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百列的面色白了一白,但却没有任何推诿,只跪在神座前说道:“时间之镜是我借出。我此举确实轻率,对当日之事也难辞其咎,请父神责罚。”
卡麦尔又讽刺一笑,说道:“加百列殿下还真是大天使长的好朋友。不过路西斐尔殿下真是令人羡慕啊,先有米迦勒殿下为您闯天火峰,拉斐尔殿下还能帮您私自培植生命之花,如今加百列殿下又这般维护你。就连尤利尔殿下都肯为您神魂颠倒,虽然你不怎么领情,可咱们天界的撒拉弗都对你如此偏爱,真是荣耀不下父神啊。”
他这话显然说得十分犯忌。路西斐尔听后,先是冷冷看了尤利尔一眼,随即垂下头,沉声道:“父神,如今天界危机,大多与我有关。无论是私入魔界、买卖生灵、借取时间之镜、培植生命之花,都是我一意孤行。走脱鬼王、损毁龙岛结界,也是我疏忽所致。我与尤利尔殿下之间的私情,也确实有辱爱的圣洁和纯粹,请父神降罚。”
尤利尔在他说完这些后,单手抚胸,匍匐在地,冷然道:“父神。如今已经是这般局面,我也无话可说,一切凭父神定夺。”
而主神也在此刻终于出声,说道:“路西斐尔,你被黑暗之力驱使,行□□之事,用生灵及无罪之魂献祭,危及天界安全、破坏与友族的和平协议,桩桩件件,都够断翼堕天。可你懂得顾及撒拉弗的荣耀,靠自己的力量摆脱了黑暗的侵袭,摒除了心中的爱欲邪念,虽有些做法过于极端触犯了法典,但念及你尚未成年、心志不坚,我就从轻罚你流放帕格特瑞百年。流放前,你需将龙卵送回龙岛,修复与龙岛的关系,你可心服?”
主神的判决,显然出乎路西斐尔的意料。他此时此刻早猜出今日种种都是尤利尔一手安排,心想,尤利尔显然是为了争□□势,以感情做套,想将自己置于死地。而主神却将那些重罪淡化,并判得如此之轻,只怕不是看出了尤利尔的用心,便是对他存心留情。于是也没再多说其他,只下拜领罚。
这时,尤利尔却突然出声说:“父神,路西斐尔所犯之罪,在《神圣法典》上均为重罪,只如此轻判,置天国法度于何地?”
路西斐尔暗笑果然尤利尔不肯轻易放过自己。脑中闪过一念,他跪直身体,平静说道:“路西斐尔有负初生时父神的期冀,求父神褫夺名中赐福。从此我便更名为路西法。新的名字便如新生,我必不会再有损撒拉弗的荣耀。”说完他额头点地,长拜不起。
他这句话,再次激起在场神圣阶级心中的惊涛骇浪。要知道,初生时神赐的祝福,是天族至高的荣耀。有些天族,宁可断翼堕天历经炼狱之苦重归天界,也不愿失去神赐的名字。而对于撒拉弗而言,这个名字更是多了一重作用,那就是,只有被神赐福过的撒拉弗,才能呼唤神的驾临。
主神听后,先是沉默许久,终是一声叹息,许了路西斐尔的请求。褫夺了路西斐尔名字中代表赐福的尾缀。
与此同时,尤利尔的圣灵处响起了一把原本温柔清朗,此刻却充满讥讽的声音:“我依稀记得,你我苟且时你曾在我耳边呼唤过我的名字。那声音真令我恶心。原来那个名字,我就留给你了。但是你拿走的其他东西,我会亲手取回来。”
紧接着,尤利尔只觉呼吸一窒,尖锐的疼痛瞬间贯穿了他的身心。
那是他的圣灵之石破碎时,与他灵魂的共鸣。
尤利尔微微侧过头,便看见少年带着愉快笑意的面容。即便匍匐在地,那个笑容依然散发着美丽的光芒。在那逶迤一地的金发的掩遮下,少年朝着尤利尔的方向轻轻摊开掌心,银色的碎屑四散于空气中,瞬间便化作无形的能量消失不见。
尤利尔只感觉到又有一滴温热的水划过面颊。
这不是他今天唯一流的一滴泪。
可他心里明白,这也确实是他今天唯一流的,一滴泪。
后来的事,自然也是按照尤利尔事先安排的剧本顺利进行。
对于萨麦尔的身世,“主神”只说一切都是法则之力的安排,萨麦尔是大地天使这一点谁都不能否认,今后也不许有人对此诸多议论。
对于加百列私借时间之镜的事,主神罚她完成大结界修复后,便回到她辖下的第一天自省直至成年,期间可以使用传送符文到天使学院完成学业。
而拉斐尔私下培植生命之花这件事虽然没什么恶果,可性质确实恶劣,属于亵渎生命尊严,主神便罚他成年前不许再入伊甸园。将伊甸园的工作暂时移交给拉贵尔代理。
