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加雷斯显然是被这个问题难住了,抓了抓奇美拉的鬃毛,思考了半天后说道:“等下你就知道了。”说完他抬脚跳上了奇美拉的背,拉住缰绳后,朝尤利尔伸出一只手。
尤利尔敬谢不敏地朝他一笑,足尖轻点,就站在了他背后。
阿加雷斯也没有介意,只将副缰递给尤利尔牵着,自己则拉起缰绳,奇美拉振翼长啸了两声,便离地而起,飞向了远处雾气蒙蒙的鬼域领空。
飞在空中后,阿加雷斯对尤利尔说:“对于此行的目的,尤利尔殿下对你说了吧?”
尤利尔回答道:“说了。”
阿加雷斯等了半天,发现,对方似乎没有再补充的意思了,便几分无奈地追问道:“他是怎么对你说的?”
尤利尔说:“他说鬼域无法完全融合到魔界的大结界中,你搞不定,让我来看看。”
阿加雷斯“哦”了一声,接着问道:“他怎么刚好找到的你?”
尤利尔说:“我当年并没有离开精灵大陆。”
阿加雷斯手一颤,奇美拉险些在空中来个前空翻。尤利尔此刻也顾不上怎么解释精灵会骑奇美拉了,连忙牵起副缰,将它的方向稳住。
阿加雷斯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你,当年为什么告诉我……”
尤利尔十分有诚意地道歉道:“对不起。当年我嫌你太烦骗了你。”
阿加雷斯的心中瞬间产生了一种“友尽”的感觉,然后便听见一个温软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早些年,我也想过向你道歉。不过一直没什么机会。后来时间过得太久,我便觉得你早该忘了。如果这让你不舒服了,我真的十分抱歉。”
阿加雷斯稍微感受了一下身后那个仍宛若当年的人的样子,感觉到他碧绿双眸中真诚的歉意后,阿加雷斯突然觉得,反正也过去那么久了,都无所谓啦。
由此可见,阿加雷斯是一个多么大度又通情达理的好孩子。
这头奇美拉的飞行速度十分可观,不多时已经飞到了鬼域的边界。自第六狱原有边境进入鬼域的瞬间,尤利尔明显感觉到了一股强行穿越大结界的撕扯感。
阿加雷斯显然也感觉到了这一点,回头说道:“觉出不对来了吧?前两天还没有这么明显,我怀疑是席欧乌尔那边有人刻意搞鬼。他跟彼列那一出窝里斗,指不定是真是假。”
就在他这一回头的工夫,奇美拉又是一个侧翻,险些将他们两个甩出去。
尤利尔再次拉紧缰绳,再看阿加雷斯一副劫后余生手忙脚乱的样子,心想:路西法说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跟着阿加雷斯共乘一头奇美拉,果然是要有随时坠空的觉悟。
稳住了奇美拉后,尤利尔认真想了想阿加雷斯刚刚说的话,觉得彼列再怎么心狠手辣,也不是能拿席欧乌尔的孩子做文章的人。可这话他也不能拿出来同阿加雷斯讨论,便缄口不言。
阿加雷斯见他不说话,以为他不知前因后果,就给他普及了魔王和大领主前段时间反目成仇的故事。
尤利尔本来以为没什么可听的,结果阿加雷斯说给安格列的版本,比起之前告诉尤利尔的,真不是详尽了一点半点。他连彼列同席欧乌尔吵翻时的台词都说得有模有样,尤其是把彼列绝望的独白学得声情并茂,那跌宕起伏宛若亲见的描述,都能记下来拿去当小说卖了。
尤利尔听完后,实在忍不住好奇地问了句:“你怎么说得跟亲眼看过似的?”
这时,他们已经距离鬼域首府西顿城不远。阿加雷斯轻轻一拉缰绳,让奇美拉减速滑行,然后回头朝尤利尔神秘一笑,说道:“当年王为了偷窥他偶尔来访的心上人,在万魔殿装了全方位无死角的监视法阵。在比较有看头的位置,比如客房啊、图书馆啊、浴室啊,还装了传声系统。那套法阵的功能之完善、隐蔽性之强,真是叹为观止,堪称吾辈终生追求的境界。”
尤利尔此刻有些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稍微冷静了一下,他接着问道:“万魔殿不是被现任魔王改建过了吗?”
阿加雷斯颇不以为然地冷哼一声:“连尤利尔都没能发现王的法阵,就凭彼列也能破除?”
尤利尔感觉着阿加雷斯一脸骄傲的样子,心想,既然你们王那么厉害,你怎么不让路西法自己来搞定鬼域的结界!
