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大少爷回来了......”
“大少爷这是,出家去了吧......以后这府里,可不就得看二少爷的了?”
“这你就不懂了,大少爷这出家可不是一般的出家!他可是去当佛祖座前童子去的,日后可是能成神仙的!”
“真的?”
“骗你干什么!前两年大少爷出家之后,府里不是来了几个相国寺的大师?他们就是这样说的!”
“可是,大少爷他不是不能说话吗?刚才也没听他开口说话啊?神仙也不能说话吗?”
“......”
“可那些大师就是这样说的啊!翠仪她娘跟我说的,翠仪她给那些大师奉茶的时候亲耳听见的!如果不是这样,后来知府大老爷又怎么亲自上门拜访了?”
“......”
净涪不知府里下人各自的嘀咕,也不在意,一路走到正堂。
堂前又有两个俏生生的姑娘等在门前,正翘首往这边张望。见得净涪和大管家往这边走来,她们抿唇一笑,连忙迎了上来,福身见礼。其中一位碧水绿罗裙衫的姑娘笑着道:“大少爷可回来了?老太太在屋里正等着呢......”
这说话的,是老太太身边的绿萝。站她边上的,则是大太太身边的纨素。
净涪冲着两个姑娘一点头,迈步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正堂上首坐了两位老人,左侧下首又坐了一对夫妇,男子背后又站了一位四五岁的小男孩。
净涪进了门,在众人的视线中一步步到得近前,也不下拜,只是垂着眉躬着身双手合十深深一礼。
堂上几位长辈眼看着,心底都是一愣,各自思绪浮翩。
现在站在他们面前的这个童子,是妙音法寺里的沙弥,是佛祖座前的童子,不是他们的孙子/儿子了......
程先承低咳了一声,当先开口道:“小师父多礼了,快请起。”
净涪站直了身,视线扫过,将在场众人的表情神态动作全都收入眼底。最后他视线一收,落在程先承身上。
程先承比起当日他离开之前,又老了很多。
“小师父现在,可能说话了?”
他问得有几分小心翼翼。同时,这屋里的其他人落在净涪身上的视线又都重了几分。
净涪摇头。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各自失望。程大太太眉宇间戾气一闪,揪紧了手里的帕子,却什么都没说。
程先承沉默了一会,冲着净涪招了招手。
净涪犹豫了一下,还是抬脚走到他跟前。
程先承拉起净涪的手,上下左右认真打量了,嘴里还不断问道:“小师父是一个人回来的?”
“这次能回来多久?”
“什么时候回去?”
“在庙里可好?和师兄弟相处得怎么样?修行怎么样?”
净涪被他拉着,认真地听着他的问题,每每只是点头或是摇头。
旁边的老太太看了看两人,撇了撇嘴,又看了看下方的大老爷和大太太,冲着站在他们身后百无聊赖的程沛招了招手。
程沛正无聊着呢,当下眼睛一亮,又回头小心地看了看坐在他面前的爹娘,蹑手蹑脚来到老太太跟前,冲着老太太无声地撒娇。
老太太也配合地和他玩闹,并不去理会旁边‘关心’净涪的夫君,也压根不去看下手对她不满的大老爷和大太太。
程先承问了大半日,问得口干舌燥,总算是停了下来。
等他终于转手去拿旁边的杯盏的时候,净涪趁机收回了手,又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两步。
程先承喝了两口水,缓过这一阵来,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后面的大管家,对净涪道:“你一路回来也辛苦了,先回邀天院休息一下吧,今晚再和族老们见一见。”
他以为没有问题,谁料净涪却只是摇了摇头。
程先承皱着眉头,语气生硬道:“族老们都是族中德高望重的老人,不是外人。他们知道你入了妙音法寺都很高兴,也早早就说要见一见你。现在你回来,却连见都不愿见一见......”
净涪只是低垂着眼睑,依旧沉默。
下首程次凛皱眉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
只有程大太太担忧地看着他,手里的帕子更是不成样子。
程先承想要发火,打眼却看见净涪光溜溜的脑门,一口气梗在心口,却愣是发作不得,最后只能一摆手道:“罢了,随你吧。”
“咯哒......”
他随手将杯盏扔在案桌上,起身大步走出正堂,往后头去了。
老太太抬起眉梢看了一眼程先承的背影,又瞥了一眼净涪,客气地道:“小师父,老身年迈,不便久坐,这就回去了,您随意。”
她扫了一眼下方程大太太,吩咐一声:“这里就交给你了。沛哥儿,跟祖母回去吧。”
程沛得意又好奇地看了站在那里的净涪一眼,摇了摇老太太的胳膊,撒娇道:“祖母,我想留下......”
