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做这样就听不见了?"
但现在,蓝龙问了,他想知道答案。
"什么?"
斐摄愣愣的看着他,心里混乱成一片。
现在他才知道,听得见别人心里声音时,会让他觉得这世界里没有一个人是好的。
但现在,当斐摄听不见别人心里邪恶的念头时,依然无法相信这个世界有好人,所以一直以来,问题不只出在他听得到别人心里声音而已。
斐摄根本就不相信人性,即使明知道这个人个性和态度有多好,他还是会去听,这个人心里隐藏最深的不好念头。
"你以前杀人的时候,都会这么说,我......咳咳......一直都很想知道,为什么那么说......那是你喜欢杀人的原因,是吧?"
"你知道?"
"废话,我们两个人在一起多久了......很多时候,会听到一些不该听到的话......"
才几句话之间,蓝龙的神情显得更加疲惫,唇间不断溢出鲜血,他清楚,就像当他推开斐摄的那一瞬间,他就知道自己很可能躲不过这一劫。
斐摄看着蓝龙,其实并没有想要流泪,但一滴一滴带着咸味的液体,就是一直从他的双眼中落下。
"为什么要冒险推开我?"
没有回答蓝龙的话,斐摄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斐摄知道蓝龙是什么样的人,他跟自己一样的自私,以自己的性命为重。
为什么......要冒险推开他?
他们两个人相处的时间再怎么久,也没有到为对方付出生命那么深的情谊。
蓝龙笑得全身都咳了起来,一边的玉岚徒然滴着药剂,却看着鲜血根本止不了的、从身体内溢出,这一次,他没有阻止蓝龙笑。
蓝龙看着旁边几个伙伴,像是雕像一样万年不改的表情,笑声慢慢停下。
"要是知道为什么就好了......要是知道为什么,也许就不会那么做......然后......就不必像现在这样狼狈......我不想死......我一点都不想死......"
蓝龙并不怕死,每天都在冒险中度过的人,怎么会害怕?
但是,并不表示蓝龙欢迎死亡的到来,他还有很多很多想做的事。
说沮丧的话,不是他的个性,所以蓝龙又撑起笑脸,看着斐摄。
"喂!你还是没告诉我为什么?别以为我快死了,脑袋会跟着胡涂,我还记得你没回答我......还是说,就算在这样的时刻,你依然不想跟我说......"
斐摄咬牙,然后张开口又合上,最后摇了摇头。
"你这个人......"
失望的神情略过蓝龙的脸庞,总是表现着无谓的脸上,头一次出现悲哀。
能不悲哀吗?
连蓝龙自己都不晓得为什么,竟然冒着生命危险去解救伙伴,也没想到在这种时候,自己都已经快要死了,连这样一个小小的问题,都得不到回答。
"也许......我们之间......我当你是伙伴......是我太天真......"
那么,这个残酷的人,眼中落下的泪,又是怎么一回事?
"不当我是同伴,就别掉眼泪......"
"你以为我能控制吗?"
如果斐摄可以控制,他甚至不想要眼泪这种东西。
听起来很没感情的回答,可是蓝龙微笑。
他根本搞不清楚自己笑什么,也许是因为失血过多,脑袋已经没有办法作判断,反正......他就是想笑。
"蓝龙?"玉岚轻喊。
那张总是毫无心机的脸庞,悄悄闭上双眼,玉岚握着药剂的手,如同刚刚斐摄所做的一样,根本控制不了,颤抖了起来。
微微起伏的胸膛,慢慢、慢慢地停止动作,玉岚的呼喊,并没有让那一双眼睛睁开。
玉岚深深的呼吸着,但是似乎再怎么用力的吸气,都觉得不够。
才刚刚而已......
在对战之前,才刚刚说过蓝龙是一个好人,玉岚才刚认知到自己身边,并不是每一个人都那么偏激,还有一个人是正常的,虽然同样不是好东西,但是至少乐观开朗,可以跟他说话,不需要任何的心机......
让玉岚觉得,其实,并不需要把生活过得那么复杂......
才刚刚而已......
斐摄知道怀里的人已经没有呼吸,一双眼睛之前还曾失望的看着自己,可是现在斐摄眼中看到的,却尽是坦然的微笑。
笑什么?
为什么在自己失去读心能力的这一刻,却露出这样一个充满疑问的笑容?
蓝龙是存心让斐摄永远都不知道答案吗?
"你明明知道我为什么一直掉眼泪!"
对着蓝龙的脸,斐摄狂吼出声。
"你明明知道我不晓得自己为什么掉眼泪!既然你有答案,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说啊!说啊!"
拎起蓝龙的衣领,斐摄全身颤抖,猛摇着蓝龙已经没有气息的身体狂吼。
"你是在报复我为什么不告诉你答案对不对?你又知道什么!"
声嘶力竭。
"我要怎么告诉你,你冒着生命危险救下的人,是多么可悲懦弱的角色?我要怎么告诉你,我之所以想要杀了每一个人,只是因为我再也不想要听见他们心里的唠叨!我再也不想要听到这些......这些让我永远也无法去相信人的话!"
