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80年代

再醒来已是三日后，蔺子轩躺在柔软的床榻上，看着窗边的荆宇，恍如隔世。
暖炉中噼啪燃着炭火，是屋里唯一的声响。
荆宇回过身，正好迎上蔺子轩的眼，怯懦的，委屈的，还有什么再也不想品读，刻意忽略。
“宇……”蔺子轩终是开了口，嘶哑着嗓子，惊呆了自己。
那些刺骨风雪，坏了自己的嗓音。
然而若算补偿，却是不够的吧……
荆宇表情未有变化，指着门边一直未出声的小童，道：“青儿，日后由他侍候你。”
蔺子轩扫过小童稚嫩的脸，微微苦笑，点头示意。
荆宇便不再说些什么，转身离去。
蔺子轩挣扎着下了床，趴在窗边，看着那抹高挑身影，衣角拂过风雪，消失不见，于是满足的笑了。
回过头，迎上青儿明澈的眼，直直注视着自己左脸上的“囚”。
于是失笑，苦涩不堪，手指拂过脸上凹凸不平的疤痕。
早已愈合，却又灼灼的疼。
垂下左边的发，妄图掩盖，疲惫不堪的回到床边，曾经深埋的记忆再度跌撞着割破束缚，通通重演。
今园，窗外的梅冷清的绽放。
自己依然住在今园，如同以往的二十个岁月，却在三个月前通通打破。
三个月前，自己将宇的妻子推下月湖。
这是所有人知道的事实，宇亲眼所见，所以再无辩驳。
人救上来后便成了木偶，不哭不笑，不言不语，只对宇有依赖。
于是宇怒极，亲自将自己送至府衙。
于是便有了脸上的“囚”，于是便等待死亡。
怎奈皇帝大赦，自己竟死不了。
只是荆宇为何救自己，蔺子轩无从知晓。
不敢询问，仅仅一声呼唤，便用尽全部勇气……
整整二月，荆宇未再踏足今园，而蔺子轩亦未踏出今园一步。
他怕，怕自己辱了荆宇的名声。
自己脸上的“囚”，铭刻着不光彩的过去。
而荆宇，贵为当朝将军，怎可收留自己。
梅花已谢，满园开着耀眼黄花，名为迎春。
蔺子轩始终着一身素白，游走于这些耀眼。
一缕青丝，始终垂于左颜，偶有风起，摇曳飘摆。
今园，似乎被这个世界遗忘。
今日，将军府大摆宴席，为将军夫人庆祝生日，热闹非凡。
蔺子轩站在窗边，昏黄的烛光摇曳他的容颜，什么都模糊了。
青儿忽然步入屋中，手执一枚紫玉簪，轻轻道：“将军送你的。”
蔺子轩诧异，狂喜，终是微微颤抖着双手接过了紫玉簪。
于是，松松盘着的发髻上就有了一枚紫玉簪，泛着莹白的光，美不胜收。
青儿看着蔺子轩眼中的喜，幽幽叹了一口气，道：“随我走吧，将军要见你。”
于是，蔺子轩随着青儿穿过花丛，踏过石径，终于步入大殿。
满堂喜庆的红，使蔺子轩一身惨淡的白，显得那么突兀。
喧闹的人声忽然安静，所有目光停驻在蔺子轩素净的容颜上，贪恋不已。
安静着，被荆宇冰冷的嗓音打破“这是我的一点薄礼，今夜，可陪寝在座的任何一位大人。”
嘴角优美的弧度扰乱蔺子轩的脚步，于是便跌坐在地上，一瀑青丝散落，衬着一脸苍白，无比惶恐。
“今夜就陪我吧。”混沌的嗓音打破人们的议论，一双浊黄的眼流露着可怕的贪婪。
不……不……
蔺子轩说不出口，因为眼中的荆宇，冰冷的，嘲笑的。
现实忽然就伸出锋利的触角，划破了自己所有，小小的喜悦。
于是那一夜被粗鲁的占有，毫不怜惜的蹂躏。
不断的痛晕，不断的疼醒。
摇移的视线中，那一只紫玉簪，灼灼光辉，刺穿双眼，就像荆宇……疏离的笑……
晨起，那男人终于离去。
蔺子轩的下身已是鲜血淋漓，连稍稍移动的力气，也遗失殆尽。
他看着眼前高高耸起的屋顶，斑驳细密的纹路在横梁上延绵盘亘，就如自己支离破碎的心。
忽然就有人推开了门，刺眼的阳光张牙舞爪的奔腾进来，灼痛双眼，于是就流下泪来，绝对的无声。
荆宇冰冷的眸寒彻蔺子轩的泪“既然死不了，就生不如死吧。”
他是这么说的，然后蔺子轩就微微笑了，凄凉的弧度，伴随着嘶哑的嗓音“宇……”
所有的答案都瞬间明了，如果是赎罪，我愿意承受……

于是作为薄礼，被一次次的送出。
眼前的男人，因欲望而扭曲的脸，那么丑陋。
然而最丑陋的，终是自己吧……多么肮脏……
