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笠好笑道:“看来娘早已智珠在握。”
他早料到别夫人绝非方才表现的那般无措,否则别立天哪能将芜地堡交给她打理。
“知我者,小舟也!”别夫人豪爽一笑,大方承认道,“米价娘早在之前就让人问过了,新米一斤三两,陈米一斤一两五文。蔡老板的新米价也是一斤三两,但考虑到帮咱们省了一大笔运输费用,所以还是划算的。明日堡内讨论时,你便这么说,说你早几天就让人问过米价了,未雨绸缪,知道吗?”
江笠愣了愣。
他以为别夫人是想考核他,没想到是
别夫人拍拍江笠的手:“你这慢悠悠的性子,娘真是担心!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你初来乍到,就要立威,要让人服气你!懂吗?”
江笠低下头,那总是像面具一样黏在脸上的笑容终于渐渐淡了。
这份温暖,是属于江轻舟的,真是让人妒忌啊!
不!
江笠已经死了,江笠的爱恨情仇,早已都是黄土一坯!
他现在不就是江轻舟吗!
江笠脸上缓缓露出一丝纯良的笑容。
“娘,您放心,这事就交给我跟蜂起处理,您就看着好了。”
别夫人想了想,还是选择相信江笠。
她对江笠谨慎叮嘱道:“今日娘跟你说的,可千万别给小起听到,否则又要怪娘偏心了。”
江笠用眼角余光扫了眼窗外,低头笑道:“好,不让蜂起知道。”
别蜂起抱臂站在门外听完全程。
一灯如豆。
江笠伏案写完一纸信笺,就见别蜂起吊儿郎当地晃悠进屋,一屁股在自己身边坐下。
江笠推了推他:“让让,你挡着我的光了。”
别蜂起一下整个人趴到桌上。这下江笠连写信的位置都没有了。
江笠笑道:“你这是怎么了?”
别蜂起垂头丧气地抬眼看他:“你有没有想过,其实咱们是被狸猫换太子的一对无辜婴儿,其实你才是我娘亲生的。”
方才别夫人神色有异,还急着打发他走,留下江笠说悄悄话。他又不是傻子,哪能看不出别夫人别有用心。
原来是开小灶嘁!
江笠哑然失笑,拍拍他的肩膀道:“就是你长得急了点。”
别蜂起与江笠同年,比江轻舟年长八岁。
别蜂起的回答是故意把桌子摇得咣咣响,不让江笠好好写字。
“好了,别摇了。”江笠好笑地踹了他一脚,“你想想,其实咱们才是同盟啊!咱们有共同的秘密,而且,”江笠凑近别蜂起,压低声音,“咱们的秘密,比娘前番说的,更加神秘”
别蜂起转了转眼珠子,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非常正确!我们才是盟友!”
江笠晾了晾信笺,搁下狼毫,将信收进广袖。
“别蜂起,你去蔡老板那借一袋大米我瞧瞧。”
“好,马上去借!”别蜂起一阵风似的就卷出门去了。
不一会儿,别二公子扛着一袋贴着蔡字的大米回来了。
江笠屈身打开米袋,抓了一小把捻了捻,又放在鼻子下嗅了气味。
别蜂起抱臂蹲在对面,见江笠若有所思,便调侃江笠:“小书生,你还懂这个?”
江笠道:“凡衣食住行之物,皆略知一二。”
第12章大道可同行
别蜂起道:“色泽洁白,气味有个青草味,说是因为装米的袋子是流丽草编织的,我让几个米行的主事看过了,都说没问题,不像染过色的。”
江笠笑了笑,由着那生米从指间簌簌滑落。
不像染色?这只能说明你们知道的染料太少了!
“百草辞典第一百八十一目记载,南方有草,名唤镀银,其色如晨曦初雪,其味若青青牧野。可染色,色如初雪,可食用,用则饱腹,其价廉,其物微。”
别蜂起沉下脸,一甩手中生米。
“你是说,这米是镀银草染的?是陈米?”
江笠摇头:“不一定是陈米,也许只是为了增加重量。镀银草草粉可是很耐称的。”
“他娘的,卖鱼注水!米价不变,只便宜一笔运输费,既有优惠吸引人,又不会因优惠太大以至使人怀疑,真是无商不奸啊!”