至于米迦勒率十名座天使身陷魔界,盖因轻率所致。就将此事当做对他的惩戒,考验他们能否靠自己脱离绝境。同时,主神也向在场的艾玛兰德求助,希望不受契约之力限制的精灵族能够暗中保护他们,并在关键时刻施以援手。
艾玛兰德立即答应,并向精灵大陆传讯,让精灵族派出使团出访魔界,以此为幌子,暗中相助米迦勒。
最后,主神又丢出一颗重磅光弹,说自己这次清醒只是因为感觉到天界的危机,暂时恢复神智,不久就要再次进入沉睡。为避免再发生今天这样混乱的局面,他命尤利尔暂代大天使长一职,直至路西斐尔赎罪归来。
一切尘埃落定,主神如往常般化光离开,神圣阶级们则依次退出神殿。
神殿正中,路西斐尔和尤利尔仍跪在一处。拉斐尔和加百列并肩朝着他们走过来,路西斐尔抬起头,对他们露出了一个歉意的微笑,然后缓缓站起了身。
拉斐尔此时正走到尤利尔面前,一张脸上写满了愤怒和鄙视:“我就说你接近路西斐尔是不怀好意,你如今得意了?真是不知道你这样恶毒的人,为什么能位列撒拉弗,你……”
“嘭”地一声闷响,打断了拉斐尔的话,是尤利尔一拳打在了路西斐尔脸上。紧接着又是“咣”地一声,是路西斐尔被掴倒在地、头重重地磕在被防御法阵层层加固的神殿晶砖上,将一面晶砖生生砸裂了。
尚未退出神殿的天族们此刻都被震得停住了脚步,不约而同地看了过来。
尤利尔长身而立,微微垂眸,面无表情地看着血自路西斐尔额头流出、渐渐渗入进晶砖的裂缝中。
拉斐尔惊讶得连治愈术都忘了用,他甚至没看清尤利尔到底是怎么出手的,只听见一把清冷的声音,用一种傲慢至极的口吻说道:“收起你幼稚的把戏。没有实力,你只能让我这么玩儿。”然后尤利尔转过头,对他轻轻一笑:“你也别总是蠢得给人当了狗都不知道。比起没有荣誉感的撒拉弗,没有脑子的更加百无一用。”
拉斐尔被他笑得遍体生寒,甚至无心理会他言语间的侮辱,蹲下身,淡金色的治愈术便覆上了路西斐尔的额头。检查过路西斐尔的伤势后,拉斐尔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句:这疯子真他妈手黑啊,连颅骨都给打裂了,也难怪人都昏了。
尤利尔此刻已经收起轻笑,朝着目瞪口呆的加百列微微一个颔首,走向了拉贵尔。
拉贵尔的眼中此时写满了浓浓的忧虑,脸上的表情也不无惊讶。
尤利尔从他手里接过萨麦尔,低声说道:“走吧,都是些不值得留恋的东西。我都不在意,你替我操什么心。”
拉贵尔眨了眨眼睛,心想,到底发生了什么,尤利尔怎么突然就变得正常了呢。
当然,他所谓的正常,是指几万年前的那种正常。
所以其实还是,不太正常。
☆、善后
尤利尔走出神殿后,就看见了特意在等他的艾玛兰德和然德基尔。
然德基尔等他的目的是问他何时接手政厅的工作,尤利尔让他先去准备,说自己马上就会去政厅。艾玛兰德则一看就是有话要问他,他便邀了他同行。
拉贵尔见状,虽然仍有些放心不下尤利尔,但也不想踏足政厅,就打算先回学院。临走他问需不需要他临时照看一下萨麦尔,尤利尔沉默了一瞬,说:“不用了。”
拉贵尔联想到路西斐尔刚刚的作为,猜他是怕萨麦尔醒来后会难过,心中一涩,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尤利尔自神塔一路滑行到政厅的核心区,穿过神圣议会的办公区,走进了他几万年都没有进入过的办公室。
由于路西斐尔没有成年,新纪元后这里并没有被启用,所以还维持着尤利尔习惯的格局,那就是没什么格局可言。
进门后就是一眼便可望尽四面墙壁,一面墙上挂着天界和魔界的全景图,一面装着通向室外的落地窗,余下两面被整齐又单调的文件柜占满。落地窗前立着一张简单又巨大的理石面办公桌,桌上唯一的装饰是羽毛笔和魔法墨水瓶。办公桌靠窗的一侧竖着一张靠背椅,靠背椅旁边摆着一张周长约一米的圆形茶几,茶几旁则叠着一打简易座椅。
曾经天族的公职人员最不喜欢的事,就是被请到大天使长办公室里喝茶,因为,那真是连把好椅子都捞不着坐,更不用说大天使长堪称变态的工作要求。
尤利尔径直走到办公桌后,取出魔法空间中的摇篮,将摇篮摆在了茶几上,然后将萨麦尔轻轻放了进去。
紧跟着他身后进来的艾玛兰德先是掩上了门,然后便有些迟疑地看着他。在接触到他疑问的眼神后,艾玛兰德说道:“殿下,您对路西斐尔,到底抱持着怎样的态度?”