《二》
夏，古园的荷花该开了吧。
蔺子轩倚在床边，独自臆想。
曾经的每一夏，自己均携宇在池边作赋，如此恣意。
如此想着，便挣扎着起了身。
尽管下身的伤口刚刚愈合，猖狂疼痛，可是就是想看，就是想看。
于是蹒跚来到古园，满园的荷花摇曳，淡香弥漫视线。
可是怎么看见了她，正直直盯着自己，目光冷冽。
蔺子轩慢慢走了过去，面对着她，荆宇此生最爱的女人。
她看着自己，怎么就忽然笑了，怎么就忽然开了口。
“很悲惨吧？你……我一切都好，只是这样，是留不住荆宇的。所以我聋了，我哑了，所以荆宇留在了我的身边。这一切都要怪你，如果不是你向荆宇倾诉心意，荆宇就不会……”
她忽然就不再说话，继续是安静的人偶。
蔺子轩回过头，荆宇在不远处，愤怒的目光炽热燃烧自己的视线。
狠狠的将自己推倒在地，然后是冷冷的嗓音“是谁允许你来这里的？”
痛，伤口又裂开了。
殷红的血浸染了素白的衣，荆宇的眼被刺伤，心里莫名的不舒服。
那些伤口，都是自己造成的……
蔺子轩看着荆宇，第二次落了泪，压抑的无声。
关于事实，似乎说与不说，都无用了。
于是艰难的起身，嘶哑着嗓音“对不起……”
踉跄的离开，回不了头……

蔺子轩忽然就不再被送出，荆宇的命令，没有缘由。
于是今园不再充斥着情色的欲望，蔺子轩的眼前，不再有完全不认识的男人。
今园，再落冷清。
可是蔺子轩却那么惶恐。
自己的用途，就那么点儿了吧……可是宇却不要了，自己会离开吗？
再也看不见宇……那么恐惧，即使有再遥远的距离，只要可以看见，怎样也好……
于是在五日后，再度来到古园。
可是怎敢踏足，蜷在门口，痴痴盼着。
不觉月明星稀，倦了累了，慢慢闭上眼睛，眼前有人走过，好温暖的怀抱……
睁开眼睛时，还是在古园门口，屋内却已点上烛火。
夜晚的风那么凉，所以才忍不住颤抖起来……
还是转身离去，却被荆宇的声音生生拽住“你要做什么？”
仓惶的转过身，荆宇已在面前，漆黑明眸倒映自己丑陋的颜。
“……我的伤已经好了……”怯懦的开了口，却吐不出其他的话语。
荆宇的眸子怎么就忽然变了色，冷冷轻笑两声“那么需要男人吗？”
惶惶的看着眼前的荆宇，辩驳的话却一个字也吐不出口，只是惶惶看着。
荆宇忽然就扬起手，将蔺子轩推倒在路边的草丛中，身子覆了上去，伴随着听不出感情的语调。
“那么今夜……就满足我吧……”
天很黑，只有一弯冷月，在遥远的远方跌入湿润的眼中，击打起无数眼泪，跌碎在脸颊……
风很冷，伴随着满园的荷香，印记在自己冰冷的肌肤上，可是再冰冷，也寒不过荆宇的吻……
宇，你可以……吻我吗？
吻我的唇……
轻轻一下就好……可以吗？
可是终是奢望……
自始至终，冰冷的吻只是寒彻自己的肌肤……
自己的唇，始终未曾感受那柔软的触感……
即使冰冷也好，轻轻一下就好……
卑微的哀求，可是你听不见吧？宇……
晨风微凉，寒彻心肺。
蔺子轩睁开眼睛，荆宇已不在身边，只有冰冷晨露，丝丝渗入肌肤。
所以忍不住颤抖起来，所以忍不住哭泣起来。
蜷缩的身子，包裹在散落的青丝中，没了莹白的光……
那只紫玉簪，怎么就不见了？
慌乱的寻找，不断的寻找，可是终是徒劳……
“……你在做什么？”夹杂着不解与些微心疼的语调与身后响起，第一次没了冰冷。
可是蔺子轩不及品味，只是看着荆宇，泫然欲泣的脸上是早已满步的泪痕。
彼此的对视，无声的纠结。
荆宇的心难以抑制的纠痛起来，怎么也无法抑制。
“对不起……”蔺子轩终是低下了头，一瀑垂落，压抑多少心思。
拾起身边衣裳，匆匆披上，便这么走了。
不属于自己的，终究会丢失吧……

一声比一声急促的咳嗽，开始响于今园。
原本孱弱的身子，变得更加憔悴。
终是一天，咳出血来……
素白衣裳绽放点点红痕，触目惊心。
青儿痛哭出声，蔺子轩却死死执住青儿衣袖，哀求他，不要告诉荆宇……
就这么死去，该有多好……
累了一身的仇孽，就这么死去多好……
《三》
秋日晴空，幽远的蓝。
将军府大有变故，当朝丞相以莫须有之罪名，欲加害荆宇。
