泯闭口不语,手攥着被褥,目光甚至不敢看我。
“泯,你遇到什么伤害了吗?”良久,我打破了沉默。
他在数秒钟之后想木头人一样摇了摇头。
“那么为什么要躲着我?”我吐了一口气,用平静得连自己都不能相信的语气问,“是因为做了什么你觉得不会被我原谅的事,还是见了我就会发生什么事?”
瞬间我觉得泯的呼吸变得急促了,肩膀微微颤抖着,扶着他的锦儿把手臂收紧,有些看不下去了一般回头望着我,可是我却不能在此时停下来。泯所知道的事很可能是我需要知道的,更何况烈邢也在,如果不把泯和齐溟失踪之间的关联澄清,恐怕错晖他们会用他们的手段来报复泯。
“泯,还记得你离开前那一晚我对你说的话吗?”我看着他,“我说过信任你,保护你,这两句话现在也不会变。”
“不要……不要……”
泯一遍遍低语着,我终于忍无可忍了,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全部给我说出来!你什么也变得婆婆妈妈支支吾吾了,是给溟挖了陷阱还是要叫我去送死你都给我说出来!”
“不要!千万不要去,辰!”泯突然大声了起来,死命地抓着我的手臂,眼睛里开始湿润,“我做过的事不会求你原谅,可是我不能眼睁睁地见你去送死,所以……”
我抓着他的手更加用力,但忽然心里涌起了什么不好的预感。
“雷伊斯!尤尼科尔!”一神兽一妖兽在我身后现形,我顾不得他们之间的排斥了,我只觉得泯的话语中有一股淡淡的绝望,“查查看泯身上是不是有什么法术,可能是神族施的,但是泯是妖……总之你们两个都查查。”
“辰哥哥,泯被施了法术是什么意思……”锦儿慌张地望过来,我松开手让开位置,雷伊斯看了尤尼科尔一眼,首先一跃上来,金黄的火焰散开,尤尼科尔却也不甘示弱地从独角上放出银色光晕。
“我担心是那种让泯来传话把我引去陷阱,若是不照办过一段时间就会反噬的法术。”
「辰,有了。的确是神族的法术,契约的一种,违约的后果是生命吞噬。」
“什么!”锦儿大叫了起来,我咬了咬嘴唇,转向尤尼科尔,“能知道契约的期限吗?”
「依照这只狐龙现在的情况来看,离契约的最后期限只有一半左右的时间了。」
“一半,七天左右吗……”我推算了一下,“雷伊斯,有办法解除强行解除契约吗?”
「恐怕很难,施术者可以解除,但其他人……」
“啧!锦儿你放心,我都会想办法救泯的。”
“可是,契约不是只要履行了就可以解除的吗?只要泯把传话说出来……”
“恐怕这个契约不仅是这么简单。”我斜眼看着泯,他依旧闭口不语,“而且我怕的是即使泯履行了契约,磐厉也不打算留活口。”
泯又是一口急气,声音颤颤巍巍起来,“磐厉……辰,你都知道了……?”
“除了他我想不出还有谁这么想抓住我的弱点!”我没好气地哼着,“泯,你最好老实说出来他要你做什么,否则我保证你会比现在更后悔!”
“不,”他淡淡地摇着头,“我不想看着你去送死,我曾经想杀了你给父母报仇,可是我做不到!只有这个我做不到!”
“那么给亟溟大人设下圈套这等事你就做得到了么!亟溟大人出事后最悲痛的是谁你不是不明白!”一直没有出声的烈邢这回发声了,我知道溟在妖域的影响力很大,但烈邢这样说,是不是意味着我和溟的关系在妖域已经得到了一定的肯定?
“你以为我想听那个混蛋的吗!他很早就在我身上下了咒,在发现我喜欢上了辰之后,开始用辰的命甚至整个玄岭来威胁我!”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我扳过他的肩,“我看起来这么不可靠么!”
泯摇着头,“我不要你受到一点伤害,我本来就不该活着的,被你救了,还跟你一起生活了五年,对于我这个妖来说已经过于美好了。”他终于抬起头把目光对准了我,“所以我不能让你受到一点伤害,齐溟不会有事的,他那么强……而且只要我消失了,就没有人插在你们两个中间,你们两个不是更加幸福吗!”
