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西法笑着搂紧他,吻着他的眼睛,隔了很久之后才开口说:“好。”停顿了一下,他接着说道:“亲爱的。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
尤利尔并不喜欢繁复的东西。就算是法阵和符文,他擅长,只是因为那很有用。他也不喜欢思考,更厌倦去捉摸别人的心思或者探寻世界的真理和事实的真相。讽刺的是,穷极一生,他都在做这些他不喜欢的事,搞得连回忆都能造成负担。
所以这段时间,如果无视身体上的不适,大概是他难得轻松的一段日子。把什么事都丢给路西法,每天躺在床上将脑袋放空,眼睛一睁一闭就是一大天,真正过上了被玛门鄙视的吃闲饭生活。但是自从被火蜂刺蛰过舌头后,玛门再没有到他面前说教或者谩骂过,令他再次肯定果然暴力才是解决麻烦的最佳途径。
路西法做事的效率很高,一面同安度西亚和耐因研究如何共建和谐幻境,一面将置换幻境法阵的前期工作进行得有条不紊,抽空竟然还能去参加几次竞技,赚些魔法材料回来,简直不能更能干。
转眼他们进入这个幻境已经三个多月,本来该做的事早已做完,节外生枝的那些事也都接近尾声。想到离开的日子近了,尤利尔又不得不开始思考,出去后怎么办?
魔界大结界的节点还有两处。从路西法不慌不忙的态度看,再考虑到他刻意将阿加雷斯留在外面的行为,恐怕那两处节点比命运魔镜这一处解决得还快。外面现在肯定也是另一番局面,不仅仅是魔界,恐怕天界路西法也没少动手脚,就不知道然德基尔能不能撑住大局。不过这些事,尤利尔只是无意中想到,并没有再往深的层面去想。
剩下的日子没多少了,路西法已经主动出击,只要路西法的最终目的不是弄死他,他基本可以躺平等死。唯一需要解决的问题,就是想办法让路西法接受他的命运。
从目前的情况看,这一点比跟路西法相争还要困难。
随着一阵熟悉的灵魂波动的靠近,尤利尔收起忧虑的表情,在床上翻了个身,对着刚好推门而入的路西法露出一个堪称灿烂的笑容。
路西法看着他脸上的那两个梨涡,几分调侃地说:“亲爱的,你这张脸真是令我很有霸凌幼童的负罪感。我还是更喜欢你真实的模样。”
尤利尔扬了扬眉,笑道:“没办法,我得防着你偷偷记录我私交魔族的影像。”
路西法眸色一暗,一步迈到床边,将手拄在他枕侧,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中的怒意真假参半。
尤利尔伸手摸了摸路西法的脸,“被我说中心事恼羞成怒了?”
路西法咬着牙,恶狠狠地说:“闭嘴,尤利尔。在我忍不住掐死你之前。”
尤利尔勾住他的脖子将他的脸拉近,鼻尖抵着鼻尖地对他说:“你这人怎么这么容易认真。”
这根本就是前些日子路西法说给尤利尔的原话。路西法顿悟自己这是被他耍了,微微探头衔住了他的上唇,气势汹汹却其实很轻地在他唇上咬了个牙印:“别以为我现在不敢将你怎么样。”
尤利尔回吻了他一下,看着路西法眼中瞬间燃起的一抹艳色,一个想法突然浮现脑海。他不假思索地将这个想法宣之于口:“那一天,在拉贵尔家里,吻我的是不是你?”
他的话,换来了路西法长久的沉默。
稍稍拉开了同尤利尔的距离,路西法声音低沉地说:“萨麦尔是个好孩子。”
说到萨麦尔,尤利尔笑出满眼的暖意,“我养的孩子当然很好。”
路西法听着他语气中的得意,也忍不住笑出来,“亲爱的,我不得不说,那个小混蛋有时候真是能气死人。这一点,十分像你。”
尤利尔不能更赞同地点了点头,说的却是:“他是我的骄傲。”
路西法握住他的手轻轻摩挲着,温柔地说道:“也是我的。”
尤利尔回握住他的手,停住他摩挲的动作,“于是,你想告诉我,你假扮他来接近我是他的主意?”