人心惶惶，能逃则逃。
荆宇漠视着，无视着。
无论多少人离弃，无论以何种方法死去，亦不会妥协。
“青儿，带子轩离去吧，离开这里……”荆宇看着眼前的小童，略有疲惫，满心不舍。
“……主子，可以去看看他吗？他很想你……”青儿忽然开口，语调哽咽。
荆宇诧异，这个一向寡言的小童……
撞见他眼角的泪，终是点了点头。
纵使满心纠结，还是忍住痛，步入今园。
“你是该补偿他的……”
怎么会是她的声音……荆宇难掩讶异，看着眼前的她。
她却自顾自的说道：“你以为丞相为何加害荆宇？只是因为你，丞相要你，荆宇不给……为什么……每一次都是我输于你？”
看着她嘴角的一张一合，听着她话语的咄咄逼人，荆宇的身子忍不住颤抖起来。
一切都是骗局，一切都是愚弄。
她没聋，没哑，可是她却沉默不语。
她什么都知道，可是她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那么……子轩脸上的“囚”，那么……子轩所受的蹂躏，那么……自己对子轩所做的伤害，那么……自己对子轩满心的失望，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我会补偿的……”是蔺子轩的嗓音，嘶哑的嗓音。
平静的无力，却狠狠攥住了荆宇的心脏，划出道道伤痕，血流成河。
她得意的笑了，猖狂的笑了，却在一转身看见荆宇冰冷的眼后瞬间僵硬了所有的表情。
荆宇看着她，所有的震惊、失望、愤怒均注入手中的利剑，在一扬手之间，削去了她鬓边的发，缕缕飘落。
她颤抖着身子瘫坐在地上，满面苍白。
“肮脏。”是荆宇冷冽的嗓音，终结了她所有的阴谋，所有的妄想。
蔺子轩的身子，在听到荆宇的声音后，瞬间僵硬。
缓缓的回过头来，一瀑青丝下是前所未有苍白的颜。
“……子轩。”许久未曾响起的温柔语调，自荆宇的口中缓缓吐出。
蔺子轩的身子却忽的微微颤抖起来，惊慌漂浮满眼，转过身，就跌跌撞撞向屋内跑去。
“子轩！”是荆宇的惊慌，他知道，所有的错在自己，所以才如此惊慌。
荆宇的声音，扰乱了蔺子轩的脚步，所以才那么无力的跌倒在地，所以才那么剧烈的咳嗽起来。
努力的将身子紧紧蜷起，妄想着荆宇看不见，妄想着荆宇听不见，可是终是妄想。
“……子轩……”轻柔的将蔺子轩扶起，投入自己怀里。
蔺子轩却死死低着头，伴随着哽咽的语调“……不……不……”
“子轩？”子轩……你怎么了？请不要逃……好吗？知晓自己是最最自私，知晓自己是最最愚蠢，也请你不要逃，好吗？
伴随着荆宇有力的手指，蔺子轩终究抬起了头。
死命的捂住嘴巴，可是终是徒劳，那些殷红血丝，缓缓渗出指缝，在苍白的手指上交错纠缠，触目惊心。
荆宇的眼前就忽然一片空白，只有那殷红的血迹纠结着蔺子轩惊慌的颜不断在眼前交错。
看着眼前的荆宇，如此近的距离，如此奢望的距离，终于触及……
蔺子轩那么满足的笑了，伴随着无声坠落的泪，纠缠着嘴角的殷红，一并化作最凄美最幸福的弧度，绽放在苍白的唇边。
荆宇的心怎么压抑，狠狠的剧痛，一遍又一遍的压迫，疼得支离破碎。
缓缓伏下身子，将自己温热的，颤抖的唇覆于蔺子轩冰冷的，苍白的唇。
一遍又一遍，细细的吻着。
唇边沾染的殷红，以为可以分担蔺子轩的痛。
所有的感情，奔腾的宣泄而出，化作眼角的泪，交织着蔺子轩的坠落，一并痛着。
“你们……就这样厮守着死去吧……”是她的声音，嘲讽的，嫉妒的，冰冷的敲打两人的心脏“蔺子轩，从始至中，错都在你！如果不是你说你爱荆宇，他怎么会……夜夜呼唤你的名字，即使是……我落湖之后……如果不是你的存在，荆宇又怎会……落到这个地步……荆宇，你那么愚蠢，直到现在，才释放自己的心……你又知不知道，当初……是我欲推他下湖，自己却失足跌了下去，他只是……伸手拉我……很感谢你那么爱他，所以才深深误会，所以才那么失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