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丽的大屋四壁垂着厚重的深红色帘幕,橙红色的水晶灯高高悬挂在屋顶。空气散发出一种浸透药味的沉闷。
同样柔软的淡金色长发,纤细笔直,泛着银子般的光,缠绕在一起。
"菲尔......"床上虚弱而苍白的少妇轻声呼唤。
本来跪坐在床边浅眠的小男孩立刻清醒过来,柔声回应:"妈妈。"随着抬头的动作,白金般的发丝被从束缚中硬生生抽离。
"菲尔......"少妇用眼神爱抚着儿子,黯淡的蓝色眼睛依稀残留着昔日的润泽。
菲尔露出可爱的笑容:"妈妈,要喝点水吗?"
"不......"少妇有点心不在焉,好象在思考什么。
菲尔揉揉酸涩的眼睛,觑了一眼床头的液晶表,少妇已虚弱到听不得任何噪音。"才三点,妈妈,你再睡一会儿好不好?"本该是孩子的笑颜,却少了几分童稚。
"不......"少妇像是想到了什么,"菲尔,妈妈......最......最亲爱的......宝贝,如果......如果妈妈......妈妈......不在了......"
"妈妈,不会的。"菲尔惊恐地打断妈妈的话。即使知道妈妈的病已经如此沉重,他也从没有敢设想过这个可能性。原本华丽宽广的房间仿佛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让他透不过气来。一种奇怪的预感在他脑海里尖叫。菲尔抖着手想要去按床头的呼叫铃。
"不......菲尔。"少妇阻止了他。看着菲尔不知所措地跪在床前,少妇心疼地用力抓住他的双手,含着泪像以往很多次一样喃喃地说:"这是......一双......属于钢琴......的手呀......"
菲尔的声音明显带着哭意:"妈妈,我一定会好好练琴的......"
少妇仍然艰难地说:"只有......只有......钢琴......不会背叛......"
菲尔似懂非懂地拼命点头,泪水在漂亮的水蓝色眼睛里打着转。
"不会......背叛......"泪水沿着少妇的眼角滑落下来,湿透了鬓边。"可是......毕竟......太寂寞了......"
*****
风和日丽,阳光温柔地碰触着崭新的墓碑。神父的声音悠远清微,间杂着鸟儿婉转的啼叫,一派温馨静穆。
合身的黑色丧服,淡淡的金色长发,水蓝色瞳眸,白得透明的肌肤,仿佛一个来指引灵魂升天的天使。
菲尔站在离墓碑最近的地方,默默地注视着照片中年轻美丽的女子。妈妈走了。离他稍远的地方,站着一个粗壮的黝黑男子和一个红发男孩。这是他的父亲和同父异母的哥哥。然后是吊唁的人们。
神父念完了冗长的悼词,亲切地抚摸着菲尔漂亮的金发:"不要太伤心,你的母亲去了美丽的天堂,上帝会照顾她的。"然后才转头对众人说:"请各位节哀。"
人们略略骚动起来,和黝黑男子打过招呼纷纷离去。菲尔无言地看着这一切。从始至终,这个葬礼不曾有过一滴泪水,连那个被他称为父亲的男人也没有。远处已传来轻轻的笑声,好象这只是一场春日游园会。菲尔抬手摸着自己干涸的眼眶,蓝眸凝成冰晶。
第一章 世界尽头和冷酷仙境
两个人的感情 总有一个人坚持
一架乳白色的流线型钢琴静静伫立在偌大的练习室中央的圆台上,与周围的一切远远保持着距离。圆台下随意摆放着几把椅子。墙边有一溜儿原木书柜,满满装着各种曲谱。高高的穹顶正中,琉璃灯散射着明亮的白光。屋内的摆设被镀上一层耀眼的银色。琴盖已经打开,镶着金边的大大的曲谱也放在合适的位置。
