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柚林?”
“里面不能狩猎,没有兽人能在白柚林呆过一晚。”
“带我过去。”
少年一惊,下意识抬头,正对上沐樊无机质一般的视线。明明是他见过最好看的眼睛,却让人打心底里发寒。他知道,自己已经别无选择。只因为沐樊又说了一句:
“你可以试试,让墨山族都知道,人是你带出来的。”
禁魔区的白昼似乎只有短短几个时辰。
天空中暗淡的光源很快就归于沉寂。那密布在整个木屋内的蛛丝布置的极其精巧,只需拉动一根就能收网,被沐樊毫不客气的收缴。临走时,案板上差点被烤的蜥蜴似有所觉,对着沐樊眼泪汪汪。
下一秒,缠在它身上的细丝被利器挑断。那蜥蜴不敢置信的趴了半天,才倏忽蹿下案台。他围着沐樊转了三圈像是表达感谢,又对着那墨山族人的右手作势要咬,却是被沐樊拦住。
他仍是需要兽人带路。
红褐色的尾巴甩了甩,那蜥蜴似乎有些生气,顺着门缝窜走,转眼就消失无踪。
启程时,依然是沐樊走在后面,就如同来时一样。只是走在前面的人要乖觉了许多。
却只有沐樊知道,如果少年此时发难,即使是还未成年的兽人,仍会逼得沐樊动用最后的保命手段。先前小屋内的搏斗,不过依仗的是他修剑多年的经验。
那让兽人少年畏惧的力量,不过是将他手腕扭转的一瞬借力打力。
沐樊的体力消耗极重,结果与他预想的没错,生活在以“神力”为尊的部落中而被边缘化的少年,潜意识里也会将一切未知与恐惧归结为“神力”,再难生出反抗之心。
禁魔区的夜晚,比白昼要寒冷许多。
夜风在耳边呼啸,紊乱的磁场在整个雪原肆虐,仅仅是五米之外,一切听觉、视觉都被阻断。砂石与雪片被飓风裹挟,擦过裸露的肌肤如同利刃。
清珏几百年来的筹划却在此中终于能一窥端倪。
在背离墨山基地的方向,有无数带着荧光的亮片,两两相聚不足三米,裸露的冻土下能看到斑驳的地基,延伸出错综复杂的路径。
那走在前面的墨山族少年一刻也不敢偏离脚下的“路”。当年修“路”的时候死了不少兽人,即使此时被沐樊挟持,他仍是不敢轻易尝试迷路后的死法。
因为他清楚知道“路”的外面有什么。
走到一处,墨山兽人忽觉身后的脚步停了下来,他大着胆子回头,只看见沐樊在弯腰查看什么。借着幽微的光,灰蒙蒙的视野里看不出什么,他眯起眼睛,在终于看清那物事之后蓦地毛骨悚然。
那是一具族人的尸体。
黑色的豹子腹部翻开,伤口狰狞,尸体却异常干瘪,像是被吸干了血肉,半边身子被啃的只剩骨头,配上死不瞑目的双眼,任何人看了都要脊背发寒。
前方扑通一声,是那墨山族少年一个脚滑惊坐在了地上。
沐樊恍若未闻,他伸出手,在黑豹尸体的伤口周边翻找。兽人的尸体带着腐烂的臭味,却又夹杂着妖异的梅香。梅血凝固后依然是淡淡的鲜红色,而在伤口的周边,也能见到斑驳的红褐色。
紫电剑的剑锋,墨山族的尸体,和陆梦机的血。
沐樊心中咯噔一声,收回了手。
让尸体白骨斑驳的咬痕显然不是陆梦机的,墨山兽人的皮毛有着可防备练气四阶的防御力,这片荒原上潜伏的危机远远不止墨山族一个。
“白柚林还有多远。”
那兽人少年磕磕绊绊道;“还有一半的路。逆、逆风要走两个小时。”
“继续。”
冰冷的荒原上又恢复了沉默。
尸体的血迹已经凝固,周围却没有打斗的痕迹。尸体是被风吹过来的。
又是一阵飓风卷过,带着腥臭味的沙土将视野完全遮蔽。风比两人出发时要更为激烈。那走在前面的兽人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神色有些惊惶。他回头想说话时,却发现吃了一嘴的干土。
风不对劲。像是核磁风暴的征兆。
深灰色的沙尘遮天蔽日,稳固的冻土开始轻微的抖动,像是远方有庞大的动物族群在逃命迁徙。弱小的物种遇上核磁风暴,只有灭族的份,包括兽人。
那兽人少年赶忙眯住眼,向着身后的沐樊跑去。方才他一直惧怕遇上值守的族人,没想路上却空空荡荡。他原本以为是族人都在奉命搜寻废墟,直到现在才反应过来。
“大、大人!”