尤利尔丢给他一把简易座椅,自己则坐在靠背椅上,撑起额角,眼中有未曾刻意遮掩的疲惫:“雷米尔,我们能不讨论这个问题吗。”
艾玛兰德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可仍是坚持说道:“那一天,路西斐尔来找我的时候,对我说他宁可付出生命也不想付出对您的爱。我本想在您醒来后告诉您,您那时却让我什么都不要说。您是不是无法面对……”
“雷米尔!”一声轻斥打断了艾玛兰德的话。
尤利尔的眼中此刻已经褪去了最初的倦意,只剩下一片清冷的沉寂。露出一个看起来有些悠远的笑容,他轻声说道:“你当年抛弃名字、献祭力量、远赴异乡的时候,对然德基尔,又是保持着怎样的态度?”
艾玛兰德沉默了一瞬,随即叹道:“当年回应了然德基尔的感情,恐怕是我今生做过的最错误的决定。但是,我也享受到了这个错误带给我的几年快乐时光。如今回想起来,我对然德基尔确实太过绝情,没有考虑到他的感受,让他这样无望地思念了我几万年,倒不如从未开始,或者让他彻底将我忘记。”
说完这段话,艾玛兰德看着尤利尔脸上不含笑意的微笑,心中突然明白过来。
尤利尔品味着艾玛兰德眼中紧接着恍然袭来的痛意,心想,雷米尔果然对当年的事无法完全释怀。值得庆幸的是,但是雷米尔还有机会弥补。
机会,是一种多么好的东西,它的同义词是,希望。
可艾玛兰德眼中的痛意,却不全是为了自己。即便已经得到了答案,他仍不放弃地问道:“殿下,路西斐尔和魔王陛下,是一个人吗?”
他这个问题问得突兀,也确实让尤利尔有些猝不及防。
或者说,尤利尔一直都在回避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关于同一个灵魂,是不是意味着同一个人。
如果说,他可以因为命运拒绝一个尚未成年的孩子,毕竟他们之间只有两年多的牵扯,他只是路西斐尔漫长生命中一个噪点,喧嚣过了,最终都会归于沉寂。可是对于撒旦来说,他却是涂满他整个生命的色彩。他的拒绝,使得撒旦连命都赔了进去,甚至放弃了自己作为魔王的责任,追随自己到了天界。
面对艾玛兰德的问题,他避无可避地想到,如果路西斐尔和撒旦不是拥有同一个灵魂,自己会爱上他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在这一刻,尤利尔突然觉得自己很荒谬。为什么非要将路西斐尔和撒旦清楚地分别开来?就是因为他们拥有不同的人生轨迹吗。
还是说,他恐惧着另一种可能,那种令魔王变成了大天使长的可能。
摇了摇头,尤利尔发现自己只能继续自欺欺人地说:“即便是相同的灵魂,不同的经历,也会造就不同的人。虽然你从灵魂窥见了他们的相似,可生灵存在的意义,不仅是那一缕能量。”
听完尤利尔的话,艾玛兰德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尤利尔撑着额头,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等他想通,同时心里忍不住想着,雷米尔啊,你为什么要逼着我说这些呢。求你不要再问了,我思考这个问题的极限已经到此为止。请你不要再考验我理智的上限了。
可艾玛兰德显然没打算放过他。
看了一眼尤利尔的左手,艾玛兰德终是没有忍住说道:“殿下,我在为路西斐尔解除灵魂誓约的时候,注意到了您手上的约线。单方面的灵魂契约可以解除,您却留着它在身上,是不是因为您对路西斐尔动了真情?”
尤利尔的身体几不可查地一僵。攥紧了左手的无名指,他轻声说:“约线可以从一定程度反应他的动静,我留着它,只是当做一种监视他的手段。你无需多想。”
艾玛兰德盯着尤利尔的眼睛,在那对冰蓝色的眸子里,由始至终,他看到的就只有清冷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