他看了一眼皱眉的老太太,又凑到她耳边低声道:“孙儿想听听大哥讲古呢,大哥在外面那么久,孙儿想听听,孙儿这么大了,可还没在外留宿过呢......”
被最疼爱的孙儿这么一拉一哄,老太太整张脸都笑开了花,压根不去细想根本不能开口说话的大孙子要怎么给次孙讲古,当下便应道:“好好好......不过听得差不多就回来了,免得被你爹娘抓住了,又罚你了......”
程沛连连点着头,还边拖长了声音道:“还是祖母最疼我了......”
老太太就着旁边嬷嬷的手站起来,又亲手理了理程沛的衣裳,这才冲着净涪一点头,转身回后院去了。
等到老太太离开,程次凛低咳一声,板着一张脸看了转过身来的净涪一眼,道:“小师父一路长途跋涉,实在辛苦,请先下去休息一阵吧。”
他说完,站起身来,冲着净涪一点头,转身便走。
等到他走了,程沛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来,在净涪身前转了两圈,将脑袋凑到他眼皮子底下,问:“你真是我大哥?你头上的头发呢?光溜溜的,舒服吗?冷不冷?......”
他噼里啪啦地问了一堆,问着问着,居然还大胆的将他那胖爪子伸到净涪脑门上蹭了蹭,感受了一下光溜溜脑门的手感。
净涪看着他,眯了眯眼睛。
程沛浑身一个激灵,整个人往后蹿了几步,躬身躲到程大太太身后,浑身悉悉索索地打着摆子,脸色更是白得吓人。
程大太太没有理会躲在自己身后的次子,只用那双戾气和柔婉挣扎的眼睛看着自己两年不见的长子,沉默良久,终于从椅子上站起,一步一步走到净涪跟前,将同样沉默的净涪搂进怀里。
净涪定定地站在那里,很久之后,眨了眨眼睛,双手环上了程大太太的腰,整个人靠在程大太太的身上,感受着她身上灼人的温度。
母亲......
作者有话要说: 嗯,多谢MoGu亲和我有一朵小红花,太谢谢你们了,么么哒
第21章 消除魔气
旁边一直不停哆嗦的程沛终于觉得周围空气暖和了,连忙大喘了几口气,这才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他完全不敢再呆在这个地方,甚至连看也没看净涪和程大太太那边一眼,兔子一样蹦蹿着直往后院而去。
净涪没搭理他,心神一动,一颗金灿灿闪着毫光的滚圆舍利子自他天灵冒出,当空一照,璀璨佛光瞬间大盛,映照得整个正堂一片金黄。
程大太太只觉眼前一亮,正要细看,却觉得头脑一沉,整个人就这样昏睡了过去。
净涪毫不费力地支撑着程大太太绵软的身体,抬头望着程大太太身上被逼出的那一股股黑色魔气,眼神渊深沉黑。
感应到那些魔气的存在,舍利子猛地一震,空中隐隐响起梵音,而那些洒遍整个正堂的佛光猛地收起,团团聚在程大太太身上,削弱消融着那一股股黑色魔气。
直到这些魔气被消磨殆尽,那颗舍利子当空一晃,收了金光飞回净涪的身体消隐不见。
净涪闭着眼睛将自己的头重又埋进程大太太怀里。直到半日之后,程大太太苏醒过来,等到程大太太站稳了,他才松开手,往后一步退出了程大太太的怀抱。
程大太太眼底一直沉郁的戾气暴躁已经全部散去,只有那柔婉明丽一如当初。
此刻,她站在原地,复杂地望着净涪。
净涪却只是低垂着眼眸又往后退出三步远,屈膝跪下,郑重地给程大太太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
拜谢母亲生养教导之恩。
惭愧连累母亲多年挣扎与本心和魔性之间。
祈愿母亲日后万事顺遂,长寿安康。
.......
净涪虽然没有言语,程大太太却似乎明白了什么。她单手持帕捂嘴,压下喉间的哽咽,却挺直了背梁站在原地,生受了净涪的大礼。
待礼毕,程大太太快步向前扶起净涪,再开口却是:“小师父,”她哽咽了一下,继续道,“小师父快快起来......”
她拿手帕抹去眼角的泪珠,努力笑道:“小师父一路走来辛苦,还是先去梳洗歇息一番。别的事,稍候再说也尚未迟......”
净涪的视线稍稍偏移,并不看她,却也不拒绝,点头应了。
她又勉强笑了,冲着外头叫道:“纨素......”
