脸。
男人提着公文包已经冲到人行道中间,突然转过身,逆着过马路的人流,冲着准备走开的罗椹说话。
"是你吧?罗椹?"他问,声音迟疑着。
罗椹听见自己的心跳慌张地乱了分寸,使他好半晌才能点下呆滞的头。
对方也怔住了,站在斑马线上不动,大口吐着白雾雾的气息,胸膛在风衣的掩饰下也能看出其强烈的起伏。
"红灯了,快跑!"
看到对面的黄灯一跳红灯亮起,罗椹急忙高声冲他喊道。斑马线上除了还傻站着的家伙已经没有其他人了。
男人总算醒悟过来,他折了回来,风衣没有扣上,露出单薄的羊绒衫,系在脖子上的灰格子围巾散了,随着跑动在身体两侧左右摇摆着,看起来有种匆忙的狼狈。
罗椹不禁想笑,嘴角不由地上扬,看着跑到跟前急促地喘着气的家伙,却又有一种很强烈的想哭欲望哽在喉咙里,鼻腔酸得不像话。
不过他还是觉得微笑的见面礼比较合适。
"好久不见!"伸出一只手递向跑到跟前的人。
气喘吁吁的方子青用漆黑的眼瞪着他,茫然地半启开嘴,终于也伸出手。
两只手握在一起,热烈地交换着彼此手心里的温度,贪婪到不肯松开。
下雪了!
有人在叫。
真的下雪了,很小的那种雪花,飞絮一样地从天空中扬洒下来,跌落在相握在一起的手上立即化成晶莹的水滴,微凉。
"啊--欠!"方子青觉得鼻子痒,一个喷嚏之下倒也提醒两人可以结束缠绵的握手礼了。罗椹收回手,又觉得不甘心,他拉过散开的围巾将它绕好,又把散开的外套扣子给扣上,然后握紧拳头放在身体两侧,神经质的紧张。
"我......过来......是因为......"试图说些什么,找个站在这里的理由。
"你不饿吗?"方子青却打断了他问。
"我刚才在里面吃饭,一直留意着外面的你,因为这样的打扮不敢确认。一定没有吃饭吧,我看你站在这里很久了。"他又说,神色自然,只是语尾有些颤音,太冷了吧?
罗椹难得地红了脸,他知道自己这身打扮够诡异的。
"是啊,我是......因为......"
"来找我的,对吧?"方子青不耐地又打断他的话。
"那个......是的。"暗自叹息,罗椹终于放弃寻找借口,简单干脆地承认了。
方子青的笑容像河面的涟漪静静荡开,悄然无息,飘落的雪片般的干净纯真。不带任何杂质的微笑让罗椹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不过这笑容也如雪片一样霎间融化,转眼就没有了痕迹。
"去吃饭吧!"他说,拿着公文包的手臂向身后的餐厅晃了晃,还是顶着一脸认真的神情。
"哦,好。"罗椹连忙点头答应,心里不禁奇怪: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嫌太挤的话,可以买了饭去家里吃,嗯?"瞥了一眼人头攒动的餐厅,方子青又兀自做了决定。
罗椹静默,目光低垂,他看到对方的手指在微微地抖动,很冷吗?还是......紧张?他想去拉住它们,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别无动作。
方子青见他答应,嘴角又展露一点隐晦的笑意后,率先大跨步地向前走去。罗椹抬眼望向在空中忙乱飞舞的雪,忐忑不安的心情跟着更加纷乱起来。
屋里的空气还是一如从前的冷清并带点霉味,陈设丝毫没有改变,老旧的地板踏上去依旧会发出空泛而沉闷的声音,这一切熟悉得让罗椹不由想退缩。
"为什么不进来?"换上拖鞋的方子青脱下外套,顺手挂好,转眼看见拎着食物站在门口的人没有举动,不禁发出疑问。
"哦......"罗椹连忙弯腰脱鞋子。
"把东西给我吧。"看着他手忙脚乱地忙着,方子青把拖鞋拎过来,又伸手取他提着的食物袋。
罗椹握紧伸过来的手腕,疑惑地望着掩饰不住紧张之色的脸,喃喃地问道:"你......不生气吗?"
"什么?"方子青躲开他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