“啪!”一声清脆的耳光,泯不敢置信地捂着印着红印的半边脸看着我,我已经在暴怒边缘了。
“谁告诉过你你可以随便不要自己的命的!你有没有考虑过你身边的人的想法!你这么简单就扔了自己的命,我当初大费周折把你救起来藏在人界是何苦!你要是死了的话……你要锦儿怎么办!”
“锦殿下……”泯一下子睁大了眼睛,而锦儿则是侧过了脸。
“锦儿怎么了?即使知道你是妖,即使知道你喜欢我,他仍然喜欢你!别告诉我你没有察觉,稍微有些心的人都知道锦儿对你有情!”
“我……”泯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颤抖的拳头。
“总之我不许你死!那个契约我就不信没办法解开!就算把大哥请下凡来我也非解开给你看看!”我气势汹汹地宣告着,“烈邢,我们出去。”
烈邢闻言站了起来,雷伊斯和尤尼科尔看看情形也跟了过来。
“……辰哥哥,你要去哪里?”
“去见父皇!”我摔门而出,“锦儿,你替我好好教训教训这个天真任性的小P孩!”
* * *
从皇宫御书房退出,再次回到我的王府时,时间已经过了近两个时辰。烈邢正在侧厅里品茶,手上是不知从哪里拿的书卷,到了近处一看,俨然是齐溟让下人们手抄的古体竖版孙子兵法。
“我带来的中国古代兵法集大成之作倒是被你们妖一个个拿去学习了。”我摇着头坐到他旁边。
烈邢放下书卷,正眼看我,“这其中的确有许多值得参阅的兵家之道,不过对于战神辉辰殿下恐怕只是肤浅之物吧。”
“肤浅……”我瘪着嘴,“人是会变的,就算记忆完整了,三百多年不用的东西怎么还可能记得住。现在问我什么兵法,估计也只有什么田忌赛马、草船借箭之类的,编程算法我倒是懂不少。”
烈邢用一幅“那是什么”的眼神看我,我没有理会,把视线投向内室的方向,“他们怎么样了?”
“方才大声喧哗过一阵,不过已经安静下来许久了。”
我点点头,起身向内室走去,推开虚掩的门。锦儿正坐在床缘抚着泯的发丝,泯大概是闹累了,这会儿又睡着了。不过看两人的神情和微红的嘴唇,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内看来是有些什么实质性进展了,无论是泯的要死要活,还是别的。
“啊,辰哥哥……”锦儿见我进来,知道我肯定已经察觉到些什么,脸上稍稍红了一下,然后放下泯的头发,陪我坐到桌边。
“泯怎么样?”我小声问道。
“没事了……”锦儿回头望了泯一眼,“辰哥哥进宫去说了什么?”
“没什么大事,只是告诉父皇最近我会经常不在,叫他不要担心。还有让父皇同意我以他和我两人的名义给白涟写封书信,联合两国以及两座神殿的名义给青飖和赤煊发信,希望他们注意一下神殿和神力的情况。”我顿了顿,“泯有没有说什么?”
锦儿摇了摇头,正要开口,烈邢先了一步,眼神指了指床头,“他醒了。”
“泯。”锦儿又跑到了床边,把他扶了起来。我叹了口气,这样子真不知道谁是主子谁是侍卫。
“这回不打算壮烈牺牲了?”我把椅子搬到床前双手抱肩。泯不甘心地抿着嘴,不肯看我,十足的闹别扭的样子。
“切,真不可爱。”我撇撇嘴,“干脆把你打回原形,毛茸茸的狐龙看着还可爱一点。”我一边哼着,一边坏坏地朝锦儿看去,“锦儿你也想看吧,唉,上次在战场上时溟把你挡在帐篷外,没看到真是太可惜了。”
锦儿的眼睛里透出了期待的目光,但碍于泯在旁边又不能点头,两难地低下头,我决定继续刺激。
“差不多这么大,全身的毛黑亮亮的,软软的,尾巴完全继承了狐狸的那种蓬松……”
“辰,你闭嘴!小心我把你在家里的丑事都抖出来!”床上的泯终于按捺不住了,挥舞着拳头向我示威。我实在不明白泯为什么那么讨厌我描述狐龙的原形,不过看他的样子,我似乎不用担心了。
“泯,磐厉到底要你做什么?”