纨素自外头进来,身后还领着净涪昔日的小厮射日。
程大太太看也不看他们,只还望着净涪,问道:“邀天院里可都准备好了?”
纨素退让一步,射日低头回道:“回太太话,一切用具都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着大少爷......小师父回去了。”
程大太太柔声道:“你快去吧,待休憩过后再说......”
净涪看了程大太太一眼,点了一下头,转身往邀天院去。
射日连忙跟上。
程大太太站在原地,望着净涪消失在小门后。
纨素站在她身后,担心地叫了一声:“太太......”
程大太太没理会她,又站了好一会儿,这才闭了闭眼,回身道:“回去吧。”
一主一仆一路走得很慢,也走得格外的沉默。
在这一片沉默中,程大太太似乎回到了过去。每走一步,她都能看见自己。初初嫁入程家还心有不安的新妇,新婚燕尔初掌家事的娘子,诊出喜脉既喜又惊的小妇人,夜夜惊梦脾气暴躁烦乱忧心的小孕妇,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痛不欲生又喜不自胜的小产妇,性情急躁烦乱不安甚至满身戾气的大太太......
不知不觉这么多年过去,她走到今日,才算是找回了熟悉的那个自己。
沈安茹笑了一下,笑声极其奇怪。
纨素听见,心头一惊,猛地抬头望着沈安茹的背影。
沈安茹并不在意,渐渐走近那个熟悉又似乎陌生的院门,站定,抬头望着那块门匾。
院子里迎了上来的侍女嬷嬷正要行礼问安,却猛地停在原地,不知是要继续还是不去打扰女主人。
沈安茹仰着头打量了门匾好一阵才低下头,对着当先迎上来的那个嬷嬷笑了一下,道:“嬷嬷,我回来了。”
沈嬷嬷也不知怎么的,见了沈安茹这个笑容,眼睛兀地一酸,竟就要掉下泪来。
好不容易把持住,沈嬷嬷哽咽着应了一声,连忙带着其他人将沈安茹迎了进去,连本来替程沛准备好的那一车轱辘的好话都忘了说了。
净涪回了邀天院。
追月、凝星等人早早得到消息,已经在院门口等着了。
净涪看了他们一眼,点点头,径直就去了净房。
一番梳洗沐浴之后,换过一身簇新僧袍的净涪在正房中坐了下来,射日、追月、凝星三人站在他跟前,一一跟他回禀前事。
自净涪入了妙音寺的消息,本来还不□□分蠢蠢欲动的凛风院后院一下子彻底静了,死水一样平静无澜。
因此,凛风院正院的事儿少了不少。但与之相反,挽书院程沛那边就乱多了。
老太太的人、大太太的人、原本中立旁观的世仆......
虽然不至于你争我斗的闹个你死我活,但也乌烟瘴气,惹人笑话。
净涪垂着眼睛听着,一直等到三人说完,他才抬起了眼,看着他们。
射日、追月、凝星三人心底一凛,俱都挺直了背。
净涪取过旁边放着的褡裢,从褡裢里拿出三个玉瓶一一分给他们。
射日、追月、凝星三人摒住呼吸接过玉瓶,握着玉瓶的泛白手指颤抖着,却还都看着净涪,等着他的命令。
净涪还只是淡淡地看着他们。
射日、追月、凝星三人一个激灵,几乎是同时跪倒在地,额头紧扣地面。
“属下等誓死效忠太太,若有异心,定教属下等天地不容,人神共弃。”
他们自小随侍在这位大少爷身侧,知道这位爷的手段,也自然清楚这位爷的软肋。根本不需要净涪开口明言,他们已经明白该如何做。
净涪久久地看着他们,点了点头,然后屈指一弹,一道金光分化三点,射入他们三人印堂眉心。
射日等人只觉额前一凉,脑海里闪过一个个人影。他们手持剑器,劈扫斩刺点,却是在耍舞剑式。
三人一时看得沉醉,净涪却并不在意。
只是一套俗世剑术而已,并没有多难得。他们心思尚算灵巧,又称得上忠心,便传给他们也无妨。
好半响射日三人才回过神来,又各自拜倒谢恩。
净涪挥挥手,射日三人连忙退了出去。
这日下午,净涪特意提前完成了晚课。果不其然,晚间时分,正院有人过来请他前去赴宴。
净涪看着亲自来请的大管家,坐在座席上一动不动。
大管家讨好地笑了笑,上前低声道:“......族中族老有提过要设宴,老太爷拒了......席上都是自家人......”