别蜂起虽然没看出门道,但秉持着不贪小便宜的心理,他也压根没打算跟姓蔡的做生意。
“所以,我们应该给他一点颜色瞧瞧。”江笠拍拍别蜂起的肩膀,像朋友似的为别蜂起出谋划策,“我们得让他得不偿失。”
别蜂起一下警觉地抬起眼睛,就见烛火下江笠脸颊胜雪,目光幽幽,洞彻人心。
“我懂你的意思,但你知道,我爹那人最讲究诚信”别蜂起皱眉道。
江笠徐徐善诱道:“若能诈他一笔,芜地堡便能省下一大笔开支用于民生,不必用增收赋税维持城防。只要从这些富坤身上切一刀肉,咱们的百姓就不会饿死,只要从这些富坤身上放一刀血,咱们的百姓就不会渴死。这无关诚信,乃是效仿绿林好汉,劫富济贫呢。”
别蜂起目瞪口呆:好有道理啊!
江笠弯下腰,眼含笑意地盯住别蜂起:“而且,其实你也在打那几十车粮食的主意吧,别蜂起?”
“什么?”别蜂起眨眨眼睛。
江笠眼睛一眯:“还演吗,我的盟友?”
别蜂起仰着脸,烛火映得他瞳眸幽森。这一刻,他不再吊儿郎当,忽然收敛笑容的他,即便是江笠也嗅到一丝危险气息。
“江轻舟,你真的很懂察言观色。”
“谬赞。”
“你觉得我是在夸你?”
“不然呢?”
别蜂起莞尔。分明是小书生先伸出小爪子勾撩他,他如此一试探,他反倒缩回去了!这书生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呢,真是让他越来越好奇了!
冷峻不过三秒,别蜂起又故态复萌,痞里痞气地笑起来:“的确,虽然我没看出镀银草的事,但是,无论姓蔡的玩没玩小伎俩,我都没打算跟他做生意。我想赶他走,然后在半路打劫他!看来咱们果真是同道中人,那我就放心了!”
“蔡老板敢来,又怎么可能没有防备呢。”
“话虽如此,他又如何防备得了我?”
“如此,你的方法比较冒险,不妨听听我的。”
“哦,愿闻其详。”
江笠取出广袖中的信笺:“我这里有一封信,你设法让蔡老板不小心看到”
此二人一拍即合,狼狈为奸,坐下来开始合计如何谋算蔡老板。
大厅里,别夫人笑着送走了蔡茂才一行人,回过头来,她笑容蓦地一敛,惊奇道:“你们是怎么做到的?怎么进去喝了几盅酒,人家就把几十车粮食白送了咱们,还送得那么高兴?!”
别夫人的目光在别蜂起与江笠身上来回梭巡,最后就定在江笠脸上。“小舟,你来说。”
“是。”江笠便将先前一番谋划悉数说出。
原来,竞陵城常年向南方的银雁城,金阳城,赤焰城,三座城池籴米。南方三城一直看似平衡,实则暗中争斗不休。江笠设计让蔡老板发现芜地堡与金阳城,银雁城暗通款曲,正要达成三年收购粮食协议,打算打压赤焰城粮价。蔡老板是赤焰城商会干事,担心联盟围攻,自然急于讨好芜地堡,破除围剿之势。手头能送的也就那几十车大米了。
江笠说话时,神情淡泊,语气平和,不像在谋事,倒像在品茗论道,看得别夫人暗暗称奇。
“可是蔡老板那么精明的人,怎么会轻易相信你们伪造的那些信件呢?”
别蜂起抢前一步,指着江笠笑道:“娘,你不知道,这小子手灵巧得很!咱们之前不是跟银雁城跟金阳城买过米吗?那些信件账簿还留着呢!我把信拿给他看,他拿个萝卜就能刻出个印章来!还能模仿笔迹呢!”
别夫人啧啧惊叹着几番打量了江笠,拉着江笠的手欣慰道:“不错,不错,真是个好孩子!”
江笠能够为芜地堡做到这份上,就是真拿芜地堡当自己家了,让她如何不欣喜?她才不管江笠哪里学来的技艺呢!
江笠垂眸笑了笑,青涩腼腆的模样,倒真像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郎。
其实他还有比这更狠的招,只是初次表现,不可太过,过犹不及,容易让人惊心抗拒。从前那个心黑手狠,杀伐决断的江笠,目前还不宜让别立天夫妇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