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刘家亭是什么来路?”许广成问钟武川。
钟武川说:“他和我爸是小学同学,高中毕业以后就跟着家里去沿海做生意,不知怎么就发达了,十年前回镇上捐钱造了观音庙,还修学校、铺路……对了,我爸说他上个月还把镇上的人都召集起来,问他们有没有兴趣入股他的农家乐项目!说是要带着全镇的人一起发财!”
“听这似乎是个很好的人,”许广成说,“他有没有给大家介绍他的农家乐项目的具体内容?”
“现场肯定是给大家介绍了具体内容,可惜我爸记性不好,什么都是前听后忘,”钟武川说,“我现在唯一能确定的就是,我家没答应参加这个项目。”
“除了你家,还有多少人……”
“一大半的人都没答应,”钟武川说,“估计是项目不够打动人。”
正讨论的时候,有老太太提着装满香烛的篮子经过两人身边,听到钟武川的话,老太太撇动漏风的嘴巴:“废话,刘家亭那个杀千刀的,要把我们的祖坟刨掉!脑子坏掉才会答应啊!”
“刨祖坟?什么情况?”
钟武川震惊了。
国家推行公墓制度已经很多年,但在传统思想根深蒂固的乡镇地区,人们还是希望死后能把自己葬在祖宗的身旁。如果刘家亭的农家乐项目有挖大家的祖坟的一环,也难怪镇上的人一大半都不同意了!
“这个绝后代的杀千刀,他跟我们说,他想把整个镇子打造成一个农家乐项目,要把大家的自留地和宅基地都征收过去,统一开发!这怎么可以!我家的祖坟就在我的自留地旁边啊!他要是收了我们的地,我们住去哪里!祖宗摆在哪里!祖宗的风水要是动了,我孙子还有孙子的孙子靠着谁来保佑啊!杀千刀啊!”
老太太越说越生气,敲打拐杖,义愤填膺。
老太太的媳妇看不下去,对钟武川说:“小伙子,别听我妈瞎说!人家刘董事长才不是这种人!他一早就说了,会从香港请风水大师给大家迁祖坟、建安息堂供奉,保证风水好、子孙后代都旺得不得了!至于房子的事情,你回来的时候是不是也看到钟山那边的建筑工地了?”
钟武川点了点头。
媳妇说:“那是刘董事长给大家建的,只要在同意书上签字,后年就能领到一套小别墅,一户一套!三层楼外加小花园,不知道多气派!也就是我家的实心老太婆不知道好歹……”
“你胡说八道什么!你懂什么啊你!”
老太太气得挥舞拐杖打媳妇。
媳妇一边闪躲一边说:“妈!我有说错什么吗!你要真的觉得刘董事长不是好人,你为什么还来他出钱修的庙里面烧香!”
“我也出了钱!我凭什么不能来!”
“你才捐了多少钱!人家刘董事长可是捐了整整一千万啊!”
“你再给我胡说八道!看我不打瘸了你的腿!”
……
老太太毕竟年迈,追了几步就已经气喘吁吁。
钟武川急忙扶住她,说:“奶奶你别生气,反正农家乐的事情现在八字还没一撇,犯不着伤和气?”
“是啊,婆婆,我也是随口说说……你别往心里去……”
媳妇也是赶紧跟着道歉。
老太太见媳妇服软,于是朝着黑色大理石背面的刘家亭三个字吐了口唾沫,趾高气昂地进了观音庙。
钟武川和许广成也进入观音庙。
……
……
不亏是斥资千万修缮的观音庙,虽然是十八线小县城下属的小镇的庙,却建得异常辉煌,布局更是完全的仿唐风,进入山门后,是一块近五百平米的开阔广场,两旁的庙建筑和正前方的大雄宝殿都是纯木结构,地上铺的也是上好的青砖。
“你们老家的观音庙修得真气派,”许广成说,“只是有一点我不是很明白,既然是观音庙,为什么正中又是大雄宝殿?”