此时奇美拉已经滑行到西顿城的上空,正准备向位于城中心的王宫赛尔达宫降落。
西顿城依海而建,立于高耸嶙峋的礁石之上,一侧是鬼域最大的内海怨灵之海,另一侧是广阔的荒骨平原。这地形真是各种易守难攻,如果当年鬼王的卵被放在这里,累死彼列也想不出方法来无声无息地将它拐走。
可残酷的现实是,鬼王之卵根本就没被哈尔帕斯藏在西顿城,而是堂而皇之地放在了别西卜在白骨之森的埋骨地。据别西卜自己说,那里是他向魔王撒旦效忠的地方,他的出生和死亡都只会为了撒旦一人,所以巴拉巴拉此处省去煽情的话一万字。
正因为他这句话,被彼列猜出来他可能出生的地方;也正因为他这句话,被尤利尔猜出,他的卵一经路西斐尔碰过,就可能会破壳而出。
所以说,鬼王别西卜也是一个十分难以用语言形容的一个人。说他傻吧,他从来无愧于魔族二把手的位置、有时候甚至比偶尔犯抽的撒旦还要可靠;说他明智吧,他做出来的傻事每一件都惊天地泣鬼神。比如,他因为跟撒旦吵了一架就把鬼域从魔界给分了出去,比如魔界大难临头他第一个站出来牺牲自己,比如他牺牲完自己之后居然被一个人类给趁火打劫杀死了,再比如,他死前发出的血腥誓言,其实他自己根本就没打算实行。血洗人界什么的,完全就是说来过把嘴瘾,表达一下他对偷袭的那个人类的愤怒之情。
如今,重生的别西卜已经快一百岁了。不过作为带着记忆重生的鬼族,多少岁对他来讲并没有什么实际的意义。此刻,他正站在他的宫殿赛尔达宫顶端的平台之上,看着极速飞来的奇美拉,目光深邃若有所思。
鬼王别西卜如今已经恢复了他成年时的样子和力量。他长得是一副最典型的鬼族形貌,瘦骨嶙峋、眼窝深陷、皮肤泛青,连唇色都微微发黑,墨绿色的中长发披在肩头,身上穿着一件灰色的无袖长袍,领口的位置扣着当年撒旦亲手送给他的那枚白骨领扣。
虽然别西卜的五官并不难看,甚至可以称得上英俊,但由于以上原因,整个人看起来阴测测的,十分让人不想多看。
尤利尔只看了鬼王一眼,便十分难以免俗地移开视线。不过平台上站着的另一个人就是路西法,他此刻与鬼王并肩而立,足高出鬼王一头,此刻正弯腰低声在别西卜耳边说着什么,态度亲昵得就像是在对情人呢喃。尤利尔觉得他比别西卜还难以直视,最终只能将视线再转回别西卜身上。
阿加雷斯见了鬼王后微微躬身,念了句:“别西卜大人。”随即又看了路西法一眼,迎着路西法锐利的目光再次躬身道:“阿蒙大人。”
曾经的魔界,别西卜位居宰相,地位仅次于撒旦,所以虽然同阿加雷斯同封为大公,可地位尚在阿加雷斯之上,阿加雷斯对他行礼情有可原。但路西法装扮的这个叫阿蒙的魔族,在魔界又是什么地位?
尤利尔觉得自己有些看不太懂。
别西卜先是朝阿加雷斯点了下头,接着几分不悦地看向路西法,讥笑道:“这就是你说的那名精灵族的法阵大师?”说完,便对尤利尔上下一通打量。
尤利尔出于礼貌,此刻已经摘了兜帽,露出了他那比兜帽隐蔽效果还好的一张娃娃脸。见别西卜在打量他,便对鬼王微微一笑,露出两个小梨涡,誓将装纯进行到底。
要知道别西卜上辈子最讨厌的生物,就是面颊饱满红润的小鲜肉,连小猪崽儿都能勾起他对脸上有肉的嫉妒心,所以在看见安格列这张无比可爱的脸后,别西卜十分阴沉地狞笑一声,对阿加雷斯说道:“你确定这是安格列本人,而不是他第几千代重孙?这人要是中看不中用,可别怪我将他当菜下酒。”
他这句话说得其实跟当年扬言血洗人界如出一辙,简而言之就是色厉内荏。别说尤利尔听得不以为然,连阿加雷斯都露出一副“你是高等魔族又不是魔兽能不能别总是开辟奇怪菜谱”的表情。
别西卜自觉说了一句特别有气质的话,结果却没有收获意料中的反应,一时之间很是尴尬,指着尤利尔的脸说道:“小子,拿出点儿真本事看看。我这儿可不是尤利尔乱丢杂鱼的地方!”