路西法轻笑一声,语气中有甜蜜也有苦涩:“不,亲爱的,那是我的主意。但能让我找回对你的感情,却是萨麦尔努力的结果。”
如果路西法不说,可能尤利尔死了都不会知道,自己那个看起来永远在膝下撒娇的长不大的儿子,曾默默为自己做的那些事。
世界之力之所以能夺人记忆和感情,并不意味着它能令这些记忆和感情消失,它只能用法则封存它们。再强大的封存术,都存在漏洞,能够找到并利用这些漏洞,需要的是人的心和意志。
这两样东西,路西法都不缺。他缺的只是一个令他想要探寻的契机。而为了这个契机,萨麦尔作出了无数的努力。其中最卓有成效的,是他在光耀圣殿找到了路西斐尔的日记。
那本日记,本来被路西斐尔放在了惯用的魔法空间里,但阴差阳错,他将它遗失在了卧室的床边;那场神塔审判过后,路西法直接去了帕格特瑞,那本日记就静静地躺在光耀圣殿的角落里,没人知道它的存在。
然后,企图寻找双亲相亲相爱证据的萨麦尔溜进了光耀圣殿,找到了它。
路西斐尔的日记,是在他知道自己将会失去对尤利尔的爱情后,写给自己的备忘录。里面用第二人称不厌其烦地提醒着未来的自己,他爱的人是多么寂寞,如果连他都放手,那个人可能永远都会在不幸中折磨自己,所以他恳求着那个忘记所爱的自己,无论那个人做了什么,体谅他、包容他,甚至帮助他。
路西法刚刚拿到那本日记的时候,看着字里行间的深情,感觉只有荒谬。
带着这种荒谬可笑的态度,他开始不断地找尤利尔的茬,然后在接触中,重新了解了他几十年来的死敌,那个心狠手辣、冷漠残酷、不可一世的,笨蛋。
路西法不是傻瓜。他岂能看不出来,尤利尔的那些□□的行径,对自己的未来只有好处。他曾经因此窃喜,但随着同尤利尔的接触,从那双记忆中从来坚毅冰冷、面对他时却时常闪躲的眼睛里,他看见了自己清晰的轮廓。
路西法看得出来,他的敌人爱着他。
所以他问他,是什么能让他一面深爱着、一面将爱人推落深渊。
他的敌人回答说,在最大的利益面前,私爱没有价值。
路西法知道自己被这句话惹怒了。他将他推靠在墙上,看着他冰蓝色眼睛中如冰封湖面般的平静,路西法的脑海中出现了一个可怕的念头:他想吻他。为了否认自己这个荒谬的想法,他对他动了手。路西法从未想过自己会得手,听着那声闷重的撞击,路西法只觉得那一下直接撞进了自己心里,将那里撞得血肉模糊、疼痛不已。
爱情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回来了。
可爱人却没有因此回到他的怀抱中。
于是,他多次跟萨麦尔交换身份,只为在爱人身边逗留片刻。
然后他看见了爱人的艰难,看见了他的疲惫,也看见了他故作的绝情和真实的伤痛,以及那不可救药的倔强。
那种倔强,令路西法又爱又恨,矛盾得恨不得掐死对方,也了结自己。
可恨,终究战胜不了爱。
俯下身,将尤利尔抱紧,路西法轻声说:“亲爱的,我们别再那样分别了好吗?如果你有什么理由必须离开我,你告诉我。我可以等。几万年我都等过去了,我不在乎再多等一些时候。亲爱的,我可以等。”
尤利尔回抱住他,轻轻地点了点头。心想,也许,他真的应该尝试信任他一次。如果他愿意等,那就再做一些努力吧。
努力看看,能不能让他的等待,不会落空。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是建立在付出和坦诚的基础之上。但有一种盲目的信任,叫嚣着:我认同你就会认同你的一切。它源自爱情,愚蠢又偏执,但十分甜美。
尤利尔很认同神王的观点,好吧,那原本就是他的观点。路西法,是他生命中唯一的星星,那份历久不衰的爱情,是他全部的救赎。
即便那份爱是偏执和愚蠢的。
自从尤利尔昏了半个月之后,路西法完全将他当做一个易碎品供了起来。上次路西法企图这样做的时候,他发火将路西法从光阴圣殿掀了出去,那时他正忙于收集伪造魔核的能量,觉得那个啰啰嗦嗦的小鬼简直不能更烦,而且居然企图用武力阻止他,不自量力的程度实在发指。这次,虽然依然还有一堆的事等着他去安排,可他却提不起干劲。开始恢复思考后,他发现他生命中的死结实在太硬,想要解开真是谈何容易。
尤利尔不无自嘲地想,其实,一切的矛盾依然存在。当年令他想要一死百了的现实,依然耸立在他的面前,向他喧嚣着两难。
如果他幸福了,耶尔怎么办?