“因为……因为……”
钟武川有些不好意思,看着左右,说:“这边本来是个很小的庙,就三间屋子,正中间的屋子里供了一个观音菩萨,所以叫观音庙。后来刘家亭发了财,想修庙表善心,找上面要批文的时候用的是这个观音庙的名头……所以庙名沿用观音庙,但是庙里面的东西却是……”
“我懂了。”
许广成不再问下去。
钟武川带着许广成在庙里漫步。
因为最近发生了不吉利的事,观音庙里用于求签和祈福的地方都是人头攒动。
镇民大多和善,看到钟武川的时候都会主动和他打招呼,问他是不是来烧香祈福的,他们也会和许广成打招呼,哪怕他们心里觉得这个外乡人长得太不像普通人、态度也有点高傲的过分。
绕过大雄宝殿,是龙王殿。
许广成看龙王殿里也是人来人往,问:“这里供奉的又是谁?”
“我前面不是和你说,观音庙最开始只有三间屋子,中间的屋子供奉观音菩萨,左边的屋子供的就是龙王。据老人说,我们这位龙王非常灵验,每逢干旱,只要全镇的人请舞龙队做法事,三天之后必定下雨!”
“听起来有点意思。”
“龙王殿的对面是娘娘殿,里面供奉的是天女娘娘。这个天女娘娘具体到底管什么,据说就是镇上最老的老人也说不清楚,只知道连续半个月下雨不止,就拜天女娘娘。拜过天女娘娘以后,大雨很快就会停止。”
说到这里,钟武川突然停下,说:“老许,这龙王和天女……该不会也是……”
“这事还真难说!”
许广成走进龙王殿,看了眼宝座上金碧辉煌的雕像,说:“改成这样子,已经不是整容,是二次投胎了!”
“什么意思?你和我们这边的龙王的原型是朋友吗?”
许广成笑了笑,说:“很难说。”
然后,他又去娘娘庙,看了看宝座上端庄精美的雕像,说:“看不出,完全都看不出。”
“庙都已经彻底重修过,摆在这里的雕像肯定都是不知道整容成什么样子了。”
钟武川随便地说着,带许广成前往观音庙的最后一进——观音庙历史纪念馆!
……
“这里摆的都是老观音庙里留下来的东西。”
钟武川指着纪念馆正中间的残破石碑,对许广成说:“石碑是重修的时候从庙基里挖出来的,按石碑的落款时间,观音庙有一千六百多年的历史,也是个响当当的历史文物!”
“一千六百多年……”
许广成顿时有了兴趣,弯下腰,细看碑文,
“……永和十二年……居然是永和十二年造……那还真是一千六百多年……”
当他看清落款的日期时,声音也跟着阴沉沧桑起来。
钟武川以为他是被“永和十二年”这个纪年触动心思,急忙安慰着说:“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别想那么多,继续……继续看前面的东西……”
许广成于是和钟武川一起朝前走。
两旁的墙壁上挂着关于本地的配图介绍,无非是什么“原始时代就有居住痕迹”、“传说中黄帝大战蚩尤的战场之一”,对应的展台也摆着一些看起来就很破很古老的陶罐,如此一路走下去,几乎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直到——
纪念馆的正中位置摆着三个连在一起的大展台,三个展台各摆着一尊已经破败得表面的彩绘都已氧化殆尽、脸部五官也已经完全看不出轮廓的雕像。
“这就是观音庙原本的三尊泥像,”钟武川说,“年代久远,已经很破了。”
“确实很破,也非常的小,难怪刘家亭要定做新的佛像供在大殿里。”
许广成上下左右地端详着雕像,面色逐渐凝重。
钟武川见不得他的凝重神色,胆战心惊地问:“这几个家伙该不会真是你的老朋友吧?”
“太模糊了。”
许广成不置可否地说了一句,转身。
他的身后是一截被整个保存在真空玻璃柜里的壁画墙!
许广成本就微妙的神色越发的奇妙了。
他对钟武川说:“这些壁画……”
“这些壁画是老观音庙的壁画,不过以前的观音庙又破又旧,墙上灰扑扑的,我也没想到……这些灰尘和油污清理干净以后居然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