沐樊抬起头,他的神色依然冷淡,脸色却明显比刚才要苍白。
“说。”他低声道,似乎一个字都不想多说。
那墨山族少年神色微顿,似乎总觉得哪里有异。面前的青年穿着出现时的玄色长袍,外面围着在木屋里扫荡的劣质皮草。然而即使心中起疑,他却丝毫不敢忤逆。
“……是核磁风暴。”
沐樊挑起了眉毛,一言不发。
“凶、凶兽也会跟着风暴过来,族里从来不会在这个时候出门。”在说道凶兽的时候,他上下嘴唇打了个哆嗦:“我们还29 当前是第: 31 页,当前每页显示 10000字 去、去不去白柚林了……”
“去。”
“可那是凶兽——”约莫是生存的本能爆发,原本畏缩的兽人少年此时终于有了勇气忤逆,看向沐樊的眼神满是荒谬。
凶兽一旦来了,就算是身具“神力”也未必能从中逃生,更何况自己?!
此时他万般后悔自己在废墟里布下的网,后悔把这个魔头从废墟里带出来,贪心不足蛇吞象。此时跑也是死,留也是死,他竟是在这个关头忽然冷静了下来。
再看向沐樊时,心中的疑窦更深。
他记得族中长老在禁魔区外面的模样,“神力”护体,威武非凡。天寒地冻之中,那些被灭掉的小族里,雌性瑟缩在火堆旁,地上是他们兽人的断肢残躯,族里的长老却裸露着胳膊,谈笑风生——是了,被“神力”眷顾的人,根本不会怕冷。
更不会在寒风中裹着皮草还面色苍白。
妖风呼啸更烈,冻土下的震颤由远及近,从轻微到剧烈,原本白茫茫的雪原上似乎出现了一个模糊的巨影,像小山一般高耸,还在向着他们的方向缓缓靠近。
沐樊的视线冷冷看着面前的人。
那墨山族少年因为畏惧而佝偻的腰身在此刻终于挺直,他一言不发的看向沐樊,面部因为过于激烈的情绪而扭曲。
“你骗我。”他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在禁魔区里,你根本就没有神力。”
沐樊把视线从他连上移开,又去看远处的黑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然而那少年却彻底癫狂,他快步向沐樊走来,缠在纱布里的右手因为过于激动而脱出——这是一只向从噩梦里伸出来的手。裸露的皮肤像是焦炭,又带着不自然的红色,每一块皮肉都在迅速新生又迅速腐烂。他的指节异常粗大,被辐射污染最深的三个手指已经肿胀如胡萝卜大小,半块还未剥落的指甲上留下黑绿色的脓状液体。
这只手在下一刻就向沐樊袭来。
“你骗我。”他的眼里又是绝望又是疯癫:“我死也不会放过你——”
沐樊一个侧身,堪堪躲开。
“因为你,全是因为你。”那声音益发凄厉:“如果不是你,墨山族就不会迁入禁魔区,父亲就不会死,还有昨天,昨天阿爹他——”
沐樊冷然开口:“闭嘴,如果你还不想死的话。它在看着你。”
少年却恍若未闻。
从出生在墨山族的那一刻起,他都活在憋屈之中。资质不高的父亲,在迁入禁魔区之后,因为修路死在了雪原里。阿爹再嫁之后,在基地内的爆炸中被火焰吞没。甚至连他自己也在那次事故中失去了右手。
即使这样,他也从未想过自己会死在核磁风暴里。生命的最后关头,一切愤怒像是找到了发泄口,他的两眼一片血红,全身都叫嚣着要复仇,要拉着面前的人垫背。
他并未发觉,沐樊放在剑柄上的手已经移开,探入腰间的暗扣,指尖有银光一闪而过。
紧接着,一柄小巧银色的枪支骤然出现。
雪原远处的黑影逐渐逼近,迷雾之中终于露出了一双眼睛——铜铃一般大小,血丝遍布,约莫有三个成年兽人的高度。它有一张类似人类的脸,却又长满了红棕色的毛,脸颊是唯一光滑的部分,因为长满了深色的肉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