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愣住,但没过多久便回嘴:「要不要恨他是我的事,总之你们不能把他带走。」我咬牙,「或者,把我『变回去』。」
长者沉默。
我心中暗喜。就知道他们没办法扭转一切的,否则早在错误刚铸成的时候就该当机立断的,不是吗?
我还想说些什麽,长者已经先开口。
「不然……就这麽办吧……」
他右手举起一只白色的木槌,轻轻地在堂上一敲。
突然间我呼吸困难,视线模糊,意识跟著没多久便断了线……
◎
额头感觉到痛楚的同时,「当啷」一声,一个铁罐子摔在我右脚前不远的人行道上。
我缓缓睁开眼。一个大约只有上幼稚园大班的年纪的小男孩诚惶诚恐地跑到我面前,不住地说抱歉。
「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在踢罐子玩儿……」
我扯了个微笑,要小男孩别在意。他於是欢天喜地地拣起罐子,如同踢毽子似的一边踢著一边离开,最後消失在远处的街灯下。
我呆著,有些无法适应太过真实的环境。
前一刻,我不是还在跟一群「人」争辩著什麽吗?现在呢?这里是哪里?
天色很暗,风很大,有些冷。
我下意识地拉紧外套的领口,想挡掉些许寒意,突然间发现,身上这一件看来陌生实则熟悉的浅灰色运动外套,是谢俊凯——原本的我——喜欢的款式。
怎麽会穿在我身上?
我应该是睡衣睡裤的打扮啊,奇怪了……
注意力一集中,我接著发觉:运动鞋是以前的我常穿的那一双,条纹黑白相閒,而且是有气垫的;手表戴在左手腕,银色的表面不时泛著漂亮的青光;牛仔裤是去年的我——还是「谢俊凯」那个身份的我——在某专卖店限时限量抢购的战利品。
皮肤一夕之间变黑了,头发长了不时会挡住视线,肌肉也强状不少。
怎麽回事?
我几乎要惊叫出声,可是下一秒,突然间心里就有了底。
何嘉仁书店在左後方不远处,正对著车潮汹涌的十字路口,我隐约猜到自己为什麽会坐在这里,一张木纹长椅上。
缓步走到某间店家的橱窗前,我审视著映在玻璃上的模糊人影,然後,尽管已经有心理准备但还是不由自主地张大了嘴。
如同我猜想的,这的确是谢俊凯的身体!
怎麽回事?
我无法解释眼前的一切。思绪一团混乱。
一个风姿绰约的小姐踩著高跟鞋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了什麽,赶紧拉住她,大声问:「今天是几月几日?」
她吓了一大跳,回答时显得有些惊慌:「今天?今天是十一月十八日啊!你要干嘛?你要干嘛?」
「十一月十八日……」我喃喃地重覆著。
这是「我」出车祸的日子。
怎麽回事?时光倒转?还是关於沈文齐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小姐大概以为自己遇到的是疯子,低声骂了句什麽以後便狼狈地小跑步离开了,留我一个人在原地发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最後把我唤回现实的,是欣呈的呐喊,「谢——俊——凯——」
我循著声音的来源转身,看到欣呈被红灯挡在路口的另一端。他对我招了招手,神色有些忧郁,双唇紧抿。
看表,七点五十分。
我这才想起,我是来「赴约」的——欣呈在「今天」下午让沈文齐传了张字条,告诉我「七点半,何嘉仁」。
在这之前,昨晚,我在MSN上跟欣呈告白,亲手毁了两个人一年多来的「友情」。
在这之後呢?
我的身体开始克制不住地颤抖。我不敢再想下去。
绿灯了。
欣呈的步伐踏的心不在焉,简直像是刻意要为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做出「准备」。
「欣呈,」我忍不住大声喊,「你在干嘛啊?你……」
欣呈不知道听到没有,只见他缓缓抬起头,眼神呆滞,脚下愈来愈迟缓。
终於,他完全停下脚步,就站在马路中央。
我觉得窒息,似乎下一秒便会昏过去。
「你……快过来啊!」我急著喊。但一阵分贝数更大音调更响亮的喇叭声完全盖过我的焦急。
是一台货车,从马路尽头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疾驶而来。我彷佛已经能听到货车司机眨著血丝双眼时吐露出的无奈,「我什麽都不知道……大概那个时候已经醉了吧……可是我明明没有喝多少……」
「不——」
很显然的,欣呈没有听到我的呐喊。他只是呆呆地站著,犹如一个被抽掉灵魂的木偶。
两个想法飞快地在脑中展开激烈的辩论:救?还是不救?
一瞬间,我明白了在那场诡异的审判中,敲下的木槌和那声「就这麽办吧」代表什麽意思。
让我拥有再一次选择的机会——亲手结束自己的生命,或者眼睁睁看著……
这算是神的怜悯吗?
我苦涩地笑了。
过往的一切在脑中飞转,第一次认识欣呈时他表现出的冷漠、在球场上和他配合地天衣无缝的球技、沉浸在书本里时脸上特有的、隐隐的书卷气……
命运掌握在我手中,欣呈的,我的。
我做出了决定。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