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晓双手攥成拳,眼神却坚定非常,看着剑光将落,亦颤抖身子不退半步。
“都住手。”
堂内三人弦皆紧绷,门外又是低喝传来,一人破开众家仆之围迈步而入,翩翩紫衣与玄色大氅在云家众人的一片白间尤为惹眼,秋风拂过,散发微扬。
司徒凛望向颓然的云濯与颤抖的白晓,执扇而立,面色愠怒:“麒麟君,剑下留人。”
“又是你!”
看清来人是谁,云华一眯双眼,长剑未移。
他冷哼道:“魔尊大人,怎么,你如今又要来搅这趟浑水,袒护这罪孽累累的二人么?!”
“不是我。”
司徒凛表情未改,徐徐自腰间捻起平平,指向大开的门外:“是白泽君,他有话跟你说。”
“二哥?”
云濯闻言错愕一抬眼,顺次望去,果见司徒凛身后有一白衣身影踉跄而来。
那原先笑意儒雅的青年,此刻却是神色狼藉,发抖的右手堪堪捂住额头一侧,紧咬着牙冠似在隐忍着剧痛。
“大哥……莫伤三弟啊!”
云辰声声急切,脚下步子也极为不稳,迈入室内时一时不查,竟被门槛狠狠绊倒,直直跪在了云华身前。
“二弟?”
这一下摔得结实,面前跪地之人霎时额角冷汗直冒,云华见状,也顾不得再出言诛讨面前二人,急忙伸手去扶:“二弟怎么了,可是那司徒凛害你受伤?”
“……我无事。”
云辰借他之力缓缓站起,两只手却借力将云华之腕攥得更紧。
那青年眼角陡现悲意,深吸一口气,似用尽生平气力般冲着云华摇头道:“大哥,我想起来了,是我们错怪三弟,当年杀害爹的人,并不是他啊……”
“你,胡说什么!?”
云华闻言,几乎不假思索:“当年爹的尸体,我和青绀验过,那致命伤口,分明就是无奇剑所致!”
“可那剑并非他所刺!”
云辰字字泣血有声,竟教云华径直怔愣在当场。
“二哥?”
云濯闻言,亦如遭雷击,脑子“嗡”地一声成了空白,连退几步:“你,你说什么?!”
……三年前,爹身上那剑,不是自己刺的?
那为何恢复意识之后,无奇仍端端握在自己手里?
凌乱记忆纠结成一片,他扶上额角,却是如何也想不起那年拔剑而出之后的一片意识黑暗里,炎毒殿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大哥,你就没有想过,三弟当时刚失妖骨,怎可能打得过内力深厚的爹……”
见云华不语,云辰又摇头哽咽:“那一剑,是别人在他神智不醒之际,借刀杀人啊!”
“借刀杀人?不是他,刺的?”
云华喃喃将这几字念过,双眉一皱,手中之剑失力稍垂。连连退后之际,身子砸向乌木矮桌,引得齐整摆放的祭品摇摇晃晃。
他不可置信地摇头道:“胡说,胡说!既有此事……你为何不早说?为何偏在此刻说?”
“因为白泽君曾在炎毒殿遭人所害,被封住了那日记忆。”
门口又传来语调沉稳之声,缓步而入的司徒凛将乌黑折扇摊开,右手一抬,递到堂前的兄弟三人面前。
扇面之上,三枚染着鲜血的银针泛出寒光。
他道:“这是我在白泽君脑后发现的,时日已久又藏得隐蔽,颇费了些功夫。”
……银针,记忆封锁?
……爹,不是我所杀?
想起望泉镇里云辰的头疼病,云濯怔怔看着那扇面,须臾又低头转向自己的双手。
――虽时隔四年,前尘憾事已皆无回头之余地,可今日竟知此真相,如何能说不感震撼?
他怔愣望向云辰,喃喃道:“二哥,当年,到底怎么回事?”
“三弟,害死爹的人,不是你啊……”
往事重提,云辰痛心疾首地紧攥双拳:“当时你拿着剑要与那南诏贼子拼命,爹也在旁……可偏有人推了你一把,时值你神志不清未能控制住,无奇方才重伤了爹。”
他一顿,又道:“我见状,匆忙去拦,却被那南诏贼子袖间之针所伤,昏厥当场,这才浑浑噩噩至今,唯银针拔出时方知真相……”
“你说什么?!”