"菲尔少爷,可以开始了。"站在圆台下的家庭教师觑了眼表,低声说。
一双白皙修长的手还带着几许柔嫩的稚气,神经质地微微颤动了一下,悬空在洁白的琴键上,却迟迟不肯落下。
"菲尔少爷?"教师迟疑地唤道。
美丽的手抖动了几下,缓缓垂于身侧。光洁的衣袖不带一丝褶皱,仿佛不曾弯曲过。坐在钢琴前的少年抬起头,丝般柔滑的淡金色长发划过脸颊,冰蓝双眸斜睨。
"菲尔少爷,如果......你累了,那今天......就不要练了。"面对这个脾气古怪的小鬼,教师显然有些惧意。毕竟是兰蔚斯家族的人,惹恼他自己铁定不会好过。
菲尔·兰蔚斯冷冷地盯着他,目光却仿佛穿过他看着一片虚空。
教师咽了口唾液,这小鬼不会知道了吧?不就是昨天在他父亲罗得·兰蔚斯面前夸了他两句嘛。
菲尔厌恶地转开目光,看着在高傲刺目的白光下的一切。反射着光弧的钢琴让人看了就不爽。他顺手抄起厚重的铜版纸曲谱,狠狠地砸上琴键。
华贵、高雅,这让别人羡慕的眼前的一切,都让他深深厌烦。用金丝编织的美丽鸟笼,只能是对被禁锢的鸟儿的讽刺。他就是这样一个锦衣玉食的囚徒。母亲终于迈向天国,他履行着自己的诺言。钢琴,是唯一联结他和幸福的交接点。赞扬,夸奖,只能亵渎他对钢琴的感情。他的钢琴不是为了弹给那个囚禁了母亲和自己的所谓父亲的人听的。这架钢琴,总是流露着压抑。可恶!菲尔站起身抓起琴凳,用力砸向这具价值500万的珍品。
吓得目瞪口呆的教师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菲尔大肆破坏一通后扬长而去。有钱人家的小孩都这样吗?不过就要有这样的激情,才能弹好钢琴吧。可怜的教师安慰着自己。
菲尔得意地看了看这个七零八落的杰作,飞快地逃离了现场。他练琴时一向是不准打扰的,所以他很容易就悄悄潜进了寂静的花园深处。扔掉西服外套,扯下领结,丝毫不顾警铃大作,菲尔利落地翻过围栏。
自由的快乐很快被即将被捉回的沮丧所代替。菲尔烦躁地扯开颈间的衣扣,无目的地在街上狂奔着。
*****
追 逐,抢夺,凌辱,杀戮,这里是世界尽头吗?即使是又怎样?要想活下去就要自己去寻找食物。一个肮脏的少年蜷缩在堆置杂物的墙角,饥饿的绿色瞳孔闪着野兽般的幽光。
菲尔狂乱地奔跑着,丝毫不觉来到了什么地方,却猛然被一道妖异的绿光所吸引。这是一双人的眼睛?!如此浓烈丝毫不加掩饰的欲望,他被骇得停下步子,大口喘着气。被汗水浸透的白色丝质衬衫贴在身上,修长的身形暴露无疑。
少年残忍地笑笑,打量着眼前的猎物。上好的衣物,凌乱但得体的装束,金色长发几乎淡成银色,冰蓝瞳孔被水漂过似的清透,皮肤也白得透明,一看就知道是那种上流社会近亲联姻下的畸形儿。
菲尔按住一起一伏的胸膛,这个绿眼小鬼想干什么?
少年扒了扒乱七八糟的头发,懒洋洋地走过去:"喂,小子,有没有......这个?"他捻了捻右手的拇指和食指。对这种软趴趴的货色,根本用不着暴力。
菲尔看了看四周,贫民窟?他居然跑到这种地方。
伤脑筋地眨眨翠绿欲滴的猫儿眼,少年皱起了眉头。真是只笨头笨脑的肥羊,连"这个"是什么都不知道。不过也对,如果不笨怎么会一个人跑到这种地方。挫败地叹口气:"你有没有钱?"