泯的表情一沉,侧过去一些才开口,“……他要我把你带到他那里。”
“这么说你果然知道他在哪里。”
泯点了点头,施展了妖力,一颗黑色的珠子在他手心里出现,然后被他握紧,“……辰,他真的很强。”
“我知道,但是我不会死的,已经死过了一次了,我才不想再死一次。”我顿了顿,“放心,我会回来的,不会像某人答应了却不遵守。而且玄岭还有这么多事要处理,放下你们两个弟弟在这里我也不放心。”
泯微微点着头,锦儿拍了拍他的肩,“相信辰哥哥,辰哥哥说出的话从来没有不做到的。”
泯又点了点头,看着掌心里的珠子,一咬牙,把手伸到我面前,“里面有时空法术,击碎了就会送你去了。”
“嗯。”我应了一声,却没有接,“先不要给我,契约终结究竟会发生什么只有施术者才知道。”
锦儿闻言脸色变了变,我摸了摸他的头,“泯不会有事的,我要带他去神界一阵。”
“神界!辰,你……”
“你以为我之前是在开玩笑?把大哥请下凡未免太声势浩大,说不定还会让磐厉钻了空子,所以只好把你带去那边了,先让大哥他们解了这个契约你再把珠子给我,以防万一。”我站起来耸耸肩,“所以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要做的,今晚赶紧弄完,明天一早出发。”
我想门外走去,还没到门口,只听泯又叫住了我。
“辰!……你真的没有其它要问的了?”他低着头捏着手指,“你们在妖域暴露踪迹的事,那只狐狸的事……之前锦殿下遇刺也是安排好的,所以你们一直找不到凶手,磐厉知道你会帮我恢复,所以可以从中获取你的力量,在妖域引出齐溟……还有你的耳钉……”
心脏猛地一收,耳钉……
“耳钉的事你知道?!”我急吸着气,之前的那些虽然也有我没料到的,可是都已经过去了我也不想追究,但最后那句……
泯不自在地点着头,“我们狐龙保留了很多赤狐族的习性……知道是他送给你的,所以就知道……”泯把头埋得更深了,“那是赤狐族的法术……是送给认定的伴侣的东西……”
我感觉自己颤抖了起来,心狂跳不止。泯知道……泯知道那是溟用血做出的代表生命的东西,落到了磐厉手上,纵使溟已是妖魔……
“你还好吧。”烈邢低沉地问道。
“没事……没事……”我压制着浑身的战栗,“泯,看来我们要提前出发了。”
II
我不知道这一天是怎么过去的,雷伊斯以泯的身体情况不佳承受不住去神界时的压力为理由,还是将出发时间定为了第二天早上。有一阵没有回来,玄神殿也确实积压了不少事,但是更重要的是我不敢让自己停下来。只要一停下来身体便会开始颤抖,溟被施以酷刑的样子便会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我在害怕,但我也无法责怪直接造成这一切的泯,所以我只能逃避,用繁忙的公务把我的时间和思维全部占据,连什么时候在书房里睡着的也不知道,想必是雷伊斯看不下去了强迫让我入睡的吧。
第二天早上,我和泯动身。锦儿显然有些不舍得,神界一天便是四国的七天,泯这次一去恐怕很难在他的束发仪式前回来了。不过锦儿也不是什么骄纵任性的孩子,大大方方地给泯一个送行吻,便目送着我和泯消失在金色的火焰中。
降落的地方仍旧在上次的地方,枢鎏也好像又知道我要来一样,在我们一现身后就立刻尽职地把我们带到了罡日殿。以神界的时间来算,从我离开到再次回来不过间隔了几小时,三位大神依旧在罡日殿内商议着什么,对我如此快地再次回来着实有些意外,不过在发现了我身边那个被我用法术隐藏起妖气的泯后,三人意外的神色更重了。
“上次是妖兽,这回是妖,辰儿,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了。”曦日摇着头,语气里却一点没有责怪的意思,反而是浓浓的宠溺。
“大哥!泯身上的契约解得开吗?”
“辰儿莫急。”曦日看了韵月一眼,韵月伸出手,一团柔和的白光靠近了泯,周转了一圈后回到韵月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