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晴光正好,星罗棋布的学舍间,有蜿蜒画廊相连,廊外桃花初开,浓粉淡红,盈盈袅袅。走出西区的一片回廊,青石板大道两侧国槐如盖,树下间有奇珍异卉,禽鸟奔走。可惜众学子刚结束一上午的课业,饥肠辘辘赶着吃饭,无人有心赏景。
拥挤人潮在藏书楼外的岔路口分流,凝滞的空气才重新流动起来。
程千仞刚松一口气,却见不远处波光粼粼的‘太液池’边又是黑压压一群人,湖边泊着几只棠木舫,值勤师兄撑着一枝长蒿跳起来高喊:“后面的快一步,还能再上几个。上满开船!”
三人立刻拔足狂奔,过关斩将跳上去,船舱里别说座位,落脚的地方都不剩,他们只好站在船尾吹湖风。
大约四百年前,学院斥重金请工匠大师,为修行水系法术的灵修弟子们建造了广阔的人工水域,可惜如今大陆灵气凋敝,灵修愈少,如今这片名叫‘太液池’烟波水榭几乎只剩观赏价值。
一路兵荒马乱,顾雪绛似乎是想冷静一下,抽出腰间的金玉烟枪点上火,深深吸一口。
程千仞知道他最不耐烦跟别人挤,只得同情地拍拍他肩:“下周上课我们早起半个时辰,错开拥堵时段,早上总不会再迟到。至于下课回程……这片湖夏天荷叶田田,以后常能看风景。你想开点吧。”
想不开能怎么办?跳湖吗?
顾雪绛缓缓吹出一口白烟:“先生糊涂扣分严,人多路远教室偏,这种日子还要过一年……这门课选的绝了啊。”
徐冉听见立刻炸:“顾二你有完没完?怎么跟个女人一样絮絮叨叨?你行你去选啊!”
她一身武者气势控制不住的外露,身边人纷纷退开,更向船舱里挤去,似乎是怕她突然拔刀砍翻这条船。他们周围反倒宽敞许多。
“后面是不是要打起来了?”
“那位师姐好生威风气派,何方人物?”
“看院徽似乎是青山院的武修。”
顾雪绛冷笑一声,程千仞心道要糟,不能让他俩在这里怼下去。然而不等他开口,似乎上天注定顾公子今天怼不了人,只听“哗啦”一声,湖面乍起泼天水花,噼啪打在船尾,兜头浇了顾雪绛满身。
“搞什么,下雨了?!”
“谁泼水?!”
众人都被这大阵仗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张头探望,见湖面上五六道身影如惊鸿飞掠,纵剑顷刻远去。
一路剑气纵横,水波飞溅。
他们身后又追着七八人,身穿风纪督查队黑衣制服,催使轻身术踏水破浪,边追边喊:“前面几个哪个院的,站住!”
“最后一次警告!从剑上下来,这里不能飞!”
其他船上的学生们也挤在一起遥遥看热闹,一时间有人起哄叫好、有人高声喝骂,湖心小洲踱步的白鹭蓦然受惊,展翅高飞。
顾雪绛还保持着拿烟枪的姿势,外袍尽湿,墨发淌水,更多的督查队兵从湖边追上,经过时又溅他一身水。而他身旁的程千仞只湿了衣摆。
徐冉身法快,几个闪避间连裤脚都没湿,忍不住笑意,望着湖上背影感叹道:“今年的武修新生?师弟们真有活力啊!”
等他们终于走出学院,已过午时两刻,等回到程千仞家吃饭,已是三刻。路边的小吃开始收摊,饭后聚在巷尾闲聊的邻里都回屋午睡。
程千仞住在南央城东区柳烟路十七街,街是老街,比不得贵人们住的城北富丽,更不及酒肆花楼云集的城南繁华。
只是胜在清净,绿树成荫,虫鸣鸟叫。尤其是后院有条小道,离学院东大门只有一炷香的路程。在这一点上,真是羡慕死了住在新街徐冉和顾雪绛。
此时后院木门半开,门口立着一个半大的孩童。身段清瘦,眉眼深深,木簪挽着墨发,粗布麻衣却被他穿出一身不染凡俗的贵气。他看见程千仞,远远喊了声“哥”。
巷尾背阴,穿堂风带着料峭春寒,孩童过分白皙的面容也仿佛染上幽幽冷意。徐冉与顾雪绛不知怎么,总觉得这幅画面让人无端心凉。唯有程千仞毫无所觉,笑着唤道:“小流。”
于是孩童也笑起来,他一笑,周身违和的凛冽消散无踪,只剩下明眸澄澈,如秋水生波。
第3章 吃饭┃读书修行,柴米油盐
程逐流将他们迎进门:“怎么今天回来这么晚?可是出了什么事?”