菲尔摇摇头,每天身前身后跟着一大群人的他根本没有自己带钱的必要。这个少年很穷倒是可以看的出来,不过讨钱应该用这种口气吗?本想说改天,可是看这个少年粘成一绺一绺的头发,脏兮兮的头发,破烂不堪的衣服......"你现在很饿吗?我带你去吃饭。"没有钱,赊帐总可以吧。兰蔚斯家的信用应该没有问题。反正迟早要被逮回去。一向身居豪门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喜怒无常的菲尔少爷今天居然大发善心,不过那张俊颜还是绷得死紧。
少年忽然咧嘴一笑。这只肥羊很有趣呀。不过转念一想,这会不会是一个诱他出去的陷阱?太多的尔虞我诈让他不得不提防。"我不饿。"
菲尔诧异地看着矮他一头的少年,他不饿?好吧。认命地抽出腰带:"这个拿去吧。"
少年撇撇嘴,这个基因变异的恶心家伙真不是一般的白痴呀,当他乞儿呀,他是强盗好不好。不过这腰带确实是上等货,那双皮鞋也不错哦~~~
"菲尔少爷--"远处传来大叫声。好快的速度,经由他的锻炼,那帮家伙的追踪技术似乎越来越高了。
"跟我走吧。"菲尔依旧是冷冰冰的语调。那双绿如湖水的眼睛中明显有什么吸引了他。
生平第一次有人对他这么说,少年震惊地瞪大眼睛,宝石般的眼眸燃起一团绿色的火焰。咬了咬嘴唇,少年仿佛无意识地喃喃道:"雷洛,我叫雷洛。"
"菲尔·兰蔚斯。"菲尔与生俱来的冷淡的礼貌举止。
看不惯那副上流社会的架势,雷洛嘲讽地笑笑:"雷洛·卡齐英。"然后迅速消失在阴暗的小巷深处。
菲尔想叫住他,终于只是若有所思地笑了笑,低声重复道:"雷洛。"
*****
再次走进肮脏潮湿的小巷,菲尔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不出所料,他看到了角落里睡得正香的雷洛。还难以理解自己的心情,他就这样来到了这个地方。菲尔慢慢地走过去,还没靠近,一双水朦朦的鲜绿眼睛就睁了开来。戒备和敌对,在看到来人时迅速转为惊讶。
不安定的生活早已让雷洛有了兽般的直觉,雷洛一向清醒得很快。这只小肥羊又来干吗?大大地打了个呵欠,懒懒地爬起来:"嗨。"一回生二回熟嘛。
菲尔永远没有表情的面孔依然冷凝。"雷洛。"清冽的嗓音。
"有事吗?"任何柔软的感情对于生活在这个世界尽头的人都是奢侈品。雷洛的眼睛恢复了清澈,绿得翡翠一般。
来干什么,菲尔根本没有想过。也许来交个朋友?一个有钱大少爷和一个小地痞?
被看得发僵,雷洛自顾自地替他解释:"你没有见过这种地方,很好奇,想找点乐子对不对?"
好奇?算是吧。菲尔点头。
雷洛眼珠一转,立刻笑得可爱无比:"这样就好,你付钱,我当导游。"
菲尔拿出一沓钞票来,递给雷洛。
咽了一大口口水,雷洛努力克制住自己想杀人掠货的冲动。人家已经送上门了,就不需要使用暴力了。真是个奇怪的人。想了想,雷洛终于还是全接了过来。这是人家自愿送的,不用有罪恶感。
菲尔舒了口气,这钱能帮雷洛不少吧。果然,那双绿眸闪闪发亮。
雷洛小心翼翼地把钱装进他破烂的衣袋里,高兴地看着菲尔,像看着一个傻瓜一样。还是贵族式的死板打扮,不过这回看起来比较不恶心了,嗯,而是比较像个天使,很认真的白痴天使。"你想去哪里玩?算了,估计你也不会说,我带你去就好了......"雷洛一边说一边拖着菲尔往巷子深处走,"我可以先洗个澡,再换件衣服,天天被虫子咬也是很不爽的......"
*****
用力擦擦那面残缺不全的镜子,雷洛眯起眼睛打量着自己。头发终于露出了原本的金褐色,皮肤也显出健康的小麦色。"我还挺有本钱的嘛......"丝毫不觉那双发光的绿眸在破坏着原本的好形象,雷洛开心地对镜子抛了个飞吻,才想起该去照顾一下菲尔了。
呃,那个外面是什么声音?他的雇主落入敌手了?还好所有的钱都在他自己手里,谢天谢地。在这个黑街,人命简直等同于垃圾。雷洛惨叫一声跳过挡路的椅子,冲出大门。希望菲尔不要死得太惨,他会良心有愧的。
雷洛粗鲁地踹开摇摇欲坠的大门,立刻愣在当地。那个本该弱不禁风的大少爷居然正和麦克过招。
菲尔气喘吁吁地盯着眼前的对手,被汗水湿透的长发散乱地粘在脸颊上,原本的白色西服早就又皱又脏。
"住手!"雷洛终于想起自己该做的事。不管谁伤了对他都没有好处。
菲尔看了对手一眼,松开拳头,目光扫向雷洛。冰寒未褪的目光激得雷洛打了一个寒战。这是那个白痴好骗文质彬彬的菲尔?
