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穆煜一脚挥开他,满脸焦急。他咬着下唇,连鸣一定要在!
天色渐晚,暮色四合。天与地交界线时而动荡,传说那一刻是现实与梦境的颠倒。
苏穆煜从客厅奔至厨房,无人。再从一楼跑到二楼,房间挨着挨着搜查过去,无人。
这偌大的苏宅安安静静,仿佛不曾有人停留过。
拆迁队不安地在他身边踱步,苏穆煜撑着沙发背,眼睛空洞,有液体往下淌。
他在怕什么。
遽然,门口传来咔哒一声。
“阿煜?你回来了?!”
连鸣意外道。
苏穆煜猛地转身,连鸣提着文件袋,西装外套折在臂弯。风尘仆仆,似从外面赶回来。
连鸣见他神色不对,皱了皱眉:“……你怎么……”
苏穆煜疾速飞奔而去,大力抱住连鸣。
他死命咬着唇,生疼。
太好了,苏穆煜想。
连鸣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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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万里江山》,完。
第93章 月亮与六便士
这世间,满地都是六便士,别人弯腰去捡。
唯他一脚踏上,抬头望着月亮。
深渊倾覆前,无所谓爱情滑铁卢。
——
苏穆煜从西汉回归后,好几天保持沉默。整个人依然陷在不知现实与大梦的困境里,直到连鸣对他用了一次较为强硬的床上镇压,才使得苏穆煜有了一些脚踏实地之感。
疼痛唤醒身体,苏穆煜很少见识到连鸣的霸道掠夺,吓得无意识将他绞更紧。连鸣大喘口气,猩红的眼里满是亢奋。
苏穆煜在这般眼神中瑟缩一下,手指抓紧了连鸣健硕的肌肉。
到底没将内心疑惑问出口。
苏穆煜轻叹,先这么着吧。
连鸣也没闲着,苏穆煜在西汉滞留的日子里,连家这边出了事。近几年国家对□□一事尤为重视,轰轰烈烈上传下达,卯足了劲儿要铲除那么几个毒瘤。连家在国内黑道上虽是一流,但并不是独霸。没有那么大的手,一物降一物,总遮不完所有的天。
京城脚下那几家,闻风而动。一家洗白,两家被招安,还有的揣手看势,随时准备移民。关系网错综复杂,形势逼得连鸣撂下学校工作好几日,专程跑了趟京城。
上边的意思,铁了心要关几个进去。连余风前些日子去了美国,否则也是要被请去喝喝茶。人没回来,但家业还在,不急着动。连鸣的手机成天响,各个与连氏产业有瓜葛的亲戚或名流,均人人自危。希望连鸣能在关键时刻成为中流砥柱,保一方平安。
其实哪存在什么平安,无非是想破财消灾。这财还不能破多了,得保他们后半辈子衣食无忧,奢华尽用。
连鸣呲着牙冷笑,异想天开,蠢货才在这个时候碰国家的霉头。
不过无论如何,这得算家族命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连鸣可以什么都不要,钱与名对他来说不重要。苏穆煜就是他的轴,只要轴在,世界不坍塌,总能生活下去。
但其他人不行,包括连轻鸿在内,前日给连鸣打来跨洋电话,问他是否需要帮助。
连鸣嚼了两颗药片,宽慰几句:不用,你哥能搞定。
连鸣的能力有目共睹,问题在于他不是超人。原本身体出了问题,打京城拜访一趟回来,差不多也“去掉半条命”——喝酒喝的。
连氏集团多年来进军各项产业洗白洗.钱,等的就是这一天。眼下再过几年,等欧洲、中东货线走完最后一批,便能完全摘除干净。
连鸣提出连氏“白化”,连余风也对此表示赞同。天在变,江湖也早已不是当年那一个。新一代人需要自己去开辟天地,连余风花了大半辈子把连家推上顶峰,又花大半辈子想明白这个道理。
很不容易。
连鸣每天忙进忙出,苏穆煜好几次想开口询问,最后吞回肚子里。
连鸣瘦了,某次夜间起来,无意看到连鸣在书房里吞药片。就那么把药片含嘴里,嚼两下,吞进去。
可能满嘴是苦,也可能是这段日子辛苦,连鸣犹豫半响,从抽屉里翻出一颗糖。
苏穆煜扒着门框,看连鸣偷偷吃糖还皱了皱眉,话到嘴边,没了意思。
连鸣太累了,何必在这时候上去添堵。
苏穆煜回到床上,用邮件给组织回复了工作报告。并在微信上询问顾青,上次走得匆忙,另一道东汉魂波如何了。
没想到顾青也未休息,很快将任务进展给他发过来。
—有人解决了东汉魂波事件,似是个新来的安抚师。不过业务水平不错,很快将任务圆满结束。东汉魂波确实存在,那位张姓将军敌不过西汉战神,出于鬼道阶级秩序,不敢露面。你们走后没多久,他就出来了。
然后由展大佬派来的新安抚师带走。
苏穆煜疑惑,安抚师不好找。大多都是几十年出一个,一任接一任地传承下去。往往是前任在位时,由组织寻找下任。寻到之后,再交由前辈带领,最后走马上任。
苏穆煜的前辈死得突然,没等组织寻觅到新人,便撒手人寰。而他如今年纪刚好,完全没必要迫切寻找接班人。
展世一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仅仅因为欧洲之行出了点口角之争,冷战一段时间,便能抛情谊于不顾,转头寻新欢?