耶尔本来没有做错过任何事,因为他的错误,令耶尔经历了那么多不幸和磨难。如果他幸福了,他那个温柔又绝望的孩子怎么办?
这个问题,实在太难回答。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哪怕耶尔要成全他,他也不能坦然接受。
他诅咒着自己,诅咒着当年的百密一疏,诅咒着路西法的执念,为什么不让他安安静静地去死,如果是那样,现在不是什么问题都没有了。
尤利尔觉得能把事情弄成现在这样一团糟的样子,自己真是好样的。
由于计划赶不上变化这个亘古不变的真理,最终他们离开幻境的时候,并没有执行最初的计划。通过将幻境法阵全面改组,路西法成功屏蔽了这个小世界所有魔法能量的来源,于是能力者不再是威胁,在耐因和安度西亚携手安抚由于世界法则的改变造成的社会动荡的同时,路西法带着想要看看另一个世界的几百名城南少年离开了命运魔镜的领域。
在尤利尔临行前,安度西亚来找他,给他塞了一小包的化血草,并再三感谢了他做的一切并祝福他永远幸福,顺便叮嘱他注意身体巴拉巴拉。鉴于安度西亚从某种角度上来讲是个话唠,这段告别词让他说了将近一个小时。最后尤利尔只对他说了一句话,就是:“你要不要喝口水。”
安度西亚将这句话正确地理解为了一种关心,十分领情地回答说:“这样说来还真有些渴了。”
这让尤利尔更加深刻地认识到,安度西亚真是一个好人。
将化血草收起来,尤利尔想起了它的另一个名字:希望之花。
微微一笑,尤利尔心想,这还真是一件意义深远的礼物。
看着他的笑容,路西法伸手将他搂进怀里,吻着他的额头,小心翼翼地说道:“答应我。无论外面的世界发生什么,你要相信我,不要再抛下我。”
这句话并没有超出尤利尔的预期,所以听见后,他只往路西法怀里挨了挨,非常清晰地说了句:“好。”
☆、傻瓜
尽管尤利尔早有心理准备,但在走出幻境的瞬间,感受着直达圣灵的一堆加急传讯,他还是有些头疼。
由于这种精神上的传讯并不能表达内容,尤利尔将询问的目光望向路西法。路西法刚刚用魔法摆脱了那一堆对新世界充满熊孩子般好奇心的少年,并将他们丢给了不知道在幻境入口蹲了仨月还是恰好赶来的阿加雷斯。
缓步走到尤利尔身边,路西法握住他的手说:“咱们先回西顿。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尤利尔点了下头,刚想回应,一把变声期少年的嗓音便盖过了数百人的嘈杂值传过来:“嗨!阿蒙!我能给你干活不?”
由于路西法刚刚使用了降低存在感的匿踪魔法,因此能够依然发现他的人,不是执念太深,就是自身的魔法能力超越了匿踪魔法的感应阈值。
尤利尔顺着声音望过去,就看见玛门背着一个半人高的大皮包挤在密集的人群里,向着这边挣扎而来。可惜人群的力量实在是太大,而且他们都在拼命挤向阿加雷斯身边,听那个现在一个头两个大的大恶魔讲解接下来的注意事项,使得玛门的挣扎十分无力。
见状,路西法笑着抬了抬手,就将玛门从人群里拎了出来,放在了面前。
玛门吹了个口哨:“嘿,魔法真是好东西。我也能学吗?你教我怎么样?我很聪明的!”
路西法目光温和地看着玛门,“阿加雷斯会找人教你们魔法。学成后你再决定日后如何生活吧。在魔界,你们都是自由的。”
玛门执拗地说道:“自由是什么?我就不能现在就跟着你吗?”
路西法微微一笑:“自由是什么你得自己品味。你现在需要的是学习,我无法向你提供学习方面的帮助。但我很看好你,希望你能够在这个世界有所成就。”
听到路西法说看好他,玛门的目光一亮。似乎十分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他嘿嘿笑着说:“那如果我有了那个什么成就后,我就能跟着你了?”
路西法轻轻点了下头,“如果到时候你依然这样想。”
玛门听完立刻甩了个响指,“那就这样说定了!”说着他扬起下巴笑得几分傲气,“我也知道你是大人物啦,也不能随便收小弟。不过我会变成很厉害的人,到时候再来找你!”说完他摆了摆手,转过身又朝阿加雷斯挤了过去,一边挤还一边嚷嚷着:“喂!本大爷要学魔法!少废话了,咱们现在就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