"雷洛,拿点水来。"没有询问,没有抱怨。也不问问是不是他准备谋财害命,就这样?还是命令的口气,让他拿点水!不怕他下药呀?
"麦克,你打错人了。"雷洛冷冷地教训着麦克。在黑街的小字辈里,他雷洛也不是好惹的。本来雷洛还准备试试身手,在接到菲尔不满的目光后,哼了一声去拿水。
错了?错了也打完了。麦克就地坐下,瞅着菲尔狼狈的样子,噗嗤笑出声来。"兄弟,不打不相识,你跟雷洛是把子怎么不早说?"
兄弟?把子?这都是什么词?菲尔揣测着大意,"我刚认识雷洛。"
"雷洛把你带到这儿的?"麦克瞪大眼睛。雷洛把一个刚认识的人带来?真是稀罕事,要不他也不会先是以为肥羊上门,在过了招后,以为是对头上门。
"水。"雷洛把水递给菲尔,然后狠狠瞪着麦克:"你猪脑子呀?不会先问清楚再打?"
"我问了呀",麦克委屈地说,目光飘向菲尔手中的水,雷洛好无情,这么对待兄弟。
"你怎么问的?"想到第一次见到菲尔时他的一脸白痴相,就知道这回准是又有什么岔子。
"小子,你混哪儿的?赶快把值钱的拿出来,否则小心老子打得你满地找牙。"麦克缩缩脖子。谁叫菲尔长得像肥羊。
雷洛张口结舌。真是标准的黑道问法。要不是他比这些人多用用脑子,上次他打劫菲尔一定也是这个场面。这个要是菲尔还听不出来是打劫的,那他就真的是白痴。
"雷洛,他是......"麦克实在很好奇。明明很像肥羊,身手又好,难道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
"菲尔·......兰蔚斯。"雷洛对自己的头脑非常中意。"菲尔,你是干什么的?"
"弹钢琴。"菲尔的目光迷离起来。
呃,二人差点被口水呛死。弹钢琴?反差太大吧,在看过菲尔的身手后。
兰蔚斯?麦克想了一会儿,用一种很白痴的表情小声问:"你不是那个兰蔚斯家的吧?"
"不可能。"雷洛斩钉截铁地接道。一是兰蔚斯家的人根本不会白痴到自己跑到黑街,除非他想找死;二是老兰蔚斯根本长得像个黑铁塔,看过一点报纸电视的人都不会不知道,菲尔怎么看也跟那个家伙没有一点共同点。然后,他看到菲尔缓缓地点头。
"不会吧?!"两个人抱着不同的心情哀号。
雷洛第一次对自己的头脑产生了怀疑,不过想到自己开始没有一时兴奋杀人掠货,他感到由衷的高兴。"麦克,去找绳子来。"
"干吗?"麦克一向反应迟钝。
"绑架勒索呀。"菲尔对他好象还一直蛮合作的。
"你们不是......朋友吗?"麦克迟疑地问。
朋友?菲尔和雷洛同时望向对方。他们是朋友吗?
被菲尔那双冰眼看得头皮发麻,雷洛受不了地闭上眼睛:"好吧,好吧,算是吧,你以后定时交保护费就好。"今天菲尔不就乖乖地拿钱来,这样的固定收入更有保障。
菲尔沉默着。心中突然有一点温暖的感觉。
"喂,听到没有?"雷洛气愤地跳过去敲菲尔的头。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菲尔很好欺负。
麦克在一旁吓得倒吸一口凉气。被菲尔揍很痛的耶。
"好。"菲尔一点也不觉得很冤,温顺地就当了这个冤大头。
好?雷洛不甘心地放下蠢蠢欲动的拳头。想了想,又说:"菲尔,今天我请你吃饭。"转眼看了看一脸讨好的小狗像的麦克:"还有你。"
*****
"菲尔,菲尔。"雷洛拍着滑落到他肩膀上的漂亮脸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