斐摄不想让人知道,其实他有多么想要去信任一个人。
背着太多太多的愤世嫉俗活着,真的很痛苦。
斐摄努力撑起自己的世界,告诉自己天底下没有信任这种东西,只要自己够坚强就可以好好活着......
"为什么要让我在相信你之后,却带着微笑让我失去信任!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斐摄用力摇晃着蓝龙的身体。
再也没有人可以带着痞痞的笑告诉他,是他想太多,再也没有人会拍拍他的肩膀,告诉他心情不好,去找个好女人发泄一下,就可以心情愉快。
玉岚抓着药剂的手,用力的捏破罐子,尖锐的碎片刺破掌心,鲜红的血液,自掌心流下。
多么有趣的一件事......
来自不同世界、不同星球的人,也可以拥有同样色彩的鲜血......
斐摄站起身,回头看向身后的敌人,另外一具失去气息的身体,早已被移到远处,一双蔚蓝的双眼,同样注视着自己,沉静的深蓝,看不出里头的任何思绪。
"这样,你还要继续玩下去吗?"
拉拉不比蓝龙,在斐摄毁掉她所有意识的那一刻,她的身体就没有了动静,连属于计算机的那一部分都完全止息。
不晓得斐摄是怎么办到的,难道计算机也可以有灵魂?
虽然拉拉的身体机能已经停止作用,可是拉拉的身体跟一般人不同,她并不是纯生物,因此,还有着一丝丝的希望。
朔华让树海跟冷暮将她的生物肢体跟非生物器官连接起来,愈合伤口,祈祷着有一天,拉拉还是可以睁开她的双眼。
就像地球上的许多神话,也许有一天,可以有人找到办法,管他什么神器还是王子的一个吻,就可以让拉拉那双美丽、但单纯无比的双眼再度睁开,好好看着重生的世界。
蓝龙的死,朔华一直看在眼中。
当他们开启这一扇门的那一刻,就无法避免这样的结局,但是如果造成这样结局的原因,只是单纯的因为有人想要进行一个游戏时,到底值不值得,那就是一个问题。
玉岚的脸上,没有微笑,也没有愤怒跟悲伤。
从小玉岚就被教导,一个皇者不能轻易将喜怒哀乐呈现在表面,那双漆黑的眼睛看着朔华,想要在里面找寻像是嘲笑、或是得意的神采,但是却没有。
朔华跟玉岚不一样。
虽然很多时候,同样的面无表情,但那是因为朔华真的没有情绪的波折,现在,那双眼睛里充满着很深很深的哀伤,毫不掩饰。
"我们两个,就像是一个一体两面的个体。"
从斐摄告诉他这个人的存在时,玉岚就这么觉得。
"我们同样来自地球,同样来自一个大家族,你的祖先骄傲地维持着轩辕血统的续存,我的祖先用尊严捍卫早已经灭亡的王朝,我们两个人会一起来到这个世界,就像是一种无形中命运的牵系。"
更多的时候,玉岚甚至觉得,这根本就是一种笑话。
"我跟你不一样。"朔华淡淡的回答,他从来就不觉得两人之间有哪里相同。
"是不一样,基于刚刚我所说的那些共同点,照理说,我们应该有着类似的个性,或是类似的想法,但是因为血统纯正不纯正的关系,造就了完全不一样的个体。"玉岚如此说道。
朔华知道玉岚想说的是什么。
"没错,因为我的血统不够纯正,因为这双蓝色的双眼,我被家族摒弃为外人,没有资格继承轩辕的气象,我不是天意所安排的继承者--所以当我一满十八岁,就被自己的家族给放逐。"
玉岚嘲讽地笑着,并不是笑朱家那种保守的观念有多愚蠢。
明明是两个不同的家族,为什么拥有同样可笑的观念?
"我的血统是所有家族里最纯正的,即使在清朝被灭之后,为了皇室的尊严,直系的爷爷跟爸爸只愿意跟旗人结为连理,就像是在配种一样。
"我是血统最纯正的旗人,所以即使受过现代教育,即使我知道这样下去不对,却因为我的血统纯正,因此每一天每一夜,都被灌输着如何将大清皇朝维持下去的理念。"
哪一种人比较悲哀,真的很难比较。
朔华很难厘清这究竟给他什么样的感觉,但是那种就像命运一样的东西,充满着无奈。
"机会来了,有人告诉我,我可以拥有力量,可以有新的人生,在这里,我不需要在意自己是不是轩辕正统,得到力量之后,我可以靠着自己的努力去证明,就算我不是正统,却可以做得比他们都好。"
那不只是为自己争一口气,也是为自己的母亲争一口气,为什么要为了这一种守旧的观念,去放弃相爱的人,去放弃亲生的孩子?
值得吗?