尤利尔看了一眼他青色的手指,觉得他这蓬勃的敌意实在来得没有道理,不过还是抬手轻画出几道能量线。一道绿芒闪过,别西卜的手指尖儿上“嘭”地便绽放出一朵艳红的玫瑰花。
那一刻,别西卜险些将深陷的眼窝给瞪平了,连忙缩回了手。那朵花随着他的动作迅速凋落,落了满地的玫瑰花瓣,清风吹过,花瓣围着鬼王打了个旋儿,盘旋而起,化作点点粉色的光芒,散入了鬼域灰色的天空。
这无比少女的一幕,将别西卜雷得外焦里嫩,完全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想法。
阿加雷斯则由衷赞叹道:“这个法阵将自然魔法和幻境魔法结合得如此连贯自然,还能突破别西卜的魔法防御,简直是精妙啊!安格列你真是太厉害了!但是你能告诉我这个法阵到底有什么用?”
尤利尔微笑道:“这是我研究出来,专门逗我那些重孙玩的。”
阿加雷斯听了总觉得这话似乎有哪里不对。别西卜倒是一下听出来他的意思,却也不便发作,免得自认了是重孙,一张脸顿时有些青中泛紫。
这时,一声轻咳蓦然响起,路西法再次低头,在别西卜耳边说道:“外面风大,进去聊吧。”
别西卜得了这个转折生硬的台阶,便轻哼一声,拉住路西法的手,转身而去。
路西法被他拉着,转身前突然看向尤利尔,给了他一个特别意味深长的笑容。
尤利尔看了一眼他们交握的手,有些接受不良地看向阿加雷斯。
阿加雷斯看出他眼中的疑惑,低头轻咳了一声,压低声音说道:“阿蒙大人是鬼域的王后。但是,鬼族向来不将配偶间的忠诚太当回事。我觉得他可能对你有兴趣,你自己小心一些。”
尤利尔想起阿加雷斯之前在被自己问及阿蒙身份时,说过的那句“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一时之间,只觉得他话里的信息量太大,而自己有些消化不良。
他以为阿加雷斯尊重路西法,是因为知道那是撒旦。
可谁能告诉他,鬼域的王后是什么鬼?
而且什么叫“他可能对你有兴趣”?
尼玛前一天他还抱着米迦勒,后一天就变成别西卜的王后了,这是怎样的神展开?以及,路西法,你的节操要不要掉得这么严重!
还是说,他真的认错人,那也许真的只是别西卜的王后,而不是路西法?
可世上,怎可能有如此相似的两把嗓音,还有,就是握住他手的感觉和那种源自灵魂的熟悉感。
一时之间,尤利尔觉得自己就算没掉进圈套,也掉进了一个怪圈。
☆、赛尔达宫
尤利尔曾在几万年前来过赛尔达宫。那时候,这里随处可见大大小小的骷髅装饰和故意拉出来的布满各种角落的蜘蛛网。在别西卜询问尤利尔对自己审美的观感时,尤利尔十分委婉地说:“你喜欢就好。”撒旦却并不能苟同,对此挑挑拣拣了一番。由于别西卜是个大傲娇,被撒旦批评后,直接将他轰了出去,还在赛尔达宫门口挂了个牌子,上书“魔王与审美畸形者禁入”。
如今已经过去了这么久,那个牌子早就不知哪里去了,赛尔达宫几经重建,也变得窗明几净,虽然装饰装潢还是少不了骷髅这一鬼族集体强迫症般的主题,可基本已经算得上是正常人住的地方了。
尤利尔一边走,一边想着,别西卜也不知道算不算得上是得偿所愿。如果说撒旦爱了自己几万年,别西卜也爱了撒旦几万年。可这天界的大天使长总不会真嫁到魔界来,那么阿蒙就很可能是路西法在魔界掩人耳目的身份。
不过,听阿加雷斯的意思,路西法在魔界的私生活也不怎么干净。
看着路西法的背影,尤利尔心中蓦然一涩。
倒不是说心生妒忌。他只是觉得,路西法不应该是这样的人。
无论是撒旦还是路西斐尔,都不是这样的人。没理由只是被拿走了对自己的感情,就让他从一个痴情的傻瓜,变成一个滥情的渣吧。
而且他居然对他两世的好友下手,这耻度也太高了些。
别西卜带着他们沿着一道旋梯一路下行,将他们带到了位于地底的一处会客室。这间会客室周围布置着好几重防护法阵和屏蔽法阵,让尤利尔瞬间觉得这鬼域也不太平,就不知道彼列和席欧乌尔的手伸得有多长。
别西卜和路西法在会客室上首的位置依次落座。看别西卜的样子,似乎是想让路西法跟他坐一个位置,路西法却大喇喇地往主位上一靠,翘起一条腿,一个眼神就将别西卜给支到下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