别说苏穆煜不信,展世一也不是这种人。
苏穆煜给顾青回复完毕,道了晚安。可一点睡意也无,他干脆起身从书柜中抽一本诗集,读着打发时间。
但诗行飘浮,完全静不下心来。
连鸣返回卧室时,看着苏穆煜手拿《夜莺颂》,几分钟也没翻一页。
连鸣解了睡袍带,走到床边:“My heart aches, and a drowsy numbness pains. My sense, as though of hemlockI had drunk, Or emptied some dull opiateto the drains. One minute past, and Lethe-wards had sunk. ”
连鸣的声音向来好听,抽过烟时偏低,好似琴键低音部带着磁性。苏穆煜从遐想中惊醒,连鸣已将他圈入怀内:“身子好些没。”
苏穆煜偏头看他,眼眸如湖如泊,深处倒影一众青山,投在湖心。
那里映着一个连鸣。
“我的心疼痛,我感到昏昏欲睡,麻木不仁。好像是饮过毒鸩,又像是刚刚吞服过鸦.片,开始沉向冥府的忘川。”
苏穆煜脱口而出《夜莺颂》第一节前四行的中译。
连鸣在他唇边落下轻吻:“能背了?”
“又不是什么难事,”苏穆煜转过头,盯着眼前的诗行,“这么晚还在书房忙事儿,学校工作很多么。”
“也不止学校的事,”连鸣说,“可能忙完这个项目,我得提前退休。”
苏穆煜知道如今风头紧,国家要你如何,也就是一句话的事。索性连鸣本身对黑白二道不感兴趣,胜在人脉好,精英风度,能说会道。广结善缘的结果显现出来,无论有何变故,总有人给连鸣出谋划策,透露风声。
国家□□,需要打点各方关系。经此一役,连鸣送出去的“人情”少说有八位数。大少爷眼皮都不撩一下,喝水似的。
“如果实在不好办,赶紧移民算了,”苏穆煜说,“昨天给孟老爷那圈儿人掌眼,听王家说皇城根下好几个大佬圈走了,美国澳洲加拿大,你要是想走,可以去欧洲。”
连鸣还真思考几秒,问:“那你呢。”
“我?”
苏穆煜笑笑,匪气十足。
“我的工作还没结束,任务一波接一波,没有人来代替我,我不会离开的。”
“嗯,”连鸣点点头,顺手合上他的书。拽着人往被子里拖,“早点睡,下次不准再熬夜。”
“嗯什么嗯,你倒是说清楚啊。”
苏穆煜靠着连鸣的肩膀,越发觉着最近连鸣捉摸不透。
“对了,你最近是在吃药么。胃病又犯了?”
连鸣瓮声瓮气地嗯着,单手扣住苏穆煜后脑勺:“不走。”
对于为何吃药与健康一事,只字不提。
苏穆煜迟钝两秒,最终反应过来“不走”为何意。连鸣要留下,陪着他。苏穆煜说不清内心是何滋味。
瞧着,这人能放下家族失业,顶着压力留在国内。何为心里没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