"没错,来到这世界,我可以不需要在意自己身为爱新觉罗最正统的血脉,拥有重新开始一个王朝的力量,我想知道,当有一天我真的成为权力最高者,是不是会像我父亲所说的一样,为自己感到骄傲?我想证明,就算拥有再多的权力,就算恢复了大清,一旦岁月变迁,过去的繁华都不可能再现。
"同样的景物,又怎么可能会有同样的人?不管是地球,还是这个世界,除了我们这一家之外,根本就没有人在乎自己是不是正统旗人,是不是需要一个叫做爱新觉罗的皇帝。"
他们两个,完全不相同。
一个是被认为非正统的轩辕之子,却拥有着顺应天意的力量,一个真正的爱新觉罗后代,拥有的却是逆天的能力。
"所以我觉得,也许我自己,根本不认为这是一场游戏。"
玉岚,只是用一个游戏的名义,当作开始的借口。
"我们......来到这个世界,都是为了证明自己。"朔华淡淡的结论。
所以,他们并不是在游戏。
第七章 瘟神
跨越时空,跨越世界,其实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到一个未知的世界,开始一个未知的旅程,任何人都会有恐惧。
"证明自己的方式,可以有很多种。"
修复好拉拉的身体之后,树海走向前。
两人的对谈他都听到了,不过对活了大把年纪的树海来说,更明白其中的一些道理。
最好的例子,不就是朔华吗?
他让自己活得高兴,他用壮大自身的方式去证明--何必要拖这些千千百百个无辜生命下水?
玉岚并没有因为树海的话生气,他只是笑了一下。
一棵树对于人类的私欲和贪婪,果然很难去真正的了解。
"就算不拖他们下水,迟早也是会打,有我们的参与,速度会快一点,就这样而已,既然都是要发生的事,为什么不利用?"
迪慢慢的走过来。
事情还没有结束,今天双方都有了损伤,光是斐摄那里,就永远都不可能放过朔华等人。
斐摄自己不清楚,他总是读别人的心,不曾好好多看自己几眼,但别人却看得很清楚。
蓝龙对他来说,并不是陌生人,也不是交浅言深的朋友而已。
他们是伙伴,真正的伙伴,一直一直都是。
"这就是我们为什么打起来的原因,彼此理念不同,如果其中再加上一点点仇恨,以人类的小心眼来说,就足以造成深仇大恨,然后冤冤相报何时了......"
"无聊的人类。"
树海瞪了帮忙解释的朔华一眼,他明明也不赞同他们的方式,何必帮忙说话?
"有碰撞才有火花,虽然你年纪比我大得多,但是这个道理,有一天你会明白。"玉岚才不在乎敌人能不能懂得自己的想法。
能为自己找到解答,对他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所以,如果要继续打的话,你们输定了。"朔华露出狡猾的笑容。
虽然他觉得蓝龙的死是一种悲哀,如果可以,他同样希望谁都可以好好活下来,但是,他们是敌人。
只要心中有着怨恨,只要他们不放手,他同样不会手软。
现在正是解决他们所有人的最好时机,死了一个,另外一个力量用尽、暂时不可能有所发挥,还有一个重伤,冷暮分解掉的那一根骨头,显然造成敌人很大的痛苦,勉强算四比二,谁的赢面比较大,大家都清楚。
玉岚也知道这一点,但是他发现,就算再怎么理智的人,一旦伙伴在自己面前丧生,就会开始不顾一切。
"那一句话是怎么说的?为兄弟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语落,迪瞬间消失,刚刚还在朔华身旁的冷暮,所有人只来得及瞧见一阵银芒闪过。
银色的长剑抵在斐摄的胸口,一旦刺入肌肤底层,他就是继蓝龙之后的下一个牺牲者。
鲜血霎时在空中飞溅,大量的液体撒落地面,鼻间的血腥味更加浓厚。
冷暮的那一剑,的确是刺进了斐摄的身体,将蓝龙跟他串在一起。
只是冷暮及时发动分解的能力没有机会作用,一个黑色的影子抓住斐摄的后领,用力一扯,丝毫不在乎长剑在斐摄的身上划出一道血痕。
瞬间被分解成分子,再也找不到一点踪迹的蓝龙身下,出现几颗黑色的石头,另外,还有一个球状的器物。
黑色的身影速度相当的快,但是冷暮比他更快,当带着血腥的气息朝钥石扑去时,冷暮已经伸出手,轻而易举地将钥石收到自己的空间里。
冷暮淡漠的双眼对上那双贪婪锐利的黑瞳,跟一般人的眼睛不太一样的是,他的双眼没有瞳孔,除了黑,还是黑。
黑色影子身上的味道,闻过的人很少有人能忘怀,那就像是累积了无数尸体的血腥味,带了一种恶臭。
不是洋深不爱洗澡,而是他杀人的欲望太强烈,就算洗掉身上的味道,不需要太久的时间又会沾染全身。
"有这种好事,怎么不通知我一声?"
黑色的影子定下身,所有人才看清楚他的真正模样。
一身宽大的黑衣,人很瘦很苍白,一张脸看不出是男是女,雪白的肤色底下,双唇鲜红的彷佛涂上厚厚的唇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