云华双目陡睁:“三弟是被人所推?而你,也被害得失了忆?”
“我来给麒麟君讲讲完整的故事吧。”
司徒凛轻飘飘将折扇一合收入怀中,径直略过地上二人,上前几步,一把揽住步子不稳的云濯:“昔日炎毒邪殿驭蛊卖毒,云来城中数百人性命危在旦夕,中原医者皆束手无策。危难之际,云濯与炎毒达成交易,剥自身妖骨以换解药,却不想云老家主半知半解而来,以为自家幺子与南诏勾连,大发雷霆。”
他顿了顿,又道:“后,争执混乱之中,神志不清的云濯在贼子推搡之间误伤生父。而那炎毒殿本就惧中原五派之威,此刻更唯恐天下不乱,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趁乱偷袭了唯一见证真相的白泽君,以银针封其记忆,再将诸罪皆推于意识不清的云濯之身,教唆其逃遁。至此,只要他们闭口不言,当事者或死或伤或逃,后来者根本无法知悉那日经过,加之你与陶宫主前来时,他们又主动递上解药,佯作无辜,误会自然愈深,真是好一出隔岸观火,挑拨离间之计。”
“你说什么,挑拨……离间?”
字字入耳,云华怔愣转头,望向一旁神色平静的紫衣青年,嘴唇上上下下翕动许久,却终只发出一声苦笑:“司徒如止,你今次是想告诉我什么?我爹之死是炎毒之过?还有,我错恨了一个人三年有余?”
“……邪殿自然可恶,但以云家主之才,若当初对自家兄弟多一份信任,对那贼子多存一分疑,或许便能发现个中蹊跷,或许今日之果便不是这般。”
司徒凛面上无甚变化,语罢又是一叹:“此事已过多年,诸多阴差阳错早无从追回,我不想告诉你什么,只是当年的真相如此。”
“真相如此?哈哈,好一个真相如此!”
云华苦笑一声,双目呆滞,金丝白袍之上的苍松绣纹似黯淡了三分颜色:“所以如今,邪殿已灭,那三弟与爹爹之死,二弟之伤,还有那云崖宫之变,倒都成我错恨一人,执迷不悟之过了么?!”
“大哥!不,不,不怪你,也不怪三弟,皆是我错……”
字字入耳,一边的云辰忽伸手攥住云华僵直的双肩,十指深深陷入雪白衣料之中。
他摇头哽咽道:“是我让真正的贼人钻了空子,偷袭得逞,若非那南诏贼子借机推了他一把,若非那贼子推了他一把……也不会有如今……”
“不!不可能!不可能!”
旁人言语已无心再听,云华身形一滞,一把按上云辰的手臂,如抓住最后一丝可笑希冀般,吊着仅存的气力望向司徒凛。
他低声道:“这不是真的,司徒凛,这定是你因三弟之事怀恨于我,方才诓骗我二弟胡言乱语的对不对……”
“不。”
答得斩钉截铁,司徒凛紧了紧揽着云濯的手臂,似早知会有如此般,发出一声似怒非怒的嗤笑:“炎毒殿如今已为中原武林所灭,俘虏共截获物资,皆暂安置于无定观……”
他又瞥了眼地上的云华,目中略露鄙色:“麒麟君若不信,可前往终南山听听那些人的口供,届时孰真孰假,不问自知。”
“什么,口供?”
此语,犹如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终于将云华最后的一丝气力全数抽尽,昔日风光无限的云家主此刻威严荡然无存,狼狈地揉乱了一头黑发,颓然坐在地上。
他如同听到了什么笑话般,自喉咙深处溢出一声哑笑,喃喃道:“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呢……我恨了三年多,却恨错了人?”
“凛兄。”
莫名其妙被人告知“真相”,又被莫名其妙揽进怀里,云濯此刻亦感一个头两个大,纠结半天,可算压下翻涌不止的思绪。
他看着地上一悲一怒的两位亲哥,又伸手戳了戳身后人的肩膀:“你方才去我二哥那,原是为了这事……”
司徒凛一点头。
“哎……”
他又揉着脑袋叹道:“那殿中,原来还发生了这么多事,可我这个当事人,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