程千仞揉揉他发顶:“没事,先生放的晚,出来之后又先陪顾二回他家换了身衣服,就耽搁了。”
程千仞家不大,算上后厨一共四间房,院子却还宽敞,老槐树下置着半旧的八仙桌,配四条长凳。菜在灶台上温着,程逐流去端,两个食客也熟门熟路地摸到厨房帮忙。
程千仞稳坐长凳,像个八风不动的家主:“开饭吧。”
四个人,照例一凉三热,开胃有凉拌青瓜,下饭有红烧茄子,硬菜是水晶肘子和西湖醋鱼。顾雪绛是不吃肘子的,但徐冉一个人能吃半盘,还能再添两碗米。这方面他总觉得自己很亏,毕竟他俩交一样的伙食费。
程千仞去年过节请他们来家里吃饭,尝过他弟弟程逐流的手艺后,两人强行要求入伙,每个月交二两银子,比学院里的大灶美味,比街摊清净,比酒楼便宜,何乐而不为。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唯一讲究“食不言寝不语”的顾公子也加入了午饭闲聊,大多是聊最近的课业,教习先生的笑话,有时也会交流疑惑。
今天下午没课,时间充裕,饭饱后程千仞给大家沏了壶茶,接着聊。
徐冉拿着筷子比划:“我刀法中‘飞鸟投林’是反手刀,刀势由下而上先抑后扬,胜在又快又狠,但有一瞬间空门大开,若不能一击即中便是极险。原先我练不好,还以为是不够熟练,可是这两月毫无进步,即使紫府内真元充足挥刀也不够快,仁定穴还总是刺痛。我有预感,这就是阻碍我达到炼气大圆满的瓶颈。”
顾雪绛抽着烟枪吞云吐雾,懒洋洋道:“你的刀法课先生怎么说?”
“他给我读了《太上气感》三章,又自己挥刀两招演示。我听不懂,也没看懂。”
顾雪绛拿筷子点了茶水,在桌上画了几道交错线条,外框类似人形。
“还是我上次说过的,你冲神脉里杂质太多,阻碍真元运行速度,太虚脉倒没有杂质,但是不够宽,真元储量少。”他筷子指着某个结点道:“这是你的仁定穴,两条有问题的武脉都在这里连接,你怎么快的起来?”
每当这时,程千仞就拉着程逐流一起听,还给顾雪绛续茶。
顾公子满意的啜一口:“这种问题练再多次都没用,要么,等你毕业后拜个厉害师父,让他用真元帮你冲开太虚脉,要么等你有钱了,一颗冼碧丹下去,所有武脉杂质全消。”
“毕业之前我要是没冲破炼气大圆满,哪个大宗门会收我?买药更是白日做梦吧。”
“急什么,那就绕开冲神脉啊。”徐冉刚想反驳,顾雪绛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筷子在桌面飞速划动,人形中的线条立刻复杂起来:“看这里,你这几条辅脉杂质极少,速度肯定上的去,就是储量太少,所以需要你多走两个穴窍及时补给,并且从紫府同时调动这六条辅脉的真元,顶上一条主脉绰绰有余。”
“只要练得多,一定比走冲神脉速度快。”
徐冉恍然大悟:“竟然真能绕过去……不过要同时调动,也是很难。”
顾雪绛放下筷子,又拿起烟枪:“起码这点靠努力能做到,总比洗脉容易。水滴石穿,什么时候功夫火候到了,瓶颈一破,炼气大圆满就成了。”
徐冉盯着桌上的线条,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似乎并不疑惑为什么一个没有修为、主修‘博物志’的人会如此精通修行上的事,讲的比学院先生还生动易懂,或者她也想过,只是从来不问。
她突然又想到什么,霍然站起身向外走。
程千仞喊道:“你去哪?今天轮你洗碗啊。”
“今天初一,我该去收保护费了。让顾二先替我,明天我洗。”
顾雪绛很不想答应,奈何徐冉收来的保护费是他们几个的主要共用收入,只得认命的摆摆手:“去吧去吧徐老大。”
一分钱难死英雄汉,浪荡公子卷起袖子,利落的收拾碗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